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下旬,夏侯凌一行人回到金阁派,向掌门李金尧报告娶亲之事,接受师兄弟的祝贺。过了几天,李金尧夫妇跟他们一同前往三清山迎亲。
夏侯凌于途中,使出绝顶轻功直奔千里之外的李克用沙陀军团。他跟李克用的部将薛志勤乃是旧交,于是先前去探望他,毕竟他不晓得李克用是否还记得他这号人物。
两人续旧了一番,当晚薛志勤就带他前去拜会李克用,这也是夏侯凌此趟的目的之一,重新跟李克用拉关係。
李克用个性豪爽,夏侯凌为人随和,两人虽然多年不见,隔阂一下子就被冲淡了,再加上薛志勤在一旁敲边鼓,无形中让两人更热络了。夏侯凌暗自鬆了口气,李克用不因官位高昇,而“忘记”这位许久没见的老友。
李克用敬了夏侯凌酒之后,兴奋地说。“夏侯兄弟呀,你在应县跟赫连暉那一战,快跟我说一遍。我当时在阴山,听到的都只是片断而已。”
他现在回归大唐,应该不会介意我到曾经到过想除掉他的赫连鐸府上才对。于是,夏侯凌又开始说起……鬼故事,如果不先讲姜东平之事,怎么会有后来赫连暉找上门之祸事呢?更何况,姜东平跟李克用也是世交。
李克用和薛志勤是边听、边拍案叫绝,夏侯凌能为萍水相逢之人解厄,也发善心为鬼缉兇,更是用巧计吓得兇手认罪,不由地越加敬佩他。他跟赫连暉之事,反倒成了小事。
“李大哥……你认识赫连大师吗?有的话,能否请你开个金口,帮小弟求个情。被他缠住真的很痛苦!”
“哈!你的武功既高,计谋又多,怕他什么呢?我只在韃靼酋长的引荐下见过他几次,他太目中无人了,因此这件事老哥可就帮不上忙了。”
他们从閒聊中,慢慢走入正题。夏侯凌又陷入矛盾之中,不晓得该怎样向李克用和薛志勤透露黄巢的军情,只好诉说长安百姓对他的观感,以及一些大将之事。
尤其,夏侯凌要他们提防朱温这个人,并非是他领兵作战的能力,而是个性。因为他生有反骨!他既反唐、未来也可能反齐,将来要反谁,谁也不知!若要利用,必须谨慎小心。这也是天敦派要夏侯凌转告之事。
这时,夏侯凌觉得自己是背叛者,既出卖黄巢、也出卖大唐。不,他不是从现在才背叛,当他一踏入金阁派,就走上背叛的道路。
换句话说,他一开始就被训练当操控天下之人所必备的条件之一——背叛!
历代皇帝,那个没为了巩固皇位,而背叛过臣子与百姓呢?
如果用另一个角度看,这是为大局着想,必须牺牲某些人,不得不为之!
夏侯凌在大营待了一天两夜,就向李克用和薛志勤告辞。他们知道夏侯凌正要前往江西娶亲,特地绕道前来探望他们,也就不多挽留,相约长安再见。
因为紫云丧夫不久,再加上局势越来越乱,夏侯凌和她的婚礼相当低调,一概婉谢武林人士前来道贺。但新郎是贱侠,没多久他要成亲的消息就传遍武林。
当他们抵达三清山时,已是十一月下旬,仇仲甫也特地赶来参加义弟的婚礼。周庄主安排他们住在别院和道观。
众人安顿下来之后,周庄主就邀夏侯凌一人前往山腰的凉亭聊天。大家都知道周庄主不太满意夏侯凌,心想或许打算趁着尚未结为亲家之前把不满摊开来讲吧,因而全都警告夏侯凌要谨慎以对,别又嘻皮笑脸,惹未来的丈人生气。
涌起的云海宛若雪白的天河般徐徐飘流,巍峨的山峦在云海的环抱下宛如一座座的孤岛。如果当下是紫云或篠茜为伴,夏侯凌肯定感到很愜意,然而坐在对面的却是严肃的周庄主,逼得让他坐立不安。
“贤婿,我想你应该知道我对你的态度一直很不好,是吧?”
