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这种事也要吵,吃饱撑着呀!叫渔夫把鱼抬上来!”有人厉声说道。夏侯凌一听,便知此人身负武功。
主张买鱼的人便趾高气扬地拋下绳索,让这两位“渔夫”上来。夏侯凌和灾民扛着鱼篓爬上甲板,随即跪了下来,几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感激他们愿意施捨买鱼。
“咦,看你们两个好像不是渔夫。”一位男人说道。
灾民不晓得该怎么答话,下意识地瞅了夏侯凌一眼,夏侯凌则摆出扭捏的表情说。“就是船老大生病,无法捕鱼,我们就央求他把船借我们一天,渔获就分一半给他,当做租金。”
那人一听夏侯凌的口音便知不是赣北人,直觉应该是逃难而来的灾民,轻叹了口气,露出些微同情的表情。
“多付点钱给他们吧。”一位站在船首的男人,双手在背后交握,面无表情地说。
“喔,好的。”男人转身过来,压低嗓子说道。“算你们今天运气好。”
灾民剎时欣喜若狂地接过一串钱。当夏侯凌雇用他时就说过,除了工资之外,如果有多餘的赚头一切都归他,此时叫他如何能不欢喜到闔不拢嘴呢?夏侯凌同样也是满脸的喜悦,因为佇立于船首之人就是竇传瑄。
两人捧着一串钱,喜孜孜地回到渔船,那位灾民冉冉将船驶离,夏侯凌仍笑脸朝船上猛鞠躬。毕竟这里是无垠的鄱阳湖,倘若客船上的人发现不对劲,他跟灾民可是无路可逃呀。
回到岸上之后,夏侯凌只跟这位灾民说声“别忘了,钱不露白!而且嘴巴是用来吃饭的,不是用来说閒话,小心祸从口出,到时连头颅都保不住!”灾民很机警的猛点头。夏侯凌夸讚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才离去。
过没两天,雇主便赶来洪州,他们约在城外的一间半坍塌的小庙碰面。然而他们一见面,却不约而同地漾着惊喜的表情。“是你呀!”
原来这次的雇主是夏侯凌的旧识,也是杀手界的榜眼——仇仲甫。他们是哥儿们,因此当仇仲甫委託天敦派找人时,便註明如果“清风”有空的话,就由“清风”负责。
“兄弟,现在要叫你清风,还是夏侯凌呢?”仇仲甫拍着他的肩膀说。在武林中知道夏侯凌有双重身份的寥若可数,而仇仲甫就是其中之一。
“叫我清风,不要害我!”夏侯凌板着脸说。
“有我当你的靠山,你还怕什么呢?”仇仲甫笑着说。“先谈竇传瑄的事吧,解决了之后我们再好好叙旧。”
夏侯凌点了点头,便说起这阵子对庆峰帮的监视,以及竇传瑄躲藏的地方。说到最后,他忍不住问道。“竇传瑄早就知道你要追杀他吗?”
“他应该不晓得有人要请我杀他,或许只知道有人要找他算帐而已!”仇仲甫知道猎狼不准询问雇主与猎物之间的事,于是佯装自言自语地继续说道。“去年感化发生民变,节度使虽然没有足够的兵力扫荡,却也明察暗访,最后得知是竇传瑄暗中唆使熟识的当地盗匪骚扰百姓,也提供钱粮,用意就是要拉节度使下来。因此节度使便请我暗杀他,擒贼先擒王,一旦那些盗匪没了供应,就会一哄而散,他的官位也保住。”
“庆峰帮怎么连江北之事也要插一脚呢?”
“如今天下日趋紊乱,一些有野心的帮派除了企图扩张势力之外,也暗中培养自己人当上节度使。”
“你的雇主为何不直接请你杀掉庆峰帮的帮主,一劳永逸呢?”
