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叫阿茂的男人吓得脚一软,叩地一声跪下来,躺在床上的妇女彷彿死而复活般左手突然垂了下来,正好落在他身上,他更吓得魂飞魄散。
“阿婶就站在你旁边,气恨地瞪着你!”夏侯凌咬牙切齿地嚷着。
“阿茂,你为什么要杀她?”掌门厉声喝道,企图直接突破他的心防。
“谁叫她不愿让我娶……”阿茂在惊吓之餘,便脱口而出,当他发现说溜嘴之际,为时以晚。在掌门的逼供下,只好全盘托出。
原来他喜欢上一位吐蕃的年轻女子,想纳为妾,但是妻子死也不愿答应,而且非要他跟那位女子分手不可,不然就要闹到掌门那里。另一方面,那位女子也已怀孕,不时以死相逼。为了尚未出生的孩子、为了能娶年轻的女子,他只好跟踪下山的妻子,然后从后面将她推下山谷。
掌门怒不可遏地赏了他两巴掌,将他扭送衙门。也因此金阁派上下全知道夏侯凌能感受到怨恨的死气,但是金阁派是威震河西的大派,有位弟子如此,在面子上总是掛不住,也就没有对外人谈起此事。
“你这么一说,难道有人冤死此地?”邑清问道。
“虽然气息还很淡,但是我能确定不止一人,应该是相当多人才对。”夏侯凌蹙着眉头说。篠茜吓得躲到他后面,紧拉着他的衣袍。
“没听过此地最近发生多人惨死的事件呀。”
夏侯凌并不搭话,而是屏息凝神地感受。半晌,他猛然抬起头来。“这股冤气是被困在法术之中。”他一说完话,便拔出了纯鉤剑,往树林里跑去。
“公子,别去呀!”篠茜喊着。
“有纯鉤剑在,冤气无法近我身。大师,篠茜就先拜託你了。”他边跑、边喊着。他在磨山经历过冤死,如今遇到如此多人的冤气,叫他怎能坐视不管!
夏侯凌进入森林之后,便使出天敦派的轻功在树梢间飞跃。然而,他感觉不只有他一人潜入这片森林,而且应该不是施法之人。
怨恨之死气,越来越浓了,他的脚步也随之更为轻盈。忽地,有个人从树梢上跳了下来,轻轻若在树枝上,树干随着冲劲而上下摆盪,却没有发出声响。那男人朝夏侯凌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
夏侯凌一看他身手,再加上平常人无法看出的人皮面具,便惊讶地想着,猎狼,然而是那一派呢?!
男人见他不为所动,便飞跃过来,见到他手中的纯鉤剑,不禁愕然地说。“你不去找人比剑,来此地干嘛,快点离开。”
“传闻猎狼不插手雇主之事,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夏侯凌反问,希望能引开他的注意力。
“虽然你的剑法其烂无比,没想到见识还挺广的嘛!”
夏侯凌趁着男人鄙夷他贱侠的身份,身子往上跃去,男人急忙也向上跳去,夏侯凌就等着他上勾,随即身子一沉,朝斜前方踏着树枝奔去。男人因一时轻敌,眼睁睁地看着夏侯凌从眼皮底下窜进森林,剎时恼羞成怒,拔腿狂追。
没一会儿,夏侯凌就感觉有三名猎狼追他,并非只有刚才那位,不禁揣想,他们的猎物究竟是谁,而且为什么会有怨气呢?忽地,他发现森林彷彿散发出朦朧感,树木也好像随着他的奔跑而移动。
居然跟我来这套!也不看看我是谁,前阵子更从那里下山!夏侯凌心想着。他默念三清山的道士所教他的咒语,没一下子,换影移位的幻术就被他化解。
自从他离开三清山之后,白天一边赶路、一边练功,晚上则翻阅那对师兄弟道长送给他的笈云书、以及默练三清山的道士所教他的一些破法之术。如果他不是早就学过,早就被幻术困住。他直觉方才所碰到的换影移位应该只是对方要他不来搅局而已,并非要取他的性命,不然不会没一下子就破解。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不解地想着,同时也来到一处森林较为稀疏之地。然而他一见状,吓得跃到树上,只见地上散佈着上百支身形肥大的百足蜈蚣,动作迅速地像骑兵般钻来窜去;七彩斑艷的大蜘蛛彷彿配合蜈蚣移动的弓箭部队,往前爬行;身长大小不一的毒蛇,儼如是后方的步兵。一看就知道这些都含有剧毒,只要被咬一口,只消走几步路就将中毒身亡。他最怕这些毒物,叫他怎么能不逃呢?
