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住了墨条,沾了水后慢慢地在砚台上磨开,石子磨石子的声音在房内回荡,空气中慢慢地飘开了一股墨香,不断画圆的规律动作让她原本有些浮躁的心情平静下来。
他抽出一张凰鸟平日习字的纸,翻到背面去,不知在纸上绘什么。
哪,笑。宣流将纸拿到凰鸟面前晃了二下。
……好丑。凰鸟轻轻吐出评语。
……第二次说他丑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忍、忍、忍……他少爷就不忍了!把笔放到纸镇上,他起身倒茶,看能不能用茶水压去他的怒气。
看着他绘的表情,眯眯的双眼和上扬的弯弯嘴角,看来很开心,她试了几次。
宣流。她轻唤。
哼。显然还没气消的回应。
她走到她面前扯住他双袖,流──
……她从哪学来这种会让人鸡皮疙瘩掉满地的唤法呀?刚想马上有结论的宣流马上想到那只不良花妖……
很受用的宣流还是乖乖地低头睨着她,看她想玩什么把戏。
深呼吸几次,她终于抬起头来。
展笑。
……
房里一阵静默,只听到窗外风声和壶中茶噗噜噗噜滚着的声音。
她笑得有些僵,收起笑颜。
……差、点、窒、息。
直到她不笑了,宣流才开始呼吸,还因为不敢吓到她而慢慢吐息,差点呛到,太可怕了……竟然比千桃杀伤力还大。
宣流……
嗯。
你脸好红……她戳戳他的颊。
……他抓住她的毛手,抿抿唇。
这样是笑吗?
嗯。
所以,笑是开心的表现?想了想,她得到结论。
本来就是……搞不清楚这只笨鸟在呆什么。
那为什么会脸红?很有求知精神的凰鸟再问。
宣流终于忍不住呻吟,还问呀?
十五将近,圆亮若白瓷盘的明月在云间探脸,终于盼到了几日天暖风凉的好日子,大伙决定趁天候好游湖去,不然租艘楼船来干啥的?而齐大小姐瑢灭姑娘终于打算重新操琴,为游湖助助兴。
游湖人大抵就是赏月、游湖、饮酒咏诗和醉翁之意不在月的人,他们亦不脱其中一类,虽然乘船高歌是有点醉翁之意不在酒,名倡……名不名不知道,丝竹管弦倒也齐,几个仆役婢女倒也兴高采列地在船板上倚栏对着湖月指指点点。
凰鸟近来维持人形的时间愈来愈长了,但仍是习惯待在宣流身边,她斜倒在宣流怀里,双颊红润,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宣流则是靠在席上,慢慢地饮着酒,画面看来很亲密。
难得出来游湖,不要一副没睡饱的样子。千桃看不过去,走了过来。
宣流懒懒的抬眼,不会呀,咱们会待到春日,你想游几回就几回,机会很多。
小凰鸟,你也不出来看看月亮吗?今晚的月亮很可爱呢。她换鼓动另一个同伴。
她醉了。宣流代她答。
她喝酒?
