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夏侯凌的建议下,妇人花重金请了两位风水师查看风水,皆认为没有问题。其中一位李姓风水师认为坟地的后方有颗硕大的树木,可能会让后代惹上烂桃花,只要在他提供的良辰吉日砍伐就行了。至于旧棺木则是在捡骨之后就当场烧燬,更没有问题。如今,问题可能就出在新棺木了。另外那位詹姓风水师跟夏侯凌挺有话聊,也赞同夏侯凌的看法,一旦棺材出问题的话,也可能影响后代子孙。
妇人此时根本找不到人可商量,又忧心丈夫的病情,只好掘开公公的坟。而且在夏侯凌的示意下,一切必须在暗中进行,连家中之人也不能知道此事,詹风水师也赞同如此做。姜家有钱有势,于是从徽州请来工人挖坟。
那天,彤云密佈,阴风颯颯,却没有一点下雨的跡象,彷彿徘徊不去的浓烈怨气怒目瞪着姜氏、姜翁之子、夏侯凌、篠茜、风水师与工人一行人。
夏侯凌绕了坟墓一圈,那张脸是越来越低沉。篠茜也蹙着眉头说。“公子,是有问题吗?”
“我感觉到有两股怨气!”然后他对詹姓风水师说。“詹先生,接下来就由你主持了。”
詹姓风水师已在聊天中获悉这位叫流云之人能感应到阴气之事,于是点了点头,请家属奉上三牲素果,再上清香叩拜。时辰一到,就叫六位工人掘土。
也因为此墓颇大,工人先掘开左侧的封土,过了一会儿,棺木的一角便露了出来。
但是……棺木如同刚买的一样簇新呀!
姜氏与十八岁的长子姜敬瑄认为掘坟褻瀆了祖宗、又没发现亲人的病因,忍不住跪哭了出来。一阵沁凉的风猛然吹拂而来,彷彿是姜氏祖先的愤怒,她们俩哭的更激动了。篠茜赶忙安抚着两人,直说事情尚未有定论,先让他们仔细瞧瞧。
可是,夏侯凌所感应到的怨气却更加浓烈了,那位风水师远远瞅着棺木也直觉有异,于是劝慰了夫人几句,就和夏侯凌一同爬下墓穴。
他们冉冉爬了下去,一靠近棺材,内力深厚的夏侯凌就闻到奇异的味道,急忙说。“詹师父,你有没有闻到怪味道?”
詹师父使劲一闻,剎时满脸惊愕。“怎么会有尸臭味?”
为什么他会如此惊讶?因为棺木里面放的是仔细清理之后的骨骸,怎么会有尸臭味呢?
夏侯凌叫篠茜捡了一块石头给他,他刮着棺材的一角,漆剎时剥落,露出里面木材。见过不少棺槨的他越看越不对劲,于是退到一旁,让风水师瞧瞧。
詹师父也瞧出有异,使劲刮下一块漆,忍不住直摇头。“夫人,这是拿旧棺当新棺卖给妳们呀。难怪、难怪!”
姜氏和姜敬瑄愣了一下,急忙在工人的搀扶之下爬了下去。詹师父指着棺木的角落说道。“这个棺材原本是有“人”用过的,可能是后人捡骨之后,或者多年无人照顾而曝棺荒野,棺材店就将其捡回来,重新整修之后,在上面钉上一片薄木,再抹上厚重的漆,然后佯装是新棺卖给妳们,昧着良心赚此黑心钱。”
“而且原本躺在旧棺之人,应该是惨死。”夏侯凌蹙起眉头说。他闔上双眼,默念一段咒语,然后对两位死者诉说抱歉之意,阐述此举绝不是伤害他们,只想为病人找出病因,罪魁祸首则是棺材店之人。
风,再次吹袭着。而且,彷彿有两道不同方向的风在此捲绕。众人不禁觉得冷热交迭,茫然又惊怕地环顾八方,儼如看不到的鬼魂正拉扯着他们的衣服,双手拂过他们的肌肤。
喀、喀、喀、颯、颯、颯……不时传来的轻细声响,就如同鬼魅在八方监看他们的脚步声,激起了大家的鸡皮疙瘩,猛搓揉着臂膀。
夏侯凌叫众人不要害怕之后,就拿了一把铲子,削开棺木的一角,然后请姜氏过来。她仔细一看,此处明显可见在陈腐的棺木上黏上一层薄木板。她阴沉着脸,不滥骂、也不痛哭,只愤恨地喘着气,然后叫儿子前往衙门,必须不动声色地请捕快立即来此。
夏侯凌他们一听,便知姜氏除了沉着之外,又相当精明。不然此事一传出去,棺材店的老闆肯定随即逃之夭夭,那时要到那里找人兴师问罪呢?
