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之外,风声呜咽,夕阳逐渐西下。
天气多变难测,就在不久前还晴朗的天空,此刻忽有乌云弥漫,黑色的乌云随着时间流逝,越积越多,盘旋在夜空之中,天幕阴暗的仿佛压向地面,凛冽呼啸的狂风,卷过苍茫的大地。
古道旁,前不见村,后不见地,四下茫茫,只有那么一座傲然而立的酒肆。
但这酒肆在这铺天盖地而来的狂风之下,又是何等的孱弱,整座房屋上有的地方甚至“喀喀”作响了起来,不过这酒肆存在了那么多年,想来也不会这般不堪地塌了吧。
月生看了几眼,面上有担忧之色,心中这般想着。
孙老板在房外将一些东西收了进来,关了屋门,以免寒风刮进来。屋外的风声如此之大,只怕不久后就会有倾盆大雨了吧。
他心中想了想,抬头向自己店里的客人望去,迟疑了片刻,还是道:“诸位客官,恐怕等会儿便会有大风大雨了,你们若是不及时赶路,就怕要回不去了,我这简陋的酒肆里也没什么地方好住。”
风云变幻,这鬼天气说变就变。
许凌看了他一眼,摆了摆手,淡淡道:“无妨,即便再大的风雨也难不住我们,今日我们还有要事,估计要在这里呆上好久。”他看了眼虎子,转过头来,向着孙老板笑了笑,又微带歉意道:“只是恐怕要劳累你陪我们熬夜了。”
孙老板微笑摇头,这间酒肆内平日里来往歇脚的人并不多,毕竟钧天城就在几里开外,谁又会看得上他这间破烂的酒肆?何况那虎子给了他不少银钱,他心有感激,当下道:“没关系,我熬夜也是寻常的事,不过外面已是黑云压顶了,届时一定是风大雨大,这位客官你还要赶路不成?”
许凌回头看了眼虎子,目光平静深邃,半响,高深道:“其实我们也想早些回去,只是今日我还与这位兄台有约,所以他不走,我也就回不去了。”
虎子似乎怔了一下,他深深地看了眼许凌,缓缓道:“在下今日兴致忽来,还想要在这酒肆多呆一些时间,正觉得清净无聊,不过既然有阁下这等奇人相陪,那可真是求之不得。”
孙老板愕然,他觉得两人都似话中有话,明显的口不言心,有些争锋相对的感觉,但又看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
至于月生几人,虽是心有不解,但此刻许凌早已成为了他们众人之首,他们对许凌之心思缜密、足智多谋皆是钦佩的很,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反对之意。眼下见许凌婉言留下,实则在他们看来是要盯着虎子,他们提起了心神,密切关注着虎子的一举一动。
而孙老板口中担忧的大风大雨,与面前可能是妖人的虎子相比,在他们看来根本就不值一提,修道路上什么磨难没有经历过?何况只是一些风雨罢了,他们沉默着,悠然自得地喝着口中茶水。
孙老板看着几人毫不在意的神色,心中啧啧称奇:这些锦衣玉食的富贵人家,什么时候也能这般吃苦了?这可真是奇了怪了。不过他嘴上自然不会说出来,撇了撇杂念,坐在远处静静地看着几人,一语不发。
酒肆内,忽然安静了下来,只能听到几人的喝茶之声,气氛变得好生诡异,谁也没有开头说话。许凌与虎子一副豁然的模样,淡然自若地喝着酒水,互不干涉,近在咫尺的距离仿若天涯一般,月生几人则是时不时地将目光放到虎子身上,眼中有精光闪烁,正容亢色。
就这般过了半个多时辰,但沉默终是会被打破的,也许是率先耐不住了,孙老板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道:“几位客官可是从钧天城而来啊?”
月生几人纷纷将目光看了过去,点了点头,赤霄道:“正是。”
以孙老板看来,像他们这些衣着华丽之人,方圆百里内也只有钧天城能生得出来了,哪能想到他们的身份实则更加高贵数倍,简直是高不可攀,只不过几人没有去明说罢了。
这话匣子一开,就不愁无话可说了,何况孙老板常年累月招待过那么多人,自然不愁没有话题,他眼珠一转,看了几人一眼,道:“恕我冒昧问一句,不知几位客官有何要事啊?我看你们两手空空,也不像是要去走商行旅,但又为何会来这里?”
