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会儿,洞穴往上攀升,但坡度并不大,又有疙瘩似的乳石,没一下子他就跃到最高点。这是个小平台,洞穴在这里转个弯,然后往下曲折延伸。一路上他只发现萤火虫和几支被扰醒的蝙蝠,没有他最怕的蛇和怪虫,但也惧怕周处靖学有龟息功之类的功夫,因而时时提高警觉,把自己压得喘不过气。
不!除了心理因素之外,周遭的空气彷彿紧紧将他包裹起来,却又没真切感受到那份紧绷的感觉。
在他心中的一角,又再次朝他唤着,快回头!
他也越来越感觉不对劲,于是使出盪幻术,这是笈云书中用来破解迷幻之术的术法,但是周遭却没有一点变化。他朝洞壁使出一掌,是坚硬的真实感觉。他还不死心地朝伤口一弹,也是真切的痛楚。
同时,他又开始晕眩了。
必须找到周处靖!浓烈的责任感在他的耳畔响起,于是他顺着这股声音继续前进,晕眩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他最应该注意到这件事,却反而没有一丝的反应。
应该是,有东西不让他有所警觉!
夏侯凌、周处靖和篠茜全都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庙宇的那位鬼魂搞得鬼!
夏侯凌既然诚心烧香拜它,因此它也就没有藉着夏侯凌跟周处靖对决的时候故意置他于死地,也没缠着、让他衰运连连。毕竟夏侯凌有法术,一旦被他知道被鬼魂所缠,肯定会施行法术反击。因此,鬼魂趁着夏侯凌和周处靖身心倦累之际,迷乱他们的心智,引诱夏侯凌走进那个隐密于树丛的神秘溶洞。至于能不能出来,就要看他的造化了,也报了他不肯跪拜之怨气。
而它则让周处靖认为夏侯凌失足坠入山崖而亡,好让它的工具——周处靖——利用完了就早点离去,免得碍手碍脚。
至于篠茜,除了有满身的辟邪之物之外,更有度母鐲的保护,因而鬼魂不敢对她怎样,甚至还驱使她尽快离开,不愿她受到伤害。
其实它也不知为何对这些毫无关係的陌生人有如此严重的歧见,对夏侯凌有着莫名的不顺眼,对篠茜却有份不自觉的呵护。
至于鬼的前身——人,不也是如此吗?凭着自己“莫名其妙”的喜好,加诸于本是类似的人事物上面,然后自行编造出“让自己信服”的理由。
过了一会儿,夏侯凌见到一抹微弱的亮光,随即将唯一的火把弄熄,紧贴着洞壁倾听动静。一样没有人的跡象,他才使出迦陵频伽盪起身子,朝洞口跃去。当他离开了洞穴,刚才在里面的那些木然、矛盾与晕眩全都消失。
只是他不晓得,鬼魂将他带到此秘境,就在狂笑中离去,他才恢复过来。
眼前虽然有着草坪、花丛、树林、山峦、流水,但一切是全然的静謐,连一丝风声也没。他走过大江南北,从未碰过类似的异样,他轻轻踩着草株,草无声无息地躺卧于他的脚下,他蹲下来试着掐揉,翠绿的汁液丝丝渗了出来,指腹也有微微黏稠的感觉,这是真的草!
但是,为什么一点声音也没有?!
他的脚抬了起来,被他踩踏的草儼如棺材般横躺着。如果这里的一切是棺木的话,声音就是埋在里面的死者。
他既不解、又怀着胆怯,朝位于东北方的小溪走去。他下意识地轻柔走着,彷彿害怕扰醒了沉睡的万物,他来到溪畔,却没听到应有的流水声,他踟躕了一下,才将有些哆嗦的手放进水里,感觉到水流柔柔拂过。
这是水没错呀,而且有小鱼游过去,为什么却没有声音呢?难道是我耳聋了?!他惊愕地想着。我们天天听到各种声音,更是生活的一部份,突然世界失去了声响,叫他怎么能不恐慌呢?
他忍不住叫了一声,在完全恬静的空间这道声音是如此的突如其来,他不禁被自己吓了一跳,但声音却微微震动着耳膜。他的确听到自己的声音,却感觉有些沉闷,完全不像往常所听见的。他拍了一下手,同样有听见声响,但是漾着闷雷般的沉重。
他瞥见左方的树林后面,有几幢夯土所建的屋宇,兴奋地奔了过去,然而他却感觉好像在水里游泳,周遭有着既透明又摸不着的物质阻挠他以地面上的速度与出力前进,却又若有似无地将他往前递送!
他来到土屋前面,大声喊着有人在吗?但他只听见自己的声音。他轻轻打开了斑驳的木门,却连一点应有的嘎吱声也没!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此地是声音的坟场吗?若是如此,为何他却能听见自己所发出的声音呢?
屋里只有一张已破损的草席,他用力搓磨着,一样违反常态地没有发出声音。草席旁边有两颗头骨的上半部,他拿起来仔细端详,这两个头骨应该是被锯断,而且截面平整不扎手。他抱歉似的朝头骨点了点头,然后往地上一扔,居然有声音!