见过大风大浪、更见过皇帝的夏侯凌此时也不禁手足无措,猛点着头。“因为……我是贱侠!”
“没错!除了你是只知耍贱的贱侠之外,更让我女儿虚掷了宝贵的年轻岁月,我怎么能不对你有所怨尤,不给你脸色看呢?”
“这些夏侯凌知道,也对不起紫云。”
“直到前阵子我收到帮主与前帮主送来的信,才晓得你这一切全是为了天敦派,唉……也难为你了。对不起,我误会你那么多年。我先乾为敬,希望贤婿能不计较我的愚昧。”周庄主捻起酒杯,连乾了三杯。
“庄主,快别这么说,这一切都是夏侯凌的错。”他也急忙回敬了三杯酒。
“你在武林中那么有名气,婚礼肯定是冠盖云集,却能为紫云着想,凡事尽量低调,给她留一点面子,我在此感谢你为周家所做的牺牲。”
“紫云对我那么好,这是我应该为她做的,根本谈不上牺牲呀!是她为我这个浑小子牺牲太多才是。”夏侯凌见周庄主又乾了一杯,忙地回敬、斟酒。
也因为心结已经说开了,夏侯凌也就不再那样彆扭,能够侃侃而谈,但他只谈大事,不说故事,免得又引起个性严肃的周庄主反感。
他们天南地北地聊着,茶酒也一杯杯地喝。夏侯凌的酒量并不好,即使内力充沛,也不禁逐渐感到头晕眼花、四肢无力。然而周庄主却是海量,对于未来的丈人他怎么能不乾杯呢?
“你是不是醉了?我不应该让你喝那么多酒,紫云肯定又要怪我了。”周庄主走了过来,搀扶起他。
“我还能自己走。抱歉,我的酒量太差了,让你扫兴了。”
“你能真心对待我女儿,我就很开心了,有什么扫不扫兴呢?”周庄主微笑地说。
但是,他却在夏侯凌身上点了数个穴道,也包括哑穴。
你……夏侯凌除了浑身不能动之外,更是无法说话,只能睁开惊骇的眼珠子。
“呵呵……凭你这支癩蛤蟆也想娶我女儿,我还能让你活命吗?”
不可能是这个原因,幕后应该有人指使他才对!夏侯凌惊慌地想着,但是他已全身孱弱,又无法挣脱被点的穴道,只能任凭周庄主扶着他朝悬崖走去。然后呢?夏侯凌当然知道周庄主会对众人解释,他是因为酒醉才不慎坠崖身亡!
悬崖,一步步地靠近,他慌地猛冒冷汗,拼命地企图提起真气冲开穴道,但每次一运功,头就越晕眩。
前面就是万丈深渊了,周庄主却猛然向后一跃,然后将一支硕大的蜘蛛踢了下去。
夏侯凌的思绪在惶然的迷乱中挣扎,倦累的视线望着蜘蛛它往下坠去,杳然于逐渐翻腾的云海,就如同他等一下的命运,直坠山崖,没有人知道他的真正死因,更甭说为他报仇了!
越来越浓烈的惶恐与怨懟,使他彷彿在云海中瞅见篠茜担忧他安危的表情,气他又去冒险的嘟着嘴,瑟缩在他的怀里哆嗦着,羞怯地瞅着他……这些熟悉的模样在他那垂死挣扎的眼前掠过。他不自主地在心里轻唤着,ㄚ头,对不起,又让妳担心了!
他这才晓得篠茜在心中的重量原来是如此地重,重过于紫云。
紫云,妳知道妳爹要杀我吗?妳会赶来救我吗?妳会为了我而跟他撕破脸吗?不会!因为妳根本就不知道我今天跟他聊天,因为妳爹昨天就将妳遣到下山了!
