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凌吓地狂奔,却隐约瞥见两道人影,当下没命地大喊。“齐敬道长、曲道长,救命呀……”
在夜色中,只见两位道长如仙人般迅速飘入火光之中。齐敬惊愕地喊着。“你怎么会在这里?”
“快救我啦!这个厉鬼非要杀我不可啦!”夏侯凌惊喊着。
齐敬道长是夏侯凌的旧识,前阵子到青城山访友,听闻堂堂的节度使——高駢——居然用法术驱神兵,不禁好奇地跟友人,也就是曲道长一同南下探个究竟。而夏侯凌在成都府时,曲道长曾应西岭派之邀,前去欣赏纯鉤剑,事后夏侯凌也跟他讨教一些道教之事,因而两人有一面之缘。
这两位道长晚了一天出发,因而没有见到高駢施法。当他们打算来这小镇投宿时,却惊见竟然有人使出亢天霞光,更是阴气浓烈的化不开,于是施法急忙赶来,没想到却看到夏侯凌被鬼追杀。
齐敬立即拔出背上的盪魂剑,狂唸咒语,朝厉鬼跑去。厉鬼不敢再追击夏侯凌,反而扑向包围之人。
曲道长见神明乃是真的降驾人间,于是喊道。“小友,跟我一起护轿!”他飞到夏侯凌身边,一手贴在他的天灵盖,默念咒语,另一手则在空中画诀。
端坐神轿的神明彷彿答应扛轿之人更换似的,上下剧烈起伏。
夏侯凌将纯鉤剑往地上一插,就随着曲道长奔到神轿旁。忽地,双眼微闔的轿夫猛然鬆手,神轿也腾空飞起,他们俩同时跳了上去,一人抓住一侧,斜斜朝厉鬼飞驰而去。
舒道士见状,深知这两位见义勇为的道士道行比自己高出许多,于是退到一旁,继续带领着众人在百人冢驱鬼。房道长见到有人出手相助了,才忙地施法箝住一般的孤魂野鬼,避免后患无穷。
也因为夏侯凌有法术,体质异于常人,前两天更是怀着善念帮镇民破解法术,也帮箝魂解脱被困之苦,因此神明同意由他扶轿。再加上修行数十年的曲道士施法,剎时神轿彷若神明在人间现身,以狂怒之姿扑向厉鬼。齐敬也挥舞着盪魂剑,大展法术,打算为民除害。
剎那间,阴寒的狂风滚滚怒吹,盪的众人冷冽难耐,黑令旗也是狂乱地大肆摆盪。尤其一道道半透明的“人影”,在狂肆的牛角声中于八方捲绕,不时扬起痛苦扭曲的脸孔,双手恐慌地在空中抓扯,隐约可听见的尖刺嘶喊声不时在空中迴盪。每个人都吓得猛打颤,全身酥软,却又不晓得那来力气,猛打着煞魂帚,鏗鏘有力地唸着咒语。
忽地,一道炽热的红光从神轿朝八方盪了出去,随即飘向厉鬼。已被收去好几条魂魄的厉鬼嘶喊了一声,狂乱地四处奔跑,然而红光的速度比他还要快,没一下子就将他团团笼罩住。而且这团的光辉逐渐变成绳索的形状,将厉鬼层层綑绑起来。
厉鬼凄厉地吼叫着,更是像僵尸般直挺挺地上下蹦跳,整张脸是再也承受不了痛苦的扭曲变形。他的双手虽然紧紧贴着身体,但是十指彷彿拼命挣脱似的扬起突出的指骨。
神轿朝齐敬上下地摇摆。齐敬手掐诀,唸着咒文,大喝一声,朝厉鬼挥剑砍了下去。盪魂剑的剑刃并没有碰到彭道士身上,但是术法却将他的头颅卸了下来,一道黑气随着鲜血从断颈处喷了出来,神轿也同时飞了起来,不偏不移地挡住黑气,再狠狠狂压下去。齐敬随即拿出索魂绳,掐诀掷了出去,将被压制的黑气綑绑住。他立即往前跃去,用剑尖直刺黑煞之气,夜空中当下传出凄惨沉闷的叫吼声。
终于砍断附身于彭道长身上的所有魂魄了,神轿随即绕了百人冢两圈。齐敬也叫唤舒房两位道长,一起将鬼魂朝西北角驱赶而去。
在滔滔滚盪的的阴风中,上百人奔到了超渡之处。神轿依然摆盪着,但是弧度已不像刚才那样剧烈。而其他三位道长则施展法术,为这些冤魂超渡,就算它们不愿离去,也要让它们不能再危害人间。
直到寅时末,法会才结束。
神明离开之后,原本精神矍鑠的众人剎时像烂泥般一个个瘫软下来,整个人彷彿都被掏空了,躺卧在地上孱弱地喘气。