然而,当他的双腿轻轻落在树枝,却感到软绵绵的,更感受到浓郁的怨恨之死气,比地上那些毒物浓烈数倍。他慌地跃了起来,跃到另一颗树木,当他要落在树枝时,强烈的怨气同时迎面而来,他定睛一瞧,才发现那根本不是树枝,而是支会挪动的虫,而且一点黑色在棕色的外表迅速逐渐扩大,彷彿要朝他的腿咬下。他咬牙切齿地举剑朝那支会随着地形变化顏色和身形的虫砍了下去,紫色的液体剎时流出来,那味道儼如腐鱼,令人作呕,他也感到藏于虫内的怨恨之气逐渐飘散。
他落在一根真实的树干,怒不可遏地大喊。“究竟是谁用活人来喂这些毒虫?”
剎时,周遭的树林又开始幻移,而且附近的十几枝树枝宛如透明般从他的眼前消失。这又是什么术法?夏侯凌才这么一想,被训练出比一般武林中人更加锐利的听觉就听到细微的划破空气之声,他随即身转形移,舞动纯鉤剑护住全身,同时边踩着树干,往上直直冲出树林之外,再轻轻轮踏着树叶飘落下来。
然而,此时地上除了原本那些毒物军团之外,他惊讶地瞅见有些泥地彷彿被放置了一块块透明的水晶,泥土呈现出略为扭曲的褶痕,而且有蠕动的跡象,动作更是快速。
夏侯凌惧怕毒虫,但更痛恨包裹着怨恨之气的怪虫,尤其历经过死亡的他感受到怨气里的挣扎、吶喊与无助,在磨山所见到乡亲的死亡景象也残酷地在他的脑海浮现。他咬着唇,跃了起来,忽而脚踏树枝、忽而剑尖抵地在在树林里弹窜,狂乱使剑砍杀那些透明之物。
“夏侯凌,你为何砍杀我宫之圣物?!”一道厉声从树林深处飘出来。
“谁叫你们居然用活人喂食这些令人呕心的毒物!你们到底是谁?”
“你……”一声惊愕的声音猛然窜出,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尖细的声音。
原本那些毒物只朝前方爬行,那道声音之后它们旋即像训练有素的军队,后队当下变成前锋,向夏侯凌展开攻击。这时,他才晓得这些毒虫的利害,它们除了原本的迅捷之外,更有着人所拥有的狡黠与策略,一下虚围诱敌、一下变化阵势,再再逼得他手足无措。
他这么一慌,便无法瞧清楚随着地形变换顏色、又能迅速飞跃的毒虫,直到它们近逼而感受到浓烈的怨气,才急忙闪躲。可是后方又有怨气逼来,他只好猛然仰起上半身,让毒虫从上方飞驰而过,就在这时候,两条毒蛇却仰起蛇身,齜牙咧嘴地以不同的方向朝他的头颅咬了下去。他不得不使出迦陵频伽,再加上这几年来所学到的临机应变,以剑尖抵地,身子与地面平行地悬空翻滚,这才逃出蛇口,然而却没甩开另一支咬住他头顶上帽子的满身翠鳞的毒蛇,他吓得挥剑于地上,双脚往上腾起,捲住上方的树枝,急忙解开帽缨,将帽子甩了出去。
他的一口气还没鬆下,就感觉小腿有东西,他挺起上半身一探,只见一支硕大的蜘蛛正飞快地爬来,他吓得用剑尖挑开,然而一支看不清身影的毒虫却又弹跃而来,更闻到一股淡淡的芳香。
毒气!他惊想着。不管了,他左手凭空一掌,只觉软绵绵的了无着力点。他不知有没将那支毒虫击毙,只晓得那股怨气从他的下方飞过,这才鬆了口气,可是他又听到尖细的声响迅速朝他接近。
擒毒、先擒人!于是他跃到树林的上方,脚点树梢,朝刚才声音所发出方向奔去。
“夏侯凌,你的武功怎么会如此高?”那是惊讶的声音。
“我的剑术是有目共睹的烂,但并不代表其他功夫就差!”他故意如此说道,是想留下训虫之人,没想到却引来四位猎狼跃上树梢,将他围住。他不知这四人的武功如何,只好停下脚步,在树林上方跟他们对滞。
这时,不远处的西北方飘起橘色烟雾,透着辛辣的味道,朝毒物聚集的方向飘去。同时发出莫大的厉声。“全给我杀了!”
