坟墓方圆数里之内原本只有十几户人家,这几年又因战乱早就逃离,因此他们可以大方地挖掘,也不用怕被发现。
拓拔昭尉先解释大唐皇室陵寝的基本结构,在覆斗型的封土下方即是陵寝,往外是内陵园、角闕、门闕、神道,然后是外陵园。墓道在封土之下往下倾斜,由掺杂着姜石的花土所构成,两旁有过洞。墓道的上方有天井,长宽约八尺左右,数量依墓道的长度而定。墓主乃是武照之“爱臣”,又死于武照统揽大权的时期,因此格局应该为缩小版,虽然没有所谓的陵园,但墓室、墓道和天井是一定有,因为前几批同行就是从天井钻进去。
篠茜望着拢起的封土,仍不禁流露出担忧的神情。“大公子,里面会不会有咒语或法术之类的东西?千万别又碰到尸变了!”
“ㄚ头,自从周朝周公制礼做乐,历代皇室不管是善、是恶皆认为自己是正道。尤其从汉高祖开始就开始尊崇儒家,皇帝更称自己是天之子,因此皇族和贵族的陵寝都有大致的规范,只会比较风水、豪华和尊贵,不可能暗藏法术,不然有失身份呀!”
“如果某个皇帝特别信仰某宗教,或特别迷信,而非要用法术不可呢?”篠茜仍不放心地搓揉着指腹。
“关于政事,大臣们或许会顺着皇帝的意见走。但是关于这种大事,那些饱读诗书的臣子一定会扛出不可违祖制来逼皇帝就范。”拓拔昭尉轻蔑地说。“皇帝都不敢太过标新立异了,底下的王公大臣敢吗?倘若给人告上一状,可是诛灭九族的大罪呀!”
“唯一例外的,可能就是秦始皇!”夏侯凌满脸厌恶地说。
“唉……所以千年以来还没有同行能挖通呀!”拓拔昭尉的表情透着深切的扼腕。
“不管那些了,準备好的话,就开挖吧,我倒要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夏侯凌蹙着眉头说。
此封土堆并不大,像个上下颠倒而覆盖在大地的量米斗,因久被遗忘,长满了半个人高的荒草。拓拔昭尉领着众人、扛着工具,爬了上去,边走边拨开杂草。夏侯凌则紧张地拿着纯鉤剑“打草惊蛇”,篠茜深知他怕这类的东西,也拿着一根木棒帮他先拨弄杂草。
拓拔昭尉的同行已在所挖的天井处摆上一块小石头做记号,因此他凭着经验一旦摸索到墓道的上方,就很快找到天井的所在。不过,他仍然仔细观察了封土一遍,找寻有几个以前同行铲土测墓的小洞口,以确定墓室大概的位置,如此就不必再量测一次。
也就是,前人量测、后人挖墓。
他一边找、也一边向好奇地跟在后面、却又怕蛇的夏侯凌解说。
“不过,为什么还要花功夫把挖开的洞掩埋呢?”夏侯凌不解地触摸以不同于封土的土壤所掩埋的天井。
“就是不让人知道此墓已经被盗呀!另外,既然拿了墓主的东西,总要顺便帮他关门嘛,这是应有的礼貌。”
“幸亏ㄚ头在上面,不然她肯定说,大公子,不要学公子说话好吗?”
