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蒙蒙亮之时。
无心老头盘膝闭目,静坐在床上,而月生则是一般无二的动作,只不过他是坐在地面之上的罢了。
这石屋内,只有一张床,无心老头占去了,月生便只能另寻别处了。
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自打小以来,月生无可奈何之下,在思过崖只能学着无心老头,盘膝静坐。只不过最初的他总是忍受不住,没一会儿便会感到身子酸痛,腿部发麻,但这久而久之的积累之下,如今倒也是习惯了。
他缓缓地睁开眼来,站起身来吸了口气,看着面前的无心老头,沉默了半响,才道:“师叔,弟子先走了。”
无心老头抬眼看了他一下,淡淡道:“去吧。”
每当这分别之时,即便经过了那么多次,月生依旧会情不自禁的有些失落,而无心老头,也总是那么简单的两个字。
他有些心酸,深深地看了眼无心老头,随后抱拳一拜,恭敬道:“师叔保重。”说罢,他转身离去,再也没有回过头。
从来不知的,无心老头总会在他离去之时,睁着眼,沉默地目送着。
黑暗中,似有那么一声略有略无的叹息,带着淡淡的惆怅之意,幽幽回荡。
天桥之上,凉风习习,卷动着丝丝缕缕的薄雾,迎面扑来,脸上隐有潮湿感。
月生行走在其中,心头念着那形影单只、孤零零的无心老头,不由自主的,心中便是满心地不舍。
就在这失神之间,望天涯方向,忽然传来一阵肃穆空灵的钟声,宏大正气:“咚……咚……咚……”
月生一惊,这存在于凌霄大殿的金钟,自他记事以来,仅仅响起过几次罢了,而每一次,都预示着有不详之事发生,故而月生几人曾经暗地里称其为:祸钟。
他来不及多想,心神一凛,紧赶着脚步便向着望天涯跑去,这百丈之长、脚下无底的深渊,他竟是如履平地,几个呼吸间,已是踏上了望天涯。
于此同时,前方忽有一道紫衣身影仓促赶来,正是小兰,她一脸的焦急之色,月生急忙迎了上去,疾道:“小兰,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小兰喘了口气,道:“先不要多说了,我们先去凌霄大殿,爷爷和其余三峰的三位师叔都来了。”
说着,她转身带头跑去,月生紧随其后。
他心中好奇,忍不住问道:“小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小兰头也不回,急如风火,回道:“你还记得天京师兄与小林下山的那件事情吗?”
月生心头一动,已是明白了大概,估计此事便是于此有关,只不过这事看来极为重要,不然也无需为此鸣钟了。
就在这思索之间,行在前头的小兰忽然停下了脚步,低声道:“到了。”
月生回过神来,向前看去,前方是一座大殿,其内雕梁画栋,古色古香。两人对望一眼,月生当先迈步,向殿内走了进去。
片刻时间,两人已是到了大殿前侧,这大殿内有七十二大柱支撑,门窗上部嵌成菱花格纹,下部浮雕云龙图案,接榫处安有雕刻奇异符文的鎏金铜叶,殿内白砖铺地,淡雅、油润、光亮、不涩不滑。
殿中心又有一月台,高约两丈,以三层汉白玉石雕筑而成,周围环以栏杆。而在月台中心还有一宝座,面南朝北,座椅上雕刻着各种不知名的祥瑞奇兽,以及壮阔的山水大势。宝座的前两侧有四对陈设:宝象、角端、仙鹤和香亭。
月台的正前方几丈开外处,两侧还各有着八张座椅,两两相对,这八张座椅规格虽是比不上中心的宝座尊贵,但也是独具心裁,气势恢宏。
这殿内装饰恍若浑然天成、鬼斧神工一般,隐隐然蕴含着一种浩然大气,气吞山河,举目望去,不禁叫人心生敬叹,不愧是举世闻名的凌霄大殿。
看着这一切,月生倒是没有为此惊讶的感觉,他早就来过这里,见过几次后开了眼界、饱了眼福,自然不会像第一次那般大惊小怪了。
此刻月台中心的座椅上坐着一老者,仙风道骨,面带忧容,正是一月不见的云中子。
在月台下方左侧的座椅之上,还坐着三人,两男一女,正是其余三峰首座,身份高贵超凡。
其中坐在最前方的,是一老者,他面容老态,隐隐还有些刻板,这老者乃是叠月峰首座,上官宇。
而在他身旁,又坐着一中年男子,此人相貌堂堂,风度翩翩,一袭白衫尽显温文儒雅,这气质不凡的男子名为凌子画,乃是云海峰的首座。
至于唯一的一位女子,名为梅傲霜,乃是青鸾峰的首座。所谓人不可貌相,这女子看似年轻,艳如桃李,实则已是有了几百年之龄的前辈了,道行高的惊人。她一袭黑衣,或许是人如其名,她的神色冷漠,如带寒霜,此刻正挺着身子,正襟危坐着。
凌霄派共有五峰,思过崖作为犯错弟子悔过反省之处,故而清净无人,也并无首座。至于望天涯一脉历代以来收徒皆不会超过两手之数,云中子也并不算是特立独行,可以说这是一种岁月流传下来的习惯。