难道只有闯入者所发出的声音才能迴盪吗?他再次慌乱地揣想。
他紧蹙着眉头,使出让纯阳正气的十方六合卷,企图撕毁眼前怪异的景象,恢复原有的本质。但是一切依然没变,唯一有变化的是他的心情更为紧张恐惧。
这里只有六间房舍,里面可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他走向最后一间,感觉好像听到细微的声音,剎时既惊又喜,斜斜瞥见门开敞着,就转身打算走进去,却吓得急忙跃开。
一支体型相当硕大的黑熊以迅雷般的速度从屋里朝他扑了过来,而且速度超乎他的想像,他慌地朝右滚去。没想到这支巨熊彷彿有着轻功般双脚一蹬,张开浑厚的熊掌、张大着齜牙跃了过来,他吓得使出轻功跳到屋顶,这支体型壮硕的大黑熊居然不可思议地蹦地一声,跃上了屋顶。
当下夏侯凌惊吓到瞠目结舌,直嚷着怎么可能!他并非没见过熊,更是跟过猎人一起猎杀过熊,像这样硕大体型的熊也曾见过,但不曾听闻大熊的速度会如此地快、能跃的如此高,儼如武功不弱的武林人士。而且,黑熊真的有发出声音呀,不是虚幻的,这叫他怎么能不惊讶呢?
只是黑熊的体型太过重了,屋顶又是稻草所搭建,它一踩在屋顶,剎时就掉了下来。轰、轰、轰的巨响猛然响起,那支熊好像知道自己无法踏在屋顶,竟然用熊掌狠狠地朝墙壁打下去。而这一掌掌的力道更是比一般的熊还要宏大许多,没两下墙壁就垮了。
没办法了,夏侯凌只好跳了下来。而黑熊彷彿猜着他会如此做,于是宛如山崩般迅速扑了过来。夏侯凌原本不想杀它,此时为了保命也没办法了,只好使出迦陵频伽在它的身边忽东、忽西地打转。
原本他认为以自己征战多年的身手,肯定能一剑刺入黑熊的腹部,没想到此熊也不知捕过多少狡猾的猎物,当下反而出乎意料之外地转身,将熊爪扫了过来。他吓得双脚往后一蹬,同时将灌满真气的纯鉤剑,奋力砍了下去。不管这头熊的身手多矫健,力气有多大,熊掌仍是被剁了下来,但是夏侯凌的腹部却被熊爪抓破了几道伤痕,鲜血冉冉渗了出来。要不是他的反应相当快,不然早就被开肠破肚了。
受伤的黑熊痛吼了一声,发疯似的朝他跃了过来。夏侯凌急忙闪开,黑熊也站起岿然身体,準备用庞大的身躯朝他压了下去。他惊地跳了起来,没想到熊也跃了起来,更是晚了他一步,刚好他落下、熊跃上,他吓得在空中转了一圈,同时也将随着身子旋转的纯鉤剑使劲地朝它的背部砍了下去。
吼……黑熊痛苦的狂吼着,奋力转身,熊爪也向他扫了过去。他迅速跃起,同时也挥剑砍下,既能伤了熊掌,也借力使力弹到黑熊的另一侧,将纯鉤剑朝黑熊的断掌刺了进去,再双脚一蹬,揪着脸,将剑笔直挺进熊身,同时也使劲地绞着。黑熊疼痛万分地扬起断掌,也将他的身体拋向空中。他急地使出千斤坠盪了下来,剑尖从它的背脊刺了下去,再奋力往下一拉,再朝伤口使出凌厉的一掌。
黑熊再次吼叫起来,却没有倒下去,夏侯凌这时也不禁怕了起来,这支硕大的黑熊未免太利害了吧!