鸡鸣声响起,大家这才恢复了些体力,拖着疲惫的身躯各自回家。舒、房两位道长对齐敬和曲道长是万分的感谢,直说请他们待会到庙宇一聚,然后急忙扛起彭道长的尸体回去,希望能在巳时之前火化,以防尸变。另一方面,曲道士则在此地与百人冢分别立下木碑,上面用剑刻下咒文,以镇压住鬼气。
这时,齐敬才问起夏侯凌为何会到此地。
“原本我想去峨嵋山找人比剑,却走错了路,走呀走,居然分别碰到高駢和大礼的军队,慌地在荒野到处逃窜,结果就逃到这里。刚好他们要施法驱鬼,我心想这是好事,再加上他们男丁根本不够,所以就参与了。没想到我这个好……兄弟……”夏侯凌气愤地指着拓拔昭尉,他抱歉地缩起脖子。“却在厉鬼前面喊出我的名字,害得我被鬼追!”
“对不起啦!”拓拔昭尉捲缩着身子说道。
“要不是我们及时赶来,你这条小命就不保呀!不过,你怎么会亢天霞光这个法术呢?”曲道长不解地问道。
“就是以前有位道长怕我被纯鉤剑带衰,偷偷教我的。当时我被鬼追急了,才慌地使出来,但是怎么一点用也没有呢?两位道长,我是不是使错了?”
“当然没用呀!”齐敬恨铁不成钢似的乜眼瞅着他。“那是对付邪术的,又不是厉鬼!唉……那位道长到底是谁呀!可能会用到的驱鬼之术不教,却偏偏教你这招!”齐敬摇着头,然后紧蹙着眉头说道。“此地不宜久留,你们体力恢复之后,就赶紧离开,这里的事就交给我跟曲道长镇煞就行。”
“我现在体力恢复了!”原本浑身虚弱的夏侯凌忙地跳了起来,直挺挺地嚷道,然后双手一拱。“趁着曙光乍现,还有一整个白天可溜。道长们,小弟先逃命了!”他一手抓着恨不得当下就飞离这里的拓拔昭尉朝镇里奔去。然而他跑没几步又紧抓住拓拔昭尉,跑了回来,拿出拔符,恭敬地说道。“道长,你能不能加强这个拔符的法力?最好是重装加强版的!昨晚我被鬼追怕了,真的很恐怖啦!”
齐敬啼笑皆非地摇着头,才接过拔符念着咒文。拓拔昭尉当然迅速将身上所有的拔符跟平安符全掏出来,请曲道长施法。
这两位道长才将这些物品唸完咒语,夏侯凌就抓扯着拓拔昭尉的衣襟,惊怕地嚷着。“快溜啦!太阳,你千万别溜的比我们还快呀……”然后,两人像被千军万马追杀般狂奔而去。
“唉……贱侠,果然不是叫假的!”齐敬望着夏侯凌的背影说道。
“呵呵……不管怎样,至少他也是为人善良,不然神明怎么会要他扶轿呢?!”曲道长微笑地说。
他们俩跑回投宿的人家,就忙地拉着惊怕哆嗦了一整晚的篠茜离开。他们仨也不管累不累、睏不睏,就一味地抓紧着时间北上,希望能早点离开这个充满阴气的小镇。
拓拔昭尉已见识过高駢的法术,夏侯凌也推说不想前往峨眉山,天晓得会不会又碰到战争,因此决定返回成都府。篠茜则直呼好!因为夏侯凌已经告诉她晚上之事,她吓得紧紧抱住夏侯凌发颤。
而且谁也不想在交战区多待一刻,他们便以最快的速度北上,更是时时担忧那些鬼魂会跟来,直到了人口众多的成都城才安下了心。
高駢会邪术,但这不能让他拥有民心和军心,而且他驱使的是鬼兵,数量很少,只在战场上吓唬敌军或许还有效,然而一旦在人气浓烈的城镇就没有用处。小镇的居民会处于疯狂状态,也是因为人少、阴气又重,再加上两边都在施法、斗法的缘故。
四月的时候,成都府就因他的贪污与随意罢黜而发生兵变,高駢逃到茅房躲藏才逃过一劫。
这时高駢生了一肚子闷气回到成都,就下令诛杀兵变那些人“所属”的部队,以及其家属,遇门就破、碰财就抢、见人就杀、就算是婴儿也不放过,照样朝地上狠狠摔下去。
这晚,成都没有下雨,四处却潺潺流着水,只不过水是红色。
今晚,成都没有打雷,八方却响起令人心碎的哭嚎声,那是被杀的哀叫声。
就一个晚上,近万名无辜的人就死在他们的父母官与将领的手中。
人呀,一旦恢复了兽性,可能就比鬼怪可怕太多了!
