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逃过难的孩子,篠茜虽然才十三岁,但脚程还挺快的,也不喊累。反正离四川尚远,而且篠茜毕竟是女孩子,于是夏侯凌沿途就教她一些拳脚功夫与轻功,除了能让她防身之外,他也不必因迁就而放慢脚步。篠茜也认真地学,不懂就发问,而且生性聪颖,毕竟这比四处逃难和三餐不济好太多了,因此夏侯凌省却了很多教导的功夫。
大诗人李白曾写道。“一为迁客去长沙,西望长安不见家。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这里所提到的江城,便是武汉。
当他们来到了武汉附近,夏侯凌就寻了处无人的水塘,然后郑重其事地说。“篠茜,接下来妳所看到的事,绝不能向别人提起,不然我的性命难保,知道吗?”
篠茜吓得摀住嘴巴,睁大惊慌的眼睛,猛点着头。
“我绝对不是在吓唬妳,妳要记得!”
夏侯凌见她严肃地点头,才将人皮面具泼湿,冉冉撕了下来。篠茜的双眸也随着逐渐剥落的面具而越睁越大,当他露出本来的面目时,篠茜侧歪着头,似笑非笑地说。“公子,你本人比较好看耶,而且面貌差好多呀,连眼神也变了,根本就是不同的人!不过,我相信你的心仍是一样的。”
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是到处流浪的杂耍艺人,为了不同的民众而更换不同的面具,也包括符合这个角色的个性。他笑着抚摸篠茜的头髮。“我有双重身份,一是清风、一是夏侯凌,而夏侯凌也是我的本名。这件事只有很少人知道,因此一旦你不小心说出去,我就将遭到杀身之祸,明白吗?”
“公子请放心,你心地好,又是我的救命恩人,ㄚ头绝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夏侯凌一直要她不要叫他公子,篠茜却反过来问他,如果不称呼公子,那该叫什么呢?他剎时哑口,只好任凭她了。篠茜慌地拿下小包袱,掏出一张羊皮纸。“公子,这张羊皮纸就是当初我爹要给你的藏宝图,现在ㄚ头就把它交给你。”
夏侯凌接了过来,忍不住笑着说。“这又不是什么藏宝图,妳藏那么仔细干嘛呢?”
“公子!”篠茜板起脸说。“你以为我爹为了要请你带我走,才拿这张图骗你吗?错!这张是我爷爷交给我爹,而且是我亲眼看到的。”
夏侯凌剎时睁大眼睛,这才晓得当初误会了篠茜的爹,难怪她会如此生气,于是叫她诉说这张图的由来。
话说在十年前,一位篠茜的爷爷的好朋友浑身是伤来周家找他,说是遭仇家追杀,认为自己活不久了,便将这张羊皮纸送给周老爹。
约在四年前,周老爹身染重病,就将这张图交给篠茜的爹,说这里面藏着佛教的大秘密,但是他观看了好几年,仍猜不透里面的意思,要儿子继续研究,如果仍旧找不出来,就交给有缘人,绝对不能带入棺材。当时篠茜就在旁边。篠茜的爹死后,便将它交给她。
“关于佛教的大秘密!”却跟我说是藏宝图,不也是誆我吗?这句话夏侯凌只在心里嘀咕着。他打开折了四折的羊皮纸,里面尽是字,而且这些字是散佈在羊皮之上,乍看之下就像张地图。不过最令他傻眼的,居然是吐蕃文。也因为他在河西走廊待过好几年,虽然不懂吐蕃文,却也知道长什么样子。
“公子,你那么聪明,又念过书,肯定猜的出来上面那些鬼画符是啥。”篠茜喜孜孜地说。
“那不是鬼画符,是吐蕃文,而且我没有学过呀。”
“那么拜託吐蕃人看看上面写啥就行呀!”
“既然你爹说这关係着佛教的秘密,就不能随便找个懂得的人看,必须是我们信任的人才行。”
“喔,ㄚ头知道了。反正现在这张纸已经给你了,所以没有我的事了。”
“妳还真精耶!”夏侯凌笑着说。“快洗把脸吧。”
篠茜点了点头,然后捧水洗脸。夏侯凌看了那张图一会儿,才小心收了起来。当他回头一望,却见篠茜居然是个美人胚子。“没想到妳这么可爱!”