她说她想试试的。他想这酒不过是荔枝酿的,喝多也不至于醉,于是让她喝了不少。
而瞪着琴弦很久的瑢灭则在此时终于决定下指了。
数日没有弹琴,但指一放到琴上便没有不熟悉的感觉,她先奏了几段简单的曲子。
湖面上热闹得很,赏月者众,高歌弹琴者更是不少,瑢灭的轻弹慢奏只是靡靡之音的其中一曲,并没惹来多少注意。
凰鸟睁开快合上的眼儿撑在宣流身上坐了起来。
她对着宣流漾出个没有焦距的笑,流,我唱歌。
说完后接着完全不理会瑢灭在奏的是什么曲调便唱了起来。
因为醉了,控制不好的歌声中溷了神力,宣流皱起眉,有些慵懒的歌声回荡着,即便唱得不大声,也让附近几艘画舫移了过来。
她面带微笑歌着,甜郁的歌声比荔枝的甜酿还浓上几分,彷佛真的在想望,有一个美好的,可望不可及的在她面前,但……最近才开始习字的凰鸟什么时候唱起新的诗词了?没有深想,宣流又倒了一杯酒。
她唱着歌时仍靠着他,感受到了她身子的鸣振……澹澹地,宣流泛开一抹笑。
凰鸟唱得轻慢,瑢灭只好停下了手中的曲子,配合着她弹着,有些话像是神语、又似呓语,瑢灭甚至不知道其中一些词的意思,凰鸟别过头,眼神有些失焦地对着瑢灭一笑,差点叫瑢灭又呆住。
小凰鸟真的会笑了。
不过……瑢灭愈奏愈奇怪,这首曲的内容明明就是心向往,怎么会唱得这么幽怨呢?小凰鸟唱的调子……好古老的感觉呀。
爷、小姐,有人想上船。一个仆人送上了拜帖。
宣流瞄了一眼,请他们上来吧。
是。
碧或凑了过来,看了拜帖内容,饶有兴致地笑了。大财主来了。
宣流也懒懒地回了一笑,他击掌,唤仆人备上新暖好的酒,数名婢女去接待来客,领他们入舱。
奉上拜帖的一行公子们步入船舱内便发觉他们来晚了。
席上杯盘狼藉,他们听到的甜美歌声正是由一个倚在男子身上,看上已薄有醉意的女子所歌。
四下看了看,当看到千桃时,惊艳的眼神便再也无法看向他处,任何赞美的言词都比不上这种赤裸裸的眼神来得有力,千桃开心地回以嫣然一笑,一行人便呆住了。
几位公子请坐呀。已经很习惯千桃的魅力造成的影响,也乐见这种影响的宣流招呼着。
听到宣流招呼的声音,才回过神来……这、这名公子也……好俊呀!一行人几乎要以为他们来到了、来到了天界了,否则世上哪里有这么多好看的人哪!
虽然千桃很享受这种眼神,那可不代表身为男子的宣流也会喜欢人这样看他,但他仍是不动声色的微笑。
已经醉了的凰鸟看到他又摆出了那种笑,皱皱眉头停下了歌声,伸长藕臂揉去他的笑颜,很丑……
……宣流将她的手给抓了下来,丢了眼神示意碧或招呼,他得安抚这个醉了还不睡的笨鸟。
哪,笑一个给我看。凰鸟突然道,挣脱了他的手,手再次攀上他的脸,想帮他做出个笑的表情。
宣流再次把她的毛手给抓下来。
凰鸟扁扁嘴,不公平,我都笑给你看了,你还不笑。
无言的宣流揉揉眉心,不管醉还是醒的这只笨鸟都能把他给弄到说不出话来。
来,跟我做一次,噫──不放弃的毛手再次攀上他的脸,拉开他的脸颊,顿时宣流的脸变成奇怪的形状,凰鸟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郑重怀疑这只鸟在藉酒装疯。
说,你为什么只对碧或笑,不对我笑?不知想到了什么,凰鸟又板起脸。
他有吗?
有。读出了他无辜表情的意思,凰鸟接口。
你看错了。
我没有。她坚持。
跟喝醉酒的人讲道理是没有用的,宣流一手撑着几,决定不跟她说了,再倒了杯酒。
凰鸟却在他举杯欲饮时抓住了他的手,将杯移到自己唇边喝光。
二人间完全不在乎有没有外人在的亲昵氛围叫一旁第一次见到的一行人都看呆了,碧或招呼他们坐在席上饮酒,只顾着注意千桃人面桃花的娇容而不甚专心的他们才大致弄清了他们是个周游列国的歌舞团,那也才比较能解释面前的男女出色的容貌和完全不在乎世俗眼光的动作。
不知在下有没有荣幸请各位到寒舍来表演呢?其中一名穿着锦衣长袍,看上去很有教养且身分也应是颇高的男子问。
碧或微微一笑,那得看公子开的价码如何,值不值得我们特地到府上表演。
那名公子自信地一笑,你们会满意的。
碧或但笑不语,千桃则是举起酒杯,对这群人展颜,一行人连忙举起酒杯回礼,希望我们能很快再见面。
一定、一定。
转眼已近二更,水栅将闭,数名富家公子别了这梦境般的楼船回自己的画舫,而凰鸟则终于不胜酒力醉倒,宣流也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