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生的脸色微微发白,他艰难地咽了咽喉咙,一时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但无法承认的,听到虎子杀了那两人,他除了有些吃惊以外,非但没有觉得愤怒,反应更多的认为应该如此,罪有应得,死的好……
片刻后,月生的心中忽然一紧,一抹越来越大的不安缓缓滋生,他几乎已经猜到了虎子的结局,造成如今虎子这幅模样的源头,可是,心底里的好奇,以及不由自主对虎子的默默祝福,让他身不由己的问道:“后来呢。”
八十年前犯下的错误,可会因为月生的祈福而改变?
安厄仿佛看到了八十年那恐怖的一幕,他的身子颤抖的更加厉害,声音尖锐却无力,带着无数痛苦,愧疚。
他的整个人,似乎都弥漫上了一股濒死之气,垂暮将亡。
但他的声音,依然响了起来,极为艰难,仿佛不将此事说完,他怎么也无法安心一般,仿佛此事在他心底化为了一根针,一直蛰伏着,今日,终于重新动荡了起来。
让他痛苦的全身颤抖不停。
……
那一日,无数人伤在虎子手下,哀嚎遍野,气焰被打了下去,但这当头一棒,并没有让他们感到清醒,心中的愤怒却汹汹燃烧,大雨浇不灭,汪洋冲不熄。
安厄父亲没料到虎子竟是这般勇猛,简直是气势如虹,手持原木仿佛可以气吞山河一般,将他们三百余人打了个落花流水。
罪魁祸首虽惨遭横死,可此二人在他们心中种下的邪恶种子,却是如得到了鲜血地浇灌,茁壮地生长了起来,瞬间占据了他们身心。
杀虎子之心越加激烈,群情愈加激愤,众人重新聚在一起商议,死心不改,一计不成另生一计,只觉得不可硬拼,智取方为上策。
他们打着为西村平祸,为上天除害,诛杀杀人凶手的口号,定下了火攻一计。
因恐惧,而弄虚作假,巧立名目。
于是,他们将痛苦强加在了虎子一家三口身上。
虎子受到的痛苦,也即是如今他们后人更加的痛苦、恐惧。
八十年前,安厄父亲与众人落荒而逃,不出一刻钟,他们定下火攻计策,手中高举火把,气势汹汹、浩浩荡荡犹如一条火焰长龙重新包围了虎子一家。
就在安厄父亲一声令下,震耳欲聋,歇斯底里甚至于丧心病狂的“放”字音中。
话音未落,无数火把一同冲天而起,从四面八方向着虎子的院落汇聚而去,远远望去,仿若上天降下了火雨,惊心动魄,壮观之极。
然而火焰之中,却带着整个西村的杀意、恐惧、疯狂,尽数宣泄了进去。
漫天火把仿若绽放的昙花一般,仅仅一瞬便从众人的眼中彻底消失,但紧接着,落下的火焰点燃了虎子的院落,火势迎风见长,不过片刻,整座院落顿时淹没在火海之中。
熊熊燃烧的火焰啊!无情地吞噬了其中三个可怜人。
恐惧使人疯狂,疯狂以至于冲昏头脑,安厄父亲担忧会有意外发生,竟是火上浇油,命人在院落四周扑上燃油,助长火势。
油助火势,火借风势,更加炙热险恶。
放眼望去,只能看到一团巨大的火焰在燃烧,仿佛这是神明在点篝火,以房为柴,火焰漫天,照亮了半边天际,哪还能看到其中的院落?
