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因为阵阵波涛的声音与不时传来的哀嚎声,仇仲甫无法听到有人就藏于船舷,当他听到跃起的声音就急忙闪身,同时拿起长弓企图将已飞来的匕首拨开,然而船又在当下晃了一下,将他那应该可以躲开的身子盪了回来。
他慌地脚尖一点,迅速跃开,但刀刃还是划破他的衣袖,然后飞入湖里。男人见暗杀失败,急忙转身跳下湖水,而仇仲甫也随即跃了起来,朝男人接连射出两箭,男人的小腿剎时被箭鏃划破,他咬着牙奋力潜入水里,才逃过另一枝箭矢。
当船已远离了,船夫的惊恐才逐渐散去,忍不住哀叹地说。“唉,为什么要杀那么多人呢?”
“你是灾民,从老家逃到此地,应该碰过不少强盗吧!而这些人就是指使强盗杀人盗掠之人,害你们流离失所的傢伙,你还要同情他们吗?他们死不足惜呀!”
其实仇仲甫这句义正词严的话,只为了让船夫安心驶船而已。他当了近十年的杀手,对于生死早就麻痺,更何况一时心软只会让他身陷危境,因此观念跟那位船夫是两个样。然而他对朋友却十分讲义气,就算两肋插刀也在所不惜。
“话虽没错,但是……”船夫蹙起眉头,支吾地说。
“大侠说的对!”另一位年轻的船夫喊着。“看他们满脸横肉,就知道不是好人,死了活该。”
“好好驾船,保住性命要紧,其餘的就不必管了。”仇仲甫严峻地说,那位年纪较大的船夫这才闭嘴。
折腾了大半夜,他们才回到了岸边。夏侯凌和仇仲甫望着对方的狼狈样,忍不住大笑出来。
夏侯凌瞥着那三位陪他们一同共历生死的船夫,正蹲在地上兴致勃勃地讲诉昨晚之事。这些人都是他从灾民中挑来的,不是在黄河摆渡、就是渔夫,不禁想起其他的难民,于是说道。“大哥,雇主除了付你酬金之外,其他所衍生的费用是另外算吗?”
“没错,怎么了?”
“那位节度使也不知道搜括了多少民膏民脂,就用他的钱将那两艘船买下来,给那些灾民有个谋生的工具,反正他也不知道。”
“你真的是猎狼吗?”仇仲甫不解地瞅着他。
“这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将他从百姓身上搜括来的钱,拿一点还给百姓而已。”夏侯凌顾左右而言他。
“居然叫我这位杀手学贪官污吏!呵呵……就看在你的面子上玩一次吧。”仇仲甫啼笑皆非地说。
“我代灾民感谢大哥的仁义之举。”夏侯凌双手一拱,嘻皮笑脸地说。
“少给我戴高帽子!你在江湖中行走,千万别让妇人之仁害了自己。”
“说的也是!”他露出既茫然又思索的模样。仇仲甫被他逗笑了,忍不住猛推了他一把。
他们俩在洪州聚了数日,仇仲甫也依约定教导他武功,才不捨地道别。
虽然他们在工作上所扮演的角色不尽相同,但在人生中却同是不得不漂泊的人,无法顺着心中的渴望安定下来。或许正因如此,这两位年纪相差十几岁、个性也不同的男人,才会惺惺相惜吧。
事后夏侯凌将这两艘沾满血腥的老旧船支买了下来,然后从那批灾民中找出一位在私塾教过书的老者,请他统筹分配,安排每户人家轮流捕鱼。另外,他也寻到那对父女,命令那位老者也要将他们安置进去,这不是为了那位企图誆他的男人,而是他忘不了那位女孩的眼神。
当他离去之际,这些灾民感激地紧握他的手,泪流满面,感谢之情溢于言表。若不是他,他们不知还要饿多久、必须流浪到那里。不过,他的视线却不时飘向那位紧悯着嘴的女孩,因为那双眸子透着不解与好奇的眼神。
他不禁在心里自嘲着,不只是妳不了解我,连我都不了解自己!
