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见他已经没事了,才安下了心,各自去睡觉。夏侯凌已是睡不着,一时好奇心起,便用梦中所学之法打坐。
他们离开了蜿蜒曲折的巫峡,进入壮丽雄伟、险奇巍峨、水湍浪高的瞿塘峡,一路上大家是在提心弔胆、有惊无险中平安渡过,众人无不尽展欢顏。
他们终于平安抵达重庆。少妇乃是成都府西岭雪山之西岭派掌门的师兄之大女儿,因此西岭派早已派了几位弟子在此等候。
这几位西岭派弟子一听这位和尚乃是少林寺般若堂的大师,尤其那位年轻人是只闻其名的贱侠,更是巴不得能亲眼目睹纯鉤剑,兴奋地拜託他们前往西岭雪山坐客,而少妇在三峡时就一直热情邀约。他们想着反正目的地都是成都府,人多在路上也有个照应,于是骑上西岭派準备的骏马,一同朝成都府出发。
从渝地到成都府路程颇远,途中无事,邑清就天天教导篠茜武功,而且相当严厉,逼得她天天嘟着嘴向夏侯凌求救,而他只说“妳是人在福中不知福,别人求之不得,妳还嫌!”她只好硬着头皮继续练功。
接下来,当然是成都附近的武林人士挤满了西岭派。也不知其掌门在高兴什么,大伙都是冲着夏侯凌和邑清而来,他却觉得自己面子十足,得意到嘴巴都闔不拢。众人也同样嘴巴开开,夏侯凌则是说的口沫横飞,恨不得将故事写下来,让他们自己看算了。篠茜在一旁递毛巾帮他擦汗、端茶为他解渴。而邑清则是笑而不说话,静听夏侯凌讲古。
他们在此住了数日,邑清因有要事,而夏侯凌打算南下到峨眉山,两人便相约在少林寺再见。篠茜见邑清就要离开了,也不知何时能见,不禁哭了出来。毕竟终需一别,邑清安慰了她几句,就大步离去。
他们才离开成都城没多久,就听到后面有人喊着。“夏侯兄弟,等我呀!”
这声音好像有点熟!夏侯凌一转身,居然是拓拔昭尉气喘嘘嘘地跑来。“咦,你怎么在成都呢?”
“我在茂州的酒肆听到有人说起贱侠来到成都,就日夜兼程赶来找你了。你溜的还真快,我前脚到,你后脚就溜!”
“我又不知道你在这里。”
“这位是……”拓拔昭尉瞅了篠茜一眼。夏侯凌就将收留她的经过告诉他,拓拔昭尉见她挺乖巧的,便拍了拍她的肩膀,大声说道。“你是他的义妹,也就是我的义妹!”
“这句话你说的喔,见面礼呢?”夏侯凌怕他反悔似的急忙说道,目光更是紧盯着他的八宝袋。
拓拔昭尉斜瞪了他一眼,心有不甘地从包袱中找出一把小巧却十分锋利的短刀递给篠茜。“这是为兄的最近……所获得的,应该是宝物,就送给你防身吧。”
篠茜不知道该不该收下,就瞅着夏侯凌,他点了点头,这才把短刀插进夏侯凌买给她的靴子里。
拓拔昭尉好不容易碰到这位患难兄弟,于是嚷着他们走到那,他就跟到那。夏侯凌没折了,只好让他跟吧。
峨眉山只是夏侯凌跟众人所说的藉口。当他抵达成都没几天,组织便派人要他观察带兵南下的高駢,而非跟踪。这时高駢正在黎州,夏侯凌只好随口说要去大渡河寻幽访境。
没想到拓拔昭尉却鬼鬼祟祟地说。“听说高駢就在那里,而你又会武功,我们就顺道去看他如何施法好吗?”
