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屋中,许凌六人沉默不语,静静等待着安厄的下文。
料想接下来发生的事才是整个西村的转折点。
安厄的脸上忽有凄惨笑容,床榻上凌乱的被褥,可是因为这几日来,连连被噩梦缠身?
安厄的一张老脸之上,血色褪去,似乎只剩下了一张苍老的皮囊。
他的双目隐隐颤抖,眼神迷茫,可是因为仿佛身临其境,眼前清晰地浮现出了八十年的往事?
回忆中他的脸,多了几分痛苦,却似有几分从未见过的放松。
藏了已久的心事啊,第一次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了外人的面前,吐露心声,可能感到一丝安心?
安厄深深呼吸,不知何时起紧握的双拳,更加紧了几分,但也掩饰不了他的颤抖。
他苍老嘶哑的声音,又一次幽幽响起在了几人的耳畔,缓慢的话语,仿佛每一句都用尽了他极大的力气。
……
八十年前。
西村湖泊鱼类日渐稀少,西村人凭此生活的源头被断了,无数人为此愁眉不展,揣揣不安,那时候便流传出了不详一事,不断有法师被请来做法祈福。
可更加莫名其妙,耗费无数钱财心血,情况非但没有好转,反而雪上加霜,村中竟有半数人一下就卧病不起,蔓延速度极快,更让人感到恐怖的是,此病来的诡异之极,无数素有盛名的名医大夫,对此也束手无策,别说医治,就连拖延几日病情都做不到。
这等疑难杂症,当真是世上罕见。染病者不出三日,浑身皮肤都有黑色斑点浮现,就连脸上都无法幸免,让人望之不寒而栗,且食不下咽,精神不振,浑身发冷无力,眼前模糊发黑,经常处于沉睡之中。
短短几日,一个精壮大汉竟是变成了皮包骨的样子,又不过几日,率先就有病情严重、体质弱者一命呜呼,而且这些人,大多是些捕鱼好者,又精通水性。
当时病情迅速蔓延,仿佛一夜之间,就被厄运眷顾了一般,无数人纷纷染病,且随时间流逝,死去之人越多,不到一月之间,还不待大夫找出医治方法,就有四五百人因此而死去。
剩下的一些病情稍轻者,苦不堪言,日夜被病痛折磨,大夫们见此病如此可怕诡异,纷纷惊慌失措,最后定下的结论既是瘟疫,随后便急忙离开了西村,抛下一村人不管。
即便有大量银钱可收,能以此赚个盆满锅满,可自古以来瘟疫之可怕是人所皆知的,染者必死,这钱也要有性命才能花,这些往日里打着济世良医、手到病除、德艺双馨的名医,在恐慌下抛弃了这一村之人。
并且此事过于可怕,闹的风风雨雨,如烽火燎原,迅速传到了钧天城,钧天城大门紧闭,不让一个西村之人进入,也不让任何一人去往西村,两者之间一下就势如水火。
西村迅速落败,死者更多,堆积如山,最后稳妥起见,均是采用了大火焚烧的法子。
其中安厄的祖父也并没有因为村长一职而德高望重得以幸免,死前便将村长一职传给了安厄的父亲。
瘟疫蔓延,全村惶恐不安,日日夜夜生活在巨大的死亡阴影下,原来热闹的村子,变得大门不出,门窗紧闭,荒凉无比。更可笑的是大难临头,人人自危,本是关系极好的邻里邻居,却一下陌生了起来,相互间犹如防贼一般,生怕对方染病传染到自己身上。
整个西村,遭此大劫变得就如一个死村,家破人亡,每天都能听到不同人大声嚎哭,痛苦乱叫之声。安厄父亲心烦意乱,每日愁眉不展。
当时西村虽遭劫难,但依旧是个富裕的大村,可世上有形形色色的各种人,或是善良,或是极恶,或是虚伪,总之从来不缺游手好闲,好吃懒做之辈,那时西村中便有两个较为出名的恶霸。
此二人也算是机灵,可这份心思都用在了邪门歪道之上,偏偏恶人活得久,也没染上怪病,而正是这两个罪魁祸首,造成了无法挽回的错误。(说到这里,安厄的神情激动,双目圆睁,气息沉重,几乎咬牙切齿,可见对这两人恨意之深,虽是没亲身经历却也如不共戴天。)
此二人臭味相投,平日里形影不离,关系极为密切。不过他们生来一副下人命,却不甘心如此,妄想过上大富大贵、锦衣玉食的生活,饶是如此也就罢了,可偏偏他们没有上进心,吃不了什么苦,只想着一夜暴富的美梦。
当然,世上有一夜暴富者,可他们绝没那么好运,此事落不到他们头上。
西村遭难,这两人竟是心生歹念,非但没有同情心,反而想从中捞上一笔,两人当真是机灵无比,合谋一商议,决定煽风点火,借着不详一事大做文章。
活在这世上,所争不外是权势、名望、金钱一类,无数人深受其害,而自古有名句:有钱能使鬼推磨。钱可通神,可见金钱对利欲熏心的凡人之诱惑,简直是日思夜想。
君子爱钱,取之有道,可这两人乃是实打实奸恶的歹人。
