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六丈纵深的大厅两侧,画满着壁画。他突然想起一位在崆峒山修行的道长所讲的话。“越古之人在岩壁写下生活与历史,让后世知道他们的一切;越近之人则刻上到此一游的废话,尽其所能破坏景观!”
夏侯凌一想到此,不由地噗嗤笑了出来。他才走进一瞧,就听到暗沉的声音,而且是从外面传了进去,更是人的叫喊,他不禁欣喜若狂地跑了出去。
他一边朝声音应该发出的地方奔去、一边大声喊着。“有人吗?”忽地,一道人影从树林里闪出来。他惊喜地喊着。“ㄚ头,我不是叫妳不要进来吗?”
“公子……”篠茜却是一边哭喊着、一边朝他奔来,猛地撞进他的怀里,气到狠狠地搥打、又惊怕地紧抱、又高兴地蹦跳。
“别哭了!难道周处靖从这里逃了出去,反而对付妳吗?”他担忧地捧起篠茜的脸,用衣袖揩去她的泪水。
“不是啦……”她哽咽地说。“你一进来就是好几天,你不知道我在外面有多焦急,更不晓得要向谁求救!”
“怎么会呢?应该才一两个时辰而已呀!”夏侯凌惊愕地喊道。
“我都担心死了,你还欺负ㄚ头!”篠茜抬起头来狠狠瞪着他,但瞅见他那不解的神情,不由地也发愣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妳先说这几天外面所发生的事。”他蹙起眉头,严肃地说道。
那天篠茜来到那个村子之后,枯等了一天一夜,依然不见夏侯凌和周处靖的身影,还以为他们俩走别的路,于是问了当地人,便急忙赶去另一个村子,但是村民皆说没有见到陌生人。她又回到原来的村子,问了两位暗桩,所得到的回答也一样。
这时她不禁害怕起来,直觉夏侯凌可能遇害,她想回去找人,却又害怕刚好错过,害得赶来的夏侯凌又要找她,只好再等了一天,但仍旧不见人影,就忙地赶来了。
然而却有股力量将她拉住,不让她深入,而且她对这个溶洞也有莫名的恐惧,不禁踟躕了,不敢再往前进入。但是她也不知该向谁求救,只好抓着胆进来一探究竟。
她在讲诉时,不时揪着胸口喘气,说到焦急处,眼泪又不自主地滚落,语气更是真切的担心,儼如夏侯凌是她最至亲的人。夏侯凌心疼地抓着她那仍然微微哆嗦的肩膀,轻抚她的秀髮,柔柔擦拭留在这张清雅脸颊的泪水。“对不起,让妳担心受怕了!不过,我怎么只感觉才一两个时辰,也没见到太阳下山呢?”
“公子,这里会不会又是被施法了!我一走进来就感觉好奇怪,却又不知道奇怪在那里!”
“是不是周遭的一切是那么平常,却听不到应有的声音!”
“对、对……就是这样!还有连走路和我的口哨声都变得很奇特,感觉好像在涉水一样。而且我刚才想到洞外拿些东西,却没办法出去!”
夏侯凌慌地急忙拉着她朝洞口奔去,他试着如平常般走进去,然而却碰到一层软软的东西,无法通过。他试着使力,仍旧无法突破。他一下使掌、一下使剑,同样无法将那透明却又软绵绵的障碍击破。他们俩垮着脸,面面相覷。最后夏侯凌说道。“完蛋了!对了,我刚发现一间祠堂,墙壁有些壁画,我们一起去瞅瞅吧,说不一定有描绘出去的方法。”
夏侯凌边走、边告诉她自己的发现,这时她的担忧已卸去一大半了。“既然你已经施过法了,难道我们真的回到古代吗?但是,那些古代人又去那里呢?而且这里感觉起来比外面热,好像是夏季一样。”
“对喔,妳没提,我还忘记了!而且我也没看到任何牲畜。唉……希望这一切能在墙上的画找到答案。”
“不是有头很大的熊吗?我刚才突然看到时吓了一跳,是你杀的吗?”
“嗯,它可能跟我们一样,是从外面进来的。唉……这里有太多可能、太多不解了!”