“夏侯凌,你破坏我们的好事,圣清宫跟你没完没了。”
这道声音在东南方越飘越远,但夏侯陵知道出声之人其实是奔向西边。然而,他剎时头皮发麻,寒意从脊椎猛窜。因为位于西南边疆的圣清宫是使毒与法术的专家,他们显少涉足中原,然而一旦被他们缠上,那真的是生不如死。
同时,他也忆起在岭南时曾听过一位来是来自贵州的道士谈起圣清宫的圈毒。贵州地无三里平,百姓生活困苦,全是靠天吃饭,圣清宫便佯装好心要家中有重病之人、以及年迈将死的长辈,送往圣清宫安度晚年,当这些人不幸往生之后,就为家属送来神主牌位,也帮贫苦人家安葬死者,因此穷乡僻壤的百姓十分感激他们。
然而,事实上他们是用数十种草药所熬成的药汁,放在贴上符咒的大型陶瓮里,然后以治病为由把即将往生的活人浸泡在药水中七天七夜,只喂活人喝符水与慢性毒药,而且在子时向这些人作法。
尔后,他们将这些受到诅咒之人丢进各种毒物的洞穴,让毒虫生吃活人。因此这些毒虫除了毒性日渐浓烈之外,冤死的灵魂也被圈禁在虫身里,使得这些蛇虫充满了怨恨之气,更加狠毒凶辣,而圣清宫的人也越加地容易驱使这些包裹着人类灵魂的毒物。
他们的圣物乃是无形之虫,除了毒性最深之外,也最狡猾,邪气十足。因为圣清宫除了喂食活人之外,也在战场上找寻死尸喂它,但无人能真切说出这种虫长的是什么模样。也幸亏曾经死过的夏侯凌体质异于常人,才能及时发现它们的踪影,不然他早就横尸于树林中。
连那些会法术的道士也对圣清宫敬而远之,这叫夏侯凌怎么能不胆颤心惊呢?
忽地,一位五十初头的壮汉跃上树梢,怒不可遏地吼着。“你们这四支小狼居然敢插手老子之事,跟毒浊宫混在一起,别以为你们是梦泽派,老子就不敢杀人。”
夏侯凌转身一看,见此人如泰山般于树梢岿然而立,听其声音就知他的内力宏大,手拿之剑其剑身比一般还要宽阔,而且上面有条殷红的蜿蜒曲线,在阳光的照射下儼如一道血跡。
血痕剑!夏侯凌在心里惊喊着。他不是恐惧这把利剑,而是惧怕这把剑的主人——鹰啸派掌门赫连暉。此人的武功高深莫测,行事十分邪气,只要一时兴起便杀人如麻,对其弟子也相当严厉,但只要得罪他的弟子,他就跟那人没完没了,因此武林中称他为邪神。夏侯凌刚脱离了毒物之口,如今又面对人见人怕的邪神,叫他怎么能不浑身颤抖酥麻呢?
倏然,那四位猎狼彷彿约定好似的同时转向郝连暉,举剑跃了过去。
笨呀!夏侯凌心喊着。既然他都能看出那四人是以进为退,赫连暉那有可能看不出来呢?果然,赫连暉大喝一声,挺剑直刺而来。此招看似简单,只是直直往前刺去,但却隐藏着十几个后着,不管逃往那里都难逃剑圈。而且他将浑厚的内力灌入剑身,只觉山风狂啸,令人不知该往何处躲藏。
位于最前方的一名猎狼急忙往后跃,更使出生平的绝技挡住血痕剑,在他附近的另一名猎狼也慌地挺剑相救,他这才躲过数招,却引来赫连暉的狂怒,血痕剑随即如漫天风雪般砍来。这人的轻功虽然很好,却不敢往下跳,这叫他如何能躲开赫连暉狂乱的杀着呢?没一下子,他的身子就被砍成两截。另外那人的臂膀则被剑气扫中,也不管底下是否还有毒物,就慌地往下坠去,才逃过一劫。剩下那两人也赶紧跃下地面奔逃。若不是树林四处皆有毒物,赫连暉不敢冒然追杀,不然这三人那有可能逃逸呢?
