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十五跌坐在椅子上。
丁小丽一口气跑出门才站住,一边喘息一边擦着眼泪。
司机跟了出来:“丁总!”
“请你转告何先生,我对不起他。”
司机满脸忧郁:“这回他真是伤透了心!海南的事不说,在内地投资的茶叶也全都种死了”
丁小丽大吃一惊:“怎么会这样?”
“谁知道,反正是山头也秃了,陈晨也跑了。”
丁小丽震惊之下坚毅起来:“这事因我而起,我会负起责任来的。”
在等待检察官到来的日子里,马奇盘腿坐在茅坑的面前读书。
看守巡视过来向下观察着问:“这几天检查院就要提审了,你也不急嘛?看什么书那么津津有味?”
“前苏联作家索尔仁尼琴的作品。”
“哦?写的什么?”
“写的是到斯大林时期的监狱里的种种黑暗。”
“那人对斯大林是不是一点好印象都没有?”
“主要的还不是斯大林,最让作者不能释怀的不是专制的暴君们如何凶残,而是那些被训练来看押‘人犯’的青年士兵近乎麻木地朝‘人犯’开枪。”
外边有人叫唤一声:“提马奇!”
看守跑过去问了问情况,回来打开大铁门说:“检察院来了!我看来提审的检察官非常年轻!当心他朝你开一枪。”
马奇感激地向看守点了点头。
洪检察官——一个小伙子一边吃着早点一边走进了提审室,好像并没有想到马奇已经坐在了里边,咋一相见还有点不好意思:“这个——”小伙子将没有吃完的早点包起来放到一边伸手翻开了卷宗,“这个——”
“我叫马奇。”马奇说。
“那你,说说你的情况吧。”小伙子避免了一上来的称谓麻烦。
马奇没有急着开口,而是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检查官。
马奇看到了小伙子腼腆的样子,心尖尖便颤抖了一下,看到小伙子不知该怎么样称谓自己,而且肯定不是恶意,恨不能从胸膛里伸出双手来托护这个单纯的年轻人,他害怕这个漂亮的小伙子朝自己“开枪”,不是因为自己怕死,而是害怕看到索尔仁尼琴的悲伤在世纪末的中国大地上重演。
检查官不知马奇为什么看着他不说话,下意识地正了正大沿帽:“哦,其实也没有什么要材料要补充的是吧?我看了案卷,事实实在是再清楚不过的了,但证据上似乎还有些问题,主要是你到底知不知情,到底有没有指使司机卖车。我可以说完全相信你的陈述,我也不需要隐瞒自己的观点,但毕竟重证据啊!”小伙子尝试提醒马奇:“所谓法治社会,就是排除主观的推测强调客观的证据。你要尽量提出证据来。至于罪名,你要相信检察院。”
“我相信你!”马奇激动地说。
“那好,就这样吧。你回去再想想,还有什么补充证据需要提出来,有的话随时通知我。”检查官临出提审室还没有忘记带上那块吃了一半的早点,一出门就咬了起来。
马奇站起来目送小伙子离开,心里充满欢喜。
看守来押解马奇返回,问:“感觉怎么样?”
“很好!非常好的年轻人!”
“没有朝你开枪?”
“谢天谢地!”
“哦,你女儿考上了江东大学,恭喜啊,你老婆明天就带她动身回内地,这下你可以放心了。”
何十五也要走了,他最后巡视着这个饭店。
司机过来:“何先生,该走了,这里去新加坡的航班一周才一班,别误了。”
何十五点点头,又拿起抹布细心地擦去桌上的水渍。
司机:“放心吧何先生,我会照料好这个饭店的。如果有人出个好价钱,是不是可以考虑出让?”
何十五摇摇头:“不租,也不卖。除非丁小姐——算了,就算我在这留个纪念吧。”说着随手熄灭了桌前的灯。
夜机起航。
丁小丽带着马小凤,提着箱子上楼开门,动静很大,惊动了对门的李教授。
“哎哟,是你们回来了呀!”李教授叫道。
丁小丽克制悲伤,非常礼貌地和李教授打了个招呼。
“屋里好像有人。”李教授说:“哦,这是小凤吗长成大姑娘了!我都不认识了!”
马小凤路途劳累,不冷不热地点了一下头。
李教授只得关门大吉。
丁小丽埋怨小凤:“怎么这样对人?多没礼貌。”
马小凤把眼珠丢到眼拐上,好像很烦丁小丽的样子:“谁在我们家?”
正说着呢,小和尚从里边把门打开,一股臭气直冲人鼻,只见小和尚人高马大,一股悍匪气质:“你怎么回来了!”说着又扭头冲着屋里叫道:“快起来收拾一下,我姐回来了!”
丁贵芬衣冠不整,急忙响应:“啊,大姐回来了?”
