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凌使出猎狼特有的镇定心寧的心法,尽量放慢呼吸,才缓缓地说道。“我以前在沙州时,曾经听过来往西域的商旅谈及在沙漠有种相当罕见的硝詈石,又称为心魔石。它的毒性会随着空气散播,闻久了之后就会造成情绪激动、脾气暴躁,渴望找人打骂,发洩积蓄在心中的痛苦与压力,就像你这头让人厌烦、恨不得烤来吃的猪!”他说到最后,仍旧无法控制地骂出来。
“如果我是猪,你就是我拉出来的屎啦!”拓拔昭尉气到青筋浮了起来咒骂。
“你们都吸进毒气,我要怎么办啦!”篠茜禁不住哭喊着。
她那无助的哭声,撼动了夏侯凌的心绪,急忙克制又涌起的烦闷。“你注意听我说,不要理会我骂什么,拜託啦!在沙漠中最重要的是平心静气,尽量阻止水份的流失,因为一旦身心躁进,就会做出危害性命的举动,比如在炽盛的太阳下狂怒,或者发疯似的狂跑,最终会怎样呢?”
“不是渴死、就是累死在沙漠里。”篠茜抽噎地说。
“没错!虽然那个像妳一样卑鄙无耻下流淫荡的烂硝詈石……”
篠茜一听,又悲痛地蹲在地上哭了出来。
夏侯凌猛摇着头,最后乾脆摑了自己一巴掌,才继续说道。“硝詈石大都存在于水边,然而它的毒性一碰到水就会死无葬生之地,也就是在毒物出现的地方,经常也会有让你这支下贱的妖魔鬼怪气到下地狱去死的解药!”
拓拔昭尉已经大概知道怎么一回事了,也因为被点穴道不能动弹的关係,也逐渐心情平稳下来。然而看到夏侯凌为了向他们说明,而导致好不容易控制下来的狂躁又脱困,急忙拼命用安抚的口吻说。“静下来、静下来……你不静下来我就挖你祖宗三代的坟!”他说到最后,仍然克制不了情绪,赶紧叫篠茜再打他一巴掌。篠茜也只能含着泪,用力摑他。
夏侯凌闔上眼睛,将心法默练了一遍,才道。“你看这条河不知乾涸了几百年,当然没有水能克制住硝詈石,再加上风又大,将硝詈石吹的日你娘的满地都是!但也是因为风沙的关係,而且它又有黏性,于是将这些石头给掩埋了,那些贱人所散发出来的毒气也就没那么强烈。这就是天地间所存在的平衡!你们看这里,并非是全然的沙漠,只是石砾地型,应该偶尔会有蛇类、蜥蝪、或者野骆驼出没才对,为什么我们走了两天,连根骨头也没看到,甚至连一株草也没呢?”
“它们一进入这个区域,就中了什么魔石的毒,在艳阳天下焦躁而死?”拓拔昭尉说道。
“嗯,你说的没错。生活在环境恶劣地方的动物,最急盼的就是找到食物活下去,因而很容易就被毒气所影响,导致忘了应有的求生本能,比如他妈的昼伏夜出,最后只能像你这头蠢猪一样在焦躁中活活累死,或者晒死了活该!”夏侯凌不敢做深呼吸,只好再赏给自己一拳。“另外,动物都会从生活中汲取教训,它们知道这个区域会让它们失去应有的本能,才会尽量远离。”
“那么……”拓拔昭尉蹙着眉头甩了甩头,才继续说。“篠茜跟骆驼怎么没事呢?”
“ㄚ头只是默默跟着我们走,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有我们扛着,因此压力就小很多。直到看见我们吵死你最好……”夏侯凌咬着唇,遏止住翻腾的紊乱情绪。“在担心我们和不知该怎么办的情况下,才受到毒气的影响而大哭。骆驼都被蒙上眼睛,而且我们又不时喂它们食物,同样在了无压力之下,因此毒性才让它们有些烦躁而已。也幸亏今天天气阴沉,不是艳阳天,毒性不是很强,不然我们两个都怀着强烈的得失心,难保不会自相残杀。”
“公子,现在怎么办呀!”
