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篠茜终于清静了,但也只安静了两天,因为来了两位自称比他还衰的人,就是拓拔昭尉和他的徒弟小康。
“你们是被鬼吓到呀!”夏侯凌的双手撑住下巴问道。篠茜帮他们倒了清茶之后,就吓得躲在夏侯凌后面,探头探脑地望着那两张毫无血色的脸。
“起初是被鬼吓,然后是被人吓!”拓拔昭尉语气孱弱地说。
“也许就是没有大侠的参与,我们才会这么背吧!”小康肯定地说。
“你是不是吓到把话讲颠倒了?”篠茜歪着头说。夏侯凌白了她一眼。
“这件事不关衰不衰的问题,而是我们……”拓拔昭尉将茶当酒一乾而尽,才开始讲诉故事。
小康虽然回家奔丧,但不忘身负让珍宝重现光明的重大使命,随时矗起耳朵聆听軼闻琐事。果然,让他就像在寒冬打算哭竹生笋、没想到却吵醒了冬眠的毒蛇青竹丝般打听到某位逃难之人说起他家附近的田野,据说在南北朝时埋葬了一位大官。
他东盼西盼,终于把拓拔昭尉盼来了,于是师徒俩就抱着货畅其流的伟大胸襟前去挖墓。
“为什么你们那么喜欢挖墓呢?”篠茜不解地问。
“人死就死,干嘛要带那么多珍宝下葬,又没有地方花用,不是呢?而且他们在生前就知道埋了那么多宝贝肯定会有人来挖,就是偏偏要带那么多东西陪葬,这不是叫人们快来挖喔,所以我们就应他们之邀去挖嘍!这是他们自作虐,怨不得我们!”
篠茜歪着头思索,还是理不清是非曲直!
以拓拔昭尉的功力,没几天就找到墓室的所在。这时,墓室就像秦淮河的歌妓斜倚窗櫺,纤手拨弄琵琶,倾诉情怀,更朝他们若有似无地拋着媚眼,这叫他们怎么能坐怀不乱呢?当然是……挖呀!
这次开棺大吉,更是不负墓主用心良苦来磨练盗墓者以掘土来健身之歹意。不过他们得意太快了,那些陪葬品都是镀铜,只有几件是镀金而已,气得他们请工匠把镀金给融了,好赚回路费。不管怎样,他们在离去之前还是依照习惯帮墓主清扫四周的环境,清出一些淤泥,让墓主住的舒服些。
这就这样,他相当非常十分很不幸地从工匠口中获悉了另一座古墓。他晓得那个地区乱民、叛军和灾民四处流窜,相当不安全,然而那座被工匠讲到天花乱坠的古墓犹如一位身材姣美的美女,慵懒地斜躺于华清宫的温泉池,幽幽唱着独守空闺的怨曲,叫他们这两个热血青年怎么能把持住呢?不将她解救出来透透气,如果在池里闷坏了,就太对不起那池温泉了……可见他们已经冲昏了头。
于是,他们雇了六名佣兵兼挑夫,跟他们一同前往。
“佣兵我知道是一定的要,但是为什么还要当挑夫呢?”篠茜打了个哈欠问道。
“就是据工匠说那个墓相当坚固,前后几批人都无功而返,所以本公子我才发挥巧思,特地準备了一些拋开根本不需要却死抱不放的固有传统之很有创意却不时可以见到的工具来挖掘。”拓拔昭尉咬文嚼字地说,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
“大公子,你别老是学公子不好的部份好吗?”篠茜很适时地奉上清茶让他温润差点打结的舌头,结果却换来一对比死人脸还苍白的眼神。
“该不会是竖井式的吧?”夏侯凌好奇地问。篠茜也禁不住问。“是像井一样的吗?”
“竖井就是墓主挖一个很深的洞穴,四周全是防渗水的建材所构建,死后就将棺木摆在最底下,再搭建成一座坚固的墓室,然后再将泥土将洞穴填实、填满。那深度是好几丈、甚至十几丈深呀,盗墓时必须垂直挖下去,又要预防崩塌,最后还要在狭隘的空间钻开墓室,太辛苦了,这种墓我绝对不挖,太不合算了!”