夏侯凌离开了洪州,就恢复了原来的面目,前往位于景德镇东南方的三清山,而且背上之剑也变成了纯鉤剑。
当今武林中,只有天敦派的少数人和仇仲甫知道这把剑的另一个秘密。文帝年间,当时的天敦派帮主请一位帮众,也是铸剑大师,为这把名剑做了一个剑套,然后将剑套藏在特殊的剑鞘里,也在剑格做了手脚,只要一挪动机关,此剑变剎时就变了身份。也因为他是铸剑名家,为了能符合纯鉤剑的身份,也用心打造这个剑套,其锐利不输一把名剑。
位于三清山的山腰,有座紫云山庄。它原本是天敦派的外围组织,后因周庄主逐渐年迈,也厌烦了武林打打杀杀与双重身份,便隐居于山中,由他的女儿紫云统管庄务。
当初带领他在武林中学习猎狼技巧的长老担忧他年纪尚轻,无法应付一些危机或麻烦事,天敦派又无法在当下派人赶来处理,于是就带他来此认识周庄主父女,要他倘若在江南一带发生事情,可以先逃来山庄避难。
这是夏侯凌第一次见到比他大上一岁多的紫云,从此他几乎每半年都会来此一趟。
紫云并非属于紫嫣红的妍丽、或者容貌妖嬈的女子,但这并不是说她的容顏丑陋,而是她有着雅洁柔美、让人心寧伏贴的美感。只要夏侯凌凝看着紫云,紊乱的心头就能获得渴求的安寧,紧绷的矛盾可以暂时获得鬆弛。
就如同此刻,他在縹緲的云海所环抱的凉亭中凝视她的容顏,这些日子以来所遇到的危险、矛盾、惊骇、无奈与沮丧,全都消散于云雾之中。对于她的感情,究竟是姐弟、朋友、还是爱情,他拎不清楚,只晓得喜欢她就在身边,感受她飘散出来的气息,以及近乎无法嗅闻的淡雅香味。
他的目光从未带着挑逗,因此紫云从不流露出不悦的表情。她呷了一口清茶,嘴角抹着一丝笑容。“别只顾着看我,说说这阵子的经历给人家听好吗?”
夏侯凌笑了笑说道。“能靠在妳的肩膀吗?”
“呵呵……”紫云发出儼如风铃般清脆的笑声。“来吧!”她一手搂住他的肩膀,将他拉了过来,温柔地轻抚他的头髮。“一般都是女子依偎在男人的肩膀,我们纯鉤剑的主人、轰动武林的夏侯贱侠,更也是鬼见仇的猎狼,却是颠倒过来!”
这是紫云的另一面,有时会展现调皮的一面,但绝非有着恶意,而是为了要让神情紧绷的对方放鬆下来罢了。
“我管妳怎么调侃,只要能靠在妳的香肩就行了。”
“逗你的啦!如果真是如此的话,我就不会抚摸你的头髮,期盼你的眉头不再深锁。”
当下,夏侯凌从她的肩膀感受到亲人的温馨、朋友的情谊、甚至爱情的悸动。他漾着舒畅的表情,讲诉这几个月的经历。也只有在她面前,他才能不必去思索着当下我是在扮演那个角色,也不必惧怕身份外洩而有所隐瞒。
只因为,他信任她,而她也没让他失望过!
当他提到熔洞时,紫云蹙着眉头,将他那仍抖着恐慌的身子搂得更紧。“你不是最痛恨蛇吗?一下子碰到那么多蛇,而且还是毒蛇,有够你受了!”
“为了活命,有什么办法呢?就算浑身酥软、疙瘩长满了全身、头皮发麻、呕心的冲动不时涌起,还是必须拼命压抑下来。”
“别再说那些了,连我都不禁起鸡皮疙瘩了!”她忍不住搓揉着臂膀。
夏侯凌不禁莞尔一笑,然后从腰带里掏出一串拓拔昭尉给他的项鍊。“这条秦朝的七星琉璃珠项鍊送给你。”
“你要将如此珍贵的宝物送给我?!”紫云既惊又喜地望着那串项鍊,上面共有十七颗璀璨的琉璃,相对应的琉璃大小与花样全一样,排列也由小至大,最大的那颗坠子漾着七彩的斑斕。
“珠宝就是要赠佳人,更要由美人佩带才能彰显示出它的美!转过身子,我帮你戴上。”
紫云转了过去,羞赧地拉下后衣襟。他掛着甜蜜的笑靨,将这串珍宝掛在她那白皙柔嫩的颈子,视线也不禁落在被低胸的袍服所束紧而高高拢起的酥胸,正如诗句中“慢束罗裙半露胸”、“长留白云照胸前”的描述。他镇住了飞驰的心弦,才说道。“果然很美!”
“你不心疼吗?”她捧起了琉璃,喜孜孜地说。
“反正我可以偶尔客串一下当盗墓贼,跟拓拔昭尉一起去挖墓,说不一定还能找到比它更好的……留着自己收藏!”
“唉……真不晓得该怎么说你。”紫云拉耷着肩膀,茫然地瞅着他。
“那就什么也不要说,继续听我讲故事吧!”