他凄凉在心里叹着气,却又溢满了不满与怒火!云海如浪涛般无声无息地翻腾着,远方一座小道观落入在颓然中带着愤恨的视线里。
悬崖又靠近了。然而周庄主却猛然心一悸,不得不放下夏侯凌,紧揪着抽慉的胸口喘气,同时也运起内力。才一下子,胸口不再疼痛了,他才不解地站了起来,打算扶起夏侯凌,但是心悸又在胸膛爆发,而且还比刚才更剧烈,他又惊又怕地五官揪成一团。
不管了,必须速战速决!他忍着痛,站了起来……
“如果你敢将我们的小凌凌丢下去,你的心臟就将爆破。不信的话,可以试试看。反正你早就没良心了,心臟炸开也没关係。”一道清脆的女声从后方飘来,
明明早就来了,非要等我被吓成这样,才肯开毒口威胁那个傢伙,心理变态!夏侯凌在心里气呼呼地嚷着。
“妳到底是谁?”周庄主惊慌地转身,却不见任何人影,只听到八方有挪动的细微声响。
“你的毒药从那里来,我们就是那里的人。”周庄主已确定声音的来源,打算跃了过去杀人灭口。但那女声又飘起。“想杀老娘吗?没这么容易,你已经中了我们的蛊,还是乖乖不要动吧。”
“什么?妳们居然暗中给我下蛊!我跟妳们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害我?”周庄主满脸惊愕地说,一手却滑向了靴子,握住藏在里面的匕首,冉冉拔了起来。
“谁叫你打算杀害我们的小凌凌呢?唉……也不想想,圣清宫已跟夏侯凌化敌为友,居然还敢向我们偷毒药,他们怎么会派你这等脚色来暗杀他呢?”
“妳们怎么知道我要暗杀他?又怎么知道是谁命令我呢?”周庄主越说越惊慌。
“这些你不用知道!你只要晓得你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放了他,一是心臟爆裂而死。而且,你的决定要快,因为仇仲甫和金阁派的人已经赶来救他了。”琼楼从隐藏的树后晃了出来。
“妳……给我记住!”周庄主咬牙切齿地嚷着。他冉冉站了起来,同时猛然将夏侯凌扯了过来,将匕首搁在他的脖子上。“妳们不想让他死的话,就快给我解蛊!”
“你别高辜自己了,你拼的过圣清宫吗?快放开他!”琼楼吹了声催魂折心的口哨。
“妳是在叫唤毒物吗?呵呵……这个混小子不是好几次从妳们的包围中脱困吗?现在居然还敢拿出来献丑!”
“话是没错,我会引来毒物,是因为你不是他,你这点能耐怎么能跟他比呢?”她讥讽地笑着。“而且你一旦杀了他,就将成为纯鉤剑的主人,难道不怕被带衰吗?”
“我可以挑断他的筋骨!如果妳们不怕他成为废人的话,就快帮我解……你!”周庄主万分不可思议地瞅着夏侯凌。
“我什么我,你女儿的未来老公啦,连老子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还敢在江湖中混!”夏侯凌以鄙夷的声音说道。当他刚才瞥见那座道观时,就想到既然不能用内力,应该可以运行非关内功的本心本法吧。他修练本心本法已多年,没一下子紧绷的筋骨就逐渐鬆弛下来,然后趁机朝琼楼猛递眼色,好拖延时间。当被点的穴道完全解开之际,就立即点了周庄主的穴,只可惜背对着他,无法点了他的哑穴。
“你……居然能在中毒之后解开我的独门点穴的功夫。”
夏侯凌懒得理他,而是气呼呼地向琼楼说。“既然妳们早就来了,干嘛非要等我就要跳崖自杀了,才肯现身阻止呢?还真的是没心没肝没肺、只有美貌的仙女!”
“哈,不愧是夏侯凌,刀子都还架在脖子上,要杀你的人就站在你后面,更是你未来的丈人,居然还能向我调情。”她愣了一下,惊讶地说。“难道,你连我们的毒也解了吗?”
“对喔!我只解开穴道而已,毒还在呀,快来救我啦……”
“呵呵……放心,死不了的啦,更何况有仙女在,怎么会让小凌凌死呢?”
“我绝不会将女儿嫁给你这个油嘴滑舌之人!”周庄主摆出凛然的正气。
夏侯凌跟琼楼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琼楼侧着头说。“你既然能动了,为什么还要被刀子架住呢?”
“你不是说仇仲甫跟我师父赶来吗?我当然要继续摆出被这个傢伙绑架的姿势,他们来的时候一看,就知道他想谋杀我,不会对我们的解释存着怀疑。”
“唉……你连这一点都想到,应该嫁给我们宫主才对,一起将圣清宫发扬光大。”
“唉……妳又不是不知道我最怕虫了!不过,妳们怎么知道他要杀我呢?”