月生几人相视看了一眼,皱眉显得有些犹豫,多年以来,孙老板早就练就了一副察言观色的好本领,眼睛雪亮的很。见状,他的心中一凝,生怕因为这问题得罪了几人,毕竟有些可问,但有些不可问,须知世间有一句话:知道的越多,那便死的越快。
他还以为这是什么大秘密,心思一动,连忙转开了话题,但心急之下却是话不择言,道:“不知诸位客官可知钧天城内妖人一事。”
这一刚说完,他就脸色一变,只想抽自己两嘴巴子,这等沉重的话题,往往是人人谈之变色,乃是一个忌讳,轻易对生人说起这些,这不是找晦气么?当下他只觉得脑海内有些迷糊,暗骂着自己笨,又期待着几人没有听清楚的好。
但月生几人皆是修道者,耳聪目明,远胜凡人数倍,又岂会有所遗漏?耳中听得一字不差,脸上顿时有些愁眉不展,眼神中利光闪动,直盯着虎子。
孙老板一看几人神情不善的样子,心中一沉,苦笑了起来,急忙赔笑道:“几位客官莫要生气,是我不对,是我嘴不干净……”
月生几人愕然,不知这位孙老板这是怎么了。但虎子似是极为懂人性,他也不在乎几人的目光,心中一想,向着自责的孙老板道:“这位酒家不必在意,听你所言似是知道些什么,可否说来听听啊?”
孙老板“啊”了一声,怔怔地看着虎子,却是还没反应过来。
虎子微微一笑,又将刚才话中的大致意思说了一遍,孙老板稍感放心,但又有些为难了起来,他虽是一话多之人,不过他生性胆小,这种妖人之事他也是避之不及,不愿意多说的。
虎子的脸常年累月隐藏在黑纱之下,但他的双目似可以洞彻心灵一般,他从怀中掏出十两银子,扔向了孙老板,笑道:“但说无妨,此刻正好索然无味的很。”他顿了顿,揣摩明白了孙老板的为难,即道:“何况城中人人都在说此事,一人说是说,百人说还是说,不会有什么事的。”
孙老板下意识地将银子接在了手中,他怔了一下,心中转念一想,就当是别人花钱来请自己说书好了,尽管这书中内容有些恐怖,但与真金白银比起来可就无伤大雅了。
虎子出手真是阔绰的很,孙老板面有喜色,应了下来,道:“谢客官了,既然客官想听,那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十两银子可以够一普通人家过活半年绰绰有余了,月生几人不知世间银钱珍贵,见虎子出手十两,也不为此而惊讶,眼皮都没眨一下。但许凌却是摇了摇头,似是觉得有些可惜,不过又同时是一副不为所动的神色,也许他是在无奈虎子突如其来的古怪兴趣吧。
孙老板收了银子,办事也自然用上了全心,他靠着常年来跟诸多商旅交谈之下,无意间培养起来的话功,直把妖人之事说的绘声绘色,活灵活现,语调揄扬顿挫,令人如身临其境一般。
从他的口中得知,这挖心一事已传遍了方圆百里,且还在向着更远处的地方传去,人人闻之变色,心中惶恐惊悚不安,大多不愿踏入钧天城了,就连一些商旅都是搁下了行程,唉声叹气,为此愁眉苦脸的,这小命与银子相比,哪个重要那是一想便知的。
世人口口相传的,那挖心的乃是地狱来的妖怪,专门杀些生前作恶之人,惩戒除恶,警醒世人不可错,不可恶,否则将以极刑处死,死后更是不入轮回,成孤魂野鬼。
无数人都对此深信不疑,但还有不放心的,手头富裕的,就请来一写江湖术士、道士和尚来给自己做法,沐浴净身,戒斋念佛,更是在家中摆下了什么伏魔大阵,贴了各种黄色的鬼画符,似这样才能安然入睡一般,好不搞笑。
近来钧天城内这些懂些风水、玄学、鬼怪一说的道士和尚,身价倒是因祸得福,涨了好几倍之多,人人都想请他们为自己做法,寺庙内也是香火鼎盛,人流涌动。但也有一些歹徒,发现了此商机,冒着大忌假扮道士和尚,欺骗他人钱财,倒也是财源广进,赚的盆满锅满。
至于那些穷苦的,但又恐惧此事的,那便是无奈搬离故土,另寻他处住下了,恐怕此生都不敢再踏入钧天城半步了吧。
孙老板状态甚佳,说的眉飞色舞的,竟然是忘了心中的害怕,兴许是因为觉得几人不凡,给了他一种鬼神不近的安心感吧。
孙老板一边说着,虎子也不知为何,显得极为高兴,时而有笑声传出,面纱之下也不知是怎样的一副表情。听着那些笑声,孙老板精神抖擞,先前他还怕自己说的不好,十两银子毕竟太过贵重了,心中倒也有些理所当然了,觉得这十两银子也不是这般烫手。
这一番话下来,直听得月生几人面面相觑,今天他们还是第一次听人如此详细的述说此事,孙老板为了让几人满意,说的面面俱到,绞尽脑汁,将道听途说而来的各种传闻,一点不落地讲给了几人听。月生他们从先前的一脸好奇,到一脸惊愕,最后有些目瞪口呆,哑口无言。
酒肆之内,虎子满意地大笑着,笑声放荡不羁,听到那些各种稀奇古怪的传闻,笑的更是肆无忌惮,整张桌子都轻轻颤抖了起来。至于许凌倒是一反常态,不苟言笑,目光炯炯地看着虎子,眼中异光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