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医保的住院极限已到,向雨晴必须得出院了。本来乙肝也不是什么要紧的病,彻底治愈机会渺茫;要命,也很渺茫。她没有再呆下去的借口,只好上班。
许处在她上班前,给处里开了个小会,意即不能歧视,不能疏远,也不能太主动接近,除了考虑她的感受,更是对其他人负责。向雨晴是个对事不对人的人,在这件事上,她感激许处。住院时,许处也去过医院几次,对于一个得传染病的人,内心有说不出的感动,无论是出于真心,还是司于其职,亦或是做与人看,她都感激,一点不含糊。在她心里,一个人,如果不是因主观主动伤害,以致从内心憎恨,她都会一码归一码,记得他的好,也记得他的其他,只因,他们,不在她心里。
上班后,向雨晴中午坚持不去食堂,不是怕别人嫌弃她,而是自己嫌弃自己。虽然已经知道住院那段日子,单位很多人验了血,做了彩超,也知道大部分人开始自己带餐具,但还是不愿去面对那份孤立,不愿看到他们为了不疏远而刻意表现出的亲近,更不愿给他们也给自己带来心理上的压力。仅仅不去吃饭就可以解决的问题,她不想搞的太复杂。
人既然已经归队,顶个人的位置,就得做人事。虽然从领导到普通员工,都叮嘱她注意休息,但毕竟很多事一直都是由她处理,也就没法跟着他们喊口号。重返工作的她很忙,一如从前。不过,也让她又找回了自己,心理上。毕竟太闲的日子,让她不安,患得患失,总觉得心里没着落,虽然实际意义上她一直没闲着,不断的在充实自己,可毕竟工作才是主业,她不否认。
只是不管向雨晴平时如何痛下决心要好好照顾自己,按时吃饭,按时睡觉,可真的忙起来时,就只能想想了。面对苍蝇般的电话声,面对客户焦急的等待,她没办法说不;面对领导的无奈,她不忍说不;面对自己好强的性格,她不想说不。不要说不能累,注意休息,注意营养,她连最基本的吃睡都保证不了,因为赶项目,生活全都乱套了。那阵子,正好是给经贸委做全系统的办公平台,内网外网都包括,眼看上线的日子近了,不能出任何差错。
对于这个项目,向雨晴原本有进度计划,也一直是按计划做的,而且是她自己的计划。项目中,向雨晴有两个进度表,一个是给客户看的,一个是自己的,自己的要快很多,她会留出三分之一处理突发事件的时间,以此确保信用和能力的认可。可这次,因为经贸委的原因,眼看上线了,还在不停变需求,又因人家嘴大,搞得她计划全被打乱,时间也就不受控制。每当快支撑不住时,领导们的“辛苦辛苦,加加班,一定要做好,不能掉链子……”就像紧箍咒一样,越箍越紧。
她不会让别人为难,也不想让自己丢脸,只好拼命赶工,十二月十九日——最后上线的日子,她告诉自己,一定要坚持,没几天了,必须顺利上线,那关系到许处、邓主任、研究所、经贸委,当然也关系到她,只是她太微不足道了。但她也明白,一旦上线,问题就会接踵而至,之前没有培训,用户甚至没有看到过系统,第一天见面就正式使用,一定会有问题,很多问题。再加上需求一直在变,后面的改动,来不及正式测试,只是开发人员自己觉得没问题,就都挂到了服务器上,到时候程序本身问题、服务器压力问题、用户使用问题,再加上个别机器硬件问题……她不敢想,那将会是多么紊乱的一天,而那一天,才刚刚是个开始。
向雨晴隐约感觉身体有些变化,虽然在医院治疗一个月,但她采取的是以保肝和增强免疫力为主的保守治疗,并未进行病毒控制,要知道那才是致病的根源。虽然医生、单位同事、病友都极力劝说,但她还是拒绝了。理由很简单,负担不起。
抗病毒的药需要长期服用,三年、五年,甚至终生,因为很多人,一旦停药就会反弹,病毒会来得更猛,甚至变异。而且抗病毒这种核糖核酸类药物,一般连续五、六年就会产生抗体,需要再换其他,于是药品不断升级,从便宜到贵,从国产到进口,保守估算,一年药钱,加上定期复查,两万打不住。一年两年她还能坚持,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她不能给自己套上那无期的枷锁,生存的成本太高了,她宁愿把这笔钱用在父母身上,让他们晚年过得舒服些。再说,她也不能每天吃药,回家时,难免不被父母发现,不能让他们在心里失去希望,而如果他们知道,一定会的,她太了解了。
过度的劳累,似乎让体内那些数不尽的小宠物们更活跃了,它们拼命的复制,7次方,8次方,DNA的数值在增加,她的疲劳感也在增加,她用精神和它们对抗,却显得那么无力。终于熬到了十九号,她出了口气,按照事先安排好的分组,全处出动,在客户现场提供服务,临时办公室内电话声此起彼伏,不会用的、机器有问题的、对系统有异议的……各种问题,纷至沓来。虽然大家已经过简单培训,但还是有很多问题在意料之外,都丢给了她。前一天晚上4个小时的睡眠,加上连日的少食,在站起来的瞬间,向雨晴眼前一黑,幸好四周都是同事,众人把她扶到窗边通风处,她觉得自己有些像帕金森,手、嘴唇、眼皮都在抖,不受控制的抖,大家要送她去医院,她知道自己是太累了,不会有大问题,坚持不去,说休息一下就会好。可眼下,哪有她休息的地?哪有她休息的条件?许处只好让她暂时离开,找个地方安静的躺会。人是离开了,可事却像鬼魂缠身,没法甩掉,电话声依旧此起彼伏,由面对面陈述变成了空中交流,看来,想休息,唯一的方式就是不让它再叫唤。她静了音,虽然内心很纠结,但狠狠心,还是做了。大概迷糊了1个小时,拿起手机,里面有29个未接来电,正看着,有电话进来,说是服务器出了问题,怕是超负载了,她收了电话,穿好衣服,就往楼下跑。
赶到机房时,许处和邓主任都在,她看到了他们眼中的期待、感激,似乎还有心疼,向雨晴笑了,也许这就叫仗义吧,坐在了服务器旁。
她不知道这一天是怎么熬过去的,但,已经过去了,这是她唯一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