夏侯凌望着前方那座不算高的山头。“那里有个山坳,风也从那里吹来,我们先穿越那里再说,希望毒气被那座山挡住。”他拿出一件袍子,用力撕成好几条布匹,然后绑住自己的口鼻,也将纯鉤剑的剑把和剑鞘紧紧綑住,避免在神志错乱之际控制不了而拔剑杀人。他忙完之后帮拓拔昭尉绑上布条,才解开穴道。如此吸进的毒气少了,也无法吵架。不过,拓拔昭尉仍然禁不住揍了他一拳。夏侯凌在解开他穴道之前就瞄见他的眼神有异,因此拼命遏止冲动,忍下这一拳。篠茜当下吓得又哭出来,一边直骂着自己怎么如此没用,老是哭;一边自行学样绑了起来。
而她的哭声,却震慑了他们狂乱的心寧,一旦他们无法克制情绪而同归于尽的话,她一个人在这荒芜之地该怎么办呢?他们从不把篠茜当成负担,而是像亲妹子一样对待,真切的担忧也逐渐驱散了他们的烦躁。
即使是可以在这种天候与地型存活的生物,也会对周遭相当恶劣的环境產生厌恶感,而毒气便激发了它们对无奈的反抗,导致忘却与生俱来的求生本能。
如今他们已顾不得方向了,只期盼能尽快离开有着硝詈石的地区。但是骆驼越来越焦躁不安,他们已经心浮气躁了,现今骆驼再参上一角,他们的心更是烦闹了。
“篠茜,妳能不能唱些歌来听呢?”夏侯凌几乎是用骂人的口吻说道。
“好的。”篠茜当然晓得他是希望自己的歌声能缓和大家紊乱的情绪,于是拉起嗓子,唱着小曲。不过,原本应该是轻快的曲子,她却用哀伤的腔调唱出来,也勾起他们的愁悵。
“ㄚ头呀,能不能唱开心一点的歌,不要用哭腔唱好吗?越听越想笑着哭呀!”夏侯凌垮着脸说道。
“我也不晓得为什么会这样?”她哭丧着脸说。“不过,什么叫笑着哭呢?”
“就像你便秘好几天了,终于有了便意,当然会高兴的笑。然而却是狂拉肚子,怎么能不哭呢?”
“你说话能不能文雅一点呀!”拓拔昭尉用朦朧的声音说。“应该是,进入墓室之后,只见满是珠宝,心想棺内的陪葬品应该更多才对。在历经千辛万苦,费尽心思,终于挖开了遍地机关的墓之后,于是得意洋洋地狂笑,打开棺木,才发现里面空无一物,只有一张纸“嘿嘿嘿,你上当了,那些全都是假货”。这才真的是笑到哭!”
“如果我们找的那个地方正如你说的那样,那该怎么办?”篠茜担忧地问道。
“阿……”他们俩不约而同地哀嚎出来。
“喔,ㄚ头继续笑着唱悲歌好了。”
他们仨就这样一路藉着瞎扯胡闹,企图躲开不时涌起的烦躁。虽是如此,他们的表情却都相当凝重,惧怕不知何种的心魔会猛然扬起,造成无法收拾的局面。
天黑之前他们终于抵达那座宛如刀切的山口,神志也逐渐恢复正常。
这里吹的是强劲的西北风,强风被南面的高耸绵延的山峦所阻挡,因而转向东南方的泣泪谷。硝詈石有着黏性,因此尘沙就逐渐将它掩埋,而且也因重量越来越重,硝詈石才没被强风吹向泣泪谷。同时此地属山阴,阳光无法直射,因而虽然这里积累了不知多少硝詈石,但在异物紧紧包裹之下,飘散出来的毒气也就相当少了。不然他们不是早就狂乱累死、就是自相残杀而死在荒芜之地,不可能爬上这个位于西北西的山口。
他们趁着天色尚明,急忙驱赶着骆驼离开此地,能走多远就多远。至于骆驼当然也有他们自己的本能,知道那里安全、天候将有何种变化、附近是否有危及生命的生物等,因此不需他们怎么鞭策,它们就自行快跑起来。
绑住第二和第三支骆驼的绳索在它们的狂跑之下顿时脱落,原本排成一列奔跑的六支骆驼剎时变成两队。夏侯凌的功夫最好,他当机立断,要拓拔昭尉和篠茜负责控制最前头的两支骆驼,而他则使出轻功追赶朝另一个方向跑去的四支骆驼。
骆驼也疲累了一整天,跑没多久就停了下来。夏侯凌扯动着韁绳,刚才狂快奔跑的骆驼此时却不愿意走了,任凭他怎么拉,就是死赖着不动,只张大着嘴让夏侯凌闻着令人作呕的口臭,而他还真的吐了出来。
不过,吐完之后他却觉得身子轻鬆了不少,可能也将存在体内的毒气吐出来的缘故吧。现在的问题不在于到底把毒气吐出多少,而是用什么方法能让骆驼高抬贵脚,尤其闭上那张臭气冲天的嘴。
他使出了各种方式,甚至气到点骆驼的穴道,一切都没用,他只能垮着脸,摸着骆头,硬挤出嗲声嗲气地说。“乖,只要妳愿意今晚带着妳的婢女一起跟公子我私奔的话,待会本公子就请你吃喜糖好吗?”