紫云只能露出无奈与心疼交迭的苦笑。
三清山北秀南丽、东峻西奇,其古松、铁杉、黄杨、飞瀑等也都美不胜收,尤其在山顶观看璀丽的日出和忽而柔美、忽而汹涌的云海,更让人有身在仙境的错觉。
岿立于山巔的夏侯凌,忍不住朝无垠的天地吟啸,除了将心中的无奈、对世事的无助感发洩出来之外,也将翻腾的内力吐出。
“恭喜你的武功又进入另一个境界了。”紫云微笑地说。
“但是总觉得有着截然不同的气息在体内不时互撞。也许是所学太多了,而且都是不同门派,才会如此吧。”
“呵呵……知道就好!这几天你就放下一切,啥也不要想,我帮你找个没人打扰的清静之地,用心修练你本门的内功,将杂沓的气息归于正途。”
“嗯,就听妳的。”他露出憨厚的笑容。紫云的嘴角则抹着笑靨,情不自禁地轻抚他的脸颊。
紫云带他来到周庄主以前练功所住的小木屋,此处环境清幽,古木参天,是适合练功地处。木屋里只有一张竹床、一张桌子而已。
不过,夏侯凌很纳闷,他每次来紫云山庄,都只是见到庄主几面而已,对他也是不冷不热,他搞不清楚庄主的个性本来就是如此,或者对他存有排斥感,却又迫于女儿与天敦派的面子,才不得不对他虚蛇委与。
每日一大早,夏侯凌便来此处练功,午后他就到附近的道观找道士閒聊。他为人随和,大家又认识久了,因此一旦夏侯凌问起关于法术与修行的问题,他们也会大致解说一番。
三清山峰峻伟奇,有些道士的修行之处就选在悬崖峭壁之处,他一直不懂,为什么非要选在这种地方修行才行,行动比较方便的地方就不行吗?或许是怕被人打扰吧!他不敢问这个问题,只好自行解释。
此刻他要拜访的一位道长便居住于危壁之上。夏侯凌曾与这位连自己几岁都忘记的为清道长有数面之缘,但都是在别的道观里。此次他在某位道士的指引下,特地要去拜会那位为清道长,可是他一瞧崖壁可容脚踏上去的栈道只有一尺多宽,而且略微腐蚀的木板只插在平滑的崖壁上,时有时无,就算没有木板的地方有石块可以落脚,但也是小的可怜。
“小兄弟,只要你沿着此道上去,就能到达他所修行的地方。”那位道士含笑地说。
现在怎么办?他当然一看到就双腿发软,而且这位道士的眼神也不知是嘲笑还是鼓舞,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跃了过去,轻轻落在狭窄的木板上。当他的视线落在下一个木板时,同时也瞥见底下的万丈深渊,山风股股吹佛他的衣袍,彷彿要将他推下深谷。
浑身酥软又颤巍巍的他紧贴于崖壁,不禁痛恨自己为什么要没事找事做,非要去拜访那个连自己几岁都忘记的为清不可!
“小兄弟,踏出了第一步,以后的路就简单了。我先走了!”
救……我啦!夏侯凌望着道士身影如仙人般飘出视线,气得骂到他的祖宗十八代。骂完了,身子还是颤慄不已,他只能像独守空闺的王昭君哀怨凄凉地叹了口气,紧咬着唇,尽量让视线落在木头石壁上,不去瞄见底下的空谷,然后使出迦陵频伽一阶阶地跃过去。
果然,一旦克服了心魔,以他的轻功而言通过这段栈道并非难事,不过当他来到一块硕大的石块时,又傻了眼,上方是用人工凿出来的石阶,脚能踩的地方不到一尺,有的甚至仅有半尺,而且相距更是远,他不禁气愤地嚷着。“我到底是在三清山,还是黄山呀,怎么会有这种石梯呢?”
