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天上班我一路跟着段洋进了他的办公室,端着茶杯赔着笑模样仍旧只能面对他漠然的后脑勺。
“你至于么?我看杜萍人不错,手艺也好,你还抻着人家你干什么啊?”
“她手艺好你知道?”我顿时语塞了,猛地想起来昨天的烹甜虾是出自段大美厨之手,杜萍是借花献佛而已,但话已出又不好收回,只能硬着头皮打幌子。
“手艺不好能把自己倒饬得那么青春靓丽?你别告诉我她配有专业的御用化妆师啊,手艺不好能把丸子给你夹的那么自然优雅?关于这点你可以告诉我她之前经常为你这么做。”
段洋听完我这番绕口令一样的精彩表演回馈给我的报酬是一个巨大无比的白眼,我识趣的往门口走过去,算了吧,谁让我给他把戏演砸了呢。本来说好是假扮恋人让杜萍死心不再纠缠段洋了,结果由于我的插入不仅没把杜萍的希望浇灭,反而连段洋都被我给作主送出去了,真是世事险恶啊。
我回到自己办公室的时候,在扔得到处都是资料的凌乱的杂物后面,看见了冯茱的那张满脸兴味不尽的面容。她从箱子中间站起身,咬牙切齿的往我的方向冲过来。
“你丫真不够意思!什么时候和段洋勾搭到一块了?我本来还以为你是多么单纯却误入歧途的可怜女人呢,敢情人不可貌相说的就是你侯天娇啊?”
“你放屁去吧!”我狠狠的把手里的包和文件夹扔到她身上,气哼哼的蹲坐在一片狼籍之中。
“我和段洋清清白白没你想得那么龌龊,你少因为我现在和你平起平坐了却没有什么成绩支持我就拿有色眼镜看人,姑奶奶比你有实力!我好歹还一步一步的爬过呢,你不就是掌握了邱萍通奸的秘密吗,你比我光彩啊?”
“侯企划。”
我闻声扭头朝门口看过去,是邱萍的秘书白三娘,她可能是听见了我刚才对邱萍的那番大不敬的话,含沙射影的亵渎了公司的名誉,我也管不了那一套,话赶话就说到这儿了,总不能让我吃哑炮憋出内伤吧?有理走遍天下,我偏不信我清清白白的女人还得戴着水性扬花的牌子生活。
“邱总找你,请您去办公室面谈,什么都不用带。”
面谈,还什么都不用带?这个寂寞的老女人唱得哪出戏?莫非我侯天娇真到了男女通吃、老少咸宜的地步?可我怎么没在常志杰的眼里看出这效果呢。
我随口应了一声就往外走,临了还回头指着呆若木鸡的冯茱留下一句话,“你最好把嘴巴放干净了,编新闻编到我身上了,你丫找死吧。”
我从邱萍办公室出来时天已经黑了,翻开手机全是林鹏的未接来电,我看看时间,常志杰应该早吃完饭了,估摸这会子正捏着婧婧的两只小手扶她走路呢。
我伸出手拦了一辆出租车,给林鹏回拨过去,“你在哪呢天娇?私会谁呀这么半天才把我想起来。”
“我干什么你别管了,我这就找你去,老地方。”
我放下电话又催司机快点开,冲那十一个未接来电,我也能想到林鹏准是等得黄花菜都凉了。我之所以如此肯定她的行踪,是因为这么多年她无论是惊天动地的大事还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我总是她第一个想起来抓壮丁的可怜虫,即使后来她认识了顾琳,我在她心中的地位却仍旧如我妈的血压一样居高不下。
我到达老地方的时候林鹏正在门口东张西望搜寻我的身影,我一边往她的方向跑,一边破口大骂刚刚蹭着我左肩膀的那只后视镜所属的红色宝马轿车,开宝马了不起啊?我老公还是开货车的呢,排量大,个也大,真要撞上了你尸骨无存都找不着人。
“行了,你别埋怨人家了,我遇到了比货车撞轿车恐怕几百几千倍的事。”
“莫非是彗星又要撞地球了?”我还没来得及把这句话说完就被一反常态的林鹏拉进了饭店。
她倒也敞亮,二话没说先拍桌子要了五瓶酒,还趁机摸着我的胸大占便宜,嚷嚷这顿饭她请了,我是应该谢谢她体恤民间疾苦掏腰包请我这口袋比脸还干净的平民女子吃饭解馋,可我不能出卖灵魂啊,想到此我立刻毫不犹豫的推开了她的手——一双比我的娇嫩不知多少倍的纤纤玉手。
