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志菲和宋峰彻底决裂的那天傍晚,我刚从家出来往段洋的住处飞奔,宋峰顶着一双极度疲惫虚弱的眼睛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就明白了。一定是常志菲的公主脾气让这个还对她抱有仅存的一丝希望的男人再没有勇气等下去了。
我和他找了一个花园的围台,四周同样坐着一些男男女女,表情有的喜悦简单,有的凝重复杂,但是无论他们的结果是好是坏,至少此刻面对未知结局的我,仍然有无尽的羡慕,羡慕常志菲即便把宋峰伤透了,他还是选择和我说他堆积已久的心里话以免不触及常志菲的泪腺,一代痴情的好男人就应该不让柳下惠。
“侯姐,我和菲菲真的完了。”
菲菲,我记得除了我婆婆和我一次意外的不小心,再没有第二个人尤其异性这样叫过她。
“怎么说呢,我也算真真切切的见证过你们俩的爱情了。当然你们可能不是恋人,但在我们这些局外人看来,你们和情侣没什么差别,同样喜欢腻在一起,重要的节日从没落下过,说你们真的结束了,我不信。”
宋峰的表情开始有了些变化,似乎是动容了,我不知道自己的大实话究竟能不能有虚伪华丽的语言那般招招致命的威力,但我起码尽力了,不管结果如何残酷,常志菲怪不着我。
“我不明白自己是开窍了还是一时的冲动,总之她给我的感觉不再像前几年那样,我不会为她心甘情愿的去卖命,也不会断绝与身边所有女人的来往只为博她一笑,更不会一天二十四小时无论何地只要她一个电话打过来我立刻毫不犹豫的问清地址去接她,陪她哭陪她笑和她一起疯,她喝醉了我背她,她吐了一身我就脱下外套三九天光着膀子把衣服全给她、自己回家发了好多天的高烧,我清楚自己以后不会了,而且我也不会为其她女人再做。侯姐,你说人要是在爱情上死心了他还能复燃吗?”
宋峰的最后一句话的确把我难住了,我发自内心的不想知道心如死灰而又死灰复燃的过程,因为目前能让我体会这种滋味的只有常志杰,我宁愿一辈子失明也不愿意看到他做出了什么事让我对活着这样简单和理所应当的希望都破灭。
“那我现在还能说什么呢?祝你幸福吧。志菲你不用担心,她是我见过的作会疗伤的女孩了。”
宋峰苦笑着对我说了声谢谢,他的背影比我一年前见到的老了一些,兴许生活的重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才会铤而走险的选择了“豪婚”,我不明白入赘是不是一件特别丢脸的事,反正在常志杰心中是。这样想来,作为一个现阶段有老婆有孩子有家庭的已婚男人常志杰来说尚且如此,更何况早已自由懒散惯了的宋峰呢?他迫不得已的移情别恋倒也是情有可原了。
我花了三十八块钱六毛七分打车到了段洋位于海淀区的房子。
这是一片前不久刚刚竣工的新住宅,零零星星的住户把这群高楼大厦点缀的既仓促又繁忙,我按照他留给我的地址找到了B座2703单元,仔细核对后才忐忑不安的按响了门铃,我不知道杜萍是不是已经来了,所以段洋才会这么匆忙的把我喊了过来,还让我打扮得漂亮点,我睁着一双恐高的眼睛往旁边观景电梯里扫了一通,27层的高度如果被人推下去粉身碎骨几个来回都富裕了。
我壮着胆子抬起头,心想既来之则安之,一切听天由命吧,万一牺牲在了“伪小三”的岗位上,至少我也算是为朋友两肋插刀吧?上天堂下地狱都能说出口摆出理去了。
我对着开门迎接我的昔日上司如今平级的段洋、视死如归的说了一句“前方带路”便不等他开口一头扎进了泛着浓烈葱花味的屋子。
“你来得还真快,我琢磨着咱俩住的地方差着十万八千里呢,你长翅膀飞也得飞到晚上,从这点看你相当敬业。”
“我要不是有事耽误了还得早呢,我们家现在就一团糟了,小姑子天天的以泪洗面,我婆婆因为她闺女让我天天也陪着以泪洗面,我老公的事也没弄明白,今天不知怎么了问我一堆莫名其妙的话,要不是我转移快估计早把离婚扯上了,婧婧最近开始学走路,成天到晚连眼都不闭,累得我和她爸轮流看着,日子过不了了。”
“忙也充实呀。生活不天么天的斗智斗勇,能有劲吗?如果让我选,我宁愿要一杯加了冰的苦咖啡也不要白开水,虽然咖啡苦但是百味在其中啊,你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
我听着段洋把我的事分析得有来道去生机勃勃,怎么一牵连上他立刻就原形毕露、夹尾巴做人了呢?算了,我也管不了那么多,自己的事弄明白了才有闲心掰扯别人家的。我必须抓紧时间速战速决,我可不想重演上次陪李民望找他老婆陈尧洁的场面及事后悲剧,自己一个人回娘家的滋味的确不好熬,感觉像是犯了贞洁大错被休回去一样。
“你前妻呢?我来是为了办正事的。”
段洋并未用语言回答我,他撇撇嘴冲卫生间的门顶过去,我仔细听了听那里面传出来的水声,很急且没有规律,总像是为了什么事匆匆赶着。
我这下全明白了,所谓正气浩荡的男人在略有薄姿的女人面前都犯怂,尽管我来之前还不能确定杜萍的长相气质与谈吐水平,但此时此刻,我打赌她必然是浑身上下尽态极妍的女人,长着一双勾魂摄魄的眼睛。
“你们这算不算,离后同居?”
