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这时丁小丽还不愿意相信她已经感到的轻视,还愿意这一切仅仅是因为小和尚的无礼:“你就那么嫌弃他?”
马小凤毫不示弱:“我就是嫌弃!”
“是不是连我也嫌弃了?”丁小丽强压伤心,也放下了脸。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说。你又该说我的样子像我爸了吧?”马小凤满脸讥讽,“怎么啦?我本来就是我爸的女儿!”
“可你爸并没说过嫌弃我!”丁小丽叫道。
“那是他的教养好罢了!”马小凤激动地宣称。
“你胡说八道!”丁小丽差点将马奇的狱中来信拿出来。
“我胡说八道?我们在一起什么没说?哎呀,你别烦我了!我就看不得这号人!对谁都一副好里好气的样子!对谁都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马小凤说着砰地关上了书房。
丁小丽实在是有点懵了,她第一个反应是拿出马奇的信件来,看了一眼,叹了口气,又收了起来。回身将沙发边上当年陈晨留下的书箱挪了挪位置,检查了一下,小心地把它放好,再拿起小和尚的名片打算出门。可临到出门,还是回顾紧闭着的书房房门,没有忘记拿出一张钱来压在桌上,也没有忘记万一自己出去了却来了马奇的电话:“小凤,你自己买点吃的,钱给你放在桌上!有什么电话来你不要听!或者接起来问一下怎么回电,告诉他我晚上都在家,哦,你干脆还是别听,哦,你还是听一下吧。”
丁小丽离去之后,马小凤才从书房里走出,望着桌上压着的钞票,想起丁小丽刚才临出门时的那通罗嗦,恨出眼泪来:“我就是讨厌你这副对谁都好心婆婆的样子!讨厌的就是你这副受气包的样子!你累不累?我的小丽——妈!”马小凤觉得自己陷入与父亲同样的境地,但她可不是父亲,她恨一切不清不楚的模糊。
丁小丽照着名片上的地址找到了小和尚,虽然名称变了,但还是原来的地方,只是向外扩张了一个大围墙,进来一看的确也就是一个破烂王的窝,浩大的场院,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垃圾。
小和尚见到姐姐突然来了,不知是何用意,本能地把话说得直截了当:“我好早以前就没有用你的‘三原色清洁公司’的招牌了。”
“招牌还在吧?”
“在呀。如果这个招牌现在你想给我用,就要去把法人代表变了!”
“法人代表是马奇啊!”
“不过也无所谓,现在的营业执照好办得很!你那七千块的货品,反正我都替你卖了。”
丁贵芬跑过来插话说:“也有扔掉的!”
“那就不说了。”小和尚接过丁贵芬拿来的饮料拧开了盖子交给姐姐。
“你不说大姐不知道!”丁贵芬叫着。
“你少罗嗦!”小和尚叫道。
“你怎么还像孩子啊?”丁小丽喝了一口饮料说。
小和尚这才觉得姐姐不是来查究公司事务,相反她自己还有什么不对劲,便关心道:
“姐,你要是手里紧,现在就把那七千块结了吧?”说着命令丁贵芬:“去点七千块钱来给大姐!”
“大姐还没说话呢!”丁贵芬嫌小和尚多事。
丁小丽倒是没有去多想那七千块钱,而是不由自主地开始前院后院的巡视。
小和尚见丁小丽眉宇间大有赞赏之意,自己态度也变了,大人似地跟在后边,随手搬移着地上的杂物为姐姐开路:“干的就是这活,想干净也是妄想!”
丁贵芬跟在后边报喜道:“大姐,小和尚上过这里的电视!”
丁小丽很感意外,“是吗?”
小和尚呵呵笑道:“那是一点也不假!连上了好几天!‘城市垃圾王’。”说着又拐过一排垃圾品,“你这一走,差不多快四年了,我就一直没动过窝!你可别小看这一行,那个谁,他儿子今年上大学,还不是全靠他捡破烂!”姐弟俩边看边谈,倒还特别投机:“大事不是我能做的,只能做这点小事!”