詹师父利用捕快尚未赶来的这段时间,教导姜氏该如何重新安葬,请人再来颂经等。
阴风,样似停歇了,但感觉还是有股若有似无的凉气彷彿是冤死之手,是哀求、是愤怒、是无助地缠绕着他们。
“我看,必须查出这副棺木原本所葬之人是谁,才能完全解决。因为我还感觉到一股女人的怨气,好像希望我们为她伸冤。”夏侯凌皱了皱鼻子说道。
“这些人真的是丧尽天良!”姜氏咬牙切齿地说。
阴风,捲绕着杂草,所发出的声音宛如是女子的啜泣声。
“流云公子,你为什么要我瞒着家人来呢?”姜氏终于吐出一直困惑的问题。
“因为那时我想着,如果是新棺木发生问题的话,那时你们正忙着迁葬,应该不会特意去注意棺木,而会请管家之类的人前去购买。所以……”夏侯凌再次含蓄地说。
“我明白公子的意思了!就是害怕出了家贼,才要我不能申张。”姜氏板着脸说。
“在此乱世,人心不古呀!如果倘真是这样,夫人可要小心了。”詹师父说道。
没一会儿,捕快赶来了,被当下的情景吓了一大跳,急忙询问姜夫人究竟发生什么事。姜氏大致说明之后,就请捕快爬下墓穴,眼见为凭。捕快爬到了棺材边,就闻到了些许的尸臭味,再仔细瞧着夏侯凌所掘开的角落,不管于公于私都使他破口大骂,
“大人,你可要为我家老爷主持公道呀!我家老爷为人正直,急公好义,为什么有人要如此害他呢……”姜氏剎时哭喊出来。
捕快当然早就知道姜东平生病好几个月,群医束手无策之事,如今再瞅着棺材与周边的人,直觉是因棺材的关係才会如此,于是急忙爬上来,好言安抚她的情绪,直嚷着一定要将那个没天理的老闆绳之以法,姜氏这才逐渐收起泪水。
反正官府已经出面,再加上罪证榷凿,夏侯凌就跟姜氏告辞。没想到她却急力挽留,等这件案子过后要好好谢他,在盛情难却之下,他只好留了下来,带着篠茜跟詹师父一同住进姜家大院。
姜家在地方上有权有势、风评又不错,因此官府对此案的处理颇为迅速,当天棺材店的所有人就全被押进衙门问话。在逼供之下,店老闆坦承是勾结了姜家总管,将旧棺翻成新棺,卖给姜家。至于旧棺则是在乱葬岗找来的,不知墓主是谁。
姜夫人听到消息之后,也不管总管的苦苦哀求,就将他开除,同时没收一切给予的财物。这位总管已无法再此居住,只能拾掇仅剩的行李北归。不过,他在离去之前狠狠瞪着夏侯凌和篠茜,挪动的双唇彷彿说着——你们给我记住!
夏侯凌跟篠茜面面相覷,耸了耸肩以对。他连朝廷重臣田令孜、高駢与巴音库楞等都得罪了,多一位总管恨他又如何呢?
姜家祖先重新选棺入敛之后,姜东平虽然孱弱,却已可以下床,姜家人由衷地对夏侯凌和詹师父千道谢万感恩。不过,姜东平的气色仍然很不好,说话有气无力。
“两位恩人,我家老爷怎么还这样病懨懨的呢?”姜氏担忧地瞅着他们俩。
“詹师父,小弟认为是旧棺主人仍然缠住姜老爷的关係,你觉得呢?”
“这也有可能!我看,我们到旧棺的所在走一趟吧!”
于是姜氏派了三位家丁陪同前往,篠茜也好奇地跟着去。此时旧棺先被安置于城外的荒野,尚未烧毁,经他们俩的仔细检查,一切都没有问题。然后他们再前往棺材店老闆所言的乱葬岗,只瞧见一块空出来的墓穴,不见墓碑的踪影。
“为什么会没有墓碑呢?这里虽然是乱葬岗,但没有多少坟遭到破坏,就算被大水冲垮,还是有墓碑在呀!”篠茜不解地歪着头。
“詹师父,你认为呢?”
