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夏侯凌每天午后都前往三清山的道观,当然不忘请熟悉的道士帮纯鉤剑作法。他每次来三清山都会如此拜託,他们也都义不容辞地使出法术,希望能消弭这把宝剑的浓烈怨气,毕竟纯鉤剑的名气太大了,而且又对夏侯凌有着好感,才会每次都会帮他作法。
夏侯凌知道故事有一半是编出来的,然而讲久了也在不知不觉中将自己催眠,信以为真。但是,一对他熟识的师兄弟道长再次观看纯鉤剑之后,却深沉地叹了两气,蹙起眉头说道。“怨气太深了,我们所能消弭的并不多。”“而且,比半年前多增添了一份无奈之气,怎么会这样呢?”
“阿……真的、还是假的!”夏侯凌惨叫出来,脸上也流露出惊吓的表情。“道长,真的没办法化解吗?我还年轻,不想早死,更不想横死,请道长救命呀!”
“这把千古名剑原本乃是尊贵之剑,欧冶子为勾践铸造这把剑,是希望他能以文王武王之姿治理越国,让百姓不再受战乱之苦。”鹤髮童顏的师弟说道。“然而勾践却只有霸气与心机,缺乏仁义之心,一开始就将这把剑烙下悲叹之气。”
白髮长鬚的师兄接着说。“欧冶子赋予它的灵魂是为国为民的仁义,只要拥有者怀着至少一项,就能引出潜藏的灵气,化解其怨气。”
那位师弟就像说双簧般接了下去。“只要你怀着仁义之心,用这把剑做正义之事,应该……就不会横死。不过……那股无奈之气,到底从何而来呢?”
“应该”,也就是说仍有五成的机会会横死,唉……而那股无奈之气,也许是我总把这把剑当斧头使的缘故,才会萌生吧!不过,他们是学我瞎掰,还是所言皆是实话呢?夏侯凌心想着,表情也随之阴晴不定。最后他叹了口气。“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虽然我思念死去的爹娘,但也不想那么早就去见他们呀!”
即使夏侯凌所说的是实话,更是每个人所盼,但是乍听之下,怎么听就怎么怪,逼得这两位师兄弟不知该气、还是笑。那位师兄透着复杂的表情问道。“夏侯小友,你是否曾经死过?我是指经历过死亡。”
“咦,道长怎么知道?”夏侯凌惊愕地说。“我在磨山时“应该”死过!那时我好像陷入昏迷之后,身子猛然一震,然后张开眼睛站了起来,发现除了感觉有点渴之外,并没有感到任何的孱弱和虚脱感。接着我看到四周都是人,也包括我爹娘,但是他们明明已经死了呀,很多更是我亲眼看到他们渴死的,为什么却都站了起来,有的还飘浮于空中呢?
“那时我相当惊骇,想要逃离这个被死人佔据的地方,却又浑身动弹不了,但是身体又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道长,我是不是很不孝呢?”夏侯凌不禁垂下愧疚的头颅。
“这乃是人之常情,更何况你又不是我们这些修道中人,因此不管所见之人是谁,在知道他们已死的情况下,想逃乃是正常。”鹤顏童髮的师弟说道。“然后呢?”
“渐渐地,我习惯了眼前的恐怖景象,胆子也变大了,就试着叫我爹娘,但是他们却都不答话,好像没听见我的叫喊,只一脸茫然地望着地上。当我不解地想看地上有什么东西时,眼前突然一片雪亮,却又十分柔和,丝毫也不刺眼,更有着一股吸力。我便不自主地往前走去,感觉浑身舒畅,好想一直耽溺于这温馨的光辉里。
“不知过了多久,我见到几个人在远方出现,就跑了过去,才看到有六个人,有的是书生打扮、有的是衣着襤褸的农民、有的是身穿戎装、有的则穿着官服。那位书生摇着扇子、微笑地对我说“你尚有许多事要做,回去吧!”,他一说完话,就拿起扇子朝我一搧,我被那股无形的风吹的瞇起眼睛,连站都站不住,身体猛往后退。而那位英气勃发的将军却冷不防地抽出剑,大喝一声,挥剑朝我砍了下去。那时我只见到鲜血在眼前飞溅,吓得惨叫一声,然后我就醒了。
“事后救我的义父跟我说,那时他在磨山确定我已断气之后,才再去寻找是否还有人尚未渴死。他兜了一圈回来之后,不小心踢到了我,那时我居然呻吟了一声,把他吓了一大跳。”
“果然没错!因为你曾经死过,因此身上带着阴阳两气。我们没亲眼看到你所言之人,因此只能揣测,他们不是你的祖先,就是你的前世,特意前来叫你回到人间的。”
“若是如此,那位将军为什么还要杀我呢?我已经惨死呀,还要再砍我!”他忍不住气呼呼地嚷着。
“呵呵……他是为了你好,要消弭你的血光之灾呀,所以你要感激他才对!”那位师兄说道。夏侯凌这才恍然大悟,猛点着头。
“师兄,我们跟夏侯老弟也是旧识了,更何况他有过死亡的经历,有着不可多得的阴阳两气。更何况,国之将亡,必有妖孽……”鹤顏童髮的师弟欲言又止地说道。“我们是否该传他……”
“嗯!他会再回到人间,上苍必有其用意。”他转身对夏侯凌问道。“我们决定传你一些符合你阴阳两气的法术,或许能压制纯鉤剑的怨气,你是否愿意?”