小和尚不耐烦地:“别假客气了,赶快收拾,收拾好了,我们走!”又对四处打开窗户的丁小丽说:“你这屋子不是我来住,早就烂啦!”
马小凤一直站在门口,泪水在眼眶里打旋。
丁小丽非常理解马小凤此时的心情,同时也有一点过意不去地来叫马小凤进门:“小凤,你进来呀,要不你到对面湖边上去走走,我收拾好了就过去叫你。”
马小凤扭头走了。
小和尚见状大为恼火:“怎么,我住的地方她连门都不能进了?”
丁小丽没有理睬小和尚,而是加紧收拾,她实在没劲与小和尚一般见识了:“你,公司做得怎么样?”
小和尚不知大姐底细,决定先傲一把:“也没怎么样,手底下有两百多号听使唤的人吧!”丁小丽吓了一跳:“你没干什么坏事吧?”
小和尚跑到卫生间梳罢头,派头足了,观察姐姐一副衰败的样子,底气更足了:“像我干的事如果是坏事,天下没有好事了!”
“告诉我,干什么手底下要两百号人?”丁小丽较真起来。
“城市垃圾回收!”
“回收垃圾?”丁小丽又吃了一惊。
“看不起呀?”
丁小丽一时不知该怎么说了。
“你别以为我没地方住,来占你便宜,我是真怕你这里烂了。”小和尚手指陈晨当年的书箱道:“这里边装着什么?已经有股霉味了!”
丁小丽赶忙试图将书箱打开。
“等我走了你再开吧!”小和尚说着招呼里边还在梳头的丁贵芬道:“哎,把我们家的地址给大姐留下!”
“你指挥谁呀?自己不知道留吗?”丁贵芬叫着,比小和尚更加厉害,又提醒小和尚:“就不知道给大姐一张名片啊?”
“哦,对!”小和尚摸出一张名片交给丁小丽,拉着丁贵芬呼啸而去,跑得楼梯山响。丁小丽连忙跟出来叫他们慢一点轻一点,想着要叫马小凤回来,也随着下了楼梯。
小和尚拉过自行车还没骑上去丁贵芬就爬在后座上,小和尚又要伸手来拨被丁小丽喝住,小和尚只好推着自行车陪着丁小丽走。
没走几步,丁贵芬突然发现了站在湖边的马小凤便指给丁小丽看,丁小丽还没有反应呢,小和尚一把拉下丁贵芬,脚一点地,自行车就窜到了马小凤面前,把马小凤吓了一跳。
“那个什么,你回去吧!”小和尚说,接着又问:“哎!你是不是该叫我声舅舅?”
马小凤转过脸,用一种对鄙俗充满仇恨的眼光看着小和尚,把小和尚看得直发毛:“哎,不叫就不叫,谁稀罕似的,古得白!”说着,掉头拉着丁贵芬吹着口哨走了。
马小凤不依不饶地继续盯着小和尚远去的背影。
就在这一瞬间,马小凤骤然陷入了对鄙俗的强烈仇视中。她看着小和尚、丁贵芬、甚至丁小丽。这帮人从走路到说话到傻笑没有一点看着不土气。马小凤现在甚至自作主张地理解了父亲为什么对丁小丽既爱不起来,又不忍心丢掉的思想感情了。是啊,爸爸从来都没有爱过这个女人,叫她去法国也不过看她可怜,重回海南也是看她可怜,在法国爸爸也从不带她出门,回海南还不是没法跟她住一起,现在我也没法跟她住一起了!
“小凤,他们都走了,回家吧!”丁小丽说着来到马小凤身边。
马小凤鄙弃烦躁的眼神使丁小丽大吃一惊,但以为是小和尚的冲撞,立即笑着为小和尚的卤莽道歉道:“他也是想跟你打打招呼嘛,别生气了,家里也都收拾好了,回去吧!”
“那是一个什么人?”马小凤尖叫道。
“哎,你不是也见过他吗?”
“我没见过。”马小凤愤然道。
“是我弟弟,你怎么没见过!”丁小丽说得认真。
“你弟弟?原来你还有这样的弟弟!”马小凤语含讥讽,转身就走在前边。
丁小丽跟在后边边走边思索着。两人走得明显不协调。
一进家门,丁小丽吃惊了,因为马小凤立刻摆出了分家的架势。
马小凤找出自己行李中的一床凉席,走进马奇的书房里叫道:“我睡我爸爸书房里的沙发,开了学,我就去住校!”
“床单都换了!”丁小丽站在书房门口说。
“一股怪味!”
“门窗都开了!”
“我觉得恶心!”
“喷过空气清新剂了。”
“骨头里的臭味一瓶香水都盖不掉!”马小凤说得恶狠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