“有些事不能做的太绝,他只要庆峰帮知难而退而已,表明自己不是软柿子,并不想把事情搞僵了。”
“嗯,他可能藉由躲在鄱阳湖,暗中策划感化的民变,以为这样节度使就不知道他在幕后耍花样。”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还不是被查出来是幕后指使,更被你找到吗?”
“不过,他是躲在湖中,你……行吗?”夏侯凌蹙起眉头说道。
“不然我怎么会指名要你来当猎狼呢?唉……”仇仲甫感叹了一声,从衣襟里掏出一指小罗盘。夏侯凌瞅着令人闻之丧胆的杀手拿着罗盘,不禁露出悲怜的表情。
一个人不管武功有多高,他一样只是个人,因此也就有可能方向感不好,简称路痴。而仇仲甫就是标準的路痴。他的武功跟杀手状元不分轩輊,只怪他一进入复杂的地型就会迷路,因此武林中人只好忍痛封他为榜眼。
话说当年夏侯凌下山之后,尚未以贱侠与纯鉤剑“走红”江湖,某日他来到太行山找人比试武功、顺道游览当地严峻雄伟的山峦,就在那时碰到了仇仲甫。当时他正拿着罗盘,满脸茫然,眼露既气又悲的眼神,心里咒骂着为什么举目所见都是长相差不多的森林!
夏侯凌除了找人比剑时会摆出贱样之外,为人其实挺和善的,他一看便知这位男人迷路了,就若无其事地问仇仲甫要前往那里,而且不假思索地道出“我刚好顺路,就带你去。”尤其摆出迷路乃是正常之事、有啥好笑的表情,没有一丝的佻侃与同情,再再让这位武林高手感激在心头。而且这位名叫夏侯凌的武林中人居然连他的名号也没听过,不禁对这个年轻人更好奇了。
仇仲甫只告诉夏侯凌地名与大致的方位,夏侯凌环顾了山野一圈,便已抓準方向,领着这位陌生人朝目的地走去。仇仲甫行走江湖多年,一瞧就知道夏侯凌也是第一次来此,非熟諳此地的当地人,居然能没多走什么冤枉路,就带他来到恆禪寺,再再令他佩服不已。
过了几个月,夏侯凌接到一件案子,雇主即是仇仲甫。他以“清风”的面目不改“初衷”又不露痕跡地带他到猎物所藏匿的深山野林,而且还在附近等他暗杀完了之后,再引领他离开荒野。仇仲甫接触过许多猎狼,从未碰到像“清风”如此善解人意又自动自发之人,不禁萌生了好感。
那时夏侯凌的阅历尚浅,送走了仇仲甫之后就随便寻条小溪,将人皮面具拿下来,而仇仲甫也恰巧来此,打算泡在溪水里休憩一番,没想到两人却意外相遇,夏侯凌是既惊骇又尷尬,而仇仲甫则是十分惊喜。仇仲甫知道猎狼的真面目一旦被发现,将受到严厉的惩罚,再加上对这位年轻人很有好感,便主动要跟他结拜为兄弟。这时夏侯凌已知仇仲甫是杀手界的榜眼,当然满口答应,因此两人便在溪畔义结兄弟。
此事没多久就被天敦派的总坛获悉,而帮主也知道仇仲甫的用意,更不想得罪这位“长期”客户,于是当做顺水人情,没有处罚夏侯凌。
当仇仲甫获知夏侯凌被武伦方所骗,变成纯鉤剑的主人时,当下怒不可遏地打算刺杀武伦方,却被夏侯凌挡了下来。因为纯鉤剑是他的另类护身符,当他已贱侠的角色找人比武时,就没有人敢杀他。仇仲甫想想也有道理,才放过武伦方。至于武伦方事后知道夏侯凌的义兄居然是大名鼎鼎的仇仲甫,吓得逃到海南岛躲藏一个多月,不敢回广东。
夏侯凌在沙地上,详细描绘船上的情况,也包括他特意找了艘相似的客船,然后上船参观里面构造所得到的讯息。
“还是跟你合作方便,不必为兄的多做要求,你就事先调查清楚。”仇仲甫解下掛在腰际的葫芦,递给夏侯凌。
他打开葫芦口,灌了一口。“这酒是从西域来的葡萄美酒吧!”