就在街市,一位妇女在临死之前,跪数高駢的罪状,直呼一定要上告天庭,要高駢全家诛灭如今日所为,惊骇更胜今日众人之惧……
夏侯凌站在人群之中,怒不可遏地将手贴着腰际,恨不得当下就掏出暗器,要高高坐在附近的高駢血债血还。
“年轻人,不要年轻气盛。”夏侯凌急忙转身,是位面带愁容的中年人。这人接着说。“他是朝廷命官呀,就算此刻有人看不过去而将他暗杀,一样餘事无补!以后若来个更狠毒的官吏,不会将这笔帐算在人民身上,给百姓来个下马威吗?最终受苦的终究是百姓呀!”
周边的百姓一听,哀叹声此起彼落。因为这是实话,奸吏太多、税法太苛,杀了高駢也没用!
夏侯凌浑身顿时拉耷了下来,同时瞄着男人的腰际,心里不禁叹了口气!还真的是阴魂不散,连我来蜀地也知道,立即就派人跟来了!
男人的视线则飘向摆出“若有人敢反我,这就是他们的下场”的高駢,再飘向夏侯凌,嘴唇感慨似的微微哆嗦。夏侯凌则用眼神表示知道了,反正他来蜀地的目标就是高駢。
忽地,唰地一声,那名妇人那颗怨气直冲天庭的头颅掉落于溢满血腥、却了无正义的大地,睁大的眼珠子怒视天理何在的穹苍。
至于她的诅咒,在百姓的殷切冀盼之下终于在十二年后实现,此乃后话,不多赘言。
夏侯凌听到刀落的声音,急遽转身,微闔着哆嗦的眼皮,跟众人一样深叹着气,却又无可奈何!当他转身想找那位男人时,却已寻不到身影。高駢露出一副土皇帝的模样,在亲兵的护卫下离开,夏侯凌也混在杂沓的人群之中,跟了过去。
轿队来到了衙门,只见高駢在两位亲兵的陪伴下走进去。过没多久,他们又信步走出来,啟程返回高駢的府邸。躲在衙门对面屋簷上的夏侯凌在心里轻蔑地笑着,因为刚才出来之人,只是杀人太多的高駢害怕被狙杀所安排的替身。
也是因为高駢一下子杀人太多,当下身上依附了太过浓烈的冤气,而如今走出来之人夏侯凌却没有感受到,想当然尔此人正是高駢刻意安排的。
轿子才一离开,就有一道人影从对面的屋簷盪了起来,打算跟踪高駢的轿子。夏侯凌抖动着野猫似的喉咙,喵了两声,前短后长。那人转身朝猫声的方向望来,夏侯凌摇了摇头,然后下巴朝衙门挪了挪,男人微微頷首,又匍匐于屋簷之上。
就在这当下,七八个黑衣人从附近街衢的转角处晃了出来,拿着兵器朝轿队奔驰而去。夏侯凌忖度着,这些人是谁呢?难道打算暗杀高駢?!他们这一去,不是自投罗网吗?
正当夏侯凌不知是否要警告他们之际,躲藏于对面的男人便跃了下去,朝他们奔去,打算阻止那些人暗杀假高駢。夏侯凌再次匍匐下来,不禁心想着,高駢呀高駢,你如此草菅人命、杀人如麻,却又时时惧怕被暗杀,这又何苦呢?!自作虐,不可活!
