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他惊愕地轻喊。“画这幅图的人太高明了,居然用那些鬼画符来表示地型!”夏侯凌和篠茜被他的声音所扰醒,揉着惺忪的眼睛凑了过来观看。“你们不要把那些当成是字,就纯粹地看它们凑在一起像什么样子就行了。”
夏侯凌歪着头左看右瞧,然后惊讶地嚷道。“咦,越看越像精神错乱的山脉。”
“公子说的没错,看久了真的会头晕眼花!”
拓拔昭尉白了他们两眼。“这就是绘製这张图的人高明之处。一般人只要看到这张纸,就会很自然地沉迷于那些文字的含意,以为地点就藏在文字中。除非碰到像我这样天纵英明、聪慧瑞智、紫微转世之稀有人士,才能有此佛缘参透其深藏的含意。”
“大公子,你不是叫ㄚ头不要学公子耍贱吗?你怎么也跟他一样呢?”
拓拔昭尉的表情剎时僵住了,不知该如何以对。
“所以呀,你以后就不要说我怎样了!不过,你知道那是那里吗?”夏侯凌问道。“不然知道这是地图也没用。”
他咳了几声。“不知道!”
夏侯凌和篠茜只能拉垮着脸。不然,还能怎样呢?
茂州有不少吐蕃人,他们讨论之后,为了不被主观意识误导,还是决定将羊皮纸上的文字询问不同的人。“应该”是地型的文字,他们尽可能地由上而下、由左而右逐一抄录下来。另外将“应该”不是描绘地型的字写在另一张纸。因夏侯凌才闹过青城派的关係,名气太大了,就由拓拔昭尉拿着这两张纸到街上询问吐蕃人。
想当然尔,他不是被瞪、就是被骂——根本就是在耍我嘛,那些字根本就是狗屁不通!这一切他都忍了下来,因为他自己也认为根本就不通,只好到处陪笑,四处拜託吐蕃人一字字翻成汉字,直到晚上他才满脸詰譙地回到客栈。
基本上,第一张可以略过不看,因为看久了会吐血,根本就像有人太久没有排洩,只好猛蹲茅厕,就在感觉将要诞生之际而使尽全身的力量却还是功亏一溃,气得在厕门写下这篇来折磨下一位蹲者!
至于第二张就值得探讨了,因为字数比较少,不会呕到吐血。那些“应该”不是地图一部份的字基本上分佈于地型的外围,呈现出不规则的分佈,他们将所翻来的汉字依照原来的分佈写到白纸上。但是,不管他们怎么想,就是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意思,甚至看到睡着了,连在梦中也琢磨着它们的含意。
隔天一早,他们再次面对这张纸发呆。夏侯凌乾脆学拓拔昭尉那样远远地瞧,一下子从右上角的字往下读,一下从右下角的第一个字往左念。“齐王升我师长步联始我瑟杉处也我父始昔杉吾女严翻胭脂我。”
“公子,怎么会有胭脂在里面呢?难道要用胭脂抹在图上吗?”篠茜不自主地摸着朱唇。
“不可能吧!”夏侯凌愣了一下。“会不会是同音字呢?毕竟这是吐蕃文翻为汉字!”于是他跳着字念,只注意音调,而不是字意。然而不管他如何跳着字念,仍旧找不出符合记忆中的句子,拓拔昭尉和篠茜虽然拼命地琢磨,仍然一无所获。
过了一会儿,当夏侯凌念到齐联……胭脂,剎时拍了桌子一下。“我猜出来了!话说汉朝大将霍去病两次率军出陇西,接连大败匈奴,甚至夺得匈奴王祭天用的金人,也逼得浑邪王向汉朝投降,将河西走廊这一大片土地收入大汉的版图,因此匈奴人便哀唱着“亡我祈连山,使我牲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顏色”,不正是这一句吗?”他端笔蘸墨,将这首在金阁派时所听闻的诗句写下来。
篠茜用手指算着字数。“怎么少了两个字呢?”
“那是用跳字的方式写的,多出的那两字应该是别的句子吧。”
拓拔昭尉喝了口茶,将夏侯凌所写的那张纸拿过来看,以怨懟的口吻说道。“金阁派就在祁连山,为什么你连祁连山的地图都看不出来呢?”