此二人盯上了虎子一家三口,觉得用虎子诡异的容貌应该能借机生事,无中生有,只要说法有说服力定能让人信以为真,收到奇效,于是他们大肆造谣宣传:瘟疫是虎子所招来,他乃是受上天诅咒之人,故而才会生的如此难看。老天爷虽有好生之德,可也不愿这等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活在世上,便想要赐他一死,可老夫妇将其抚养长大,乃是违背了上天之意,久而久之,老天爷重新想起此事,天眼一扫,发现该死之人竟还好好活着,遂大为震怒,因此才降下瘟疫,惩罚我等,我等只是被牵连了而已……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总而言之,此二人想尽了一切法子,为了夺得虎子丰厚的家产,可谓是倾尽心血捏造事实,恶意中伤虎子一家三口。
而此说话极为逼真,又抓住了西村中人正在处于恐慌阶段的心理,果不其然,不出三日他们的一番“苦心”便有了回报。(听到此处,月生六人极为惊讶,就连心跳都不禁加快了,他们看着安厄带着深深愧疚的脸色,已是猜到了接下来的结局。)
西村人即便有几分不信,可他们走投无路也只得破釜沉舟,搏上一搏。且那时安厄的父亲还较为年轻,为人浮躁气盛,见识也没安厄祖父多,看不出此二人乃是别有用心,加上众怒难平,大势所趋,因此未曾多加考虑,不但没有出言平息此风波,倒是有些推波助澜的嫌疑。
造成如今西村荒凉的大祸,也正是由此开始。
安厄父亲召集众人一商议,所想不谋而同,一拍即合,本是想将虎子一家三人从西村赶走,但为了稳妥起见,满口道义的为了整个村子的安危着想,又有两个心怀不轨的罪魁祸首在一旁吹耳旁风,蛊惑人心。
于是,草率定下决定要将虎子诛杀,祭祀上天以此平了这场瘟疫。
西村人之愚昧,之疯狂,被瘟疫所逼下的不择手段,可见一斑。
原本还算善良的人,竟是性情大变,动起了杀心。当真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可怜可笑。
但西村人也不是整村可恨,个别人心境明亮反对此事,可迫于大势非人力所能移也,即便不参与不过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阻拦义愤填膺,被恐惧冲昏了头脑的众人。
因此去除这些个别人,剩下的人组成了一个“除魔团队”,纷纷叫囔着要除去虎子,还西村一个太平,一行将近三百余人,在安厄父亲地带领下,与定计之后不过一个时辰之内,气势汹汹,高举着各种农具做兵器,团团围住了虎子一家三口。
虎子一家三口本是早几日听到了一些风声,平白含冤无奈想要离开此地,可碍于老夫妇念旧,因此一直被耽搁着,如今想要走已是来不及了。
被人围到家门口,口中还喊着要诛杀虎子,老夫妇大惊失色,不知所措。虎子这几日来本就极为委屈,以至于憋气生怒,二十年来他虽与西村不太对眼,可该出力该出钱时他没有一次落下过,反而因为想要低声下气地讨好众人,出钱出力往往是最多。
如今西村忘恩负义,翻脸不认人,虎子顿时勃然大怒,忍无可忍,双手捧起一根长达三丈的巨木,就从家中冲了出去,一言不合,头脑中嗡的一响,不管不顾直接是大打出手。
三百余人里三层外三层,仗着人多势众围攻虎子。可虎子天生巨力,如今单手更是可举千斤大石,猛如牛虎,不,即便真是一只大虎和他搏斗,也决计是落个被活活撕裂的下场得。
一时间,虎子大开大阖,左冲右撞如入无人之境,凭着手中三丈巨木,睥睨三百余人稳占上风,不可一世,凶猛绝伦,压的三百人节节败退,不消半盏茶的功夫,被煽动来讨伐于他的三百人被打的七零八落,几乎人人带伤,半数人都落了个断手断骨的下场,一哄而散,落荒而逃。
虎子战绩辉煌,其中鼓唇摇舌招来这一切的两人,更是一上来就被他给盯上了。被虎子手中巨木给击中了脑袋,崩裂而亡,得了个死无全尸的凄惨下场,这当真是害人之心不可有啊。
可是,此事远远还没结束。西村人毕竟人多力量大,这聚在一起,胆子也大了不少,虽是暂时被虎子给打退,可他们仅仅是感到了棘手,并没有因此而放弃此事,相反诛杀虎子之心更加强烈。
虎子被迫造下了杀孽,那是他第一次杀人。
看着一地的血迹,看着两具尸体,他一下就如丢了魂一般,浑身感到刺骨的寒冷,胆战心惊,汗流浃背,毛骨悚然,回过神来竟是被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哪还有先前一往无前的气势?
毕竟,那时候的他在老夫妇眼里,还只是个单纯的孩子。
直到很多年后,虎子的心冷如寒冰,满手血腥,甚至都感到了麻木,杀人视如草芥,心中没有一丝的波澜。
也许,是太过痛苦了吧,所以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