“那有,公子比较可爱啦,ㄚ头是丑八怪!”她羞怯地说。
夏侯凌笑了出来!“妳还是把脸弄脏了比较安全!等妳武功学成了,再恢复俏丽的模样。”
“我爹也是这么说。”她的双手在地上一抹,然后在脸上涂均匀。
“以后若有人要欺负妳,妳就说妳是纯鉤剑的主人夏侯贱侠的义妹,如果对方是武林中人的话,应该就不敢欺负妳了。”
“原来公子的名气这么大呀!”她惊喜地张大浑圆乌亮的双眸
“哈,是贱到名气很大才对。走吧,我边走边告诉妳。”
两人拾掇了各自的行李,篠茜则打扮成不揹剑的剑童,朝武汉走去,沿途夏侯凌就告诉篠茜关于“贱侠”这个尊称的由来,篠茜当然是一路笑到城里,她已经好久没如此地开怀笑过了。
也许,这件事我做对了吧!夏侯凌心想着。
武汉是个大城,人马杂沓,好不热闹。夏侯凌他们才进城没多久,消息就传遍当地的武林人士。也因为这不是他第一次来,因此只有十几位当时没见到纯鉤剑之人,忙不迭地赶来看贱侠的真面目,应该是纯鉤剑才对,不像当初那般热闹。
相同的戏码再次于酒楼上演,夏侯凌是说的口沫横飞、口乾舌燥,篠茜是听得心惊胆跳、不时吓得摀住心口,不禁心想着,难怪紫云姐当时会说要照顾公子,原来这把剑蕴藏着那么重的怨气。
翌日,他们便前往武汉的几位武林名宿的家中讨教武功。这几位都是有头有脸之人,总不能听到贱侠要来了就赶紧闪人吧,只好满心不悦地“接待”夏侯凌。不过,没多久他们便露出惊讶的表情,才半年多不见,夏侯凌的剑法就精进不少,不禁萌生惜材之心,态度也从厌烦转变为欣赏,甚至暗中指点他武功。
这也是传功长老教他的,一直甩贱,只会让人厌恶,无法在比剑时获悉对方真实的武功。如果每次请教时,自己的武功都有所进步,对方就会感到惊喜,不会一直轻蔑以待,这齣戏才能继续演下去,更能摸清对方真实的武功。
不过,他们同样认为夏侯凌的贱性依旧,居然他的剑童不负责揹剑,而是帮他递毛巾擦汗,惹得他们啼笑皆非。
的确,夏侯凌此次讨较的名宿大都对他另眼看待,但也有仍是满脸厌恶之人,对他的进步不屑一顾,批评的一无是处,厌烦声犹如氾滥的长江,非要对方淹得半死才爽,鄙夷的目光儼如骤雨般既狂肆又没有停歇的跡象。
位于城南天宏庄的庄主冷权昌则属于中庸。虽然这是夏侯凌这一年来的第二次拜访,但是他对夏侯凌既不夸讚,也不讽刺,顶多是摆出像被官员勒索般无可奈何的表情、随口说了几句应酬的场面话。
然而他表现出的不冷不热、不喜不恶,却让夏侯凌有些尷尬,浑身有说不出的彆扭,恨不得赶紧走人,却又不会怀着怨懟。站立于一旁的篠茜像全身像佈满跳蚤般难受,只好转身佯装欣赏庄子的一砖一瓦。
“恭喜夏侯施主的武功又进步不少。”
夏侯凌听到这席清朗的声音,转身一看,只见少林寺般若堂的邑清大师从月牙门走出来,剎时既惊又喜,双手合十说道。“夏侯凌不知大师在此,请大师见谅。”
邑清这些天在天宏庄做客,既然他认识夏侯凌,又出言夸讚,冷权昌于是向两人说了几句场面话,便进入屋里。
“这位是……”邑清看不出剑童打扮的篠茜是男或女,便如此含糊地问道。
夏侯凌曾在般若堂跟邑清讨教了数天的功夫,因此知道他的外貌虽然看似兇悍,但待人却十分和善,于是说起在鄱阳湖碰到篠茜的事。“篠茜快过来拜见大师。”夏侯凌喊着。篠茜怯懦地走过来,双膝微弯地向邑清作揖。夏侯凌见状,不禁笑着说。“大师的为人跟外表是截然不同,不会抓妳去卖啦,不必发抖成像要内急。”
篠茜既羞又气,却又不知该怎么答话,只好满脸红咚咚地低垂着头。
“呵呵……施主的个性还是没有变。”
“在此乱世,要是凡事都太过严肃以对的话,只会让自己越活越痛苦,只好用詼谐的态度让自己轻鬆些。”
“你这也是另一种入世的四大皆空,在纷扰动盪的尘世中不让心灵随波逐流、或者视若无睹地独善其身。刚才我是恭喜你的武功有所进步,现今我更欢喜你有悲天悯人之心,愿意收留这位孤女。你知道这两者的差别吗?”
