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也就是我离家出走寄宿顾琳家的第二天晚上,我早早吃完饭窝在沙发里看电视,与其说是心不在焉的看电视,倒不如诚实些说我是专心致志的想念婧婧和把她造出来的那个男人。
我昨天从家里出来得太匆忙,也太突然了,在那之前我压根没想到自己会和常志杰闹成这样不可开交,所以冰箱里我只存了婧婧两顿的奶量,别说我两天不在家了,就是半天,婧婧也要挨饿哇哇大哭直到憋红小脸。
顾琳在厨房切我中午新买的苹果,她应该是发现了我魂不守舍的盯着这台电视机唯一一个坏掉的频道闪现出的雪花愣神,她幽幽的叹口气,像阵风似的飘到我旁边。
“怎么了?想孩子还是孩子她爸啊?要不你就回去,两口子有什么深仇大恨何必杠着呢?常志杰正是年轻力壮易冲动的时候,要真是满肚子怨气再没把持住自己跑天上人间犯错误了,你哭都来不及!”
“他能跑那儿去?他一年的工资也买不下人家一瓶酒!”我嘴上尽管这么说,但心里也活份了。
他口袋里是羞涩,可仗不了他脸皮厚呀,现在的女孩已经不太看重那些豪掷几万甚至几十万的土大款了,她们追求精神享受,说白了就是上床前有学问有涵养的调调情,既显示“四大皆空”的高贵身份,又能“物我两全”的体验生活乐趣。
常志杰那两瓣嘴皮子几下就能给她们侃晕了,我早是他宝贝闺女的妈了,身材胖了十多斤暂且不提,这张脸蛋也不争气的“脱胎换骨”了,照这样耗下去,我早晚得被当今社会气势汹汹、风光无限的小三儿们踹出家门,往好处说,我可不想抱着婧婧没皮没脸的回娘家告诉我爸妈:你们闺女被休了!然后听他们劈头盖脸的数落,我老爸老妈的三寸不滥舌常志杰在第一次去我们家笑嘻嘻的说出没新房和大钻戒办体面的结婚典礼时就已经深刻的领教过了,对待所谓外人尚且如此,那作为他们女儿的我想要在唇舌之战中幸免于难简直痴心妄想;往坏处说,我更不愿意被哪位花枝招展、尽态极妍的女人耀武扬威的赶出家门,连婧婧也不让我带走,怎么说我也是有足够资本风情万种过的一代美人,即使往昔不堪回首我也不能满面泪痕的沦为名副其实的弃妇吧?
我突如其来的喊出这句类似口号的话,顾琳一头雾水的凑过来摸了摸我的脑门,“还行,没过四十度。”
我狠狠剜了她一眼,趴在沙发上捡起我刚因为常志杰不给我打电话而怒发冲冠扔进果皮箱里的手机,我装模作样的去电话薄里一个挨一个的搜索,顾琳往我的电话屏幕上瞄了一眼,不无挪揶的撇撇嘴唇,“我才不信你没记住常志杰的号。”
我保持良好按键速度的右手就在这句话的话音刚落之际恰到好处的停下了,我愣怔怔看着屏幕亮起粉红色的荧光,一连串号码前面的“老公”两个字格外欢呼雀跃的跳动着,我死死抓住自己的大腿,莫名觉得既心酸又激动,顾琳的眼睛也瞬间亮了起来,她一边催我快接,一边蠢蠢欲动的做出了准备抢劫手机的架势,我咬紧门牙发出咯咯的响声,我清楚自己的模样一样像极了被没收汽球后的蜡笔小新。最后,一系列思想斗争都做充分的最后,我颤巍巍的接听了孩子他爸百年难遇的主动。“有事?”
我真奇怪自己能在这么惊险的时刻还保持一副从容不迫的大将风度,看来我爸悉心栽培二十余载的辛苦付出除了在我未婚先孕的事上摔了跟头,其它的都彰显出了严父出高女的成就。
“婧婧饿了一天,正哭着找你,她现在还躺我怀里哭呢。”
那边的常志杰语气不急不缓,淡定极了,而且向来听觉敏锐非凡的我也没听到任何可能是由婧婧发出的声音,莫非孩子两天没见就学会了内功和腹语?我这活了二十三年的80后老妈落在了飞速发展的时代和迅速演变的人类队伍尾巴了?几秒钟后我给以上问题的答案是:不。
常志杰的肚子里有几根肠子我太清楚了,我不喜欢我妈对我爸说的“你刚抬屁股我就知道你拉什么颜色的屎。”这太不文明了,我要说的是,我对常志杰的了解即便还没到像我伟大老妈那样的未卜先知的程度,最起码也做到了“他说不过两句话我就清楚他要干什么缺德事儿。”
“嗯。你妈不是能耐吗?请她老人家出山吧。赶明儿我妈那边的老姐老妹们谁家搬新房看风水,也三顾茅庐请你妈去降妖捉怪,那些玩意儿都不在话下,一个刚满月的婧婧能折腾出什么花样啊?让你妈弄吧,你妈不是一直嫌我不会照顾孩子就知道吃喝玩乐吗?这回也让她老人家尝尝力不从心的滋味儿。”
“我说,侯天娇你说话怎么句句带刺儿呢?”电话那边彬彬有礼的温润好男人终于崩不住劲儿了,我幸灾乐祸的捂住嘴笑了几下,又正色的继续开口。
“我带什么刺儿了?你批评指正我听着。婧婧是不是我生的?虽说她是早产吧,但也在我肚子里呆了将近九个月吧?我为了你们常家的孩子三围里最宝贵的腰围从1尺8蹿到了2尺6,怀她的时候吃什么吐什么,两条腿肿得连路都走不了,咱俩住的那间屋子冬冷夏热,热的时候我浑身起痱子,冷的时候盖两床棉被都捂不暖和。常志杰,我问问你,你妈凭什么给我脸子看?咱俩谁不容易?谁不体谅谁?”