虽然拓拔昭尉的话正中夏侯凌的下怀,他仍旧露出不愿冒险进入战区的表情,在拓拔昭尉的要求下,才勉强答应。
途中,夏侯凌好奇地问起拓拔昭尉为何想看高駢施法,他只是重重叹了口气,欲言又止。篠茜也被他的举动惹得心痒痒的,便一直央求着他说出来,再加上夏侯凌的软硬兼施,他才道出前阵子发生的事。
拓拔昭尉是从贵州北上来到四川,途中顺道前往位于岷江、青衣江和大渡河的匯流处。此地有海通和尚为普渡众生所开凿于玄宗开元年间、临江端坐的乐山大佛,此佛像有二十数丈高,前后历经了九十年雕成。大佛端坐于凌云山,又称凌云大佛,其双手抚膝、体态均匀、髮髻上千,人立于脚下,只觉人之渺小,佛之伟大。他忍不住匍匐于地,磕了三个响头,希望生意能欣欣向荣,无往不利。
“大公子,你是做啥生意呢?”拓拔昭尉的年纪比夏侯凌大,篠茜就称他为大公子。
“就是……”拓拔昭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便以眼神向夏侯凌求救。
“我们这位拓拔公子就是怕古人在坟里一待就是数百年,太过闷了,于是好心地帮他们打开墓门,让他们透透气,免得闷坏了。顺便将里面的东西打扫清理一番,也拿出来晒晒太阳。”
“就是盗墓嘛!”篠茜拉垮着肩膀说道。
他们俩面面相覷,不知道该怎么答话,拓拔昭尉只好继续说下去。
他礼佛之后,就在附近的小镇吃饭,顺便跟店家和当地人閒聊,无意中得知离乐山大佛数十里之外的龙泉山,还有一尊牛角寨大佛,据说是先有此大佛,再有乐山大佛,因此有人猜测,应该是海通和尚先在那儿试行雕刻,然后再雕凿了乐山大佛。
反正閒来无事,尤其有拜有保祐,他便前往龙泉山。此佛只有五丈多高,而且只雕刻了上半身,不像乐山大佛是全身端坐。另外,此佛像是双手合十,不同于乐山,不过同样皆是雕工精湛,结构匀称。想当然尔,他又瞌了三个响头,祈求挖墓顺利,开棺大吉,财源广进,鬼魅就不必。
当他拜完之后,天色已晚,就寻了户人家投宿。他随身都带着一瓶好酒,一旦跟当地人打开话匣子,对方却对某些事欲言又止,他就拿出好酒麻痺对方的舌头。这晚,他也故计重施,将屋主灌的醉醺醺,再猛夸了一阵,屋主便得意地说道,他于去年曾带领一位药商前往峻岭深处,无意中发现两具半裸露的棺材,应该是被土石流冲刷出来的。
药商不愿死者曝尸荒野,打算将他们再埋进去。然而见他们所穿之寿衣虽已腐烂,但一见便知一具身穿戎装、一具穿着应是宫女的服装,于是他环顾八方,喃喃自语地说应该有贵人埋于此地,这两位则是殉葬之人。
他纯粹只是来此寻找稀有的药草,并非是盗墓贼,因此将两具尸体重新掩埋之后,就带着他离开。
拓拔昭尉听到这里,心想着这瓶酒没有浪费。既然有贵人,那还等什么呢?于是他请屋主带他前往。山区生活困苦,既然有钱赚,屋主就一口答应。
翌日清晨,他们就整装出发。深山鲜少有小路,他们直到第三天黄昏才抵达那座山的山脚处,然后依照屋主的建议睡在树干上,因为谁也不晓得在这深山有什么兇猛的野兽!曙光乍现,他们就朝山腰攀登而上,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就来到埋棺之处。
拓拔昭尉拿出了吃饭的傢伙——木棍和圆铲,朝泥地插了下去。那位屋主姓曹,虽然深觉挖坟很不道德,然而唐朝与大礼年年交战,再加上官吏又贪污腐败,在现实的压迫下只能将良心先放在家里,摩拳擦掌地帮忙。
拓拔昭尉尝了了十几口土,就在一阵呕心的冲动在腹内孕生之际,绽放出黄金般的笑靨,朝老曹点了点头,找到了!
“那……要看时辰,再挖墓吗?”老曹既羞愧又兴奋地问道。
“又不是要挑时辰下葬,更何况四下就只有我们两个,此时不挖,要待何时……”
就在这时,篠茜打断他的故事。“我在逃难时听说盗墓贼只能在太阳下山之后挖墓,而且天一亮,不管有没有得手都必须离开,是不是这样?”
“因为传说墓属鬼界,鬼界属阴,阴属夜。一旦曙光乍现,就不能打扰鬼界的休憩。”
“那你还大白天就挖墓,不怕被鬼缠身吗?”