“嘿嘿嘿……竖井挖的越深,水气就会越重,而且不管当初防水做的多好,长时间之后水肯定会渗进去,墓室就会变化小池塘,因此碰到荫尸的机会也就越大!”夏侯凌乜着眼说。
“你说实话的毛病啥时才能改呢?”拓拔昭尉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才继续诉说。
当他们来到那个地方时,就听说附近有饿了好几天的饥民四处流窜,甚至发生了吃死人的惨剧。不是他们只顾着死人、不理会活人,而是他们所携带的粮食有限,一旦给了饥民,自己就将变成饥民。他们只好狠下心,当做没听过。
拓拔昭尉仔细勘察了一遍,发现这座墓至少被挖过三次,但那位工匠表示,据说因墓室儼如铜墙铁壁,因而都没有盗成。
“城墙都能攻破了,墓室怎么不能挖通呢?”夏侯凌不解地问道。
“没错!别人无法进入墓室,并不代表我们就不行,那是因为他们所抱持的固有观念太过根深柢固的关係!”拓拔昭尉说道。
于是他们师徒俩凭着丰富经验,才一个多时辰就找到前人所挖的天井。他们将遮掩天井的泥沙清除,丢入火把清除里面的秽气,然后垂下绳子,由个子最小的小康进入主墓道。然后从里往外挖,很快就挖到墓道口的所在,然后里外一起将墓道口掘开。如此,根本不必像往常那般需要费很大功夫才能找到隐藏的墓道口,空气又流通。
他们点燃火把进入,只见墓室被一块大石所封,可能是当初棺木运进墓室之后,再将大石从墓道滑下去,而墓门也呈圆拱型,只比大石小一点,大石一卡到门,便没有空缝可将大石拉出来,以达永远封死之目的。四周则全是用糯米加上稻草所夯的坚固墙壁,简直跟长城一样,难怪前几批盗墓贼都无功而返。
山不转、路转;路不转,就直接用工具把山撞出一个隧道!
于是,他们军事用的孥砲改为小型的平面式,将倾斜的墓道底部挖宽,成为弹道,然后朝墙壁、而非封墓石发射石弹。然后用树皮做成的套子套住石弹,树皮套的两侧绑上绳索,用滑轮拉回地面,这样就不必费啥力气就能把石弹取回来。反正又不赶时间,他们可以抱着钻研的心态一撞再撞,然后调整方向和弹力。直到第十三发,墓壁终于被撞破一个大洞。
这就是身在乱世的好处,熟悉军事用品,再加以改良製造。不过,这也是拓拔昭尉在桂州听夏侯凌讲诉摸金校尉之后,所得到的灵感。
攻墙时可以用各种方式来撞破,挖墓为何就不可以?!因为攻城不是艺术,只有挖墓才是吗?更何况他们又不是史学文物研究学者,只要事后恭敬地闔上棺盖木,打扫一番之后将墓洞和墓道口重新掩埋,就没有人发现此墓已被盗,可以让后人再来磨练盗墓技术。
最重要的一点,面对这种上下左右全都封死、更是坚固的墓室,如了用此方式之外,还有其他的方法吗?!
“太聪明了!能够因时因地而创新,不拘泥于传说与传统工具,这才是大格局的盗墓者!”夏侯凌钦佩地说道。
“唉,如果师父只钻研怎么偷偷进入墓室的那种小格局盗墓者,就不会挖开这个墓,也就不会碰到之后的事了。”小康感概地说。
也因为墓主认为自己的墓坚不可破,却没想到有人会改装攻城的工具来撞毁,因此只设计了主墓室,没有再筑外墓室,让他们省却了不少力气。面积颇大的墓室根本就没有安置任何机关,里面摆放了许多器皿、金铜玉器等,四面墙壁更少不了描绘墓主值得炫耀的功绩和一些生活百态的壁画,好让盗墓贼知道他当年有多风光。
不然,画那些给谁看呢?!难道是给自己的灵魂、以及生怕闷死了而来串门子的邻居看吗?不过,也是啦!