“你手下真有两百人?”丁小丽问。
“那是,不然怎么叫垃圾王呢?你看这里有记录。”小和尚真找出一个挺大的本子来让丁小丽看:“他们每天干的活都要到我这里来汇总。我们还捣鼓着准备成立一个捡破烂的协会,简称‘破协’,就是难听了些,后来有人建议改成‘拉协’,他们都要推举我做‘拉协’主席呢。”
当小和尚发现姐姐看记事本时脸上越来越多地流露出羡慕、不安、和自愧不如的时候,眼睛就情不自禁地落到了丁小丽的脚上,是一双很破旧的白皮鞋。
小和尚忽然借机后退半步,从背后边伸手,示意丁贵芬把七千块钱给自己。
丁贵芬猜了半天才明白,急忙回屋,点上七千元,交到小和尚手里。小和尚又示意她离开,这回丁贵芬倒是听话了。
“姐,你留下的货款我想今天先给你!”
丁小丽接过钱,忽然心酸:“姐是不如你了!”差点说出马奇的遭遇来,但又不甘心承认输给了弟弟,所以没说,而是绕着弯子问:“姐这回还想把原来的‘三原色清洁公司’做起来,你看该怎么着手呢?”。
小和尚见姐姐一派真诚,笑着坦白说:“其实我还是一直用着姐夫的公司招牌呢,外地民工开公司还是蛮难的,我的注册资金也不够啊!”
丁小丽笑道:“小和尚也学得鬼精了!”
小和尚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都是跟头摔出来的!一家人,要么就一起做吧?你当正的,我当副的!”
“我现在还安不下心,等等再说吧!多少年没回家了,我想让你陪我回去看看妈妈。”
“姐,谁都能回柳安,就是你,还有你的老师陈晨,都是不能再回柳安的人了!”小和尚连忙阻止。
“我为什么不能回家?”丁小丽恼火地问。
“你们把上万亩的青山剃了光头扔在那里,让许多乡亲断了生计,回去不是找骂吗?我怕你伤心,所以一直没说,妈怕也是让你弄得无脸见人了。何老六那老王八,假借为了这事,拿了家里的钱,开车跑了!”
“啊?”
“姐,你遇到什么事了吗?是不是姐夫出了问题?”小和尚已经看出蹊跷。
“一下子说不清楚,以后告诉你!哎,知道陈晨在哪吗?”
“找他?你不用问他,他比你还要惨。”小和尚心直口快。
“他到底怎么了?”
丁小丽问得急切,引起了小和尚的怀疑:“他是不是跟你有什么关系?”
“胡说八道,我跟他有什么关系?”丁小丽脸红起来。
“每次我向他问到你,他都吞吞吐吐的不肯说什么!不过你们见见面也好,商量商量怎么把老家被你们剃光的山头给补起来。”
“现在,他在干什么?”丁小丽问。
“干什么?没什么好事专门等他!”小和尚将垃圾瓶堆好,叫一个农民工系好绳子:“他在城南帮人家卖酒,明天我带你去看看!”小和尚说完跑开忙去了。
丁小丽望着弟弟像座铁塔一样坚实的身影,感慨万千。
丁小丽望着马小凤丢三落四地收拾行李,几次要伸手帮忙,都被马小凤婉拒了,只好站在旁边唠叨着:“学校就在院子里,非要出去住校吗?等你爸爸回来——”
马小凤斜了丁小丽一眼:“有的人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那么天真,他在海口都不回来,现在还会回来?”