“才一脱离险境,就恢复贱性!”
“什么贱性,是急中生智、临危不乱!”夏侯凌头也不回地说。
“外加色性难改!私奔还带着她的婢女让你通吃,亏你想的出来!”拓拔昭尉牵着那两匹骆驼,在后面说道。
夏侯凌叹了口气,转身对原本的第三匹骆驼说。“你听,这叫患难兄弟啦!唉……这里风太大了,我们走吧,改天请你喝一杯解闷!”他下意识地拉扯着韁绳,没有这支死也不肯动的骆驼居然高抬贵脚,走动了,在它后面的三支也茫然地跟着走,他们仨当下看傻了眼,篠茜更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才是兄弟嘛!”夏侯凌憋住了笑意,拍了拍骆头。拓拔昭尉啼笑皆非地撇过头去,让他自己去跟骆驼疯。
太阳已经下山,他们只好随便挑了一处背风的地方,将骆驼紧栓在树干上,免得半夜又自行私奔,然后搭起帐篷。只是才一搭好,夏侯凌就看到一支色彩斑绿的蜥蝪从石缝里探出头来,气得他用剑鞘砸了下去。“我最痛苦这些东西了!”
“篠茜,快洒石灰!这里既然有蜥蝪,也可能有蛇。”拓拔昭尉赶紧喊道。
“为什么我们老是要往有这些东西的地方钻呢?”夏侯凌气愤地喊着。他才一说完,又见到另一支不知道是什么的爬虫正在看他到底在干什么,他噘着嘴拿起石子掷了过去,正中脑门。
“我同样也讨厌这些,但是不速之客的人是我们,不是它们呀!”拓拔昭尉边洒着石灰、边无奈地说。
他们仨虽然自认已经离开了硝詈石分佈的区域,理因心情应该放鬆下来,但是篠茜发现夏侯凌和拓拔昭尉却只是表面上鬆弛紧绷了心弦,脸上仍旧透着恐惧与担忧,不禁问道。“对了,我发现你们对于会影响心情的东西,比对那些毒蛇或僵尸更害怕。”
“像毒蛇、怪兽、尸变、甚至我们在蜀北碰到的祭师,都是有着“实体”,我们看的到,更知道它们将危及性命。”拓拔昭尉说道。“我们可以设法逃脱,想方法来克制,甚至杀个血流成河。但是心魔这东西是无形的,我们看不见、摸不着,根本就不知道已经身陷其中。就算知道了,也不晓得自己的心绪将如何被控制,会做出怎样的举动,就像我们在荒野,以及在蜀北那个底下的隧道所碰到的情况。若要严格区分的话,真正恐怖的是无形的心魔!”
“他说的前者,我们当然会感到害怕,却会怀着气恨!后者嘛,就是浓烈的恐惧,因为根本不晓得心魔有没有上身!如果是说书人,当然会挑前者来讲,因为看倌们比较容易想像,不知不觉就会坠入紧张刺激的幻想中,如此赏钱就多了。倘若是后者,就算说书的说破了嘴,听的人还是嘴巴开开,想像不出来那到底是怎样的恐惧,只想打哈欠。”
“ㄚ头知道了。不过,说书人爱说那种题材跟你们的恐惧有啥关係呢?”
“篠茜呀,妳今天就属这句话我最喜欢听。”拓拔昭尉奸笑地乜着夏侯凌,然后走到骆驼旁边,卸下其他的东西。
“就是……我为什么会扯那么远呢?就是无形的比有形的令人感到恐惧,不晓得何时要逃、该往那里逃,更……”
“怎么少一壶水呀!”拓拔昭尉突然喊道。夏侯凌也顿时心急了,水在这种鸟不生蛋之地比食物还重要,一天不吃东西还能撑下去,不喝水那会被折磨到死,而且死前会產生众多痛苦的幻觉,狠狠凌虐着身心。
“那壶水就泼在你头上,你才清醒一点,难道你忘了吗?”篠茜说道。
“咦,好像有这回事。不过,妳怎么全部都倒完呢?”
“别再讨论这个问题了,反正再讨论水也不会回来,以后省点喝就行了。我想,我们吸入的毒气还没完全散去,不然怎么会变成只有印象呢?”