“哈!没错认你这个兄弟。”仇仲甫接过葫芦,呷了一口。
“你别忘了,我是在河西走廊长大的。不过,老哥呀,现今的情况是在船上,更是在广袤的鄱阳湖,你可以吗?”夏侯凌担忧地问道。
仇仲甫并没有回应,而是直视前方。夏侯凌知道他正在苦思解决之道,便不再说话。
半晌,仇仲甫才说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兄弟,你要帮我找些人才行!”
“兄弟之间还需要这样见外吗?只要事成之后教我一点武功当酬劳就行了!”夏侯凌满脸严肃地说。
“你呀,早晚会精神错乱。”
夏侯凌也只能耸了耸肩。
恬静的夜,天上是一轮明月高掛在天,繁星在旁闪烁爱慕的光芒。人间是渔火点点,波盪舵摆。
当时鄱阳湖有种名叫白剑鱼的鱼类,体小无鳞,习惯在立春之后的夜晚游到浅水处產卵,因此一到了半夜,鄱阳湖便散佈着渔火。竇传瑄就在所搭的舳艫,万般无聊地瞧着这景色,当做下酒的小菜来欣赏。
一艘摇曳着细小火光的渔船滑到舳艫附近,没多久水面上就传来撒网的声音。而这艘大船的另一边,却有一艘小舟无声无息地靠近。夏侯凌身上掛着这几天从寺庙求来的七、八个护身符,口中衔着一条若长的芦苇。突然一阵风起,水涛奋力拍打着船身,夏侯凌随着这股声响滑到水下。
帮他驾船的就是前几天他所雇用的那位灾民,他望着金主潜入水中,万分不解又啼笑皆非地想着,既然怕死、水性又差,居然还要下水去凿船!为了能拿到后金,男人只好小心翼翼地挪动一枝枝用油纸包裹相连的芦苇,好让潜入水中的夏侯凌能够呼吸。
夏侯凌一手紧抓着含在口中的芦苇,生怕被水流冲走,一手拿着绝世宝剑——纯鉤剑,一路……应该是一“水”上以高难度的嘴巴呼吸法游到舳艫的下方。他算準了方位,便使出内力灌到纯鉤剑上,奋力硬凿横砍,然而芦苇却被潮水冲断了。
倘若欧冶子见到他所铸造的名剑被夏侯凌在西南方当做斧头砍藤,如今在这里又将宝剑用来凿船,不知会气到成什么鬼样。
果然是宝剑,没一下子舳艫就被他凿出一个大洞,湖水蜂拥地涌进。夏侯凌紧憋着气,拼命滑动四肢,猛往小舟潜游而去,同时也听到从船上传来的紊乱杂沓声。就快窒息了,他严重扭曲着脸,发疯似的摆盪手脚,一摸到小舟就猛窜出水面,吐出一条水柱,狂乱的呼吸。那位灾民见到他回来了,随即在小火炉上燃起火苗。
夏侯凌攀上了船,全身湿漉漉地拿起原本放在船上的箭,将箭头朝火燄一挪,包着火种的箭矢便燃烧起来,他奋力拉弓,将火箭射向舳艫,而那些正朝他叫骂的庆峰帮帮众一瞧见火矢射了来,慌地四处逃窜。
他连射出十枝火箭,直到有人就快游过来了,才急忙叫男人快将船驶离。也幸亏船小又轻,小舟便一溜烟地滑离,然而夏侯凌在月光下瞥见一位在水中奋力游泳的男人拿出匕首,随即举剑打算拨开,没想到男人却将匕首射向摇櫓的男人,夏侯凌吓得急忙使出迦陵频伽跃了过去,在千钧一髮之际将匕首拨开,身子却也因此飞出了小舟,他慌地使出千斤坠,重重趴入水中,喝了一大口湖水,只有一脚使劲地勾住船缘。