不管他再怎么气,在进退两难的情况下,只好上去一途。他仰头盘算着每个落脚处之后,提起真气,然后往上弹跃,像攀天梯般一阶阶跳了上去。当他好不容易来到一处平台。只是眼前的情景逼得他很想就此跳崖自尽算了,不愿再被糟蹋,因为还有一段铁鍊等着他。
他朝下望了一眼,立即选择攀上铁鍊,不敢再往下看。当他爬到一半的路程时,却见到一支猴子攀在铁鍊上,好奇地朝他张望。
“好猴不挡路,你没听过这句话吗?”嘰嘰喳喳是猴子的回应。“就算你以前没听过,但是刚才也听到我讲了吧!”又是一阵刺耳的嘰喳声,外加丑陋不堪到想吐的鬼脸。“要不是我吊在铁鍊上,我肯定用纯鉤剑砍下你的猴脑……”
他的话才讲完,猴子就跳到他的头顶上方,一手抓住铁鍊,一手抓扯他的头髮。
“你再不走,我就要一掌将你劈死!”他仰起了头,怒气冲冲地骂道。
那支猴子彷彿听得懂人话般,狠狠朝他的手咬了下去,同时尖锐的指甲也不偏不移地刺向他的眼睛。这一切的动作全在剎那间发生,距离更是近在咫尺,夏侯凌根本没有时间反应,只能下意识地紧闭眸子,头颅猛往右移。而且猴子咬的地方就是虎口,那力道儼如它是在咬开核桃的硬壳般狠劲地咬下去。猴子同时被他自行萌生抵御的内力所震开,顿时吓了一大跳,猛然跳到附近的一颗老松。
痛,那是痛澈心扉的痛!夏侯凌嘶喊了一声,抓住铁鍊的手劲也鬆了,再加上猛然转头的力道,当下手指从铁环滑了出来,身子猛往下坠。他想抓扯住铁鍊,然而这段铁鍊并非是直行,而是歪歪斜斜,他所摸到的尽是光滑的石壁。他使出檀波掌企图在石壁击出个洞,然而岩壁坚硬,他这么乱使力,只让碎石迎面掉了下来呀。
绝望,是深沉悲凄的绝望!他就听着冷冽的风从耳畔呼啸而过,像块崩落的石头猛往下坠。
倏然,他感觉有人抓住他那在空中抓舞的手,然后随着冲力在空中绕了一圈,冉冉飘落下去。忽地,他感到双脚有踏实的感觉,不在飘浮无依,他睁开哆嗦的眼皮,见到他要前去拜访的为清就站在眼前,微笑地瞅着他。
“道长,感谢你的救命之恩。”他有气无力地说。
“呵呵……应该是我要跟你道歉才对,要不是我那个小朋友攻击你,你也不会失足掉下来。”为清道长瞅着坐在远处的一棵黄杉上的猴子。
“它有跟道长学过功夫吗?不然轻功与指法怎么会如此高明,连我都闪不开!”
“它跟我在一起久了,多少也学了一点。不过,你为什么要冒着危险来找我呢?发生什么事吗?”
夏侯凌剎时愣住了,想了一下才说道。“咦,也没什么事!心想着既然来三清山了,就顺道来拜访道长您,并无特别的用意。”
“呵呵……你够坦白,也心无存着怨尤,尤其抱持空明的心来看为清,我欣赏你,走吧!”
“道长,能不能先让我休息一下,我现在是浑身酥软,没有力气爬呀。”
“我就顺便教你攀天梯的心法吧,此后你要上下也容易些。”
难怪他能住在那么高的地方,要爬这种险径必须有特殊的心法才行!夏侯凌心想着。
于是为清便在平台上,教授他心法与气息的运转,约莫一柱香的时间,夏侯凌才学会粗略的方法。
“心法已经传授给你了,以后就靠你自己的修行,你现在就运用我刚教的方法爬上去。”
“嗯,弟子遵命。”夏侯凌镇住恐惧的心弦,依为清所教之心法运转气息,跃上了铁环,小心翼翼地往上爬去。他感觉除了爬这铁鍊顿时变得容易之外,也感到神清气爽,直觉这应该是修道人所练的健身长寿之法。
没一会儿,他就来到一处山凹处。此地只有一个山洞,洞内有个石砌的床,一个丹炉。洞外有个依照山势所筑、像个吊脚楼般的小平台,旁边有颗古松矗立。
“这里就是为清的修行之处。”
夏侯凌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因为他根本就没听到脚步声,忍不住钦佩地说。“道长的轻功太深厚了。”
“我根本没学过什么轻功,只是修行罢了。”
“我看应该是差不多快变成仙人了才对!”夏侯凌严肃地说。
为清不禁莞尔一笑。夏侯凌来此并没有抱着所谓的目地,纯粹只是探望而已,因此这一老一少便在洞外的小平台上天南地北地聊,也谈论当世之乱、人民之苦。
夏侯凌的好奇心重,看为清的呼吸方式跟一般武林人士不同,于是也学了起来。只是他不知至这乃是为清故意使出的吸取天地灵气的吐纳方式,就看他是否有这份缘趁机学起来,也不枉他来山巔一趟。
直到霞光万丈,为清深怕他攀天梯的功夫尚不纯熟而坠入山谷,便催促他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