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在微微飘摇的火光中,他隐约见到有个影子从骨头钻了出来,如果说是从地面爬出来更恰当。而且,冉冉站了起来,是个朦朧的人影!眼睛彷彿重生般舒畅地张了开来,然而目光却是透着浓烈的阴森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夏侯凌身上。苍白中带着血痕的脸颊,微微抽慉了几下!
没错,“正是”垂死的抽慉!
因为这人的双脚像被绳索捆住般紧紧併拢,双手则是紧贴着身子,应该是平整放下、用力压迫身体才对。下半身如同醉酒般微微地晃盪、扭动,上半身则是在拼命的挣扎中却无法摆脱噩运般而导致急遽地紧缩,整张脸也因再也无法承受两种截然不同之痛苦而扭曲变形。颈子在疼痛的压迫下,青筋纷纷蹦了出来。血管也在苍白的肌肤浮现,而且样似蟒蛇吞噬了食物般有东西在血管里快速滑动。
这到底又是什么?非要把我们逼上死路才行吗?夏侯凌惊慌地想着。
这个穿着戎服的身影就这样以诡譎阴森的姿势站在夏侯凌的面前,虽然身影表现出万般的痛楚,但是青冽的眼睛仍旧冷冷地凝看他。而且两根冰毒就穿过这位军人,水也从他的体内滴落到地面……他,应该是个虚影,夏侯凌才能既看到他的存在、又能看见冰毒和水滴!
这……是人吗?不,不可能,是鬼魂才对,更是这位死者冤死的魂魄,刚刚我才能感应到怨气!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碰到鬼呢?夏侯凌既惊骇又怨恨地想着。
此时,一人一鬼,就在冰毒前,就在毒蛇的进攻下对峙。虽然夏侯凌还没被冰毒沾上身子,然而儼如毒液的恐惧已经在体内狂奔流窜。他不时打着冷摆,冷汗也一颗颗冒出来,因为眼前是鬼,后面是毒蛇呀!
现在,该怎么办呢?他在心里哀嚎着。阿,你是不是上半身中了冰毒而无法动弹,大蛇却趁机将你的下半身吞噬,才会在如此痛苦中丧命?!
阿……鬼魂疼痛难耐地哀叫出来,更是带着凄凉的恐惧与无助!这是眼睁睁看着自己逐渐被蛇吞嚥下去,却又无法逃脱,所爆发出来的痛苦和惊骇!
随着惨叫声,鬼魂的身体顿时被撕裂成两半,可能是当时蛇将他的下半身咬掉的关係。然而这两具身躯却仍然挺直着,中间只隔了三尺的距离,内臟与心肺,却从这个空隙掉到地上,砰、砰、砰……这些器官应声摔破了,肉渣和血液在火光的照射之下,是让人感到鼻酸、更是令人毛骨悚然呀!而透着蓝色的鲜血,也一波波地从缝隙中喷洒出来,彷彿要奔到母亲——心臟——的怀抱。
惊惧的夏侯凌不敢、也不想再看下去,然而鬼魂好像就是要他看到当年他是如何的惨死!
拓拔昭尉慌张地抵挡毒蛇的进攻,汗珠也一颗颗抖落,惊怕的眼神拼命地在火光中找寻蛇的踪影。等一下,夏侯凌人呢?怎么没看到人,又没听到声音,该不会出事吧?他慌地急忙转身,却见到夏侯凌呆愣地望着前方的冰毒,让他独自一人孤军奋战,不禁发起怒火。“夏侯凌,你在干嘛呀!”
但是,夏侯凌能说出看到鬼吗?一旦说出来,只会引爆更多的恐惧呀!他只好咬着唇,挪动僵硬的脖子朝鬼魂点了点头,一边在心里说着抱歉、打扰的话语,一边迅速转身,极力压下恐惧与厌恶感,驱赶着不时从火光中现身的毒蛇。
拓拔昭尉蹙起眉头,想对他数落一顿时,却瞥见他的脸色苍白、青筋暴起,这绝不是单纯地害怕蛇,不由地担心起来。“你还好吧?”