“你知道什么,你爸爸——”丁小丽话到了嘴边,又害怕给马小凤落下什么阴影,又咽了下去:“提包的拉链没有拉紧!会散开的。”
“我自己来。”马小凤拎起行李就要出门了。
丁小丽满腹的话儿要嘱咐,但说不出来:“小凤——”
马小凤似乎感到了某种不安,临到出门,突然向丁小丽鞠了一躬:“谢谢这么多年你对我的关照。”
丁小丽立即大恸,流着眼泪口水地伸手来拥抱马小凤,哽咽道:“小凤,你爸爸——他——”
“你别哭,还没有听我讲完呢!“马小凤不愿意丁小丽哭相不雅地抱她,用提箱将她隔开,任凭丁小丽泪眼婆娑也无动于衷。
“你讲!”丁小丽被隔得百般委屈。
“也许你不愿意听,但我还是要说,我和我爸一样拒绝卑俗!”马小凤皱着鼻子说得自以为毫不虚伪。
“你说谁卑俗?”丁小丽怒火上升。
“好,不管你承不承认卑俗!不过我得提醒你,你这样苦等苦熬的没有什么意思!”
“你知道什么叫有意思?”丁小丽抓起毛巾擦了一把泪水。
“你等到我爸爸的电话了吗?你觉得我爸爸还会回来吗?”马小凤想帮她认识自己。
“呸!呸!你放臭屁!”丁小丽叫得歇斯底里,她是怕马小凤出言不吉,才条件反射地采用乡下的习俗,恶语相向可以冲掉某种不吉。
马小凤深感羞耻,扭头出门。
丁小丽突然想起学费,赶忙掏出存折、钱袋叫道:“等等,钱!”
“什么钱?”马小凤又误解了,以为丁小丽会要她赔偿。
“你上学不要花钱吗?”丁小丽把存折往马小凤面前递了递问。
“哦,我忘了告诉你,我爸早就给了我一张‘VISA’卡!”说着从牛仔裤后袋里夹出一张卡来,在丁小丽面前晃了晃,背起行囊扬长而去。
丁小丽目瞪口呆。
为了马小凤能够上学,丁小丽把早已为马小凤上学而准备的一张存折捏出了水,捏出了油,衣服没有添一件,首饰没有添一只,一双皮鞋钉了又钉,原以为这是爱在女儿,报在父亲,可今天看来纯属一厢情愿。马小凤不屑这张存折,她原本就有一个了不起的父亲。丁小丽现在相信马奇的狱中来信也只是一时之性情了,等过了这个坎,他也许又风光了,马小凤是他女儿,我丁小丽还是外人。是啊,要不然他也不会那么坚决地叫我离开,原以为那是爱我,真的怕我受到什么牵连,我有什么可被牵连的呢?现在看来只是不愿欠我的人情罢了,也就省得将来那一天再来个鞠躬。
陈晨与三四个人围在一堆酒箱中间打牌。
牌友老李催促陈晨道:“老陈,出牌啊,看不出花来的!”
陈晨看起来还是拿不定主意该出哪张牌,其实是在体会眼皮狂跳:“今天老是眼皮跳,他妈的,还能有什么倒霉事找到我?见阎王之前,我得把自己用汽油烧一遍,省得把地狱都给带霉了!”陈晨咒骂着自己背运。
牌友老张也是栽过跟头的人,将手里牌往桌上一罩,给陈晨递上一支香烟道:“老陈,你这话说得太让人心寒了!”说着眼睛一红:“看得出你也倒过大霉,可你这话一说,我的心寒透了!妈的,不玩了!”老张将牌一推,转身拉着陈晨说:“别难过,人这一辈子就他妈那么回事,晚上我请你喝一杯,不喝咱这酒,到酒馆去喝好的!”
牌友老周说:“你看这两人一唱一和,像真有啥深仇大恨似的!”顺手接起一个电话,人人都盯着他发布消息:“老陈,你的户,送酒!”
陈晨信以为真,爬起来换衣,换鞋,准备送酒了。
老周又叫道:“我说错了,是我的!”
陈晨指着老周的鼻子骂道:“谁拿我开玩笑,我操谁的亲妈!”
老周看似憨憨地打着哈哈道:“哟,老陈也不文明了!”瞅猛子冷不防一拳将陈晨砸翻,陈晨也不顾满脸是血奋身相搏,一场恶战,但终因实力不敌,被老周击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