段洋因我的语出惊人瞬间愣住了,隔了好久才说,“她中午就来了,我们一起聊了些工作方面的事,后来她说身体太乏了想睡觉,我随口说可以先洗个澡解解乏,结果她就真留下了。”
“那你们一会儿…”
“哎你别瞎想,尤其你脑子里有的没的最好都给我清干净了。咱俩现在是正牌,关键时刻千万不要掉链子。”
我此时有一种骑虎难下误入歧途之感,有句话叫“一山不容二虎”,那么同一屋檐下的两个女人如果能和睦相处,是不是类似于天方夜谭了?
其实在我真正付诸行动来找段洋之前,我没怪他对于前任妻子这么无情无义,尽管她陪段洋度过了一生中最为危难辛酸的岁月,可是她终究没能熬过婚姻的考验,离开了没犯错误没找情人没判重婚罪的好男人就是不对。然后当我在段洋的引见下认识了传说中的杜萍后,我才感觉这个男人不接受前妻的投怀送抱回心转意简直是傻子。
是不是所有离过婚的男人提起前任都会把话说得恶毒而敷衍呢?我清晰记得那天在办公室里他说杜萍还算贤惠,长相一般但是很典雅,不爱追求时髦。我也满心以为杜萍就是这样的女人,谁能想到原本是八杆子再也打不到一起的两个人会有一方抵毁另一方的状况呢?于是我也随随便便不施脂粉不梳头发的赶了过来,但我站在杜萍的面前,假想如果自己是她看着我这般丢在人堆里就找不出来的女人虏获了自己的丈夫,那感觉是多么鄙夷又愤恨呢。
我强作镇定的伸出手,磕磕巴巴的说了一句“你好,请坐。”样子根本不像“准女主人”,倒像入室盗窃害怕落网的新手。
“你好。”
她的表现也出乎我意料的友好,还扶着我不停发抖的手坐下来,模样无异于和善的姐姐。
接下来就是我备受煎熬的二十分钟,段洋在厨房里忙着做饭,我和杜萍面对面坐着聊天,我们俩单打独斗的几回合里我从头至尾没说一句完整的话,只是听她饶有兴趣的提她和段洋过去的事,我配合着点头微笑,我想自己此时的表现一定很糟糕,我不是合法的她也早不是了,为什么我就显得低她一等呢?但我又转念一想,兴许杜萍还会以为我是一个精明内敛的女人,心里什么都有数却并不多言暴露自己内心的想法,是一个很不好斗的情敌,我极其非常以及十分愿意她用后一种观点评价看待我。
我坐立不安的好不容易盼来了段洋的一句“吃饭了”,同时作为第一个冲上饭桌但并不是第一个拾起筷子夹菜的人,我亲眼看着杜萍优雅的夹了一个丸子递到段洋碗里,笑容又假又甜,腻死人。
我想女人的醋意不见得非得是对自己的丈夫才会有,比如现在我无限吃味的也夹了一个丸子放在杜萍的那个旁边,眼神在对段洋说:我看你吃哪个。
段洋似乎很诧异我的举动,他没想到我会把假女友饰演得如此逼真,他低下头眼睛在碗里盯了好几个来回,最后夹起了我给他挑的丸子送进了嘴里。
“味道很不错。”他像模像样的咂着嘴。
“那是在暗夸你厨艺好喽?”