这位风水师对夏侯凌印象很好,原因之一就是会处处徵询他的意见,让他获得被尊重的专业感。不过,此时他对这问题也不禁蹙起眉头。“依照我的经验,可能是死者的仇人故意破坏的缘故,要让死者死不安寧。”
“唉……难怪那股怨气会那么大。”
“流云兄弟,好人就做到底,你既然能感受到怨气,看是否能招死者的魂,请死者说明为何会如此,不然姜老爷的事仍旧无法解决。如果请道士来问,天晓得他们是否真的能与鬼魂沟通!”
“嗯,那我试试吧!不过,要在那里招魂呢?”
“我看……旧棺好了。”
夏侯凌点了点头,回到姜宅之后就跟姜氏谈起此事,而她也抱着估且一试的心态,拜託夏侯凌。不过,夏侯凌要求姜氏请一位信的过的家丁跟他前往,避免被有心人污衊。姜氏见他事事想的周到,不禁更加信任他。
亥时一过,夏侯凌就带着这位家丁前往旧棺的所放置的地方,篠茜因有度母鐲,鬼魂不敢近身,因此没叫她一同前往。
夜,已深沉;暗,越发的浓烈;风,悄悄地沁凉。彷彿鬼魂就在他们的四周游盪,不时以身上的阴气捉弄他们。虽然夏侯凌不时叫那位家丁不用害怕,他仍旧缩着脖子,骨碌碌的眼睛飘东盪西,好像鬼魅就跟他併肩而行,一旦听见风吹草动,就吓得打冷颤。
鬼,真的在这两个走夜路的人周遭飘盪,而且还不止一位吗?谁也不知道,只有猜测与恐惧慢慢爬上他们的心头。
他们来到旧棺之地,夏侯凌先烧了纸钱,奉上一柱清香,才使出招魂术,希望能引来死者。
呵、呵……这是什么声音?
家丁猛然跌倒在地,吓得躲到夏侯凌的身边,抓着他的衣服哆嗦。夏侯凌也惊了,惧怕又使错法术,召来错的鬼魂。
好人不好做、好心没好报呀……
这是谁发出的警告呢?夏侯凌感觉不出怨气,不由地更慌了。
谢谢,只要他帮我的话,我会保护他的……
怎么又有女人的声音?那个他是谁呢?难道是我吗?夏侯凌慌乱地想着。心臟噗狂跳的家丁抓得他更紧了。
闔上棺盖的棺木里面,隐约传来挣扎的声音。在两支火把的照耀下,一道朦朧的身影从棺盖冉冉钻了出来,而且是直挺挺地站起来,儼如瀑布般的长髮也没有一丝的晃动。世上有谁能不弯腰、不弯膝、不支撑就能在躺着的情况下直立起来,更是脚不着地呢?除了鬼!
“鬼……来了!”夏侯凌睁大眼睛,忍不住轻喊着。家丁吓得紧闭双眼。
这位长髮披肩的女鬼,身穿相当粗陋的寿衣,虽然没有摆出如狼眼般凄厉阴凉的眼神、以及彷彿下一刻就要将生人置于死地、当做替身的兇狠表情,但那幽凄的神态,拉耷的双肩,垂盪的衣袖随风清拂,却也令人不寒而慄。
虽然夏侯凌见过圈尸、碰过鬼兵团,但那些都是已化为半真实的形体,如今佇立于他面前的女鬼是只有影像,了无真实的形体呀,叫他怎么能不害怕呢?
他倒吸了口气,镇住狂弹的心弦,尽量以平缓的口吻说。“在下叫流云,因姜东平之事前来打扰姑娘您,请多包含。”
“你能一直掛念着我的事,没因重新选棺之后就将我忘了,小女子还要感谢你。”
她吊起阴森的双眸,哀怨地瞅着夏侯凌。即使她没有加害之意,还是让他打了个冷颤。夏侯凌倒吸了口气,才说道。“在下感觉到妳的怨气,因而想藉由妳的墓碑找出妳住在那里,好调查妳为何含冤而死。但是,为什么在你的坟前找不到呢?”
“我的尸骨、棺材、墓碑,早就被负心汉和那个贱女人破坏了。而我,也是被他们联手害死的!”女鬼厉声嚷着,双眸也散发出兇狠的青光。
那家丁虽然惧怕,但听到此乃杀妻命案,不由地好奇心多过了恐惧,哆嗦着身子聆听。夏侯凌也摆出严肃的表情。“姑娘若不介意的话,是否能说给在下听呢?”