“夏侯凌在此感谢两位道长。”他急忙跪了下来,朝他们各磕了三个响头。
此后,他上午练功,午后便来到道观学习法术。
然而第三天黄昏,当他从道观返回紫云山庄时,感到有人跟踪。他泰然自若地停下脚步,佯装欣赏周遭的景致,跟踪的脚步声也随之停歇。他轻笑了一声,便逕自回山庄,不去理会跟踪者。
隔天,当他要回去时,一样被相同的脚步声所跟踪,就将此事告知紫云。她也觉得很纳闷,居然会有人跟踪经常游盪江湖的贱侠,于是她埋伏在夏侯凌的必经之路,打算一瞧对方究竟是那方的人马。
夏侯凌回到山庄没多久,紫云便回来了,笑着说。“你太多心了,他是一名樵夫,偶尔会停下来摘些草药去变卖。”
“真的只是樵夫吗?”夏侯凌茫然地喃喃自语。
翌日,他仍然听到那脚步声,当他停下脚步时,跟踪的步伐却没停歇,他远远瞥见那个男人的确揹着一綑材,手中拿着一把药草,他只能自嘲地耸肩以对。不过,接下来的日子他只是偶尔发现那位樵夫,并非是每天,他不由地又纳闷了,于是他反跟踪,一路尾随樵夫来到一栋位于山脚的茅屋,直到炊烟升起,他才离开。
究竟是我多心,还是真的有人在探知我的一举一动呢?夏侯凌不解地想着。
夏侯凌是天敦派的一员,组织可不会让他悠閒太久,才过一个多月组织就以飞鸽传书催促他起程,而且是以贱侠的身份前往他尚未到过的四川,跟当地的武林人士切磋武艺。
从小就失去亲人的他渴望安定下来,却又身不由己,必须揹负着各种身份,冒着生命危险游走武林。紫云深知他的无奈,却也只能幽幽叹了口气,无法帮他解决。
在他离开紫云山庄那天,前去庐山访友的周庄主尚未回来,紫云便陪他前往洪州。就算终究仍需一别,至少能多给他一点温馨,这也是她仅能做的。
在离去之前,他来到道观跟两位师父道别,彷彿他们已经算準了他将离开,没有一丝的惊讶与可惜。那位师弟送给他一本笈云书,要他自行修练。而师兄则给他七颗丹药,要他每隔七天吃一颗。
对于他们的教导,夏侯凌只能以磕头来回报。至于为清道长则是叮嚀他每天要抽空练习所教的心法,夏侯凌原本要瞌头向他辞行,但他一说完了话就飘走,夏侯凌只能在后面喊着要保重身体呀。为清只是挥了挥手,并没有回头。
一日,夏侯凌和紫云来到了鄱阳湖,夏侯凌想去看那些灾民如今的情况,却又害怕见到他们。或许是担心他们的境遇还是一样悲苦,自己又帮不上忙的缘故吧!
紫云虽然跟他聚少离多,却能琢磨出他的心思,于是主动要求去看那些人。这下子他没有理由不去了,便以清风的面目,带她前去小渔村。
那些人简直把夏侯凌当做再生父母,甚至有人提议一旦有了餘钱,便为他建座生祠。如今众人见到他来了,无不欢天喜地地迎接他,煮了一餐现抓的鲜鱼让他们品尝。剎时,他的鼻子有点酸了,因为鲜少有人如此发自内心地在乎他,有的只是利用与嘲讽而已。紫云瞅了他一眼,微笑地轻握他的手。
施,居然能让自己如此悸动!紫云不禁也掏了些钱,买了些渔网、竹篓、竹筏等,让他们能自食其力。
他们待了差不多一个多时辰就离去,毕竟再待下去的话,他们肯定会逼自己留下来吃晚饭,而那些食物可以让他们吃上好几天呀,他怎么捨得呢?!因此他推託有要事待办,便和紫云匆匆离去。
他们离开渔船没多久,便见到一位女孩跪在路旁,茫茫然地望着前方。夏侯凌好奇地走过去,才发现就是那位以异样的眼神瞅他的女孩,不禁问道。“小姑娘,妳怎么跪在这里呢?你爹呢?”
女孩惶然地猛转过身,才认出站在眼前的是那位偷塞给她钱、却又冷漠的男人。“你来了呀!我爹……”她的下巴朝泥地挪了挪。“就躺在这里。”
“怎么会这里呢?前阵子看妳爹还好好的!我有拜託那位老人家照顾你们,难道他们没有吗?!”夏侯凌既关心又怨懟地问道,然后悄声对紫云说。“就是跟妳提过的那位女孩。”
“唉……”女孩沮丧地叹了口气。“我爹早就生病了,不然那天怎么会拦下你,拜託你带我走呢?就在前两天,他为了保护我,被强盗杀死了,这个坟还是我用双手挖的。他们对我还好,分我一口馒头吃,没让我饿死。”
一个小姑娘孤身流浪,不是会被人口贩子卖去青楼,就是被乱民姦杀,更何况那些灾民都自身难保,不可能收养她!夏侯凌剎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不自觉地瞅了紫云一眼。
紫云心想,相遇也是一种缘份,于是打算收她为徒弟,没想到小姑娘却转身向夏侯凌磕头,他们不约合同地喊着。“妳干嘛呢?”夏侯凌更是蹲了下来扶起她。
“大爷,请让我当你的ㄚ环,完成我爹的遗愿好吗?”
