今天,我在无意中看见了一张照片,相架放在吧台的抽屉里。
相中的是一对相依相偎的男女。女的是更年轻一些的乐姐,男的就不知道是谁了。面无表情的,我只找得出一个字来形容他——冷。
我拿着它跑上三楼去问乐姐。
“这相中的人嘛,就是我的丈夫。”
我吓得差点咬掉舌头。
真该死!甚么都不碰,偏偏找着了那个段影尘的照片。老天,我可不可以把照片拿回原处,当甚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答案是不可以,因为乐姐又开口了。
“我想,聪小子已经把他知道的都告诉你了。还有你不知道的,其实我是怕连累聪小子戴上了心锁。你应该会很好奇,甚么是“不可能的任务”?唐盟,你有没有听过?”
与唐盟有关?!不会拉上东方曦吧?但是…五年前…东方曦比我大八年,五年前他二十岁,应该还未离开台湾的…
“他义父要他去杀当时唐盟的少主。”
哦,老天,你杀了我好了!
“众所周知,不可能的。老盟主当时曾对外公布,谁敢伤害少主东方曦半根汗毛,就是要与唐盟势不两立。从没有意图暗杀东方曦的人能安全的踏出唐盟的大门。当然,影尘也不例外。他早知我死都不会让他去的,所以他在牛奶中下安眠药,把我送到聪小子那边。一个月后,一班唐盟的人送来了影尘的骨灰。”
我闪闪缩缩的躲回一楼,偷偷打电话回去给Yves。
“是Yves吗?我是邵净寒。”
此话一出,电话的另一头传来杀猪般的叫声:“小姐?!天呀!小姐,你到底跑了去哪儿呀?你知道这边弄得一团乱吗?”
我有点担心了,希望嘉华没有误会是曦把我藏起来。
“发生了甚么事吗?你少爷和我谈过,他同意让我走的。”
那边的Yves急得直叹气:
“不是少爷呀,是陆先生!他发现小姐失踪后,直接跑到唐盟去找少爷要人。少爷再三解释他只知道小姐要走,却不知目的地为何。陆先生不信,和少爷大打出手。然后,当少爷知道小姐竟然没有留下片言只字,他也慌了。逼不得已,已惊动了台中那边。陆先生被贺家人和那个向楚天骂了个狗血淋头,但他没有反驳,只是问小姐你有没有给他们消息。上星期开始,台中那边已又再四出找人了。小姐,你到底在哪儿?”
我在心底哀叫。这次惨了,若被他们找到,免不了是一顿大骂。嘉华那小子,为甚么不听曦的话?
“Yves,别浪费口水了,我不会说的。这次打电话回来,是要问你一个问题。是不是曾有人在你少爷二十岁那年想杀他?”
Yves的语气有点讶然。
“那年少爷正要出国,有很多人偷潜进唐盟耶。小姐想知道些甚么?”
“那…这些人之中有没有一个叫“段影尘”的?”
对方深思了好一会儿。
“段影尘…对了!有一个是他。小姐,到底发生了甚么事?少爷刚进门了,你跟他说好不好?”
这还得了!一时情急,我连再见也没说,直接挂上电话。
惨了,原来曦真是乐姐的“杀夫仇人”。
怎么办才好?如果乐姐知道了,会不会激动得二话不说的拿把菜刀去唐盟把曦砍成肉酱?
还是不赌好了。时间是不能倒流的,万一出了甚么事,可是无法补救的。唯今之计,只好见一步走一步了,最重要的是别让乐姐或曦知道真相。
唉!今年不知走了甚么运,问题一个接一个,真是多事之秋呀!
乐姐的事刚完结,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人竟然最先找到了我。
是嘉华的继父——JayKent,杰.加特。
我只好把他拖回一楼,关上门以避开众人“关爱”的目光。
“加特叔叔,你是怎么找来这儿的?”
加特满脸笑意。
“你不是打了电话给Yves吗?他不敢告诉东方,却被我逼了出来。然后,我派人去查段影尘的背景,自然猜到你来了他妻子开的店。若非如此,你不会无故问起段影尘的事。”
这个加特叔叔,精得教人“抓狂”。
“那你想怎样?抓我回去吗?”
他被我防备的表情逗笑了。
“小姑娘,你也太敏感了吧?我这次来,主要是想跟你谈谈嘉华的事。”他顿一顿,“在你的印象,嘉华是个怎样的人?”
我认真的回想以往,不禁怀疑他为何问这样的问题。不过,我仍是回答他:
“莫测高深。他总让我觉得,他知道许多事,但又不肯告诉我。而且,他的本质很有日本风格,十足的大男人主义。认为他喜欢的女人甚么都不必理会,只要乖乖的在他守护的世界里高枕无忧就可以。他会让人…”我想不出该用甚么来形容他。
“觉得他很自以为是,对吧?”他一脸若有所思的介面。
我瞪着他,表示沈默的赞同。我不想加特叔叔对我有任何误会。
我表现,加特叔叔的表情有点…沧凉?