“哈!”夏侯凌笑了出来。“妳听说的那些是属于玄学的说法。大家都知道,鸡鸣一啼,农家便会起床耕作,牧羊的牧羊,赶牛的赶牛,一旦发现地上有个以前没见过的洞穴,大家会怎么做呢?当然是呼朋引伴,前来一探究竟。换成是妳,妳不会去找人一起进去瞧瞧吗?”篠茜立即点头。“如果一堆人发现墓内有宝藏,会不会顺便拿一些回家呢?甚至认为墓主一个人躺在棺木里太寂寞了,因此也让盗墓贼一起跟墓主永远共枕而眠。”
“就是我们这一行怕被人发现,而引来一堆人分赃,甚至为了钱财,杀人灭口,因此才在半夜挖坟。时间久了,这个习惯就变成“传说”,以讹传讹。”拓拔昭尉道。
然后,拓拔昭尉依照四周陪葬墓的分佈位置,研判墓室的应该所在,两人就大方地挖掘,反正周遭又没有人来分赃,除了几支好奇围观的猴子。
他们挖了约三尺深,就找到墓室。墓顶是用木头所搭建,因年代已久,早就腐烂不堪,他们用锹使劲掘了几下,木头墓顶就坍塌下去。墓室不大,只有约一丈见方而已,棺木摆于正中央,旁边放置一些器皿、玉器和小巧的黄金雕刻饰品。
他们随手拿了几件值钱的东西,就开始研究棺木的构造,上面有六根生锈的封钉,棺材已有些腐烂,然而棺盖上面却刻着密密麻麻的咒语。
“大爷,你看还要不要开棺呢?”老曹问道。
“你甘心就这样回家吗?”拓拔昭尉只说了这句话,老曹就二话不说,自动拿起工具,撬开棺盖上的封钉,然后两人合力将棺盖放置于一旁。
他们往棺内探身一瞧,只见墓主身上的脂肪彷彿被抽乾似的皮肤凹陷,眼球突出,牙齿暴起,一副齜牙咧嘴的瞪人狠样,他们不由地吓退了两步,寒颤从脊椎往全身扩散,阴寒之气从脚掌猛往上窜。
幸好现在是大白天,恐惧之意没夜晚那般浓烈,他们深吸了口气,再走到棺前。墓主所穿的丝绸袍服用金丝绣着跟棺盖一样的咒语,拓拔昭尉不禁纳闷了,为何要刻绣这些符咒,依照墓主所穿着的样式,又不是祭师之类的人物……
在此同时,老曹一见是黄金丝线,便迫不及待地伸出双手打算剥了这件有些腐坏的衣服。然而当他的手碰到金丝所绣的字,棺内突然发出——阿……的声响,他们吓得猛往后退,却又被摆在棺外的东西所绊倒,他们倒吸了口气,跳了起来,而墓主却几乎同时地从棺内站起来。
“天呀,那些咒语不是要压抑墓主的怨气,就是要让他死而复活。”拓拔昭尉哆嗦地嚷道。“那要怎么办?”“逃呀!”
他们惊骇地手脚并用,从墓壁爬了上去。这时,墓主大吼了一声,跳出棺木,张开利爪般的手指朝他们还来不及缩到地面的脚抓了下去,剎时鲜血直流。他们也顾不得痛了,逃命要紧。他们爬了出来,就要往山下跑去,没想到墓主却从他们的头顶跃过,落在他们的前方,凸出的眼珠子阴毒地瞪视他们,十几支白色的虫从他暴出的齿缝钻出来,说有多呕心、就有多呕心!
他们想要逃,但是腿却又酥软无力。墓主往前跳了一步,一股芳香的味道也同时幽幽飘散出来。拓拔昭尉一闻,随即轻轻的呼吸,生怕吸入太多这股可能有毒的气体,同时也告戒老曹。墓主又往前走了一步,露出轻蔑的笑容,然而看在他们眼里却是既惊骇又作呕。
忽地,拓拔昭尉急忙从衣襟里拿出避邪用的玉质符拔,贴在额头上。跨出一步的墓主突然停下步伐。
“大爷,你有这么好的宝贝,怎么不早拿出来呢?”老曹边说、边溜到他的后面。
现在该怎么办?总不能就这样对峙下去吧!于是拓拔昭尉面对着复活的墓主,老曹则哆嗦地抓住他的衣袍,一步步地往后退却。墓主虽然不再追杀,但他们往后退一步,他就进一步,既不离开、又保持一定的距离。
“他紧跟着不放,怎么办呢?”老曹紧张地问道。
“一定要撑下去,到了有人烟的地方他肯定就不敢在靠近。你听过人多的地方有鬼吗?”
老曹想想也是,就拉着他冉冉下山。此处是深山荒林,树林杂沓,断枝交错,根本没有所谓的山路,倏然老曹踩了个空,掉进一个洞穴,同时也将拓拔昭尉拉了下去。
这是一个可以容纳三个人的洞,约有一个半人高,底下有着浅浅的积水,他们正要爬上去,就瞥见墓主站在上面,吓得他们又滚落洞内,同时拓拔昭尉所握的符拔也掉了下去,他吓得急忙在水洼里摸寻,不然墓主一跳下来,那就真的逃不了了,老曹也急得帮忙找。正当墓主吼了一声,打算要跳下来之际,拓拔昭尉慌地把摸到的符拔贴在额头,墓主这才停下脚步。
就这样,两人一尸就这样对峙。拓拔昭尉不禁想着,如果夏侯凌也在此就好了,可以用轻功带他逃命。
也不知过了几个时辰,他们突然感到阴风颯颯,洞外也飘起浓雾,而且飘散着听起来令人胆颤的莫名声响。拓拔昭尉将耳朵贴着洞壁,隐约听到两股不同的声音,前方是沉闷却又轻微的声响,后面是杂沓的脚步声,而且逐渐靠近。
他蹙眉想了一下。然后问老曹。“这里是不是可以通往大礼的军队。”
“是没错,但是要兜上一大圈。怎么了?”