“嗯!”夏侯凌也只能这样回答。但是,鬼就在他后面呀,他的整个背是一片冰凉,头皮彷彿被几百根针磨刺着,小腿更是儼如踏在冰水中。谁都怕鬼,他当然也一样惧怕,却又无法自拔地回头张望,希望能给自己一丝的安全感,知道鬼魂将要如何折磨他。
然而,那位鬼魂却以手掌当刀,朝冰毒连接洞顶之处砍了下去,然后露出诡譎的笑容,而且身影更是随着笑而抽慉着,样似被乱刀砍杀之后,躺在血泊中断气之前的抽动!
这个笑容到底代表什么?他是企图诱我踏入死亡之境,好让自己能够轮迴转世,还是打算出手相救呢?夏侯凌惊怕地想着,也忍不住颤抖起来。
拓拔昭尉又没瞧见夏侯凌的身影,忙地转身,见他又是一脸茫然地望着前面,心里也不禁恐慌起来。“你到底在干嘛啦,蛇越来越多,火把也快熄灭了。”
如果惧怕鬼魂抓替身而不敢前进,留在原地也只有死路一条。更何况纯鉤剑此时在火光中彷彿有了生命,应该是感应到冤死的鬼魂,而拉扯着夏侯凌往前进。夏侯凌只好揪着脸喊道。“你先撑住,我把冰毒砍断!”
“太危险了吧!”拓拔昭尉惊喊着。但他也想不出别的方式,只好担忧地说道。“唉……也只能这样试了!你千万要小心,别被水泼到。”
夏侯凌严肃地朝鬼魂点了点头,然后把内力灌到纯鉤剑。他试砍了一根,随即往后跃开,冰毒剎时掉了下来,鏘地一声裂成三截。他原本还以为它像岩石般坚硬,没想到冰毒会这么容易就砍断,不禁心想着,难怪他会向我指点迷津!
于是他使出轻功跃到洞壁之上,一边双脚迅速地踏在壁上、一边以迅捷的剑法朝冰毒一根根砍过去。为了活命,他只在感到内力不足之际才猛往后跃,然后再次提起真气跳上洞壁,不敢浪费一丁点的时间。
拓拔昭尉除了奋力驱蛇之外,更不时担忧地转身查看,每次看到冰毒被砍断,夏侯凌就忙地用纯鉤剑将断裂的冰毒盪到斜对面,而毒水也随之从冰毒和洞顶泼溅出来,就不禁为夏侯凌吓出一身冷汗。虽然他知道夏侯凌胆大心细,轻功又好,但这是以性命相搏,更是赌运气呀,跟他驱蛇的任务比较起来危险太多了。夏侯凌打算跃了回来喘气了,他赶忙驱着蛇,让夏侯凌无后顾之忧。
夏侯凌来回砍了三次,终于在靠近洞壁的一侧清出一条通道。鬼魂冷冷地笑着,身影如风中的窗帘般晃动着。夏侯凌虽然猛打着冷颤,却也瞄见鬼魂阴冷却带着凄楚的目光落在地上的骨头。他拼命压下恐惧,撕下一块衣袍,轻跃过去,将鬼魂的尸骨包了起来,才跳到拓拔昭尉的后面,将骨头放进他的八宝袋。
“你干嘛?冰毒砍完了吗?”拓拔昭尉咬着牙,双手各拿着越来越弱的火把与匕首驱着蛇。
“靠近洞壁的冰毒我砍完了。你先过去,我断后。”夏侯凌大喝一声,压下了恐惧,才端着火把与长剑,朝群蛇杀了过去。
拓拔昭尉忙地用八宝袋遮在头顶,小心翼翼地踏在夏侯凌清出的通道。虽然这一侧的冰毒没了,但是洞顶仍偶尔会滴下水呀,天晓得上方是否刚好有冰毒藏在里面呢?他紧张地整张脸都变了形,既害怕地想放慢脚步、却又恐慌地垫起脚根小快步跑过去。“我过来了,快逃呀!”
夏侯凌凭着听觉,猛挑了一阵蛇之后,才撕下衣摆,盖在头上,贴着洞壁跑过去。但是,鬼魂却挡在前面,他既不解又害怕地瞅着冤魂。
水,滴下来了,啪地落在衣布上,天晓得这水有没有毒,是否会渗透过来呀!他猛然吓了一大跳,惊恐地在心里嚷着,如果我能活着下山的话,一定会将你的骨头安葬!