“祁连山绵延整个河西走廊,我那知道这是画那一段呢?而且我又没看过祁连山的地图。”
“唉,看在你解开谜题的份上,就先原谅你吧。不过,正确的地点究竟是焉支山,还是祁连山呢?”
“霍去病第一次出陇西,越过焉支山数百里,斩杀匈奴近万人。第二次是追击到祁连山,迫使浑邪王投降。既然这张图藏着佛教的秘密,应该是祁连山才对。”
“但是……”篠茜垂着头说。“那是我爷爷这样说,事实如何,ㄚ头可不知道喔。”
“唉……”拓拔昭尉摇着头。
“你干这一行的,就不要老是一边叹气、一边摇头,很容易把自己带衰的,甚至召来阴气!”
“你的意见还真多。不过,你认为我们接下来该怎么走?”
“既然我收留了篠茜,就必须带她回金阁派一趟,向师父稟告才行。这样吧,你先调查霍去病在这两趟长征中跟匈奴的决战处,我猜地点应该就在那里,不然不会特意写上那一句。我就先带她回去,等你查出来之后,我们再一同前去把这个秘密挖出来。”
“就这样吧!既然你这么相信兄弟我,让我看这张……应该是藏宝图,绝不会辜负你的。”
“应该是……你听了ㄚ头刚才讲的话,心想着也不晓得是否真的是佛教,说不一定是祅教,或者读音类似佛的一种我们未曾听闻的宗教,才要等我才对吧!”
“你为什么非要实话实说,让人下不了台呢?”
“不然武林中人怎么会尊称我为贱侠呢?连人见人怕的邪神都敬畏我三分!”夏侯凌得意洋洋地说。
“你最好将四肢戴上祭师那副看了就想吐的头盔,免得邪神将你的手脚给砍了!”
原本嘻皮笑脸的夏侯凌一听到邪神,尤其想到那高深莫测的武功,整张脸就垮了下来。“除了邪神,还有一个圣清宫要找我算帐,为什么我这么倒楣呢?”
“希望羊皮纸所画的地方藏有佛教经典,能化解纯鉤剑的怨气。”篠茜透着哀怨的口吻说。
拓拔昭尉见他如此沮丧又担忧,也不想再落井下石,毕竟邪神和圣清宫皆是相当难缠的人物,不禁为他叹息……
“不要再摇头,免得我被你衰气污染,衰上加衰!”夏侯凌赶紧说道。拓拔昭尉愣了一下,才噗嗤笑出来,篠茜则是啼笑皆非。
从蜀地北上有两条路,一是经由翼州,然而再过去的土地已被吐蕃所佔领,再加上离那个神秘诡譎的洞穴不远,因此他们选择经由剑州的路线北上。虽然必须绕上一大圈,只要能远离那个洞穴也是值得。他们在天水分手,夏侯凌和篠茜向西而行,拓拔昭尉则骑着快马北上。
金阁派位于河西走廊南方的丛山峻岭中,虽然这一带在这一两百年来历经了大唐、回鶻、吐蕃和张议潮的归义军统治,但是凉州(即武威)、甘州(即张掖)、肃州(即酒泉)、沙州(即敦煌)在战乱中所遭到的破坏并不大,比起乱军四起的中原安定许多。
一路上篠茜虽然疲惫,但所见之人的外貌与饮食习惯、尤其是苍茫辽阔的草原与戈壁皆跟所知截然不同,禁不住好奇地向夏侯凌询东问西。夏侯凌也不厌其烦地说明,字从他一踏入武林,大都是独自一人旅行,有着只有浓烈的孤单,如今有个依赖他的篠茜,叫他怎么能不感到温馨与被认同的悸动呢?
他们来到了凉州城,寻了家小饭馆吃手扒饭,篠茜没吃过这种食物,不禁兴奋地双手,吃的津津有味。
“阿弥陀佛!”
篠茜听到声音有点熟悉,于是转头察看,剎时满脸惊喜地站了起来,将满是油汁的双手猛往衣袍擦拭,才对这位僧人双手合十。“大师好呀,那天谢谢你送我回去。”
夏侯凌惊愕地瞅着眼前这位中年男子。也因为这僧人一看就知是西域人,而篠茜是第一次来到河西走廊,更甭说遥远的西域了,怎么会认识这位和尚呢?
“只是举手之劳,小姑娘何必一直掛在心上呢?这位是你家公子吗?”