墓室里安放两座棺木,可见墓主相当深爱妻子,因此才会夫妻合葬。
两座棺木的封钉一撬就开了。然后在两具棺木旁各插上一枝火把照明。两具尸体的防腐技术相当好,墓主和其妻只有脱水的现象,保存情况相当良好,甚至皮肤都漾着光泽,摸起来弹性特佳,乍看之下彷彿他们只是沉睡,而非死了数百年。
当然,他们不是学者,所以这些绝对不是重点,更不在乎尸体的保存状态,只有抱着对死者的尊重而已。重点是棺木里摆放着金银珠宝,尤其是雕工精细的金质佛像与玉雕,让他们睁大兴奋的双眼。
他们师徒先挑了最值钱的宝物,才叫怕的要死的雇员下来装财物。那几位雇员见雇主没有被克死,活得好好的,才胆颤心惊、进三步退两步、像是垂死之人般躡手躡脚地进入墓室。当他们瞧见金光闪闪的珍宝,剎时宛如全身病痛不药而癒般生龙活虎。
“你们才两个人,他们有六个,你们不怕被他们杀了,把财物佔为己有吗?”篠茜插嘴问道。
“在雇用时我就考虑到了!所以我事先就给这些人吃了全身过敏的药物,佯称在他们身上下蛊,只要贪心一起,蛊就会脱困而出,啃蚀他们的心臟,而且只有我有解药。另外,我事先就言明会将一半的财物分给他们,这也是我的自保之道。”
因此那些雇员兴高采烈地让这些不知闷了多少年的财宝到外面透透气,没有做出任何踰矩的行为。
过没一会儿,两位在外面把风的雇员跑了进来,喊道一群饥民像发疯般朝这里跑来了。
这……该怎么办呢?快保护粮食呀!有什么比这个还重要呢?其他人惊慌地跑出去,只留下他们师徒和另一名雇员小心翼翼地搬货。
过没多久,他们听到墓道传来异样的声音,而且速度相当快,他们吓得拿起各种随手能碰到的挖墓工具,紧盯着墓道,全身紧绷,呼吸急促。墓室里溢满惊恐的死寂,儼如无形的压力从八方紧压着他们。
剎那间,他们在摆放于被撞开那个洞两侧火把的火光中,见到三支野猫掠了过去,更是黑毛白脚的猫,在火把的照耀下拓拔昭尉和小康看得心惊胆跳,目瞪口呆,浑身剎时僵硬,紧缩的心臟急遽蹦跳!拓拔昭尉赶紧叫雇员先别管宝物,快把猫赶出墓室。雇员也听过一旦猫跳过尸体,死者就将会变成僵尸,剎时吓得张开双手、迈出酥软的双脚抓猫。
然而这三支猫儼如惊弓之鸟,看到人就四窜狂逃。原来,那些饥民就是看到这三支野猫才疯狂地追来,打算生吃活剥来解饥。三支猫为了活命,只好一路狂奔,见这里有个洞穴,就一溜烟地钻进来。没想到才逃过紧追不捨的饥民,却在这地底又碰到要抓它们的人,这时猫儿怎么能不吓到拼命逃窜、奋力跳跃呢?
而且,若大的墓室里只有四枝火把照明,一旦黑猫钻进黑暗之中,拓拔昭尉他们就根本看不到猫到底藏在那里,只能狂乱地到处瞎摸。再加上墓室摆放了不少器皿和雕像,机灵、动作又迅速的猫只要随便一钻,就能逃离非置它们于死地的手,再再加深抓猫的困难度。
喵……正打算围捕一支身型瘦削的猫的拓拔昭尉和小康猛然听到猫的尖叫声,像被雷打重般剎时惊愣住,因为那声音就来自棺材旁边呀!他们吓得迅速转身,却在昏明的火光中,瞥见一支猫发疯似的从棺材旁,用尖锐的爪子勾住斑驳的棺木跳了起来,他们俩吓得张开双手,跃了过去。而在后面追的那位雇员则是张大着嘴,拼命伸长了手,盼着能抓到猫。
他们仨睁大着眼睛,见到那支粗糙的大手就要捉到了,狂跳的心臟也蹦到喉咙,没想到受到惊吓得猫却一扭身,那支手猛然抓了个空。
那位雇员倒也急中生智,在剎那间用左手改抓猫尾巴。然而瘦长又滑溜的尾巴在碰到他的手的那一剎那间却猛然一甩,硬生生从他的手掌滑了出去。
当下,拓拔昭尉和小康也奔到了,揪着五官张手就要抓,但是为时已晚,这支黑猫已经飞越了那具棺材,然后迅速跳进另一个棺材里,兜了一圈再跳出来。
这时,他们宛如急速冷冻般全身冰凉,时间也彷彿被冻僵了。直到他们听见棺材里发出奇异的声响,拓拔昭尉才惊喊着快逃呀!
他们仨环抱装着财物的包袱拔腿狂奔,而那两具尸体也同时站了起来。碰、碰地两沉重的闷声,他们跳出了棺材。
他们发疯地在墓道往上爬,就算听到沉闷的蹦跳声就在后面一道道地响起,也不敢回头。然而,墓道本来就是倾斜平整,再加上他们用孥砲打通墓壁,导致地面更光滑了,在惧怕滑下去的情况下,他们只好像猿猴般趴在墓道用四肢狂爬。
那位雇员直觉地认为大就是贵,因此他所拿的东西全都是沉重之物,平常还不打紧,然而这是他第一次盗墓就碰到僵尸,再加上包袱沉甸甸的,又不愿割捨,因而更加心慌意乱。在沉重的身心压力之下,他的双手猛然一打滑,整个人随着惨叫声往下溜了下去。
拓拔昭尉和小康企图伸手相救,却已太晚了。而且两位僵尸就在后面,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幸运逃脱,更甭说下去救人!