鬼魂噘嘴轻笑了一声,才略显倨傲地飘开。夏侯凌咬着唇,直奔而去。
没一下子,他们就跑到一处若大的洞穴,也终于见到渴求的亮光,虽然只是从泥缝中射进来,也足以让他们鬆了一大口气。然而这口气才鬆不到一半,他们剎时恨不得把眼睛再睁大一点,惊喜万分地喊出来,却又拉耷着双肩,重重叹了口气。
此洞,就是秦朝那个战利品没运出的藏宝洞,鎏金雕像、镶嵌珠宝的铜鼎、玉石所雕的精緻屏风、虎形或鸟形尊,以及数个硕大木箱,里面不知还藏着多少珍宝,让他们惊喜不已。然而捲绕于上面的蛇群,却令他们恨不得将手中的东西狠狠甩到地上,发洩好不容易脱离蛇王的齜牙、以及冰毒的险恶、却又逃进另一个蛇窟的怒气。
不管了,夏侯凌见阳光透进来的那个小洞的四周土嚷与岩壁不同,应该是人工所特意掩埋,其后还有个大洞。这时蛇群尚未回过神来攻击他们,于是他一手拿起宝剑挖土、一手运气于拳头,使劲发拳,没一下子小洞就坍塌下来。“快走呀!”
拓拔昭尉瞥见已有出口,惊怕也去了一大半,于是大胆地用火把烧扫向捲绕于一座木箱上面的几条蛇。青蛇随着火把扫落于地,空气中微微飘散着被火燄炙烧的臭味。他迅速打开木箱,随即露出不需此行的笑靨。
“你再不走,我就把洞给埋了!”夏侯凌冷冷地说。
他缩了缩脖子,急忙抓了几把搁在最上面的金银玉饰珍珠塞进腰带,随着夏侯凌钻过那个小洞,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再把洞埋了,免得群蛇钻出来找他们报仇。
外面这个洞有两座硕大的神兽铜器,一座是人身、兽脚、虫首,头上的两侧各有一条往上扬起如彩带的东西。另一座是全然的兽身,身上有着鏤空的复杂图腾。
“土司所见到的山神,应该就是这两座兽像吧。”拓拔昭尉以专业的口吻说道。“秦朝时的那位官员发现这里是子母洞,就将小的东西搬进里面的小洞,这两座大型兽像就留在外面,再将洞口掩埋。土司见到这两座像就被吓到了,更将它们当做山神,就没有再仔细搜索了。
“那个小破洞应该是这几年地牛翻身所造成的。”夏侯凌转身望着应该是洞口左上方的一个大洞,阳光就从这里倾洩进来,訕笑了一声才说道。“这个洞穴被风雨所掩埋,最后又被风雨冲破个大洞。”
“管它是怎样造成的,挖吧!”拓拔昭尉解下八宝袋,从里面拿出一把小铲子,然后一手拿匕首、一手拿铲地挖。夏侯凌则再次拿着绝世宝剑挖土。拓拔昭尉瞅了一眼,矛盾地说。“这是废物利用,还是暴殄天物呢?”
“剑,是用来使的,更是用来防身、攻击敌人,不是拿来炫耀!因此欧冶子若地下有知,应该恨自己当初为何没在剑尖再做两个尖角,好让我挖土。”
才一脱离险境,就恢复贱性,贱侠这个称号果然不是浪得虚名!这句话拓拔昭尉当然不敢对救命恩人说。他们好不容易挖坍了左半部,温暖的阳光大辣辣地洒进来,他们从未觉得阳光居然会这么迷人,不禁瞇起眼睛,享受被阳光拥抱的舒服感。
不过,当他们探头往下一望,又傻了眼,底下是崖壁,要如何下山呢?
“盗墓高手,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拓拔昭尉探头环顾了四周,拉耷着脸叹气。他的双手用力搓揉着双颊,试图让自己清醒些,然后一下子在洞内沉思,一下子又到洞口往下张望。
过了半晌,他才想出一个相当危险的方法。山壁的上半段虽然都是石岩,却并非十分陡峭,他的袋子里还有几根长铁钉,轻功不错的夏侯凌可以揹着他,然后将铁钉插入石壁,以减缓下坠的冲劲。到了下半段便有藤蔓和树林,以夏侯凌的武功,安全应该不成问题。他也学过一些功夫,应该不至于摔死。
“你还真的把我算尽呀!”夏侯凌白了他一眼。“不过,这也太危险了吧,我的轻功没你想像中的好,也不会攀天梯这类的轻功,更何况还要揹着你呢?”
