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奇根本就没理会与丁小丽昨晚达成的口头协议,提着提包出了门,走进了有男有女、有说有笑的汽车,连再见都没有跟丁小丽说一声,仿佛丁小丽,以及丁小丽的意见都压根儿不存在。
丁小丽照例送到门口,等汽车开动,返身神经质地摔上了房门。
马小凤刚吃完饭,正准备去上学,用英语问了声:“妈,怎么了?”
丁小丽神色凝重地:“小凤,我要回海南!”
“为什么?”马小凤显然毫无思想准备。
“没什么,你回不回去,自己想好!”
马小凤一看丁小丽一点儿也不像开玩笑,换了中文,勃然变色道:“我都让你们搞得烦死了!”
“对不起,可这种两脚不挨地的日子我实在过不了!”丁小丽歉意又无奈地咧了咧嘴。
马小凤嘀咕道:“我看到哪里你也两脚挨不着地。”
丁小丽似乎太习惯搬家了,转身收拾起行李来,不一会儿,马小凤也迟迟疑疑地加入了进来,很快就达到了随时动身的程度。
“我们还是要跟他告别的,不能像他那么粗鲁没有礼貌!”丁小丽说。
马小凤不以为然,抗议道:“他出国之前也向我们告过别的。”
马奇从马德里回家发现丁小丽、马小凤一副要走的模样,十分惊讶:“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回国,回海南。”丁小丽回答得很干脆。
马奇有些吃惊:“为什么?”
丁小丽愤然不理,让马奇去猜。
马奇望了眼马小凤,马小凤假装看电视,知道他们肯定谈不出任何结果。
马奇只得再次耐心地问丁小丽:“到底为什么?总得有个原因吧。”
丁小丽大声叫道:“我就是想回去,我需要回去,而你这里并不需要我,你满意了吧!”
马奇又望了眼马小凤,马小凤充满同情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马奇转向丁小丽建议:“出去走走好吗?”
夜色格外幽静,几乎看不见行人。两个异国他乡的人的对话显得格外哲学。
马奇针对丁小丽的所谓需要论道:“需要和需要的感觉都是自己制造出来的。大到一个国家,一个政党,小到一个个人,其实都没有来自外界的绝对的需要!所以你就不要说什么你需要哪里和我这里不需要你的话了。”
“你说的话太深奥了,我真的不懂!”丁小丽并非讥讽地慢应着。
马奇在思考着让丁小丽听明白自己的话,正好来到一处坡度极大的斜坎上,到他们已经不能轻松迈步的时候,马奇再说出话来就是一个通俗的哲学家了:“那么,你回海口去干什么呢?难道那里会有什么你非干不可的事情?你说你在这里脚下发虚,在那——,在那里你是否就真的能够不发虚呢?其实,谁的脚下又不发虚呢?所谓的择天、择地、择人、择时都是针对那些有信仰、有理想、有抱负、有历史使命的人而言的。做一个普通人,不就是活着吗?在哪里不是活着,不是漂着?”
丁小丽懂了,懂得很开心,她学着思辩的口吻说:“我肯定就是一个普通人了,也肯定没有理想,没有抱负,什么叫历史使命我都不知道!”
马奇一听又欣赏又惊讶:“你确实是一个普通人!而且是一个诚实的普通人!”
“所以哪里都能活呀,为什么非要留在法国不可呢?”丁小丽第一次将马奇引进了思辩的陷阱。
马奇知道了丁小丽的意图,但就是不肯说出“我爱你”,所以狡辩道:“这里的空气比中国好呀,这里的水也比中国干净。”
丁小丽果然大失所望:“那,你就在这里享受空气和水吧。”
“我就是觉得这里很好。”马奇突然感叹起来:“像我现在这样,天天说着谁也不知是真是假,也不知这些外国孩子听得懂听不懂的中国历史,居然能挣钱养活着一家人,生活还真不会有问题。人居然还可以这样活着?在以前的几十年里,我从来都不知道的:人居然可以完全没有目的,没有理想的这样活着!而且活得很健康!”
马奇和丁小丽散步回来,舒舒服服地上了床。
“这多好呀!到家就有床可以躺,你也快点睡吧!今晚睡我这?”
丁小丽点点头。
马奇搂过丁小丽,以为危机已经过去。
丁小丽却在他的肩后默默地流下一行泪。
例行的告别又要开始,丁小丽还是站在屋檐下,但今天没有招手。
马奇望了望客厅里触目的行李,觉得不放心,扭回头来对丁小丽苦笑着耸了耸肩说:“现在这样不是你一直追求的生活方式吗?这就是所谓的全职夫人,整天就在家里。要不,你就生个孩子吧?”