黑熊再次朝他扑来,他也狂肆地奔了过去,就是算準了剑长于熊的四肢!他奋力朝熊的心窝刺了下去,熊掌却也劈到了,他迅速朝断掌的地方闪了过去,而这支打算击退敌人的掌却朝悬于自己身上的剑打了进去。黑熊剎时狂乱地张开了手嘶吼着,夏侯凌趁机拔出了纯鉤剑,鲜血也剎时喷了出来,接着又补上一剑。
但是,熊仍旧没有倒下去,他不由地惊骇住了。直到黑熊转身打算再扑向他时,他才回过神来,使出绝顶轻功跃了上去,狂怒的熊也站了起来,打算做最后的一搏。夏侯凌瞄準了黑熊张开的嘴,将纯鉤剑直直刺入嘴里,左手使出宏大的一掌打开坚硬的头骨,借着反作用力再次往上跃了上去,免得被熊爪抓伤。
血,从熊嘴喷了出来,黑熊这才冉冉倒了下去。夏侯凌随即又补上两剑,黑熊这才毙命。
夏侯凌既惊骇、又不可思议地紧绷着的脸,死死盯着黑熊的尸体,彷彿它随时会猛然跳了起来反扑,这支熊太超乎想像了。
这时他突然感到全身疼痛,除了刚才被熊所抓伤的伤口之外,被周处靖所伤的地方也剧烈疼痛。为什么伤口会拖到现在才疼呢?他也不知道,也懒得去探讨,忙地拿出伤药洒在伤口上,运功疗伤。
过了一会儿,夏侯凌感觉没那么痛了,才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走到刚才黑熊所藏身的那间房子。里面没有其他的熊,只有几尾鱼而已。他揣想着,那支熊也许跟他一样是从外面误闯进来,他才能听到熊的呼吸声,而且它应该是在小溪里捕些小鱼过活。
不远处则有个小村落,一样是夯土所建,反正都已进入这片奇异之处,夏侯凌再次像游泳般游盪过去。他赌气似的越奔越快,也感觉风迎面而来,却听不到呼啸而过的风声。
村前有几畦稻田与禾粟直挺挺矗立,一綹小溪彷彿成千上万溺死的幽灵般无声无息地流过。村后山峦的较低处,闢建了几层梯田。此村乃为长方型的井字型结构,每幢屋宇的大小或有不同,但差距不大。村前的左右两侧各有两幢屋宇,像牛角似的突出来。他站在村前的一块大岩仔细端详,此村越看越像倚山而部阵的军队。
他不解地摇了摇头,来到村右的一间屋子,右手执剑、左手小心翼翼地将门推开。如预料中没有发出声音,然而他却怔住了,留有灰烬的火炕上居然有个鬲!
拓拔昭尉曾经向他描述过一些曾经挖出的器皿,藉以确定坟墓的年代,此种鬲就曾介绍过。鬲有三足,腹部像个葫芦,因此受火的面积大而容易烹煮,是古代的炊具,也是丧葬时所用的器物,但是早就没人使用,为何会在此出现呢?而且还摆在火堆之上,好像不久之前才有人用此煮过食物,而非像古物掩埋于地底呢?
他敲了敲鬲,居然有声音,太怪异了!
他不解地再进入五六间屋宇,皆是空无一人,所用之器皿更是非大唐所常见,只有在秦朝之前的古坟才能见上一面。忽地,他瞥见了青铜所铸的觴,不由地怔住了。他来到隔邻的屋子,一枝青铜所做的戟斜倚墙壁,地上有把石製的短刀,上面还留有血跡,一旁有着几根羊毛。
这一切,彷彿就像深埋于地底的广袤陵寝,有着世间所见的一切,却深锁于永恆的凝滞中,只有众多陪葬的鬼魂紧紧搂抱着这位闯入者,指引他瞅着他们生前的生活。
他徬徨蹀踱地走出来,禁不住惊愕地想着,难道,我竟然来到殷商或周朝之地?!
震惊与恐惧交迭翻搅,逼得他紧紧握住纯鉤剑。然而怨气与正气所笼聚的宝剑却漾起芒草般的尖刺。他惊得鬆开了手,掉落于地上的纯鉤剑发出彷彿冤魂的哀叹声。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头皮像是被针床刮过似的刺痲。
他用脚轻触了一下剑鞘,没有异样,才拿了起来,扭动卡楯,拔出纯鉤剑。他不自主地猛眨眼睛,随即跑出屋子,在阳光下仔细瞅着剑身。如龙鳞般的剑身,透着如穹苍灿烂的蓝,又微微漾着血腥似的殷红,而且如涟漪般轻轻盪漾。
为什么正气与怨气合为一体的纯鉤剑,会在此地展露出它的两个截然不同的灵气呢?
此时的纯鉤剑彷彿有了生命,也驱使着夏侯凌不自觉地狂舞剑法,好让它被箝制以久的灵气尽情释放。
不,是夏侯凌与纯鉤剑化为一体,宛如一条蓝红相间的龙,而班杂经则是这条龙汩汩沸腾的的血脉,将这诡譎之地当做雪白的云絮纵情飞驰翻腾。他狂肆地飞腾舞跃,彷彿为箝困于此的冤魂刺破这片凝滞的天地,还他们应有的自由;然而悲情剎时如巨涛般涌来,悲愤地渴望挥断人间的战乱与悲苦。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停了下来,全身没有一身的疲惫,只有矍鑠的精神,以及复杂的心情。尤其身上的那些伤随着人剑合一,居然不再感到疼痛。
这个地方,太过诡异了!
他不解地收起纯鉤剑,继续探索这个混沌之村。他来到村后,有座像是祠堂般的建筑物,主体仍是夯土,支柱以用木头搭建,而且祠堂颇为深邃,乃是往山壁开凿进去。前面应该就是大厅,中央摆着一具青铜所铸之鼎,上面所雕的纹饰颇为简单朴拙,应该是殷商或周朝流行的雕饰。
一声叹息在大厅低沉地响起。此情此景,叫他怎么能不颓然叹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