“我猜可能是高駢的军队,打算从后方包抄大礼军。唉,怎么会来到战区呢?”他哀声叹气地说。
“既然是大唐的军队,怎么会有那股很奇怪的声音呢?我也参军过呀,就从来没听过这种怪异的声音。”
“高駢会作法,你应该知道吧!”
“天呀,那我们不是被神鬼包……”
拓拔昭尉用手掌贴住老曹的嘴,那股奇异的声音接近了。在混沌的山间,倏然冒出喝……的紊乱声响,随即洞外也发出吼……的单纯声音,后者应该是墓主的叫声。没一下子,上方就传出怒吼声、以及碰撞的声响,没多久那股沉闷的声音就离开。
过了一会儿,人的紊乱脚步声与轻细的聊天声从他们附近经过,人数大约有好几百人。见过战争残酷的他们顿时吓得抱成一团,因为人比鬼更可怕,鬼还有符拔可克制、还有法子可以逃。然而人是连话都懒得问,一刀就朝头颅砍下来,管对方是谁,先杀了再说。
他们等到杂沓声远去了,才鬆了口气。不过,他们仍不敢爬出来,约莫过了一柱香的时间,才躡手躡脚地爬出洞窟。果然,地上有许多人走过的痕跡。
“那个墓主呢?”篠茜急忙插话。
“墓主只有一人,而玄女神兵至少有几十个,当然被大卸八块,那时我们就看到他的尸骸散落一地。我们下山之后,救了一位不小心摔落下去的士兵。也许是感激我们救他吧,他故作神秘地告诉我们,那些沉闷的声音是高駢作法,让玄女神兵在前方帮他们开道所发出来的。那时我就躲在洞里,没瞧见神兵到底是长什么样,所以才要跟你们去瞧个仔细。”
“又打算利用我的轻功跟纯鉤剑来满足你的好奇心吧。”夏侯凌说道。
“唉,你就是喜欢将大家心知肚明的事说出来,难怪人们会称你为贱侠。”
“这叫老实,不虚偽才对,尤其是此乱世,像我这种人儼如稀世珍宝,因此武林中人才以崇敬万分的眼神朝我膜拜……”
“公子,请把力气用在赶路好吗?”篠茜硬生生泼了他的冷水,拓拔昭尉则噗嗤笑了出来,而夏侯凌只能拉垮着肩膀,把嘴力化为脚力。
黎州附近有大军驻扎,于是他们就潜入山林。拓拔昭尉的套话功力一流,因此由他前去打探高駢驻守于何处。不到两个时辰,他便打听到高駢率领大军前往巂州,打算以战逼和。于是他们随即南下。
翌日的申时,他们来到清溪关附近。也因为赶路的关係,他们到了此时午饭都还没吃,于是在附近找了户人家,请他们代为张罗。
当他们吃包谷时,这户人家既担忧又不解地问他们为何要南下,因为这一带在这一两年间一下被大礼佔领、一下被大唐收复,是两国交战的区域。
拓拔昭尉顾左右而言他,反问屋主这附近的人烟怎么如此稀少。屋主才感叹地告诉他们,这里原本是座小镇,百姓生活安居乐业,但因这几年的战乱,有能力逃的,当然都逃了,如今镇里只剩下一些穷苦人家,荒凉一片,连大白天走在路上都会感到害怕。
“大白天又不会有鬼!”篠茜很自然地说道。
“他们是怕成为两国士兵的刀下亡魂,不是鬼!”夏侯凌说道。屋主用深沉的叹息,表示他说对了。
此地到巂州的路难走,尤其是夜晚,一旦碰到巡逻的士兵,那真的是有理说不清,因此屋主劝他们明日再赶路,不要把命当赌注。夏侯凌和拓拔昭尉嘀咕了几句,就决定在这里住一晚。
他们饭后才聊了一会儿,夏侯凌就感觉不对劲,急忙冲到屋外。
“发生什么事了?”拓拔昭尉也尾随出来。
“有冤死之气,而且是法术!”他转身向篠茜喊道。“快把东西拿出来!叫屋主一家人外面不管发生什么事,绝对不要出门。”篠茜点了头,急忙跑进屋里。
夏侯凌已向拓拔昭尉谈起三清山与三峡的事,因此拓拔昭尉知道他有奇异的感受能力,于是将绑上细绳的符拔搁在衣襟外面,也拔出短刀。夏侯凌环顾四方,就拉着跑出来的篠茜跃上屋顶。拓拔昭尉的轻功没那么好,只好用爬的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