郝连暉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奔到直挺挺站着的夏侯凌面前,瞅了他手中的纯鉤剑一眼,鄙夷地说道。“姓夏侯的,你这个小兔崽子为什么不逃?”
“我……很想逃……但是……双脚酥软……这里有你……下面有毒物!”
“你贱到如此胆小,居然有胆坏爷爷我的大事!”
赫连暉的这声狮子吼蕴含着强劲的内力,再加上夏侯凌胆怯在先,硬生生被震了下去。赫连暉挥剑砍断了一根小树枝,用剑身盪了起来,然后两指一掐,朝夏侯凌射去。
落地的夏侯凌听到呼啸的声响迎面而来,知道自己逃不过了,只能举剑硬生生挡住直逼而来的细小树枝,同时也用左手撑住剑身,然而强大的后劲逼得他猛往后退,但是四周仍有毒物,他在惊乱中使出为清教他的心法,在树林乱窜,以巧劲卸下这浑厚无比的力道。
郝连暉跃了下来,在空中双掌朝地上推出,剎时尘飞土扬,底下的毒物也被尽扫一空。他不解地吼道。“我使出六成的功力,你居然能够挡住!这招绝不是金阁派的武功,你是从那里学来的?”
“我……阿……蛇啦!”夏侯凌见到最痛恨的毒蛇从树枝掉了下来,伸出蛇信朝他咬来,吓得赶紧挥剑砍蛇,然而蛇头仍朝他飞来,他慌地使出金阁派的轻功跃开。
“你……”郝连暉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这个贱到无比的贱侠如此胆小,连条蛇都怕成这样,为何刚才有那个胆敢杀毒浊宫的圣物?”毒浊宫,乃是武林中人对圣清宫的称呼。
“是因为我感受到那些鬼东西是用活人所喂食,再施以法术,才一时气到失去理智,杀了那些东西呀!”夏侯凌这时也火大了,不由地嚷了回去。
“你刚才那招是三清山的为清教你的?”夏侯凌闷不吭声,不知该承认、还是否认。赫连暉则咬着牙骂道。“那个老不死的,居然将不知多少道士梦寐以求的本心心法教你这个胆小鬼,暴殄天物呀!”
“或许,是因为我对他无所求……”夏侯凌这才知道为清所教之心法叫本心,但是他此时是越说、声音越胆怯,因为地上有两条硕大的蜈蚣、树上有三支蜘蛛朝他围攻。也因为它们的体内裹藏着冤魂,受到指示之后,会认人攻击。他吓得跳了起来,先以轻功闪过一支跃下的蜘蛛,然后挥剑挑开另外两支,当身子往下坠之际,连刺地上的三支毒物。
“如果欧冶子看到你拿他用心所铸之剑来玩毒虫,不死也被你气死!越想越气,老子为了研究克制这些毒物的药物花了一年的时间,更密谋了三个月,才将圣清宫的人引来此地为我弟子报仇,如今却被你这个胆小如鼠的夏侯凌破坏!”
“我不是帮你杀了那么多毒物,而且还包括圣物吗?”他胆怯地望着怒不可遏的赫连暉。
“毒虫死了,可以在养。只要人一死,就养不出那些鬼东西了,你知道吗?而且那群人之中还有两位毒浊宫的长老,也就是我要杀之人!”赫连暉咬牙切齿地大步走来,同时也举起了血痕剑。
夏侯凌的武功纵然远不及他,仍然挺剑自保。
赫连暉是匈奴的后裔,常年居住于阴山山脉,但也一样敬天地、信鬼神,因此当下瞄着轰动武林之怨气十足的纯鉤剑,手中的血痕剑就不知是否该砍下去。他怒不可遏地放下了剑,餘恨未消地使出狮子吼,将夏侯凌震退了数步。
当夏侯凌才鬆了口气之际,却见到身后有两条蛇,吓得急忙又往旁边跃去。赫连暉气得使出一掌,顿时将那两条蛇击毙。“为什么、为什么纯鉤剑会在你手上呢?”
“难道我愿意呀!你应该也知道我是被武伦方骗的!”夏侯凌同样气呼呼地嚷了回去。
“那个小王八蛋害老子无法将你大卸八块,我非要砍了他不可!”忽地,他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奸笑。“你知道老子的绰号叫什么吧。”
“邪……神!”夏侯凌不由地头皮发麻。
“既然老子无法杀你,却可以废你一身武艺,砍断你的四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