“你有事快说,今儿我家那位开恩放我出来透透风,我没你那一宿一宿的清闲。”
“侯天娇你这人真没劲,咱都新时代新社会的女人了,你怎么还男权主义呢?贱不贱啊你!我们要自己解放自己,自己发展自己,结合各家的具体实际,分析是该继续凑合还是早离早脱身。发挥咱的自觉选择性,这年头有才有貌的小伙子一抓一大把,实在不行还送韩国去整容塑身呢,你说吧,你是想要安在旭还是金在中?我都有熟人…”
这都哪跟哪啊,我按住她似兴奋又似苦涩的乱挥着的双臂,低下头用下颔把桌上的两个空瓶推到一边。
“林鹏我看你今天不对劲,你是不是遇到人生瓶颈期了?再或者你更年期提前了?不对啊,哪有提前二十年的,除了我妈应该不会有一辈子陷在更年期的漩涡里挣扎不出来的女人吧。”
“侯天娇你人肥智商可太瘦了,我跟你妈和你能一样吗,我青春期还没过呢。”
如果说我前一秒还在担心高浓度的酒精和她脆弱的心理会腐朽她生命的活力及气息,那么现在这一秒,我便可以全身心的放松下来点菜吃饭休息剔牙了,林鹏还能有心思开玩笑,换任何有点思想的女人也不至于没心没肺到如此地步吧。侯天娇啊侯天娇,你交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我想不通,你有家不回有房不住有丈夫不睡,你大老远跑这儿来约出我,两个有夫之妇扮得跟90后小流氓似的干什么?哦,这你就不嫌浪费时间浪费青春了?”
“你想不通,但我想开了,女人对自己好点有什么错?等到春去秋来、红颜不存姿态不再,你拿什么东西填补你自己的空虚?回忆,年轻时抛头颅洒热血轰轰烈烈的回忆。”
没错,这些话我妈也对我说过,我出门子那天她就语重心长的说:女人最重要的无非是家庭与青春,事业能让你安安稳稳风雨无阻的一走几十年?不可能。只有身边的为数不多的人,她们可能会知道你要什么,并且不会让你误入歧途。
“得了,我看出来了,今天你打算醉死在这儿是吧?超过夜里十二点我可不管负责送你回家,你把老游的电话告诉我,我给他打过去。”
“不,咱不提常志杰,也不提他,只说你和我。”
林鹏说着话也把我面前的杯子斟满了酒,还自顾自的碰了下杯。
“你是不是觉得我过得特舒坦呀?”
她的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的盯着我,我分不清那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她发自内心的期待我的答案。
“就算是吧。”我模棱两可的吐出四个字,“至少比我强。”
这后半句是实话,我自从嫁给常志杰尝尽了人世间的千般磨难万般辛苦,在我的认知论里,只有比我强的没有比我差的。当然,只有更差,没有最差。如果不是因为我对常志杰的依赖与付出让我实在不甘心撒手,我此时也许早已开着法拉利烫着当下国际最流行的发型从街头上招摇过市了。
“人总是觉得别人比自己过得好,其实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坐在钱堆里又能幸福到哪儿去?你再穷不是也没家徒四壁吗,有孩子有男人有娘家做后盾,出了事受了委屈一家子几十口给你争门面,还好不过我这孤家寡人么。”
“你喝多了。”
我平静的抢过她手里攥得很急的杯子,毫不犹豫的把酒倒在了地上,林鹏愣怔怔的看着我的脸,嘴唇微微张了一点儿,似乎有话要说,我伸出手覆在她的手背上,用力握了握以为这样可以给她很深刻的安全感。
“天娇你看我漂亮吗?还是长了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晶亮的目光,我努力把那想成是泪水以外的东西,比如钻石的光芒或者蜡烛的影子。
“我想离婚。”
离婚?我的身体仿佛被电击一样的颤抖起来,林鹏的表情并不为我的震惊所动,依旧那样淡定自若。我想她说的应该是真的,我压着嗓子问她,“为什么?”