人间炼狱,不过如此。
狰狞恐怖的火焰,仿若是上天在发怒,整个村子都能感受到周遭温度异常的高,稍稍靠近,空气炙热的让人喘不过起来。
黑烟笔直,冲天直上,深入云天,就连大风都无法驱散。
安厄父亲一脸震惊,又似茫然地看着燃烧的大火。
仿佛是清醒过来了,终于感到了一丝愧疚,但随即,便被狂怒所取代。
只听,在那火焰中,在嚎啕大哭中,有一道伤心欲绝,撕心裂肺的咆哮声响起。
“我一辈子都不会放过你们,我发誓,我一辈子都不会放过你们……”
期间,似乎有两声惨叫响起,你听,好像是两道苍老的声音。
“啊……”
忽然,声音一变,震耳欲聋。
是多么怪异,阴森可怕的声音响了起来,似哭似笑,似人似兽。
“哈哈……呜……吼……”
安厄的父亲,脸色惨白。
在这犹如魔鬼狞笑的声音中,无情的火焰似乎都在颤栗,在恐惧。
但渐渐地,让人难以忘怀,让人感到压抑,让人毛骨悚然,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让安厄父亲从今往后夜不能寐,时而被噩梦缠身的笑声,低了下去……
这一场大火,足足燃烧了一日一夜,整个村子都弥漫在黑烟与高温之中。
次日,整座院落彻底消失,只剩下了一堆黑灰,就连尸体都未能剩下,不约而同,西村人对此事闭口不谈,仿佛从来未曾发生过一般。(许凌脸色难看,现在看来,虎子应该还活着,就是不知,当日那一对老夫妇是生是死。)
但是,仿佛是虎子在火中的誓言起了作用。
瘟疫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有更多人患上了此病,一晃两月,西村从千人大村死伤殆尽,仅仅只剩下了七八十人口。
也许,是上天起了怜悯,是上天想要保留一些香火。
瘟疫忽然消失了。
自此后又十年,西村之中开始出现了诅咒,无人再可离开西村一步。当时怀念故乡不愿离去,想要重振旗鼓的那一批人,除了安厄的父亲,都被诅咒所缠身,惨遭横死,只剩下了一些孤儿寡母。
安厄的父亲日夜被恐惧折磨,岁月如梭,他苟活十年后。
从钧天城流传出一个消息,城中有一大户人家,四十年前有个小妾生了个孩子,听说相貌似人似虎,甚是恐怖,请来法师,法师一口咬定,此乃大凶之兆,若是处理不妥当,会招来血光之灾,乃至于灭门之祸。
其孩子父亲大为震怒,下令处死刚出生一日就被蒙上了一层不详的婴儿,小妾爱子,心有不忍将他抱了出去,婴儿逃此一劫,并未惨遭毒手,然而小妾因生下不详之子,被其夫君处死祭祀上天,祈求上天平怒。
从那一刻,安厄父亲明白,他错了,大错特错,那个婴儿,便是虎子。
只是,发生的无法再改变,懊悔无及。
春来秋去,光阴飞逝,又过三年,法师的预言成真了,纸包不住火,钧天城内生下虎子的大户,消息不胫而走,几乎人口皆知,被当成饭后谈资,其后上下四十多人口,一夜死绝,血液染红了地面,雨水冲刷不净。
听说,那一日电闪雷鸣,狂风暴雨。
其中,有似人似兽的嚎啕大哭,整整一夜,闻者毛骨悚然,彻夜无法安睡,直到天亮之时,诡异如魔鬼狞笑一般的声音,才渐渐低了下去,但仍旧让人心有余悸。
听闻此事的安厄父亲,三日三夜未能入睡,茶饭不思,整个人一下就老了数十岁一般,满头白发。
第三日,他将村长一职传给安厄,并将此事告知,话语间悔恨交加,大呼“报应、冤孽”等词,随后在夜间上吊自杀。
自大火发生起,二十三年。
时至如今,诅咒一直缠身,西村子子孙孙,无一人能离开此地,生于此,死于此,世代安眠于此。
西村日渐贫困,一蹶不振。
……
恍惚中,从安厄口中说出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一阵轻微的咳嗽,在眼前那个老人身上响起,他的身影剧烈地颤抖,打碎了这里的寂静,让众人重新回到现实中来。
在这一刻,这个老人仿佛又苍老了几分,这一段往事,如耗尽了他剩余不多的生命,枯木将朽。
月生双眉紧皱,他的双手在刚才,不停紧握,松开,紧握……重复了无数次,猛然惊醒,才发现手心中因为惊讶已是出了一层细汗。
众人很不是滋味,许凌长叹一声,心下已是明白了个大概,何来诅咒一说?只怕是虎子因为恨意,在暗中报复才对吧。
学了一身道行的虎子,踪迹漂浮不定,日夜如鬼魅一般盯着西村,要对付几个凡人还不是易如反掌?
恨欲狂,故而他才会采用如此折磨心智的残酷法子吧。
但是,那场瘟疫又是从何而来?
许凌陷入沉思之中,以他的见识看来,事出必有因,事出反常必有妖,他是绝不会相信什么虎子带来不详一之类的,其后更加恐怖的瘟疫也证明,瘟疫与虎子毫无关系,他只是一个被迷信恐慌所淹没的无辜者罢了。
或许是处于心有戚戚焉的心态,在月生的眼中,西村可恨又可怜,多行不义必自毙,若不是他们前人铸下了不可挽回的恶行,又怎会招来虎子的疯狂报复?
一报还一报,天理循环屡应不爽。
安厄神色凄苦,毕竟犯下这一切的,乃是上一代村长,他的父亲,人死不能复生,可仇恨,却依旧保留了下来。
曾经听闻这一切的他,神色是那般震惊,是多么难以置信,那一刻,他心中父亲高大的地位,轰然倒塌。
许凌将安厄的神情看在眼中,他心中叹息一声,斟酌了一下道:“村长,往事如烟,你不必太过介怀,还是保重身体要紧。”
安厄苦笑一声,似乎,他浑浊发黄的双目中有东西在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