“真受不了你!可以开挖了!”拓拔昭尉乜了他一眼,才朝最近所挖掘的天井走去。
小康先小心翼翼地铲开才覆盖没多久的草皮,露出一个约两尺宽的洞穴。此墓道已被人进入很多次,里面的秽气早已清空,但拓拔昭尉还是先将一只火把用绳子吊下去,除了清除秽气,同时也可先照明墓道。他们四人轮流朝洞内仔细张望,只见漆黑一片,没有奇特的东西。
他们不由地纳闷了,里面到底藏着怎样的机关呢?夏侯凌乾脆把做为记号的那块石头,使出内力丢了进去。在火光的照射下,没有任何暗器射出。拓拔昭尉和小康分别从两个笼子里抓出在路上所捉的田鼠和麻雀,绑上绳子,再一同垂进洞穴。只听到田鼠被麻雀吓得吱吱狂叫,随着绳子往下递,声音从吵杂变小、然后从迴音变成大声,拓拔昭尉将绳子解开,只见田鼠迅速溜走,麻雀则晃了晃刚才被绑的翅膀一会儿才飞离。
里面没有毒气!这是所有人的心思。
小康的身材矮小,但双臂有力,因此这种场合都是由他当先锋下去探路。他们将绳子绑在他的腰际,拓拔昭尉站在洞口放绳,夏侯凌在他后面用双手挽绳以预防万一,篠茜则拿着木棒在旁守卫。
绳索一点一点的释放,手拿小火把的小康同时冉冉垂入只微微映着诡譎火光的阴暗洞穴。
夏侯凌听拓拔昭尉说放绳,就鬆开约一尺的绳子。不过,他满脑子还是塞满入墓者为何会受伤的事。“昭尉,你看过你那位同行的伤口吗?”
“我当然会好奇地看他的伤势怎样,也拜託少林寺的僧人来看他是否中毒,他们都说没有。”
“咦,那他的伤势是啥样子?”
“就是手掌都被刺伤。”
“刺伤!”夏侯凌愣了一下,然后大喊。“快拉小康上来。”同时也将绳索用力挽住,气呼呼地骂道。“妈的,你那些同行还真的别人的孩子死不完!”
这时,天井里也传出小康的惊叫声,他们吓得赶紧将他拉上来。没一下子,小康就挣扎地爬出天井,满脸惊恐。篠茜奔了过来,紧蹙着眉头拿出伤药,準备给他抹上。
“你是不是碰到尖锐的东西?”夏侯凌劈头就问。
“对呀,你怎么知道?就是感觉脚ㄚ子碰到很尖的东西,那时我吓了一大跳,好在你们拉住绳子,不然我的脚可要被咬住了。当你们拉我上来时,我的头碰到墓顶,头皮还被尖牙扯到呢。”他摸着几道血痕的头皮说道。
“夏侯凌,你感到到什么了?里面藏有尖牙利爪的怪兽?”拓拔昭尉紧张地问道。
“是满佈钉子的怪兽啦!亏你还挖那么久的墓!”
“如果有钉子的话,刚才用火把照耀的时候就能发现,而且你也有看过,里面一切都很正常。”拓拔昭尉更茫然了。
“先将钉子涂上不会反光的漆,再插入墓道的四周,然后在钉子上面铺了一层容易穿透的布,再洒上泥沙,一旦盗墓贼先用火把照明的话,就不会发现异状。而且一般人下井时,一看到快到底了,就会下意识地轻轻跳下去;不然就是绳子会放的很快,不像我们这般小心。
“此刻,双脚就会狠狠插进钉子里,同时也会痛到张开双手到处触摸,这下子摸到墓壁的手也遭殃了。上面放绳的人听到底下的惊喊声,一定会迅速拉动绳索,而底下的人当然也会因此晃动,更可能头会撞到墓顶,结果就像小康的头皮一样。”
“下次别让我再碰到他,不然我一定让他躺在钉床上好好享受一番!”拓拔昭尉咬牙切齿地说。“师父,这笔帐一定要算!”“那是一定的!”
“你们这些盗墓的喔,没一个安好心,只会陷害同行!”篠茜一边在小康的头皮擦药、一边说。也幸亏夏侯凌发现的早,他才没有脚掌穿钉,只有鞋底穿破,脚底板稍微刺伤而已。
“除此之外,他们的想法或许跟你一样,认为底下可能藏有怪兽,也因为搞不清楚,乾脆啥也不说,就让后人去尝一尝被刺的滋味。我想,墓主应该是武后那时为了巩固政权所提拔的酷吏之一!当时有种特殊的铁笼,里面放满钉子,然而将人的头塞进里面使劲地折磨,藉以逼出一大串无辜的人单。这傢伙肯定就是将这种酷刑用在墓道上。”夏侯凌说。
“妈的,听说那时连枷锁就有十种听了就令人毛骨悚然的名称,比如喘不得、失魄胆、求即死等,这个傢伙我一定要鞭尸才行!”拓拔昭尉说。小康猛点着头。“要用热油烫了,再让野狗啃咬,为那些无辜惨死的人报仇!”