“他自小就生活在一个不正常的家庭中。父母很少见面,小学六年里,他学校的老师和同学可以从未见过他父母到底是何方神圣。不可否认,他一直…很孤独。他母亲也不想这样的,但…其实她一个女人要撑起整个严氏集团,真的很不容易。她要面对那些野心勃勃的远亲近戚,又要有足够的能力让下属心服口服。她的时间都放在工作上,根本很少会当一个正常的母亲。他父亲身为一个律师,情况也差不多。三个家族的长辈再疼他,也是比不上父母的。然后,嘉华学会了“求人不如求己”,他靠自己解决一切问题。可以说,有没有父母在身边,对他已没甚么分别。他有两个父亲一个母亲,却等于一个都没有。到我们发现这个问题时,一切都已经太迟了。嘉华十二岁那年,他母亲和我本想把他接回去美国一起生活。但…你猜他有甚么反应?他那几句话,让他母亲到现在仍耿耿于怀。他淡淡的说:“我的生活中,从没有亲人存在。有的,只是可以任我挥霍的金山银山。但,你们错了。金钱再万能,也买不回一个儿子。”你是个冰雪聪明的人,该明这句话的含意了。”
加特叹口气,语气中尽是悔恨。
“其实,嘉华是在怨我们。怨我们三个没有给他一个家,一个温暖的家。得不到这最珍贵的,他就甚么都不要了。他拒绝了我们,继续留在澳门。他已经大到可以自行处理一切难题,他已经不再需要父母了。”
我呆了,没想过嘉华竟是这样长大。难怪,他会左闪右躲,而且习惯于自己一个。
“大约一年多前,他跟着你跑到台湾来。嘉华一向都是不求人的,但那次他却在他母亲那边借了一架直升机和驾驶员,就为了赶去火车站截住你。我们都吓了一跳,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到那次之后,我们开始注意你了。但当我们明白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后,却担心不已。你和他的世界完全不同,你身边围绕着许多人,而且他们都爱你。嘉华这孩子很死心眼,我们怕他一旦放下感情,就再也收不回了。”
脑中浮起一个念头。
“所以,你们怕我会伤害了嘉华,要我远离他?”
如果他的答案是“是”的话,我会很赞成嘉华的冷漠。
一对不曾付出过亲情的父母以及一个无血缘关系的继父,嘉华根本已不再期望他们能做出甚么来弥补。如果他们仍妄想以那份已经薄得像纸的感情,去试图影响嘉华的任何决定,他们就将会失去那“半个”儿子。
或者有点偏激,但我可以肯定嘉华绝对做得出这种事。
加特叔叔似乎明白我的想法,他只是无奈的笑笑。
“邵…这样吧,我跟嘉华叫你寒寒好了。如果我们真的如此食古不化的话,嘉华他甩都不甩我们了。我这次来,是想问你一句:你对嘉华到底有没有其他感情?”
我暗暗呼口气,为嘉华感到安慰。幸好,他没有一个太糟的家。
“有又如何,没有又怎样?”
“如果是有的话,我们会很乐意看见你进陆家门;没有,我们希望你可以在一切真相大白后仍然把嘉华视为朋友。那小子虽然固执,一旦放开了,他就不会以任何理由再介入。以他的敏锐,我想那时他自己也会感觉得到了。”
我笑了笑,给了他肯定的答案。
“加特叔叔,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无论将来发生了甚么事,嘉华这个朋友是跑不掉的了。就他一直以来所付出的,只要不是太无情的话就不会视而不见。而我不得不承认,嘉华的确会是一个很好的男朋友或丈夫,因为他不会让他爱的人受半点伤害。不过对于我,这份感情似乎太沈重一些。是的,我身边的人都爱我,护我,但与此同时,我也欠下了许多的债。心只有一颗,情只有一份,我不能还所有人的爱。这样,那些爱就变成了债。嘉华也是其中一个“债主”。他们要不要我还,和我要不要还是两会事,不还的话我会不安。而就算我找到了相伴一生的那个人,债仍是在那儿。只不过,成了我们“两个”的债。”
杰.加特得到我的保证,安心的笑了。不过,他在出门前给了我一句颇为奇怪的话——
“嘉华说过,你一直说你喜欢的是那个名叫贺允明的家伙。不过,他也说你是先入为主。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或者嘉华是对的。有时候,多些留意身边的人事物,你会有好多意想不到的发现。”
我有点反应不过来,不过仍是很快地回过神来。把加特叔叔送出去后,乐姐就找来了。
她问我加特叔叔是谁。当然,我没有傻到慢慢解释给她听的地步。浪费口水不要紧,要是不小心提起了东方曦那怎么办?我对自己的组织能力没多大信心,还是别献丑的好。于是,我只告诉她,加特叔叔是我一个同学的父亲。乐姐本来就不是一个好管闲事的人,也就没再追问了。多亏乐姐不太喜欢看一些商业杂志,也幸好加特叔叔都在美洲活动。
那次之后,他们没有再来找过我。大概是加特叔叔的杰作吧。Yves甚么都好,就是缺少主见。他会听从加特叔叔安排的。
端盆子的工作也越做越熟,现在已很少会闯祸了。偶尔三,四天才跌碎一个杯子。
也算“进步神速”了吧?
不过因为我的“路痴”本性,大多时候都是窝在寻梦园,连假日也很少出去。人家说“大台北”,我却一处都没去逛过。如果我早知道这次旅程会如此之短的话,一定会去绕个几圈。
十二月到了,天气已经很冷,但寻梦园内依然客似云来。
我渐渐学会应付一些客人的方法。对那些醉酒闹事的人要用“哄骗术”,他疯你就陪他一起疯,就算他要扮青蛙来丢人现眼也要奉陪到底;对付存心来找碴的人要用“空手道”,要不柔道也行,总之是他恶,你要比他更恶,吃定了他们“欺善怕恶”的流氓本色。
不过知道归知道,我根本没有这样的机会。乐姐和应达聪都说我未成年,不准在十点以后留在店里。日间只卖茶,当然不会有太多的麻烦。未听过有人喝茶也能“醉”的,应该是吧。
虽然日间不卖酒,但客人自备的就没法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