与其余三峰相比较,望天涯冷冷清清的,叠月峰与云海峰弟子最多,人多势众,男女参半,各有百人开外之多。而青鸾峰则是有些特别,历来只收女子,将男子拦于门外,故而人数稍少,但也有七八十人。
又因青鸾峰中多是些二八年华的美丽少女,其余几峰男性弟子情窦初开,对那满山的女子皆是神往不已,不过却有梅傲霜立下严令,故而平日里几乎无人可轻易踏足青鸾峰,一亲芳泽只能作为一个美妙却带有遗憾的梦。
八张座椅空着五张,在三位首座身后又有三人,能站在这里的,想来定是极为杰出,受尊师喜爱的弟子了。
几峰说到底都是同属一派,故而平日里弟子都会相互走动结识,这三人月生也认得,且关系较好。其中上官宇身后,一身形挺拔,归然不动的少年,名为赤霄。
而他身旁一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少年,名为慕羽墨,一身气质尽显云海峰师门风范。
这最后一位青鸾峰的少女,名为颜雨蝶,这少女长相绝美,与几人差不多同年,性格较为古灵精怪,容易相处,一双大眼忽闪忽闪地打量着殿中的几人,与她师傅梅傲霜的气质倒是截然相反。不过她倒是继承了梅傲霜的一点,平日里若是对外人,那么她便会有些不近人情了。
三人中,月生与那颜雨蝶交情最深,两人皆是儿时相识,那时候性格相合,两人因此很能说的上话来。
似感受到了月生的目光,颜雨蝶转头看向了他,美眸略带笑意,冲着他微微一笑。
月生还未有何反应,他的面前就忽然出现了一小脑袋,后脑勺对着他,握着小手向着颜雨蝶挑衅似地举了举,眼中尽是不满之色。
这人正是小兰,要说起来两人的关系,可算是有点小积怨吧,若要追溯起来,那就要回到儿时说起了。不过这点积怨说大也不大,也是小兰率先针对她的,至于为何,那可就有些羞于启齿了,这点女儿家的心思,实在是难以捉摸。
月生也颇为头疼,也不知两人为何会如此,只不过他为了不得罪任何一方,平日里都是装作视而不见的,眼观鼻鼻观心,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好独善其身。
此刻间小兰睁着明眸,怒视着颜雨蝶,原来是她刚才看到月生两人似有“眉目传情,打情骂俏”的嫌疑,这下顿时心生醋意,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愤然不顾地做出了这个失礼的小动作。
不过好在众人从他们刚刚进来的时候,打量了几眼便收回了目光,此刻间皆是沉吟不语,似有什么心事压在心头一般,也未曾注意到两人之间古怪的举动,这才没有闹出笑话来。
月生颇感好笑,他向着颜雨蝶示意性地点了点头。颜雨蝶也不理会小兰,还故意冲着月生眨了眨眼睛,有意无意地以此激怒着小兰,果然,小兰一脸的闷闷不乐之色,气的牙痒痒,愤愤地磨着贝齿。
这也是小兰误会了两人的关系,两人顶多算是一见如故罢了,毫无情意之说。只是小兰怎会相信?且两人又未曾解释过,还以为是两人互生情愫了呢。
月生眼看着两人争锋相对,谁也不肯率先服软,心中苦恼,他咳了两声,忽然抱拳一拜,向着三峰首座道:“弟子见过三位师叔。”
似是因为月生的话语,两人这才回过神来,发现了此刻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尴尬中脸色同时莫名一红,暂时放下了意气之争。不过最终目光岔开之时,似乎互瞪了一眼,大有至死方休的意味。
三位首座应了一声,上官宇接过话来,淡淡道:“无需多礼。”
云中子向着月生两人招了招手,沉声道:“好了,你们先过来吧。”
月生与小兰依言,径直走了过去,不过在经过颜雨蝶面前的时候,小兰似乎轻轻哼了一声,颜雨蝶白了她一眼,未作回声。
月生急忙拉了小兰一把,她这才不情不愿地放下了心中的小心思,趁众人未曾注意的,临走前还不忘做了个鬼脸。
此刻云中子的身后,天京与小林早已是等候在哪里了,一语不发,神色严肃,就连小林都是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
月生心中暗自奇怪,他与小兰踏上石阶,登上石台,待来到云中子面前之时,他恭敬地唤了声:“见过师傅。”
云中子点了点头,淡淡道:“这段时间在思过崖过的可好?”
月生看了他一眼,微笑道:“徒儿甚好,就是极为想念师傅。”
闻言,云中子凝重的脸庞也不禁露出了一丝笑容,笑骂道:“油腔滑调。”
月生笑而不答,随后云中子挥了挥手,他便退向了身后,与天京几人站在一起,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