“先起来再说好吗?!”夏侯凌见她不为所动,便使出内力,硬要她站起来。
“大爷,你是个好人,本来我不想让你为难,但因为那是我爹的遗愿,我才会这样的。”
“你爹的遗愿是什么呢?他又不认识你爹!”紫云不解地问道。
“那天你离开之后,我曾问过我爹,为什么要把我给你当ㄚ环,他说你是位好人。他在临死之前,也说着你的确是好人,帮了那么多人,他没有看错眼,只可惜不能让我跟着你。这是我爹临死之前说的,既然上天让我能幸运再碰到你,我当然要完成爹的遗愿。”
“妳这孩子不简单!”紫云温柔地轻抚这张历经风霜的脸蛋。“当他的ㄚ环很辛苦,必须经常爬山涉水,还要照顾他,妳愿意吗?注意,我是问妳愿不愿意,不是妳爹怎么说!”
照顾?应该是我要照顾她才对呀!夏侯凌在心里嘀咕着。
“我跟爹从河北逃到这里,什么苦没吃过呢?而且什么苦活我也都肯做。”女孩坚毅地说。“既然我爹这么说,所以我信任他,愿意当他的ㄚ环。”
紫云早在三清山时就从夏侯凌的口中发觉他挺掛念这位让他不知所措的姑娘,如今小姑娘的一席话,更打动了她,尤其“信任”那两个字更是难得,于是向夏侯凌说。“我会去帮你向上面说情的。而且小姑娘又不是武林中人,我想他们应该不会介意。如果真的不方便的话,那时你再带她回金阁派,或者我这里,我会收她为徒的。”
夏侯凌叹了口气,才对小姑娘说。“这件事不是我所能决定,必须问长辈才行,如果他们不准,我也没办法。这点妳能了解吗?”
“嗯,我了解!”她沮丧地拉耷着肩膀。“因为你还小,不能当家做主!”
夏侯凌听得瞠目结舌。紫云忍不住笑了出来,对这位陌生女孩越看越喜欢,于是拉起她的手。“快去收拾包袱,跟我们进城吧。”
小姑娘终于露出不知多久没在这张脸上漾起的笑靨,喜孜孜地朝湖边跑去。
“紫云,妳认为这样好吗?”
“假若当初你就带她走的话,她爹也不会为了保护女儿而被杀,如今事情也又回归到原点。也许这是上苍的安排,让她命不该绝,再次遇到你,不然过没多久她可能就会被卖到青楼,或者被乱民所杀。”
夏侯凌只能叹了口气,他根本无法料到女孩的爹会被杀。没一会儿,女孩就揹了个小包袱跑来,也打算帮夏侯凌和紫云揹他们所携带的包袱。夏侯凌笑着不肯让她拿,毕竟里面有许多重要的东西。至于紫云就大方地把包袱递给她。
夏侯凌见她抖动着落寞的表情,于是说道。“如果妳要当我的ㄚ环,就必须凡事听我的,不准执拗,知道吗?”
“篠茜知道了。”她点了点头,但是仍无法释怀,因为主人不让她提包袱。
他们为了不引起注意,便寻了家小客栈住下。洪州是赣北的大城,有天敦派的直营处,因此夏侯凌和紫云一起到直营处,以三百里的急件将篠茜的事发出去。
原本他们只以为总坛只会以书信的方式告知结果,没想到另一位天敦派的师伯朱燕雄却亲自来了。他们一问之下,才知朱燕雄就在江州(即九江),一听到消息便赶过来,要亲眼看看篠茜。朱燕雄跟篠茜谈了约莫一个时辰,觉得她反应快、吃过苦、处事细心、尤其又忠心,因此答应夏侯凌的请求。另外,篠茜跟着夏侯凌行走江湖,不知道他的身份也难,因此准许向她告知组织的事,等她成年之后就让她当组织的连络人。
夏侯凌和紫云面面相覷,难怪连这种事朱燕雄也要赶来。
也因为夏侯凌在赣北逗留太久了,朱燕雄要他即日起程赶路,也算是对他的惩罚,居然将庆峰帮的船给烧了。
送君千里,终需一别,紫云只好噙泪地目送他离去,等候半年之后的再见之日。也因为朱燕雄在,夏侯凌不能将自己的感情流露出来,只能咬着唇,领着篠茜离开。
这一切朱燕雄都看在眼里,他知道他们的关係,因此并没有责骂夏侯凌在紫云山庄待了那么久。但是组织的命令是不容违抗,他也只好当做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