我越说越气,眼眶也不受控制的红了起来,原本是一场设计好了的婚姻轻喜剧,我却把皆大欢喜的结局擅自在过程中进行成了悲剧。
“行,行!我不该编瞎话哄你回家,婧婧早睡了,我喂她喝完奶粉她就让我妈抱她那屋睡去了,你别两句话不离冤枉三句话不离委屈,我没能耐也不是让你一天到晚当话题说的吧?”
这下我在逐渐清醒中犯懵了,我没料到他的情绪也不受理智的支配和控制,不是说婚姻中的男人最不缺少的是理性最泛滥的是感性吗?他就算全折腾起来了也该两相抵触打成平手吧?我被他的沉默噎得同样一言不发,不一会儿他就把电话挂断了。
我两眼泪水汪汪的望向顾琳,她回报给我一种无可奈何的苦笑,我的全部悲痛和不安就在这一刻被点燃了,进而烧成苍白激烈的、熊熊的大火。他挂了我的电话,我们的婚姻亮了黄灯。
躺在床上看着月光我翻来覆去的想这一句话,早知道我就该见好就收,麻利的收起我带出来的唯一一件土得要命的围裙跑回家,把卧室的门一关,我低头撒个娇说两句软话又不会有别人听见,这也不算丢面子。可现在不一样了,两而分居,他的状况完全不在我的掌握中,换而言之,即便真如顾琳所说,常志杰被我再度伤害后索性破罐破摔花掉所有积蓄去外面泡个名妓,我就彻底输了。男人在这方面不能松懈,有了第一次就会想第二次,到那时我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想到这儿我的冲脾气真就膨胀了,我匆匆跳下床写了一张字条放在桌子上留给明天早上进屋喊我吃早点的顾琳看,然后风风火火的跑出去,搭了一辆回我自己家的出租车。
之所以回我自己家,也是出于两个原因。其一,我侯天娇是爱面子的女人,我不可能骄傲的冲出来又灰溜溜的冲回去,我宁可多绕一条道要保住我以后在婆婆家的地位,不能让他们常家人小看了我。其二,我爸妈最不能容忍我在他们家受了委屈,我那位适合做抗战时期敌后武工队队长的英雄老妈一定会为她唯一的宝贝女儿“拔刀相助”,我只要静待常志杰提着勒紧裤腰带买来的大包小包礼品哄我就行了。
凌晨两点,我顶着一双因极度疲惫而发黑的眼圈敲开了家门。开门的是我爸,他的头发像鸟巢一样乱蓬蓬的,使我低迷的心头掠过一丝明媚的喜悦,他看见我吓了一跳,又回头往屋里的挂表看了一眼,再次转过头盯着我,“是娇娇吗?”
我推开他径直迈进了客厅,“不是我是谁啊?”我无限倦怠的坐在沙发上伸了一个懒腰,“我妈呢?”
“你妈刚和我打了一架,才睡着。你怎么来了?志杰呢?”
“别提他!”我哭丧着脸往杯里倒了满满的水,像渴了多少年一样的全部灌了进去,“他太不体贴我了,我在他妈和他之间里外不是人,每天都在苦难中捱岁月,他也不理解我,我要不是为了婧婧真可能和他离婚了。”
我的声音在寂静的客厅里飘荡成了浩渺空灵的回音,我借着投入窗台的月光看我爸的脸,一张写满了人世沧桑、生活艰辛、岁月浮沉又“老谋深算”的脸,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站起身走过来像小时候那样拍拍我的脑袋,告诉我早点回房睡吧,然后就回到了他们老两口的卧室。
我环顾了一下这间我三岁搬进来迄今为止住了二十年的房子,不大也不小,简单却温馨。我爸妈也是普通的老百姓,只不过工作稳定收入不低,所以我也算娇生惯养长大的。这就不像常志杰,他父亲早亡,我婆婆拉扯他和我两个小姑子外带一亲妈,风风雨雨走过来的确不容易,要不是因为体谅他家这一点,冲我爸那脾气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我连聘礼都不收就嫁进了他们的祖宅。
这一夜我昏昏沉沉的在沙发上度过了,转天早上醒过来的时候头痛欲裂,再加上我妈那张脸放大数倍摆在我眼前,我尖叫一声差点从上面滚下来。
“妈你干什么呀?”我撑着身体从沙发上坐起来,外面刺眼的阳光几乎让我晕眩。
“你昨天半夜来的?”
“是今天,今天凌晨回来的。”我一板一眼的纠正。
“我没跟你打哈哈!”
我妈的脸色变得极度不好看,像是灿烂阳光下拿着大刀突然出现的凶猛歹徒。说到这儿,我要隆重介绍一下我们家的首席司令官——辖制了我爸一辈子自由生涯的革命女人李晶,就是我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