“阿,ㄚ头都忘记为你们介绍了。公子,我们那天去三游洞时,大和尚就是请这位……”篠茜慌地拼命回忆,她见那位僧人就要自行介绍,急忙右手一挥,示意她已想起来。“巴音库楞大师带我回船上的。”
夏侯凌赶紧站起来,双手合十。“在下夏侯凌,感谢大师那天送这ㄚ头回峡州。大师不介意的话,能否同坐。”
“传闻中的夏侯少侠行事十分随意,如今怎么变得如此严肃呢?”巴音库楞露出浅浅的笑容,同时也轻拍他的肩膀,彷彿不要他如此拘束。
就在剎那间,夏侯凌感觉到此人的武功远在邑清之上,于是赶紧露出贱侠的嘻皮笑脸,朝掌柜叫了烧饼和马奶子给巴音库楞。巴音库楞一样掛着笑容,随意坐了下来,不在乎夏侯凌剎时的转变。
既然这位僧人知道夏侯凌就是贱侠,他就要满足客人的要求,摆出贱侠的贱样,随意聊些在蜀地的所见所闻,尤其青城山一役,不时暗示巴音库楞贱侠这个名号不是浪得虚传,值得他在西域广为宣传,这才风光嘛!
巴音库楞不时被他逗笑了,也说起自己来自朅盘陀国(即塔什布尔干)的一座小佛寺。
“是否就是石头城?”
“呵呵……夏侯少侠果然见多识广,连这座西域小城也知道。”
“它可是宗教和商业重镇呀,虽然在下长年居于河西与中原,也曾听过商客谈起此地!”夏侯凌瞥见篠茜一脸茫然,就用手指头沾了些水,在桌子上画图。当然,这个粗糙的地图是错误百出,巴音库楞不禁莞尔一笑,也蘸了些马奶子,在桌上重新画了一幅地图,大致说明西域各国与地型。
“公子,那天我们也去看看好吗?”
“地图看起来虽近,但实际上路途相当远呀,而且沿途都是沙漠,我可没这份能耐。”然后夏侯凌转身问巴音库楞。“大师为何千里迢迢前往蜀地呢?”
“玄奘大师曾经来过石头城,尤其曾在贫僧所出家的佛寺说法,因此贫僧自小就景仰玄奘大师,才决定循着玄奘大师曾经走过的足跡来到大唐。而蜀地乃是天府之国,贫僧怎么能错过呢?”
“原来如此。”夏侯凌猛点着头说道。
“那天施主跟那位邑清大师,究竟遇到何事,需要如此惊赶呢?”
夏侯凌就加油添醋地说起那天之事。然而当他提起圣清宫和郝连暉时,巴音库楞的眼神在剎那间闪露出炯炯之光,彷彿只有这两者才能引起他的注意。
夏侯凌身为猎狼,即使他嘻皮笑脸地讲到口沫横飞,仍然捕捉到巴音库楞眼神的细微变化,因此特意从不同角度诉说赫连暉与圣清宫。他可以确定,巴音库楞对赫连暉的武功与圣清宫的术法特别感兴趣,而且露出“该如何利用他们”的表情。
这人不是普通的僧人,或许跟西域的某个国家,甚至跟归义节度使——曹义金——有关,打算趁乱入主关中,与各叛军分一杯羹!夏侯凌揣想着。
既然这位贱侠喜好聊天,尤其更是知道不少事,于是巴音库楞便满足他的发表欲,不时发问,从中藉以了解大唐的政经、以及中原各地的情况。
他们虽然天南地北地聊着,心里却是各自盘算,在閒聊中相互套话,而对方却又没发现。篠茜不知所以然,因此猛打呵欠,暗示夏侯凌快点结束,别再胡扯了,又不是今天才认识你!
