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北京市最大的制药厂主任,一生“阅药无数”,我们苦命的爷俩自然而然的成为了她救死扶伤的光荣事业的临床实验者。从小到大我的记忆里关于我妈的除了她捧着药丸或者苦药汤逼我喝下去之外再无其他。当然,我的身体确实不争气,据我爸统计,北京城的大医院小诊所的大夫几乎都认识我,而且每次我光顾的时候他们都会像看见多年的朋友一样很随意的和我打招呼,内容我至今还能想起来一些,比如“呦,小宝贝又来了?这次是打针还是验尿啊?”“这不是老侯家的小娇吗,上个月你才来过啊。”诸如此类的还有很多,在这里就不一一介绍了。
眼下我如临大敌,想瞅准时机来个脚底抹油,可我低头寻觅良久,发现我那双谢不知是被我爸还是我妈踢到电视机底下的矮柜里了,我像只泄了气的皮球重新老实起来,我看着安静吃早点的老爸,他飘忽不定的眼神似乎告诉我:娇娇,你爸我搞不定了,祝你一切顺利啊。”
我妈没给我机会和他老头做眉眼交流,她一边揪着我的耳朵让我集中注意力,一边滔滔不绝的开始了她的长篇大论。
“你这死丫头就是不听话,我千叮咛万嘱咐挑男人不能走眼,这婚只要一结就没有回头的路,除非你年纪轻轻不顾自己的脸面也不顾我和你爸的两张老脸和常志杰离婚,你行吗你?离也离不了,过又过不到一块儿去,婧婧才多大啊?也得跟着你们这不着四六的爹妈受罪!哎,我问你,我外孙女你留他们家了是吗?”
我一听这话赶紧解释,“妈你别瞎想啊,我和常志杰不离婚,谁说我俩过不了呀?婧婧是我怀胎九月死去活来生下的,是我身上掉的肉,除了我谁也别想占着她。我前天晚上和常志杰闹得太突然,孩子我忘了抱出来。”
我承认,这两天除了刚才一番话我说得特别有底气以外,其它的都是吞吞吐吐得过且过。不过也总算勉强混了过去。饭后我被我妈抓壮丁去买大米,亏了我一身肥肉挤进菜市场穿过人群站在粮食店的门口就剩下气喘吁浴了,我妈悠闲的在半个小时之后才遛遛哒哒过来,看见我双手叉腰铁青着脸咧嘴笑了,“你走这么快干什么啊?我从后面眼看着你一路走一路撞掀翻了俩菜摊子,现在人家还找主儿呢。”
“妈你少避重就轻加胡诌白咧。”我可不吃这一套。我扒拉掉左肩膀上的一根芹菜叶继续怒目相向。
“哎哟,你看你怎么也在这儿啊?身体还好吧?”我妈的眼睛一转,冲我身后的方向走了过去,我刚想叫她给我解释,这一回头心脏差点跳出来。
我看见了姜恩泰,他和我们家的关系匪浅,应该算半个世家了。他爸年轻的时候死缠烂打的追过我妈,后来听我妈回忆那段峥嵘岁月,她说姜伯伯还送过她一件于那个年代很昂贵的定情信物,具体是什么她老人家不肯告诉我,但我能知道的是我爸看似厚道温良的男人却从中插了一杠子,这也不能怪他,谁让姜伯伯没我爸命好和我妈分一个知青点儿呢。再后来姜伯伯娶了现在的妻子,就是姜恩泰的亲妈。他们一家三口来过几次,两位老父亲倒是很和睦,经常把酒言欢回忆上山下乡那段苦中有乐的日子,不过两位老太太却始终少见笑脸,我妈还好些,姜婶儿心眼太小了,总忌讳着我妈这位想当年的美人占据过她家老头的心,其实姜婶儿年轻时长相也不赖,但爱情这玩意儿就是没道理,看对眼儿了也就怎么看都好了,比如我和常志杰,横看竖看都不如江威,可我偏偏主动投怀送抱了,这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的。
姜恩泰和我妈嘘寒问暖了好一阵子,周围起早买菜的人都散去了他才扑闪着一双高度近视的眼睛看到了我。我装作没看见他迅速绕开两步低了头,他不但不知我意反而凑过来亲得跟穿一条裤子似的冲我腰上的肥肉狠狠掐了一把,伴随着我撕心裂肺的一声尖叫,他顿时眉开眼笑起来。
“天娇,你不是和常志杰结婚了吗?你俩办婚礼那天我知道,侯婶儿给我送信儿了,可是我在南京出差,我爸妈又正好去那儿看我,就没去成。心里一直觉得对不住你。听说你生了个闺女?生闺女好,我看你身材几乎没走样,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来阵风就能吹倒的侯天娇!”