忽地,一道凄厉的叫声在墓道里迴盪,声声钻进他们的耳膜,像数颗牙齿同时疼痛般再再刺激他们所有的神经。接下来,是使劲的撞击声,他们不需回头望,也晓得雇员被僵尸抓到,奋力朝墓道壁猛撞所发出的声音,更应该已断气,因为再也没有传来他的惨叫声。
也因为声音太过凄惨,当下恐惧感犹如带针的鎚子般猛敲他们的心头,定性最弱的小康吓得冷汗直冒,双手全是汗水,当他爬在光滑的石甬道时怎么能抓住呢?当下就是无法避免的一滑,紧张的情绪又驱使他双脚乱蹦,像是自己拼命甩开救命的抓地力,身子就在他的尖叫声中剎时滑了下去。
拓拔昭尉奋力用双手紧紧压住石块,一脚用力抵住地面与石壁的垂直交接处,另一脚拼命往下伸,在千钧一髮之际小康摸到了他的鞋子,然而却只是有一节的指腹,他咬紧牙根地拼命勾指,拓拔昭尉尽力地往下伸腿,然而地面猛然窜出碰碰两声巨响,震得他们心裂神骇,那指腹也从靴顶滑落。
阿……小康猛然滑了下去,而那两个僵尸就在下面等着他。他见僵尸是一前一后,尤其僵尸在墓道很难转身,练过软骨功的他急忙朝墙壁翻转身子,同时拔出腰间的小铲子。僵尸就近在咫尺了,他吓到全身发颤、心臟狂擂、却又全身冰寒,僵尸的手往下一挥,他惊到心臟差点停止,也幸亏他及时将身子往下压,才没有被僵尸打到。
就在掠过之际,他立即用小铲子往墙壁奋力一推,将自己盪到另一侧,这次记取教训的他乾脆平躺下来,从第二位僵尸的脚旁滑过。然而他从下往上瞧着的僵尸是如此地巨大,再加上那身他没见过之官袍与硕大的官帽,更加深他的惊骇,忍不住惊叫了一声,直直往下滑。僵尸正如他所料,无法在此转身,因此直直往墓道口直跳过去。
就当小康认为自己安全之际,也滑到了墓室之前,却感觉双脚好像踩到软绵绵的东西,剎时好不容易鬆弛下来的身体又紧绷起来,他浑身僵硬地仰起身子一瞧,居然是一支刚才怎么抓也抓不到的黑猫硬生生被他踩死。
然而,他凭着摆放于墓洞的火把所漾的光芒,发现那名刚才滑落的雇员就躺在一旁,而且只剩下不到一半的头脑,鼻孔像死不瞑目的双眼朝上,嘴唇全被磨碎,露出沾满肉碎和鲜血的牙齿,上半部早就被力大无穷的僵尸所摔碎,血液就从断头处汩汩流了出来,被折断的左手则被反扭在后。这幕残酷的景象,逼得他顿时弯腰吐了出来。
拓拔昭尉好不容易逃出了墓道,却见到三、四十几位饥民披头散髮、衣衫襤褸、满脸削瘦,混浊的眼膜却又杀气腾腾,比鬼魅更加让人胆寒。而他所雇用的人则手拿各种器用,跟他们对峙。拓拔昭尉急忙喊着。“我们是人,不能吃人呀!”
“我们也不想,但是真的太饿了!”“刚刚好不容易见到几支猫想抓来吃,却又被它们逃了!”“有没东西让我们吃呀!”“求求你!”“不管啦,先吃了这几个活人再说!”
拓拔昭尉他们既心酸、却又异常的恐慌,要他杀了这些人保命。根本就做不出来!正当他犹豫要不要先拿出些乾粮给他们保命时,那两个僵尸已跳出墓口,一蹦一蹦地朝他们跳来。
“贪官!”“污吏!”“置百姓饿死而不顾的烂官!”“杀了他们!”“烤来吃呀……”
这三十几个饥民像饿狼般,捡起木头、滑轮、各种可能伤人的器物,完全是处于疯狂状况地奔杀过去。
“不能吃呀,他们是僵尸……”拓拔昭尉拼命嘶吼着,然而这些就将饿死之人在不愿吃同样是老百姓的情况下,只能吃这两个眼中的“贪官污吏”。僵尸这两个字,他们怎能听得进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