唉……这声叹气,凄凉的哀怨中带着浓烈的恨意。泪水化为鲜血,从她的七孔滚了下来,在苍白脸颊的衬托之下,更为骇人。虽然勾起他们的怜悯,却也令他们毛骨悚然,因为谁都知道鬼魂或多或少都带着执拗,尤其是冤死之魂,谁也不晓得她会做出何种事。
虽是如此,夏侯凌仍挤出严肃的表情,聆听她的泣诉。
此女出身书香世家,祖上也出过进士,尔后将过媒妁之言,嫁给一位姓李的男子。此人喜欢跟狐群狗党一起吃喝玩乐,但倒还算是顾家。后来他爱上一位青楼女子,可说是整个魂全被她勾去了,除了帮她赎身之外,还收之为妾。这一切,她都忍了下来,只知道相夫教子,不愿去跟那位狐狸精计较。没想到此人却得寸近尺,非要当正室不可。再加上她连续生了两位女儿,生不出儿子,于是李男就跟她摊牌,要嘛改当为妾,将正室让给那青楼女子;要嘛,就回老家,等于就是将她休了!
丈夫娶青楼女子为妾,她可以忍下来,但是对这件事,她坚决不从。没想到这对男女却一不做、二不休,将她毒死,同时也贿赂验尸的仵作,说她是因心悸而死。也因为她的心臟本来就不好,因此娘家的人也就接受这个理由。
尔后,那位狐狸精生不出孩子,在害怕曾狠心杀妻的丈夫也将她毒害,便藉说是鬼魂作崇,才害得她没有孩子。这个没出息的男人却信以为真,因而气愤地带着狐狸精挖她的坟,毁她的墓碑,甚至将她的尸骨丢弃于荒野……
“这对狗男女该杀!”夏侯凌咬牙切齿地说。“不过,这牵涉到妳的冤屈,我不能为妳私了,必须上衙门才行。”
“谢谢你。姜家祖先除了气姜东平用旧棺给他用之外,也是气愤管家是那位负心汉的亲戚,知道我被害之事,却还如此重用他,因而藉此教训。”
“不会吧!”夏侯凌和家丁不约而同地喊出来。夏侯凌急忙说道。“那位管家知道那棺材是妳的吗?”
“他当然晓得,而且还暗示棺材店老闆乱葬岗有个裸露的棺材可用。”
“这些人真的是……一丘之貉!”夏侯凌气到哆嗦。家丁也一样暗骂自己看错人,居然那么相信那位管家。夏侯凌接着问。“妳的墓碑还在墓地附近吗?”
她点了点头,带血的泪水也随之淌流出来,哭声宛如一阵阵寒颤的冬风吹袭过来,他们只能忍受着视觉、听觉与触觉所带来的惊怕。尤其是被火把染成殷红色的树树发出沙沙的声响,儼如周遭还有不少鬼魂在此,打算依附于他们身上。
夏侯凌尽量让自己不胡思乱想,仔细询问了女子的背景与姓名——孙丽琴,确认无误之后,才带着全身酥软的家丁离开。
翌日一早,夏侯凌就和家丁一同向姜氏报告此事,同时也暗示必须代女鬼伸冤,姜东平的病才能好转,她那能会不了解呢?当下她气愤的是管家,姜家待他不薄,他却恩将仇报,陷主人于灾祸之中,还终日表现出忧心忡忡的模样。她一想到此,便愤恨地拍着桌子。
也因为正值乱世,夏侯凌一有空就教姜敬瑄武功,好保护家產,当下姜敬瑄怒不可遏,打算带家丁、也拜託夏侯凌一起将他五花大绑抓回来。
“管家的事以后再处理就行!”夏侯凌急忙说道。“现在最重要的是为孙丽琴伸冤,救姜老爷呀!不然,连以诚信传家的老祖宗也可能嚥不下这口气。”
“嗯,这件事必须先办才行。来人呀,快备轿,準备到代州。”
夏侯凌一听就知道姜夫人打算请她的姐夫出面。毕竟李家在应县也有一定的势力,当地的官员极可能既不愿得罪姜家、也不敢得罪李家,而将此案延宕下去,因此姜氏才想以官威逼迫!
赫连鐸是吐谷浑的总督,他的妻子是姜氏的手帕之交,一接获姜东平已能下床的消息,就立即赶了过来。也在姜氏的介绍之下,认识了夏侯凌、篠茜和詹师父。赫连氏瞧夏侯凌一表人才,思绪细密,便怂恿他此案了结之后,前往总督府一游,希望能为丈夫多拉一位人才。同时也邀请詹师父一同前往,帮赫连家看风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