过没一会儿,衙门的侧门打开了,一个男人朝外面探头探脑,确定没有人,才朝里面比了个手势,只见高駢一身便装,在五位男人的簇拥之下走出来,微仰着头,迈大步离去。
夏侯凌拿出一枚银针,在屋瓦画了个箭头,然后使出迦陵频伽,远远跟随,同时在每个转弯处留下记号。
高駢来到一处小巧雅洁的屋舍,那五个男人则在屋外的前后戒护,没有跟进去。
夏侯凌心想着,他到底来这里跟谁会面呢?高駢是知法术之人,在刚刚杀了那么多人之后不可能暗地来此寻欢,以免浓烈的怨气趁着身虚之际侵入!夏侯凌不解地屏息凝听,直到开门的细微声音,他才跃到这幢屋舍的小院子,使出龙潜功,让身体的心肺功能降到最低的情况,然后闪到屋宇的侧面、也是亮着灯火的房间,贴壁凝听。
只是他的内力不足,龙潜功无法运行太久,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他就觉得胸口烦闷,赶紧蹬离此地,回到刚才所监视的屋顶。
约莫一柱香的时间,高駢才离开。过了一会儿,跟高駢会面的男人才走了出来,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此时已没有危险,夏侯凌才跳到地面。而跟随夏侯凌所刻之记号而来的男人也跃到他旁边,以狐疑的口吻说。“没想到居然是那傢伙跟高駢混在一起!”
“他是谁呢?”
“青城派的第三号人物,也是青城派掌门的师弟,我们还以为是他的徒……”男人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即说道。“有人来了,命令明天拿。”同时挺直的腰身在剎那间变成老态龙鐘的佝僂,儼如是一位六十几岁、又历经不知多少苦难的男人,踽踽凉凉地朝前走去。
夏侯凌从衣襟里掏出一个小葫芦,猛往嘴里倒了一点,剎时酒味醺天,然后摇摇摆摆地朝来者的方向晃去。
男人刚才所发觉的是一对男女,正从夏侯凌的对面走来,从他们的步伐可知轻功不错。越来越靠近了,夏侯凌剎时转向另一边,朝墙壁吐出秽物。那位女子厌恶地瞥过去头,男人则瞄了他一眼,悄声对女子说。“好像是贱侠?”“哼……管他要怎么贱,快跟踪吧!”
夏侯凌吐到蹲了下来,却心想着,到底有几帮人马在跟踪高駢、甚至想杀他,又有多少人埋伏在他身边呢?唉,可能要去青城派耍贱了!更可能……
又有人靠近了,他乾脆坐在地上,佯装醉酒休息。
一直担忧夏侯凌在屠杀中出事的篠茜见他愁眉不展地回来,才鬆了一口气。
至于拓拔昭尉则是看着史籍,不理会外面的纷乱。他是鲜卑人,也是北魏皇族的后裔,久居太原,直到他父亲这代才从迁徙到河北。或许他在潜意识里一直冒着不解的问题,为何祖先对汉文化如此崇拜,如今他所见到的却是“君”灾“官”祸不断?文化再高,那又如何,百姓不也是一样流离失所吗?因此对大唐这个所谓的文化之邦没什么好感。
另外,他也跟其他老百姓一样,即使对朝廷和官员所做的事深恶痛绝,对于官威仍存着恐惧的心态,关于官府的事能闪就闪,惧怕惹祸上身,逆来顺受。当然,一旦再也承受不了,更为了活下去,就会像那些乱民一样揭竿而起,甚至连部队也同样兵变,追杀残暴不仁的将领。
即使夏侯凌知道他的背景,仍然忍不住数落他几句,而他也只能耸了耸肩说道。“除非太宗再世,不然谁也救不了苦难的老百姓。”
夏侯凌很想生气,然而他说的确是实话,李儼只知游玩享乐,甚至称太监田令孜为乾爹,忠臣不是被贬、就是获罪被杀,不然就是饱读诗书的官员只晓得派系斗争,製造一次次的乱源!
他,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夏侯凌此时的身份是贱侠,当然要找人比剑。此时成都府充满了悲愤之气,他不愿在此打扰人,于是前往青城山的青城派,反正所有的命令都是要他去一探虚实。另外,拓拔昭尉正怂恿着他前往蜀北挖墓,当然也屁颠颠地跟去。
青城派乃是武林中的大门派,当然给夏侯凌闭门羹吃。而他也赌气地就坐在大门口,天天拿着红布擦拭纯鉤剑,而布上他写了一堆连自己都看不懂的咒语。
青城派打的算盘是夏侯凌一旦饿了,就会自动离开,至少能让大门通畅几个时辰。没想到篠茜却不时递上茶水、乾粮,好让他长期抗战,让他们傻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