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的黑暗,无论再怎么睁大双眼,也找不到一点光明,身体像是悬浮在了空中,脚跟碰不到地,周围不断有幽灵般鬼鬼祟祟的声音传来,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恐怖,“爸爸,爸爸!妈妈,妈妈!”叫了好久都没人回应,一个个面目狰狞的妖魔鬼怪向自己不断靠近,“爸爸,爸爸!妈妈,妈妈!”还是没有回应,沈陌身体胡乱的翻滚,终于跌倒在了地板上,是一场噩梦。
拨开窗帘,外面一片漆黑,街道上的灯光微弱如萤火,是个阴天,看不到天上的星星。沈陌坐在床上,蜷着身子,把头埋在膝盖里。
“小陌,你醒了吗?”拉开被子,看见舅妈端着一碗米粥坐在床边。
“你终于醒了,你都睡了快两天了,刚才听到你喊就知道你醒了,喝点吧。”
“舅妈,我妈妈怎么样了?”沈陌似乎没有一点胃口,把粥放在了床头。
“你先吃点吧,你都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吃完了再睡会儿,天亮我就带你去看她。”
“她好点了吗?”沈陌双手拉住舅妈的衣袖。
“你还是先把粥喝了吧,明早我就带你去医院看她。”舅妈轻轻地拉上门。
第一次来医院是在四月中旬,阳光明媚的日子,医院里的春杜鹃开的像火一样红。那天沈陌是和母亲一起坐着救护车来的,父亲躺在担架上对着他们微笑。拿到诊断结果的时候就母亲当场就休克了,“胃癌晚期”,沈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像一声霹雳裂开在耳际,世界突然安静了,听不到任何声音,完全无意识的蹲坐在地上,望着诊断结果愣了好久。白色的清单上似乎逐渐变红,红得像外面的杜鹃花,一滴滴眼泪流在上面,红色慢慢晕开,浸透了整张白纸。
“还……能治……的好吗?”沈陌声音小的都快要听不见了。
“我们会尽力的。”
医生可能早已习惯这样的事件,说话的口吻冷得像冬天房檐上倒挂的冰锥,从沈陌的胸口深深地刺了进去。我们会尽力的,电视里的医生也是这么说的,沈陌本想从医生那里得到一点力量,但那样柔弱的语气根本没有任何温度。
“请你,请你们一定要竭尽全力,一定要用最好的设备和最好的药品,无论多少钱,我们都给,求求你救救他,求求你。”
手术一直进行到半夜,主刀医生从手术室出来一脸平和的说,“暂时度过危险期了,但是他的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全身,我们所能做的就是用药物来减缓他的痛苦,你们进去看看他吧。”
“那他大概还有多少时间?”舅舅在一旁小声的问。
“这个说不准,可能就一两天,也可能十天半个月,关键就得看他自己的意志力了,你们家属要多陪陪他吧。”
沈陌趴在父亲的床头,眼泪不住的往下掉,他睡熟了,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小陌,小心点,扶好爸爸的头,别揪我的耳朵,你怎么变得这么重了?”“你什么时候长得比我还高了,可惜,要是再胖点就好了。”“这孩子多像我年轻的时候,英俊帅气,你瞧,那眼睛,那眉毛。”……他曾经把自己架在脖子上,曾经趴在地板上给自己当马,他曾经在自己被欺负的时候怒气冲冲的跑到学校教训那群坏孩子,他也曾经打过自己的屁股,扇过自己的耳光……
他老了,两鬓都已经有好多白头发了,颧骨也微微凸了出来,肚子上积了一层厚厚的脂肪,像是随身携带着一个大号的游泳圈;他不是那个自己心目中的超人了,他不再那么伟岸,那么高大,原来他并不是刀枪不入,他也会生病的;此时的他脆弱得像风中的烛火,自己小时候生病他也是这样守在旁边吧,可他一定没有掉眼泪,自从记事到现在,都没见到他流过眼泪,他总是那么坚强,像一棵树,永远笔直的挺立在自己的前方。
父亲住院的日子里,沈陌几乎天天往医院跑,蓝山医院和蓝山中学一样都坐落在蓝山脚下,远离大马路和市中心,对于病人来说是很好的康复疗养中心。沈陌有时候会推着爸爸去楼下的院子里晒晒太阳,有时候爸爸会让他在床前给他读文章,有时候爸爸也会催他去上学……
夕阳温柔的把余辉洒向人间,但总是照不到走廊最里面的病房,黑压压的,阴森的让人倒吸冷气。每天晚上值班护士巡查的时候总是会看到沈陌安静的趴在床边,像一只睡熟了的猫。
天色并没有完全亮起来,依稀的晨光中传来鸟儿的鸣叫,不像是一曲欢乐颂,倒像是一曲黑色的挽歌,马路上的车很少,风从车窗的小缝里,微微还是有些寒意,沈陌拉拉衣服,把头埋入衣领。
葬礼那天虽然下着大雨,但还是来了很多人,谁也不到两个月内竟会第二次来到沈家的第二场葬礼,舅舅爱怜的摸摸沈陌的头,然后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舅妈把他抱紧怀里,然后就哭得泣不成声。沈陌跪在墓碑前,安静的像一尊塑像,雨水从头顶一直沿着双脸流下来,看不清楚究竟有没有流眼泪。
沈陌脑子里像电影一样回放着几个月来发生的事情:爸爸去世了,家里每天都来很多人,一些曾经的钉子户来闹事,以前父亲的合作伙伴来催债,记者不断地向母亲问问题……自己呆在房间里不出来,接着妈妈也病了,自己每天来医院看妈妈,是同一间监护病房,然后在这间病房里母亲也由于伤心和劳累过度,随爸爸走了。公司已经暂时交给舅舅打理,一切都结束了,一直以为只是一场噩梦,现在被雨一浇,才知道一切都是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不是演电影,回不来了,他们都走了,回不来了,再也回不来了。
沈陌在空荡荡的家里坐了整整一下午,所有家具和装饰都已经盖上了白色的布,舅舅说要他以后搬过去住,方便照顾,以后可能很少回这个地方了。那个沙发自己和母亲总是抢夺电视机的遥控器,妈妈爱看家庭剧,自己爱看科教片;父亲最喜欢的是那个太师椅,旁边的小圆桌上永远放着一壶铁观音,休息的日子他总是戴着眼镜一边读报一边喝茶……
曾经的“家”,就这样没了,那个温暖的地方,那个永远属于自己的避风港,那个可以撒娇,可以淘气,可以吃到热腾腾的饭菜,可以肆意欢笑和流泪的地方,从此再也不存在了。这个世界再也看不到他们的身影,就像露水在阳光下蒸发一样,无影无踪。
沈陌看着从窗户投进来的夕阳,脑海中闪现出一行行文字:
天堂?是梦里的那个地方?
白色的街道白色的墙
你们是一定去了那里吧
善良的人都会去那里的
路一定很长很黑
但心灵会指引前进的方向
我知道那个国度
没有痛楚没有悲伤
从此我是孤单的
孤单的时候我会想念
想念的时候我会看看星辰
我知道你们也在看着我
我不会再流泪
我会坚强
我会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