“恭喜是外在,可有可无;欢喜是内在,才是难得?”他摆出不得不钦佩自己的表情,随即又狐疑地问道。“大师,我会不会脸皮太厚了?”
“这才是我所认识的夏侯凌呀!”
两人相视而笑。夏侯凌接着问道。“大师打算在武汉待多久呢?”
“老纳明天就要告别冷庄主,前往四川。”
“我们也要去四川,那里我还没去过,想去看一看。但是自古以来三峡水道就危险,还不晓得是要搭船,还是经由山路前往。”他担忧地瞅着篠茜。
“如果施主不介意的话,我们就一同前往吧,沿途也有个照应。”
夏侯凌就是在等邑清说这句话,便喜孜孜地猛说好。
也因为冷庄主对夏侯凌的态度令人尷尬,他们聊了一会儿,夏侯凌就跟冷庄主告辞。
翌日,他们主僕俩来到长江边,和邑清一同搭船逆流而上。这艘船的客人除了他们仨之外,还有一位是派往川北的官吏和他的两位僕人,因自持着官员的身份不愿跟老百姓混在一起,大部份时间都躲在船舱里。一位是位商贾,经常笑脸迎人。另一个男人身怀武艺,总是坐在船尾跟船夫聊天。乘客中唯一的女性是位少妇,抱着三岁多的孩儿打算返回娘家。夏侯凌不想另生枝节,便用将纯鉤剑改为寻常的利剑。
既然有邑清大师在,夏侯凌便央求他教授篠茜一些擒拿手之类的武功,好让她防身。当下判军和乱民四起,邑清也不禁怀着怜悯之心,将少林的擒拿术演化为简单易学的武功教导她。
篠茜也十分聪颖,一点就通,不懂便问,邑清也不禁越教越起劲。坐在一旁的夏侯凌不久也看出了味道,招数是死的,运用是活的,只要使用者因时因地、再融入经验、所学与所见,就能将其千变万化,于是喃喃自语着。“人呀,就如同武功,不能一成不变,必须学着善变。”
“你说的没错!”邑清微笑地说。
“大师,刚才是我在胡扯的,人若善变的话,不就太虚偽了?”
“善变,分为内在与外在。你所言的虚偽,是内在的变,这当然是要不得。你看看船夫,他就如同是我们,舵则是我们的心态,长江就是人生的无常。只要我们紧握住善念的舵,在世间的紊乱中改变方向,一样能保持住自己,而不会在洪涛中翻船。”
“这就是利用外在的善变,来面对人生的无常?而这个变却又不是真正的随波逐流,心中仍保有真正的自己与想法,只待时机成熟而力挽狂澜。”
“老纳没看错人,施主的行径的确有时让人啼笑皆非,却怀着悲天悯人之心。”
“大师说笑了。”夏侯凌羞赧地说,更是很反常地脸红。
“公子,你居然脸红了耶!”夏侯凌一路上跟篠茜闹惯了,根本没有主人的架子,因此她直接了当地说出来。
“妳自己说是我的ㄚ头,所以不能老是给我讲实话!”夏侯凌气呼呼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