过了一个多时辰,他们才满意地聊完。夏侯凌说要带篠茜先南下草原访友,让她见识何谓真正的苍茫,再返回金阁派。而巴音库楞则说是刚刚才晓得那天託他之人乃是少林派的大师,因此打算更改行程,前往河南拜见邑清大师,请教达摩祖师所传下来的佛法与西域的不同之处。
两人都说的合情合理,又是初次相见,因此都相信对方说的是真话,却没想到那些理由纯粹只是要甩开对方罢了。
果然,他们一出城之后,夏侯凌和篠茜便往南走,而巴音库楞则往东。
篠茜原先以为夏侯凌只是瞎扯,目的是甩开巴音库楞,好进入祁连山脉,先找寻地图上的地点。没想到夏侯凌真的带她来到一处牧民的毡房,然后要她仔细观看他如何确认连络人、以及详写所见所闻。
这时她才惊觉夏侯凌在馆子里嘻皮笑脸的贱样、以及加油添醋的多话,纯粹是演戏罢了,目的是套出更多关于巴音库楞与西域之事。跟他在一起已经好几个月的自己都信以为真了,何况是才刚认识的巴音库楞呢?她不由地由衷佩服。
当初朱燕雄长老就是因为她愿意学习如何当连络人,才答应夏侯凌收留她的,再加上夏侯凌如此地严肃,她也很认真观察他的一切言行、以及那位牧民面对猎狼时的表情与对话,希望在未来能分担一些夏侯凌的工作。
办完了正事,夏侯凌就请牧民的家人教导篠茜骑马的技术,以后行走江湖也方便些,不必都是两人共骑一匹马。
篠茜满心以为夏侯凌帮她请到的师父肯定是位在马背上长大的壮汉,没想到居然是位不到八岁的娃儿,还要大人抱才能上马背,她气愤地瞪着夏侯凌。“公子,你欺人太甚了!”夏侯凌和牧民被她生气的模样逗乐了。
然而,当她瞧见那位小孩的马上英姿,剎时目瞪口呆,惊得说不出一句话,果然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孩子!她只好乖乖地当那位小孩的徒弟。
那位身份为连络人的牧民将“清风”所写的资料往上送,同时也接到一道命令,叫“清风”立即前往兰州西方的灵岩派权当仵作。
仵作……夏侯凌当下傻了眼。不过,既然是命令,他只好请牧民照顾篠茜,然后借了匹快马直奔灵岩派。
这时他已经戴上面具,手中的剑已变成一把平常的利剑,没人晓得他就是夏侯凌。
这是他第一次客串当仵作,为了表现出专业的形象,他特地将口鼻用块自己胡乱画上符咒的黄布绑起来。不过这跟专业有什么关係呢?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尸体已经开始腐烂,飘出阵阵的尸臭,谁都会绑上布遮掩些味道,倘若这块布画有符咒的话,不就透着专业吗?只不过这个专业跟仵作搭不上边罢了。
死者是灵岩派的二当家。而灵岩派这个名字的由来,是因为附近有座着名的灵岩寺(到了宋朝才称为炳灵寺),大当家才把自己所创立的门派称为灵岩派。其营生以护送商人为主,因此荷包满满,大当家也就毫不吝嗇地为老二买了个豪华精緻、号称王爷级的棺木。也因为尸臭的关係,尚未盖棺封钉的棺木就摆在前院通风,更是对準大门。
夏侯凌在心里猛摇着头,那有人如此摆放棺材呢?要嘛,就摆在大厅供人弔唁;不然就摆在前院的一角!如此跟大门对冲,灵岩派未来不衰也难!
“究竟是谁敢动我的兄弟,老子一定要杀光他全家!”大当家把鼻子都掐红了,拉起嗓子吼着。
“二当家的虽然身上有许多伤痕,但小弟认为致命伤应该就是脑袋左边的那个伤口。大当家的你瞧,头骨都破裂了,而且依照碎裂的情况研判,应该是钝器所伤才对。”紧贴着棺材的夏侯凌抬起头来,打算获得大当家的认同,没想到他却因怕尸臭而躲在门柱后面。
“喔,如此说来,究竟是那种武功,那种兵器杀死我的好兄弟呢?”大当家贴在柱后,紧掐着鼻子嚷道。
“嗯,我必须到命案现场观察才行。”
“老三,快带师傅去看老二佈局的地方。”大当家的摆出相当非常关注这件事的表情和声音,然而一说完话却像被尸气煞到般急忙闪进屋里。
夏侯凌愣了一下,不晓得大当家的到底在说啥。老三很勉强地走了过来,瞅了肿胀的尸体一眼,剎时眼泪流了出来,只不过这是拼命压抑涌起的呕吐感才造成的泪水。这也要怪老二惨死之后过了好几天夏侯凌才赶来,这时尚未进入严冬,尸体早就开始腐烂了。老三望着绑在夏侯凌口鼻的那块写满咒语的布,用相当复杂的口吻问道。“师傅,摸一摸棺材能不能达到升官发财的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