作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局外人,我不知道杜萍看到这一幕心里究竟什么滋味,我更不知道段洋是否真心实意的吃了我夹的丸子和我柔情蜜意,还是一切都不掺杂一丝实质的逢场做戏,那这个男人城府太深了,深刻到可以同时对两个女人兼顾,却又不对其中任何一个存有情愫。
杜萍爱他爱的是什么呢?也许相处的时间太短,沟通的层次太浅,除了他的往昔我们几乎再没有超越工作上的问题半毫半厘,所以我不够了解段洋,才会出现这样的谬见。
“你一直在华盛做摄影是吗?我找过你你为什么不见我?”
“忙,而且我们不适合私底下单独见面。”
“现在就不是私底下了吗?哦,我忘了,侯小姐在这儿呢。”
我听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觉得自己答应搅和进来真是一个失误,夫妻间的隔隙并非多么难以填补,我和常志杰其实不比段洋和杜萍强多少,只不过还有一张结婚证和女儿拉扯着没越分越远,可我清楚,无论是已离异还是在婚姻中,最怕的不是来自双方的压力,而是第三方的介入,好心也罢恶意也好,私事一捅到桌面上摊开去说,必然会适得其反。
“行,我不和你吵。我一没资格二没闲心,我管不着你。你和谁在一起做什么都与我无关了,我们踏踏实实吃顿饭,我也该回南京了。”
回南京?这么说他们的老家在南京,我的脑海里此时飞快的回想起了老版电影“南京大屠杀”的血腥场面,还别说,里面的日本军官佐藤本达真有点段洋的气质。
“你和他又离了?”
“你什么意思啊?我们根本就没结婚,你别把你见过的肮脏女人往我身上想,我甚至都不觉得自己对不起你。我要是不离开你你能发奋图强吗?你不发奋图强你能有今天稳定的工作可观的收入吗?我是给了你绝境,可没我的绝境你哪逢生去?”
可不么,女人往往留下的形象只有两大种——正面和反面。正面的有无数小种,反面的只有一种:水性扬花、无情无义。很不幸,杜萍在段洋心目中反面的形象已经被毫不留情的烙印了下去。
“那如果你把我折磨死了,我还要谢谢你给我机会重生是吧?你可真轻描淡写,我再穷我是不是养你了?你委屈我不委屈,对吧?”
我现在终于体会到了什么是尴尬,什么是为难,我对他们之间的事了解得不多,或者说少之又少,但我能感受到他们彼此依然相爱,即使一点儿也是爱,从来不会有人因为爱情微不足道便抛弃,哪怕它只剩下一丝小火苗,也有不甘失去的人割骨剜心做个大灯笼把它罩起来精心呵护,关怀备至。我既然牵涉进来了,我就必须做出点什么,我绝不容许自己把一段挺美好的姻缘再度拆离。
我想到这儿吞咽下一大口水,反正得罪段洋是必然的结果了,我干脆顺水推舟君子成人之美,成全了杜萍的一往情深。
“其实我们什么也没有,是你误会了,哦不,是段洋故意让你误会的,是他对你离开的这几年里做过什么事有过多少男人耿耿于怀,他不敢再去尝试接受一段曾经没有经营好的感情。你也得理解,如果换了我,我宁愿亲眼看着自己的丈夫和一些最起码我知根知底的人热火朝天的打在一起也不愿意一无所知戴一堆乱七八糟颜色的帽子,话不解释不能开,事不亲见不能信,现如今这年头,保证人人都会做,真相未必件件真。你说对吧?”
我壮着胆子看了段洋一眼,发现他望着杜萍的目光柔和了许多,似乎我这几句发自肺腑的话正中他心坎,让他蓦然惊觉自己太鲁莽了。
我等了一会儿见他们还不说话,于是清了清嗓子,把那根一直压在舌头底下的鱼刺吐到手心里,用纸抹了下去。“夫妻间哪来的深仇大恨呢?离也离了,大难临头各自飞也飞了,何必非较着劲不松口?今天我也不能白来,背着我丈夫当了别人的女朋友,好歹握手言和让我沾沾喜气儿。”
杜萍的脸色轻松了不少,她冲我很感激的笑了一下,这种笑容让我的整颗心都瞬间明媚起来,柔软温和。
我看着她往我碗里一只接一只的夹着烹甜汁的大虾,像是要把我彻底从骗人的地狱中捧到万人敬仰的天堂里。
段洋只是闷头不语的吃饭,仿佛无视杜萍的努力及慈祥,因为同为女人,所以我清楚这便是女人的天性,即便同床共枕过,男人终究是不能完全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