丁小丽动心了。
马奇前脚刚出门,马小凤立即冲着思考着是否生个孩子的丁小丽嚷了起来:“走吧!去定机票,我们已经跟他告别了!”
“你也想回去?”
“当然,这里的学校学不到东西,一个洋鬼子还老爱对我挤眉弄眼的。现在回去还赶得上高考。”
“也好,怎么着都还得去一趟海口,房子都没有退呢,白让饭馆交了好多房钱。”
马奇就这样眼睁睁地望着丁小丽与马小凤这一对东方丽人姗姗而去。
马小凤不断回头向他招手,丁小丽却始终没有回头。
突然,丁小丽停住了脚步,马奇急切地向前张望。
丁小丽从口袋里摸出纸巾,又继续向前走去。
马奇闷闷地喝着酒。
拉辛眯着眼睛看着他,满眼的疑问,却并没有问什么。
这是马奇又一次无法言说的失败,没想到,他自以为摆脱了英雄情结,找到了普通人的理想生活境界,却遭到现实如此无情的嘲弄。
繁华灿烂的异国之夜。
出租车行驶在街道上,到处一片萧条景象。
“怎么回事?一下变得这么萧条。”丁小丽嘀咕着。
司机接话:“海南退潮了,有钱人都跑了,你看那些盖了一半的楼,脚手架都拆了。”
丁小丽带着马小凤进了家门,她本能地觉得一定有什么坏消息在等着自己,告诉马小凤说:“这几天,你呆在家里,哪里也别去,好吗?”
“为什么?我要抓紧时间回学校,,只剩几个月就要高考了!”马小凤叫道,既然到了海口又恨不能马上见到方老师。
“我忽然觉得六神无主,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我要睡一会儿。”
“哦,那是你时差没倒过来,睡一觉就好了。”
丁小丽进了卫生间,马小凤无聊地拨电话玩,接下来的发现让马小凤也大吃一惊:“什么?没有王玲这个人?哦。”马小凤又拨张扬的电话,也没人接。
丁小丽突然从卫生间探出头来:“你在给谁打电话?”
“王玲阿姨走了!”
丁小丽急匆匆地找来,正在忙活的小师傅问丁小丽:“大姐可是吃饭的?”
“对不起,我找一个叫王玲的人,原来承包这个饭店的。”
小师傅直摇头:“我们不是从你说的什么王玲手里盘的。”
“那是从张扬手里盘的?”
“没听说过谁叫张扬?没听说过。”
“那你是从女人还是从男人手里盘的?”
“男人,开汽车修理厂的。”
大门紧闭。
丁小丽找到附近的一个小摊主打听原由,小摊主还认得丁小丽。
“这怎么关关了?”丁小丽问。
小摊主觉得丁小丽有点明知故问:“你不就是那个丁总吗?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是你为了抵你老公的债,背着外国老板,把饭馆抵押了吗?”
马小凤一听火了,为丁小丽也是为爸爸不平:“胡扯!”
“谁都这么说。”小摊主叫道。
丁小丽拿着电话不知往哪打。
马小凤建议道:“给你妈妈打!她一定知道陈晨在哪。”
丁小丽拨打母亲的电话,回答是此号码是空号。
马小凤紧张了:“怎么回事?一下都找不到了?”
丁小丽见事已至此,又复坚强起来:“听着,小凤,这都跟你没有关系,明天你就上学。赶紧补课复习,准备高考。”
“学校不会也没有了吧?”
方老师与马小凤边聊边向教室走去:“法国的学校怎么样?肯定和这里的课程不大一样吧。”
“理科的内容都差不多?可是散,规定的课程不多。选修的课程特多!还有,上课很随便,学生可以随时插话提问。”马小凤头头是道。
“好了,你可以专门为我们写篇报告,介绍一下法中两国中学教育的特色。”方老师关照地:“马上就是高考冲刺了,你的基础不错,出去几个月,外语肯定又长进不少,数理化嘛,得抽空补一补,剩下的这几个月就不要变化了!你是九年教育,换了四个地方。你那个小妈妈可也真不简单!叫她这几个月不要变了!”
“是!”马小凤为丁小丽心生不平,又难以分辩。
丁小丽翻出存折,看着上面的数字,忧心忡忡地盘算着。
马小凤放学回家,丁小丽连忙收起存折,关心地问:“课程都跟得上吗?”
“没事。方老师她还说,回去跟你的小妈妈说清楚,剩下的这几个月就不要变了。等高考过了再让她好好变一次!”马小凤笑道。
“行,我再在海口找个工作。实在不行,我们就吃得差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