他们在没有答案的猜测中,来到了那座祠堂,两人分别观看两侧的壁画,找出可能的第一幅图。这些画大都线条简单,有些则是直接刻上夯土之上,有的则在画旁写下应该是文字的图形。夏侯凌跟她解释,这应该是夏商周时期的文字,如今早就不用了。
祠堂的最里面的左右两侧各有一个拱门,篠茜走到的右边拱门,盯着墙壁说道。“公子,这幅画好像画的是女将,旁边还有文字,应该是人名吧。”
夏侯凌走了过来,仔细端详,然后拼命搜索着记忆,那些以简单线条构成的字代表什么意思。他想了一会,才露出既惊喜又沮丧的表情,指着那位身穿鎧甲的女将。“这个女人好像是商朝皇帝武丁的妃子,妇好。”
“既然是妃子,怎么会领兵打战呢?”篠茜侧着头,不解地问道。“不过,你怎么认得这些字呢?”
“妳还记得崆峒山有位道长很喜欢研究古代文化,尤其是商周时期的文字吗?每次我前去拜访他,他都兴冲冲地拿出刻上当时文字的龙骨给我瞧,然后解释他所猜测出来那是什么字。他曾跟我提过,殷商时代的人们只要有能力,就能带兵打战,因此就算是妃子也一样。”他张大着眼,盯着墙壁。“好像她率领了一万多名将士……”他下意识地摸着图上的阴刻。“攻打西南方的羌族!”
“也亏公子的记性好,要是换成ㄚ头,肯定全忘光了。咦,”她指着一辆线条简单的车辆,轮幅少说也有十六道,可见此战车之庞大,全副戎装的妇好就岿立于上。“那时的人就会做那么大战车喔,好利害!这么说来,住在这里的人可能是当时的战士嘍。”
“再继续往下看看。”夏侯凌牵着她的手,走到下一幅图画。这是描绘战争惨烈的场面,接下来是众人拿碗喝酒庆祝,然后砍杀俘虏祭祀天地鬼神。
忽地,夏侯凌想起了刚才……应该是几天前在第一间房子所见的头骨。“我看那个碗应该是用俘虏的头盖骨做成的。”
“好狠喔,居然还拿人的脑袋当酒杯喝酒,而且还喝的那么高兴。”篠茜噘着嘴、鄙夷地说。
“别忘了,那是一两千年的事呀,当时的文化与观念不可能像现今这样有深度和涵养。”
“但还不是一样乱杀人,只差没有用头骨喝酒罢了。”
夏侯凌苦笑着,因为她说的也没错!接下来的画是妇好蹲下来捧着一朵绽放的花,下一张画则是她躺在地上,旁边围着不知所措又焦急的众人。一位祭师在另一边卜卦,然后剖开羊肚、拉出肠子,研判天意。然后由一支军队护送她回商大都救治。
“咦,此地怎么有佛土叶呢?”夏侯凌惊愕地说。
“那是毒花吗?妇好应该就是碰到这种花而中毒吧。”
“不!佛土叶乃是健达国于太宗贞观年间的贡品,不是毒花。奇怪……”他走近仔细瞧着那朵毒花,一茎七叶、心瓣为红色,中央为橙黄色,花蕊则是紫中带着黑色螺旋条纹。“喔,原来是佛土叶的另一个品种——魑土叶,佛土叶应该是只有五叶,中心为纯黄色,而花蕊也是纯紫,不像画中掺杂着其他顏色,没想到一两千前的中土居然有魑土叶!”
“公子好利害喔,啥都知道!”