“大公子,别再说了啦。”篠茜忍不住搓揉着臂膀。
“奇怪,墓道被大石所封,封土又硬,盗墓贼肯定要由天井进入。他为什么不在天井的底下埋藏朝下的长钉,如此盗墓者被上面的人往上拉时,那些钉子就会倒勾入肉,无法拔出,底下又全是钉子,进退两难呀,除非将封土挖开,不然盗墓者必死无疑。
“在墓中施以妖术,毒气、怪兽等,既麻烦、又无法完全制止盗墓,只会平白让我们这些把陪葬品搜括一空的盗墓者有惊险的故事讲罢了!像这座墓,只要一些钉子就钉死所有人,多简单呀,这才是真正聪明、更是务实!”
拓拔昭尉思索了一下,猛摇着头说。“你……还真狠呀!”
“大哥,我刚下去的时候,还真的发现天井靠近墓顶的地方,有些小洞,可能就是你所说的倒钉,非置盗墓贼于死地不可。”
“也许,建造此墓之人也痛恨墓主的酷刑,玄宗即位之后立即将倒勾取出。或者是前人发现了,才将它们移除。”
“现在要怎么进去鞭尸烫骨才最重要。”拓拔昭尉板着脸说。
“那就想吧!”夏侯凌垮着脸说。
“对了,我们可以穿盔甲进去!不过,要穿几件呢?”小康搔着髮说道。
“穿上盔甲的话,怎么进去天井呢?如果到里面才穿,要在那里立脚呢?”拓拔昭尉斜睨了他一眼。
他们四人想了一大堆主意,全都一一被否决。到底要如何通过有些斜坡的钉阵呢?
直到隔天中午,夏侯凌才无聊地想起来上杉富乾,从他身上连想到所遇到的倭国人,于是说起他们习惯所穿的木屐,同时在泥地上画上草图。用厚实的木板当鞋,底下钉上横向的两三块几吋深的长型木头。如此钉子顶多只会刺中木屐的底部,而且底下横向的木条也可以卡在钉子上,不会在倾斜的墓道不小心往前滑倒。双手也可以套上此木屐,这样就不怕藏于墓壁的钉子。头嘛,戴上头盔就行了。
他们的心态已从盗墓变成破此酷刑。拓拔昭尉上次盗墓盗到前往少林寺收惊,但也捞了不少钱,因此立即叫小康到武汉去找工匠做木屐,尤其底部多加一层铁皮,看铁钉要怎么刺。
过了两天,小康就带回四组楠木所製的木屐。他还得意洋洋地说这块大楠木原本是要用在棺材上,他是硬花了钱,外加死缠活缠,才逼木匠先挪做木屐用。那几个头盔,是从战死的将领头上偷拔下来的,以弥补多花的银子。
棺材、死缠、战死……他们仨是听得猛翻白眼,他们现在挖的就是墓呀,还讲这些不吉利的话。不过,他还是带回几个滑轮,算他机灵。
也因为这个餿主意是夏侯凌出的,因此众人毫无异议地逼他先行下井。夏侯凌只好摆出死样子,反逼拓拔昭尉找个离墓室近的天井挖掘,减少发生意外的机会。
他想想也有道理,便和小康趴在地上,找寻跟封土不同的土壤。他们找到一个,但相当密实,只好再往前找,下一个已有前人挖掘的痕跡,拓拔昭尉拨开掩埋的草皮,往里探了探,但心想是否还有近些的,便继续寻探,果然离墓室不远处有个前人早已挖掘的天井。虽然越近天井就越深,但至少安全些。