“反正你已经救我两次了,再多一次也是举手之劳。而且为了离开此地,再次冒着生命危险也是值得。”
“你不怕我为了活命,在半空中把你扔下吗?”
“我相信你!”拓拔昭尉露出真诚的微笑,然后指着摆在神像前面的几块红色布匹。“这几块布应该是当年土司用来摆放祭品的,当我们往下跃时,我会藉由其中一块来减缓往下的冲力。”他拿了一块起来,双手分别掐住布幔窄端的两角,在空中兜了一圈,布匹的中央便鼓了起来。
“没想到你的胆子大到如此地步,连这种没人敢试的方法也要使出来。”夏侯凌摇着不可思议的头颅说道。
“为了活命,只好一试了。”
从夏侯凌的肚皮传出咕嚕一声。反正继续待在这里的话只有死路一条,不是饿死、渴死,就是被毒蛇咬死,只好奋力一搏了!他站了起来,接过拓拔昭尉递来的硕大铁钉,用不同的方式抓握,再使劲在岩壁用铁钉磨搓,找出最顺手的角度。而拓拔昭尉则选了一块最厚的布幔,分别将窄边的两角绑了死结。
一切就续之后,夏侯凌郑重地问他。“你确定?”拓拔昭尉本想很自信地点头,却不禁露出胆怯的表情,夏侯凌只能叹了口气。“来吧。”
拓拔昭尉爬到他的肩膀,弯膝将小腿穿过他的腋下,脚掌在背后相互勾住。夏侯凌走到洞口,小心翼翼地踏上洞外的一块泥石。
拓拔昭尉的双手在背后抓住布匹的窄端,然后朝头顶兜去,布幔随之在山风中鼓了起来,当下他大喊着。“跳!”
夏侯凌咬着唇,滑了下去,双手将铁钉抵住石壁。虽然拓拔昭尉的身材并不高大,再加上兜起的布匹灌满了呼啸的山风、以及铁钉与岩壁的磨擦,但是往下冲劲还是越来越大呀!夏侯凌只能在惊骇中一边使出轻功、一边找寻可以落脚的地方,他突然用脚使劲一蹬,让身子往右下方飘去,落在凸起的石块上,再朝左蹬去,以减缓坠力。
不过,刚才是距离短,他才能力道掐的恰到好处,然而此时位于左方的小凸岩却远的很,他除了要揹负拓拔昭尉之外,拓拔昭尉手中的布匹在狂肆的山风中鼓了起来,犹如强劲的手般将他抓住,力道根本算不準,就在离那块凸岩约莫两尺的地方,他们便硬生生往下坠去,他吓得奋力将铁钉插入石壁,双脚使出迦陵频伽在山壁猛窜。
然而冲力仍是太大了,而且使劲将铁钉往山壁插的双手在磨擦中儼如被内力深厚的高手抓住,硬是将它们往上举起,但是只要他的双手高举,用小腿勾住他腋下的拓拔昭尉就会从肩膀滑了出去,掉落山谷,他只好咬紧牙根,五官揪成一团,扬起嗓子大吼着,双手拼命往下推去。
至于拓拔昭尉也好不到那里去,袭捲而来的山风鼓满了布匹,将他的身子往上拉,原本他的用意也是如此,但是夏侯凌的身子是往下猛坠,如今有如有两道强劲却相反的力量狠狠拉扯他,他除了要紧抓住鼓起的布匹之外,双脚更要像枷锁般紧紧箍住夏侯凌的肩膀,痛苦难耐呀。
夏侯凌终于就要踩到一块石头,没想到一条蛇却从石缝里钻了出来,好奇地盯着他们瞧。最怕蛇的他惊叫了一声,蛇也感觉受到威胁而扬起蛇头準备防卫。而且,石头的底下却偏偏凹陷下去,他根本无法用铁钉跟双脚来减缓下坠的力道,只会直直往下掉,如今他只能藉着踩在石头上反弹力,来改变方向和减缓力道呀!
这下子该怎么办?蛇,发出嗤嗤的声响,嘴巴也张了开来,只等待敌人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