林鹏的声音像是旷世般幽远空灵,又像是在诉说着一段平淡无奇的往事,甚至与她自己无关。我不知道她因为什么发现了这段婚姻的错误,而且决定这样突然。我和常志杰小打小闹、大吵大闹过无数次,提离婚也提得耳朵都起了茧子,林鹏不言不语的却赶到了我前头。
“我嫁给游盛明那年才二十岁,那时候他有老婆,他儿子和我同岁,我不是爱他的钱,天娇你应该相信我理解我,我爸妈去世后我再穷也没拿自己的清白赌过,我知道女孩子要自重,但我就是爱上他了,我有什么办法呢?他离婚娶我也不是我让他做的,为什么所有人都骂我怨我呢?未婚女人就没有资格选择已婚男人吗?我又不是妓女,我嫁给他也是干干净净的嫁,我离开他也可以不取分文的走,都少拿有色眼镜看我,我当小三又怎么了?你知道的,我是好女人,我不会像别的女人装纯装良家妇女,我也不会吸毒卖身却看不见自己黑到处骂别人不要脸,我了解我不是那样的女人,这就够了。”
“谁也没有怪你,当初我横拦竖阻不还是没有挡住你嫁给他吗,何苦自怨自艾呢,男人女人也就那么点儿事,他们都还自顾不暇呢,说你跟扯淡有区别吗。”
我嘴里这么说着,但并不是这样想。别人我暂且不论,只说我自己,因为未婚先孕气高我妈血压这一件事,我至少顶了大半年挨批斗遭白眼的帽子,连我婆婆都抓着这一点死活不放,她也不问问她儿子,要不是没控制住自己压在我身上,我现在兴许还没有生出孩子呢。还好和谐社会把我们这些“不知检点”的女人们救了,才不至于沦落成尸骨无存。
林鹏的酒量我实在不敢恭维,再加上心里有事更容易醉,她老公游盛明开车赶来接她的时候,她早就睡死过去了。
我感觉这个男人并不轻浮,甚至风度翩翩,如果不是林鹏告诉我,他曾经抛弃了自己的结发妻子娶她,我都不相信他也是会有小三的男人。
游盛明很绅士的和我握了握手,对我说,“谢谢你,小鹏有你这样的朋友我很感动。”
我向来不喜欢客套话,怎么听都像是三八红旗手受党的表彰会那样走过场,特别别扭。
我回家的时后常志杰破天荒的没等我自己睡了,我翻出手机从头找到尾,竟然也没有他的一个电话一条短信,我小心翼翼的坐在床边,食指顺着他的脸庞轮廓慢慢划下来,很轻很细很温柔。
我想他也许是打定主意要离婚了吧,不然不可能连我去哪了干什么都无动于衷。此时此刻我倒真希望他跳起来揪着我的领口张牙舞爪的骂,“侯天娇你再敢夜不归宿我扒了你的皮!”我不是受虐狂,但我知道他骂我是在乎我,我最怕他不搭理我,那我们就真的要完了。
我换好睡衣走到婧婧的婴儿床边儿上,这张小床已经要容不下她了,她在里面必须弯曲一点才能留有空隙,我婆婆说,我们夫妻俩都不矮,尤其常志杰,一米八几的个子,女儿随父亲,婧婧肯定也比同龄的女孩高。
算算时间婧婧已经一岁半了,我还记得她最开始剖腹从我的肚子里爬出来,满是纯净的气息和嘹亮的哭声,那一刻她多么像一个无辜的天使,坠落在我褪去了青春稚嫩的怀里。
我教她喊“爸爸,妈妈”,又让她挣脱了拥抱自己学会走路摔跤,她第一次跌倒在桌子底下,我比她哭得声音还要大;她第一次挥舞着小手亲吻我的鼻子尖,她的笑带着颤音几乎要疼到我心坎里。
我永远不会忘记她这么多的第一次,因为婧婧,我才明白人生的最初是多么美好,多么纯粹。我之所以如此害怕自己会和常志杰走到离婚的边缘,除了我还爱他,舍不得他,其实更大的原因是我不想让我的女儿,成为大人婚姻破碎的牺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