拓拔昭尉的脸也沉了下来,蹙着眉头担忧地说。“那种什么魔石,影响层面到底有多大、会持续多久呢?”他闔上哆嗦的眼皮,叹了口气说。“篠茜呀,这就是对于“不知”的恐惧!”
“求求你们别再想那些了,不然你们的脑子又会被残存的毒气所影响,无法恢复正常。”篠茜紧张地说。
“嗯,乾粮吃一吃就睡吧,但是水要少喝一点,接下来不知道还要走多远!”夏侯凌沉着脸说,也逼自己不去想起磨山的惨事,避免存留于身体的毒气又发作。
他们怀着深沉的恐惧囫圇吞下乾粮,鲜少再开口讲话。篠茜负责第一轮守夜,夏侯凌因受过训练,在沉睡中被叫醒能够迅速清醒过来,因此当第二位,拓拔昭尉则守后半夜。
曙光一乍现,拓拔昭尉便将他们唤醒。他们虽然累了一整天,同时又盼着能离开此地越远越好,只好拼命猛搓揉着渴望再睡一会的脸,打起精神整理行囊,紧綑在驼峰上。
这里属山阳,夏侯凌一边对照地图,一边观看太阳的位置,再以当下的季节修正太阳所偏移的角度,重新抓到方向,带领着他们匆匆离开。
过了巳时,他们攀越过一座山丘,眼前的景象却又让他们傻了眼,是一大片稀疏的草原,飘散着不算是浓郁的氤氳之气。
“公子,那里该不会又有毒气吧!”篠茜哭丧地说。
“瞧,不是有山羊在附近啃草吗?”夏侯凌用没有自信的口气说,因为在视线所能及的稀淡雾里没有瞧见任何动物,所见的都是在雾靄的边缘。
“我看我们还是先吃午饭,再下去好了。”拓拔昭尉。
没人晓得雾里有什么东西,而且依照地图所指示,他们必须直接穿越这片雾靄才行,如果兜上一大圈避开的话,就可能不知身在何方了。他们尽快吃完乾粮,希望在太阳下山之前离开这个区域。
27
他们骑着骆驼爬下了山丘,朝雾靄走去。沿路夏侯凌一直观察骆驼的反应,它们都没有表现出急躁或胆怯,心想这应该只是一般的雾气而已。这时罗盘已经可以正常运作,一进入雾区之后,他们就放慢速度,紧盯着罗盘前进。
雾气却透着怪异,最外围当然是稀淡,越往里走就越浓,然而浓到深处却欲振乏力似的逐渐薄淡起来。他们走了约一个时辰,便来到只轻柔飘散着薄雾之地。
但是,他们又看傻了眼,更想气愤地猛摔东西,赌气不玩了!
因为前方是一大片乱七八糟的石砌墙。
“这算什么,耍老子吗?真想放一把火把这里给烧了!”拓拔昭尉也不禁发火,捡了一块石头,使劲朝里面扔了进去。
“如果没有挖到宝物的话,我一定恭敬地双手奉上纯鉤剑让你尽情剁尸!”夏侯凌满脸詰譙地说完话,便大吼一声,使出内力,怒不可遏地朝石墙冲了过去,狠狠撞垮了一角。
“公子呀,藏宝图我已经送给你了,所以这一切不关我的事,我可以不要进去吗?”篠茜垮着脸,坐在地上喊着。
“不行,妳是ㄚ头,就必须陪我进去。”夏侯凌揉着疼痛的肩膀说道。
拓拔昭尉深叹了口气,外加摇头。“都来到这里了,不进去会甘心吗?!找个地方把骆驼绑起来吧。”
附近有几棵树木,周边的草也算茂盛,他们就把骆驼绑在树上,揹起乾粮、装着清水的羊皮袋和各式各样的工具,走进一看就冒起熊熊怒火的杂沓石墙里。
里面的甬道或宽或窄,但最宽处也不超过一丈,而且九弯十八拐,走没一下子就必须转弯,尤其岔路多如牛毛,就算盯着罗盘也没用。也因此他们仨紧跟着彼此,避免走散。
夏侯凌走烦了,便下意识地研究墙石。“这里应该存在很久了,看这些石头好像不是这几十年所砌的。”
“嗯,说不一定这里就是你前几天所说的那些消失的古城之一。”拓拔昭尉只瞄了一眼说道。
因为夏侯凌的话语,篠茜也不自觉地边走、边瞅着石墙,突然拉住夏侯凌的衣服喊道。“咦,有些石头上面有画图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