船夫吓得赶紧抱住他的脚,而庆峰帮在他们这一侧跳水的人则发狂似的游来。刚才朝船夫射出短刃的男人满脸杀气地游过来了,夏侯凌奋力仰身,浮出了水面,却见到男人杀气腾腾地张开像钢爪般双手,齜牙咧嘴地抓住他的喉咙,然而手指才掐入他的脖子,永远再也无法使力,湖面也随即涌起殷红的鲜血,因为男人的身体已被纯鉤剑断成两截。
“快放开我的腿。”夏侯凌一边把宝剑甩到船上,一边喊着。
船夫放开了手,夏侯凌将脚掌奋力一勾,身子剎时腾空翻转过来,落在船上,也是幸亏这几年他四处找人比武,因而学到许多应变能力与巧力的运用。他在船上还来不及稳住身子,就听到船夫的惊喊声,他下意识地转身,赫然见到一支拳头迎面而来,他不假思索地急忙排掌一推,一掌一拳猛然撞击,那位攀上船的男人掌骨剎时碎裂,痛吼出来。船夫也慌地奋力摇桨。夏侯凌这才发觉刚才使出的那掌是传功长老所教的檀波掌,这些年所学的内功也在这生死一瞬间完全爆发出来,才有这等的威力。
另一方面,竇传瑄见到敌人从左侧攻击,而位于右侧的渔船上的渔夫却吓得一边嘶喊、一边赶紧收网,便直觉地朝右侧跳下了水。这时,在远方捕鱼的渔船发现这里燃起火光,也纷纷赶来救援。
帮众的水性极佳,虽然湖水冷冽,他们还能撑到逐渐靠近的渔船赶来,而让竇传瑄和另外两位位阶较高之人先爬上那艘正在收网的渔船,他们则在水中等待救援。
竇传瑄抓住掛在船身的绳索,攀了上去。他的头才露出船缘,便有人一手抓住他的手,他还来不及开口说话,头颅就被无声无息地砍下,鲜血也剎时从颈子脱困而出,狂肆地喷洒出来,仇仲甫早就算到这点,因此飞快地将他的尸骸拉到甲板,不让血液喷溅于水中。
在竇传瑄后面的男子不知他已被杀,还既气又喜攀上了船,仇仲甫打算利用相同的方法砍下头颅,只是当时浪涛颇大,船身猛然一摇,仇仲甫根本猝不及防,赶紧抓住船缘,而男子也瞥见他手中的剑,旋即咬牙切齿地拿出藏在靴内的短刃。
此时,仇仲甫已经站稳,一边叫船夫赶紧驶离,一边挥剑朝下砍去。男人慌地用短刃挡开这剑,然而仇仲甫的武功高过他太多了,再加上剑长刃短,没一下子他的头颅就被砍去一半,掉落于湖上。
在湖上漂流的帮众见状,纷纷拔出刀刃,杀气腾腾地游来。仇仲甫抓起甲板上的木桶,朝他们丢了过去,而且接连扔了三个盛着油的木桶,然后将燃起箭矢朝木桶的落水处射去,烈燄剎时狂妄地朝八方蔓延,冒起的燄火更随着波浪起伏,帮众的哀嚎声不绝于耳,只好一个个潜入水中躲避。在舳鑪的熊熊大火相辉映之下,儼如人间炼狱。仇仲甫将竇传瑄的尸首丢入湖中,然后端拿着长弓,站在船缘后面戒备。
这时,原本要上船的另一个男子就抓着掛在船身的绳索。他掏出刀子,屏息凝神地往上爬,而正眺望远方的仇仲甫就近在眼前了。他紧抓住绳索,手臂和双脚奋力使力,往上跃去,同时将刀子朝仇仲甫射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