“我是衰到不得不知的呀!妳看妳跟着我才多久,不就认识了许多人事物吗?再过几年,凭妳这个长了好几个窍的脑子肯定懂得比我多。”夏侯凌笑着轻戳她的额头。她羞地缩了缩脖子。
下一幅画则是殷商的军队可能碰到雾靄(因为只用约有几十个细点来表示),然后军队在雾中走散,其中一支军队被羌军追到一座山峦,附近有块硕大的石头(应该就是夏侯凌和周处靖险斗的那里),后来就撤退到一个洞穴。下一幅图就是祠堂外面的风光了,不过图中的人不是面带哀愁,就用双手搥打洞口,满脸绝望。
接下来,有几个人从外面进入这方世界,许多人围着这几位闯入者,然而表情却都相当惊讶,甚至样似哀嚎。而那些外人的旁边写了个篠茜也能看懂的字——秦。
“难道在秦朝时有人误闯这里,当他们知道外面早已过了上千年,才如此惊吓!”篠茜摸着那个秦字,心里也飘起无助的沮丧。
“不只是秦朝人,连晋朝也有,更是陶渊明!”夏侯凌拉耷着肩膀,下巴朝另一幅图挪了挪。篠茜好奇地探头一望,墙上除了画之外,陶渊明也用蝇头般的汉字写下他进来的“真实”经过。
一日,陶渊明来湘西访友,酒过三巡之后便藉着酒兴,跟友人(有人在字旁画了个姣美的女性,应该是秦人所画)登上竹筏,一边赏月、一边享受晚风的轻拂,然后两人不胜酒力(字旁是一个撇过去的人头)就双双沉入梦乡。
隔天醒来,才惊觉不知被流水带往何处。他与这名友人相见极难,便藉说前方那座裊裊烟雾半掩的山峦既峻秀又奇特,儼如神仙的居所,于是怂恿友人前去一探。两人在宛如神仙(秦人在旁写下眷侣两字,其上又被划了一撇)般畅游奇峰仙境,陶醉于云雾裊绕的奇峰巧石。
某日,他们见一条溪水蜿蜒秀丽,于是做了一张竹筏顺流而下,他们见前方即是水洞,因此想停住竹筏,然而突然下起滂沱大雨,水势也随之汹涌翻滚,于是他们就被滚滚流水冲进了山洞。也不知过了多久,便见来到此地……后因友人爱上某位殷商之人,因而神颓情悲,不愿再此地居住,于是呼唤所认识之仙人,将他带离此地……
“难怪他在桃花源记只写到遇见秦人,没提到商人,原来是吃醋的缘故呀!”
“为什么他不写怎么呼唤那位仙人呢?”篠茜则急着跺脚。
“晋朝人就算国家已经剩下一半,还是只喜欢清谈、比门第,妳说他会写如何召唤吗?还是看看那些秦人有没偷听到而写下来,才溜到一个人都不剩。”
不过他们越看,心就越沉。后来商人请祭师跟灵界沟通(图为祭师喝酒,进入恍神状态,也就是起乩)他们是否能够离开,但是灵界却没有反应。祭师只好利用火烤龙骨,以其裂痕来断定吉凶。结果,依然是凶。
商人相当迷信,凡事皆请祭师卜卦再行事。他们困于山谷数十年,谷外却已过一千多年,这叫他们如何承受的住!再加上卜卦皆凶的情况下,万分沮丧的他们最终选择集体自杀来了结一生,也为妇好殉葬。在商朝,皇室成员死后,除了有丰厚的陪葬品之外,必须宰杀羊狗等驱逐恶灵,同时杀死俘虏来陪葬,至于死者的僕人和忠实的下属也会一起殉葬。
“不过,最后的图彷彿他们处于疯狂状况了。”篠茜歪着头说。
夏侯凌则是朝略显阴暗的拱门探里面头探脑。“照图所示,他们应该就是在祠堂的后方集体自杀。”
“我去砍些木材来当火把,我们的小火把可要省点用才行,不晓得还要在这里待多久。”篠茜一说完,就跑到屋外。
“哈,收留妳,应该是我做过最对的事了!”
篠茜转过身来,朝他吐了吐舌头,才跑出去。没一会儿,她就抱着一堆薪材进来,在泥地升起篝火,里面若发生事情还能用火攻,有备无患,然后两人各拿着一枝火把,躡手躡脚地走进后堂。然而当他们穿过拱门的剎那间,有着跳进水面的强烈感觉,却又看不到任何阻挡的东西,也没有发现任何折射现象。但是用手在拱门之下挥动时,那份感觉却又如此真实,彷彿他们又进入另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