我不得不说,他前半段话语言之诚恳,情感之真挚,就差把我感动得热泪盈眶了,但是当他说出“我身材几乎没走样”这句话时我真不知道是该笑着谢他安慰我,还是该打他个鼻青脸肿让他为自己的虚伪付出代价。
最终我的理智战胜了冲动,我咬牙切齿笑着回复他,“是生了个女儿,叫常婧,我婆婆给取的。乍听上去跟描述‘长颈’鹿一样,你听惯了就好。还有啊,你出来忘戴隐形了吧?我比以前长了不少,不过是横着长的。”
今天我们家可够忙活了,上午我妈硬拉着姜恩泰来家里吃午饭,他踌躇半响默不作声的跟着回来了,结果中午吃完了我爸又抱着棋盘和茶水跑过来让姜恩泰陪他斗两局,我看着不对劲儿,把他拉到厕所问了好半天才得知人家中午本打算和女朋友去约会的,愣是让我妈揪家来了。
我哭笑不得的送走了姜恩泰,心想他是一点也没变,遇见事儿那张嘴笨得恨不能让人拿胶封上,要不就是为了顾及面子赔了夫人又折兵。
我本以为晚上可以好好的休息一下,敷张面膜泡个牛奶浴,既然我已经胖得惨不忍睹了,干脆弄成个又白又胖的油桶,最起码还像个传说中的娃娃鱼。我刚这么想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门铃又响了,我妈在厨房里刮鱼鳞,隔着十万八千里喊我去开门,我磨磨蹭蹭的下了床穿上鞋走过去,然后我无比慵懒的、愚蠢的模样就被江威一丝不落的看了个精光。
我妈闻声扇动着浓烈的腥味儿走出来,她一见是江威立马高兴得连皱纹都在笑,我由于站在门口愣神,待客不周,再度成为我妈眼中的反面焦点,连续听了二十三分十七秒半的数落,致使我在江威面前第无数次颜面尽失。
我陪着他坐在沙发上随便聊了几句家常话,我妈乐得屁颠儿屁颠儿的切了一大盘子水果送到客厅来,她也不说话,就呆在一边儿看我们俩说,我自是懒得理她,倒是江威感觉出了气氛有些微妙,先转移了话锋。
我也能明白,江威对我是痴情,可现实不容他继续一往情深,毕竟我是有夫之妇了,于情于理他都要拿捏分寸,发乎情止乎礼。我想到这儿自己都忍不住乐了,我怎么觉得和江威的关系就像姐夫与小姨子,嫂子与小叔子呢?本来清清白白的,经我这么胡思乱想添油加醋的,反倒尴尬起来。
我通过听江威和我妈的谈话,知道了他现在过得很春风如意,上个月刚从原先的国企单位托关系跳槽进了一家中美合资的外企公司,负责大型品牌家具的策划与宣传,就是类似文案一类的工作,活儿不但少还特别轻松,每天摆弄几下电脑签个字儿就算上了一天班,按月拿工资还雷打不动的发奖金。
我听到这儿不由自主想起了常志杰,他高中毕业就在运输公司开货车,无论风雨还是烈日,电话一到立刻出车,气儿都不带喘的。
我妈也在此刻和我不约而同想到了他,只不过我是在心里默默的想,而她老人家则是阴阳怪气儿的说了出来。“娇娇你听见了吗?别一副不以为然的德性,看看人家江威,再看看你那位常志杰,也不知道哪辈子能混出个人样,自己没能耐家里也没关系,闺女奶粉都买不起还好意思一天到晚犯牛脾气,我要是他活不活着都是一回事儿呢。亏他心挺大!”
“妈,你能不能在外人面前给常志杰留个面子啊?我早就打算跟你说这个问题了,他是好是孬也是你女婿,你把他贬得那么惨你脸上有光啊?只要他是我丈夫一天我就不允许你没完没了拿他当话题说。”
我真是气急了,我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耳朵根火烧火燎的发烫,我妈见我一副要拼命的架势也不言语了,倒是江威夹在我们母女之间的硝烟战争中一脸无奈,坐也不是走也不是。
“娇娇,我其实也不算外人了,咱俩一块儿长大的,你有什么过得不好的,告诉我一声,我家里又没别人,也不怕误会。我就是想让你过得好,常志杰给不了你的,只要你想要,我一定给你。”
我被这一番话彻底说急了,我“腾”地站起来,在江威诧异的目光中大开骂诫。
“你不是外人你是内人啊?你那意思咱俩青梅竹马,我问你,青梅除了竹马就不能爱别人了是吗?你有钱怎么了?你不也是托关系爬到这一步的?常志杰不是没你能力强,他没有关系而已,不然兴许你还比不上他那两下子呢!我凭什么找你啊?你算我什么人?我想要的你给?我想要常志杰一辈子平平安安,我的宝贝女儿常婧健健康康,我们一家三口和和美美,你给得着吗?以后我们家你少来!”
我干干脆脆的说完转身进了卧室关上门,我能想到客厅里我妈和江威面面相觑的尴尬劲儿,但我不管,我也不在乎。谁让他们把我惹急了呢。
常志杰再不是人、再没出息,作为他妻子的我,也不允许任何人说他半个不字儿。我就是这么霸道,这个世界上只有三个女人可以数落他——他姥姥,他妈,还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