然后他们将夏侯凌五花大绑,像大唐十大酷刑般吊在滑轮下,由拓拔昭尉和小康鬆绳,篠茜则在趴在洞口监看。夏侯凌从没这样被吊过,因此双脚撑住天井壁,冉冉往下滑动,就当他的双脚快到墓道顶时,脚下的木屐好像踩到东西,寒颤感也从脚底板急遽往上窜昇,急忙叫他们把他拉起来。
“怎么了?”篠茜惊慌地问。
“底下有倒勾的铁钉,封土的所有天井没有完全被清理乾净。到上一个试试吧,不然要拔除铁钉的话相当困难。”
虽然重新架设滑轮很麻烦,但是为了安全,这点麻烦算什么呢?于是他们赶紧将滑轮架移了过去,重新将夏侯凌绑上绳子,吊了下去,这次在天井就没有碰到铁钉了。他微微缩起双脚,一路滑到墓道,就将碰底时,叫他们煞住绳索,然后将缩起的脚慢慢伸直,用木屐轻碰下方,感觉若实若虚,应该是一层布。他再将脚掌往下拨弄,果然碰到一根根的阻挡物,应该就是铁钉。
他露出得意的笑容,趴地一声沉重的迴音,他猛然掉了下去,上方传来了惊叫声,三者在剎那间同时发生,他吓得双手紧抓绳索,然而原本想要稳住身体的绳子却像一条捲曲的大蛇从天井急遽往下掉落。他慌地企图用木屐底下的横木卡住铁钉,却用力过猛,硬生生踢倒了几根,同时他的下半身原本就往前倾,背部也因此往下沉了下去,但是底下就是让不知多少硬汉忠臣在受不了酷刑之下只好胡乱栽赃、牵连出无辜之人的穿身铁钉呀!
他急忙将套上木屐的双手猛往后甩,就在碰到铁钉的那一剎那间,藉着所接触的细小力道缩起双脚,同时扭转着腰,将身子尽可能地捲曲成一团,在空中兜了个圈,以迦陵频伽的轻功打算轻轻落在铁钉之上。然而他在转身之际,戴在头上的头盔也顺势掉落,而他的左脚就无法避免地踩在上面,不管他的轻功有多高,仍旧整个人猝不及防地往前一滑,铁钉也硬生生刺入他的小腿。
他只好再用双手的木屐以闪电的速度朝后卡住铁钉,硬把下半身提了起来,整个人就在墓道倒立,却惊得胆寒,因为一旦铁钉不稳,他就完了!他凭着从天井射下的微弱光线,迅速瞅着附近,再使出轻功轻轻地跃到铁钉上面。
若不是他反应够快、轻功绝佳,如果换成一般的盗墓者,早就乱钉穿心!
“公子……”“夏侯……”“大哥……”
“还叫!知道用楠木做木屐,还记得买滑轮回来,居然买这条一吊就断的绳子让我摔,我还真的有够衰了!”夏侯凌怒气冲冲地朝天井嚷着。
“公子,你有没受伤呀!”
“还是ㄚ头有良心,我的腿被刺伤了,快找条绳子吊我上去。找牢固一点的呀!”
“放心啦……”上面传来慌张的脚步声。
夏侯凌小心翼翼地捡起刚才掉落于墓道的小火把,掏出火石点燃。墓壁和墓底乍看之下儼如石壁,上面还沾附了泥沙,然而地上却有十几根铁针因他刚才的踩踏而露了出来,而且低于所谓的地面!
不过,他隐约瞥见前方彷彿漾着磷光,再仔细一瞧,应该是穿着衣服的骨骸,而位置则是他发现倒勾铁钉的地方。可见从那座天井垂下来的盗墓者在墓道被刺之后,急忙叫同伴将他拉起,而硬生生被铁钉倒勾入肉,再摔落于墓道被刺死、或流血过多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