“你服下的是无色无味的清身散,是圣清宫的密药。虽然不会致命,但会全身虚脱,而且不能运起内力逼毒,不然只会更孱弱。这傢伙派人来到圣清宫,利用女色骗取了清身散,我们怎么能不千里跟踪而来呢?而且那个傢伙被我们丢入圣窟中,当然一五一十招出。我们在途中听闻你将娶他的女儿,心想他可能是要利用清身散将你谋杀,这还得了,我们当然更拼命赶来了。你说,该怎么谢我们呢?”
“就请妳们喝喜酒嘍。”
“你还要娶紫云?”琼楼惊愕地问道。
“她又不知道她老子要杀我!因此,紫云是紫云,他是他!不过,妳知道是谁指使这傢伙暗杀我吗?是济麟吗?”
“济麟算是什么东西!”她轻蔑地说。
“妳敢说出来的话,我们绝不会放过圣清宫的!”
“呵呵……我们可以说,我们根本不知道你是梦泽的人,纯粹只是在无意中获悉你要杀夏侯凌才救他罢了。”琼楼等于将周庄主的秘密说出来,他剎时脸色苍白。
“唉……那个老妖还是不放过我!”夏侯凌翻着白眼嚷着。琼楼跟周庄主惊讶地喊出来。“咦……”“你……”夏侯凌苦笑地接着说。“我曾经从梦泽派的前掌门掌下逃过,不然梦泽派怎么会想杀我呢?”
“这则故事怎么没有流传出来呢?”琼楼惊愕地问道。申昊江的武功可能是天下第一,叫她怎么能不诧异呢?
“过几天再……”忽地,他们仨全不讲话了。
轻细却杂沓的脚步声越来越靠近了,来的人就是接获圣清宫通知的仇仲甫、李金尧夫妇、篠茜和朱燕雄。圣清宫留下的纸条只写着“夏侯凌中毒,有人要杀他,快去救人”,他们就急忙赶来,没想到居然是周庄主想杀夏侯凌,当下如五雷轰顶般惊愣住了。
“周庄主,你在干嘛?!”李金尧挺剑嚷着。
“仇大哥,我没事了,你能先陪仙女姐姐到山庄休息吗?如果紫云回来的话,什么话都先不要说,这个傢伙逃不过这么多人的包围。”
仇仲甫瞅了周庄主一眼,心想他可能也是天敦派的人。既然天敦派要解决帮内的纠纷,外人还是迴避的好,于是点了点头,朝琼楼说。“琼楼姑娘,我是夏侯凌的义兄,代他感谢妳们的救命之恩。不介意的话,能随我一同到山庄喝杯水酒吗?”
“那么,小女子恭敬不如从命了。”琼楼笑盈盈地说,随他下山。
朱燕雄等他们走远了,才厉声喝道。“周庄主,你还不放了他。”
“我被他点穴道了,要怎么放人呢?”
对喔,我怎么忘了!夏侯凌扳开周庄主的手,半蹲着闪过锐利的匕首。然而他才走几步,就头晕目眩。篠茜惊呼了一声,急忙跃过去搀扶住他。夏侯凌叹了口气。“唉……我怎么又忘记了,快去帮我向琼楼拿解药。”
但篠茜仍担忧地瞅着他。许子妍走了过来,接过孱弱的夏侯凌,轻声地说。“我来照顾他就行了。”篠茜才忙地使出轻功离开。许子妍望着这位徒儿,不由地在心里直叹气。
“圣清宫要我们来救你,怎么你反而中他们的毒呢?”李金尧问道。
夏侯凌运转了本心本法,让自己清醒了些,才道出缘由。
“呵呵……周庄主,你好有能耐呀,居然一骗天敦派就是几十年!要不是圣清宫将夏侯凌当做好友,不然我们还真的会以为他酒醉之后坠崖身亡!”朱燕雄皮笑、肉不笑地说。
“事跡已败露,要杀要剐,随便你们。”周庄主倨傲地说道。
“梦泽派应该不会只因夏侯凌跟前掌门对掌,就想杀他吧。真正的原因到底是什么?”李金尧厉声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