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起相机,摄影师就是这点不好,就算粉身碎骨也想捕捉美好事物的决心。
  他很危险,我的直觉这么告诉我。
  那又如何?
  谁叫我是个摄影师呢?
  即使粉身碎骨。
  单眼相机发出的声音是喀嚓,快门按下,在喀与嚓之间,方才在给雨淋的那位已经来到我面前,一把夺过我的相机,到他手里时,利索的嚓声响起,整个过程不到一秒钟的时间。
  刚好划过了闪电,耀眼的银光几乎要打中他,啊,我还以为我的相机被劈成两半了。
  “大哥,别冲动,放下相机,立地…立地……”
  我识相闭上了嘴,如果我把剩下的话说完我的伙伴可能会死的更快,我猜。
  他像双閒情逸致的猫,从容的戏弄被逼入没有老鼠洞的墙角的老鼠。
  把举到半空中的相机收回,他的动作很慢很慢,几乎像爱情电影里经典的慢动作镜头,幸好我没有很赌烂的伸出手向他慢动作奔跑。
  早知道就不要偷懒,昨天把照片全洗了就好,天知道我有多后悔。
  “哼,不笨。”
  声音透过他的面罩而显得矇矓,像是耳语那样,在这样的雨中,我需要专注才能听的清楚。
  “能跟你借拍个几张吗?呃,我没有恶意,这只是摄影师的本能……”
  我怯懦,在他面前,他狭长的金眸像是把刀,能刺进心头的尖锐,轻轻一划,就有鲜血涌出的那种感觉,我仿佛能构筑出那样的一幅画面。
  “不行就算了,把相机还我……”
  恶意的,绝对,他毫无预警的放手,我就像个棒球选手从一垒盗到三垒那样滑过去接住。
  该去签乐透了,今天,好一个SAFE。
  全身沾满了泥巴,看起来比淋雨还不堪,他连一个眼神也捨不得施予我,逕自的看着前方,过了很久吧,他依旧是一样的姿势,一样的眼神,进入永恆的感觉,宛若早已佇立千年的古老雕像。
  能闯进他视线里的,究竟是什么呢?
  顺着他的视线,我只有看到雨,让世界变的朦胧的雨,洗净心里最污秽那处的雨,让他一直注视着的雨,就只是这样下着而已,这场雨。
  “借我伞吧,反正你也不需要。”
  没有回头,他沉默着。
  过了很久,或许也只是三分钟,也或许是十分钟,谁都没开口,只是让时间被雨水冲刷,然后流逝。
  “好啊。”
  “谢谢。”
  从他的手上接过伞,伞的重量出奇的轻盈,像是羽毛那样,很适合这个男人,仿佛下一秒就会在眼前消失,就算抓在手中还是会流走的那种感觉。
  “吶、你是杀手吗?这把伞好像武器唷。”
  “我不是杀手,但,那把伞确实是武器。”不怀好意的,他冲着我笑,“或许,你会被它杀死也说不定。”
  “这样呀……”我由衷的相信这男人的每一句话,有些人天生存在,就是为了要做些什么,而他,就是天生为破坏世界的平衡而存在的吧。
  撑起伞,我走回家,走到了离他约一百多公尺的地方,拿起了相机,喀嚓─────
  几乎被掩没在雨里的声音,就像我心底为他而起的涟漪那样。
  把自己泡在浴缸里,我大呼一口气。
  至少,拍到了那个男人的轮廓,不是么?
  从浴室里走出,桌上还放着几张或几叠的照片与传单,笔电的电源闪着冷蓝的光,首页传来的几封讯息,机械式的令人头疼。
  从梦境走回现实里,带来的失落感总是更大。
  把桌上拨出一个空位,顺手把一堆似乎冷落很久的传单放到桌脚下,其中飘出来的一张让我不得看傻了眼,却又同时存在着一种本该如此的感觉。
  “呵呵……”
  打开影像处理软体,跟以往连一个小小的点缀也得苦思良久的情况不同,几乎是没有迟疑的进行着每个动作,光是想像着刚才的画面。
  有预感,这次的工作一定能顺利完成,或许,能得到前所未有的好评也说不定。
  某个知名3C电子公司的最新手机广告出炉,是一个男人站在废墟中的远望,雨势凄迷,背景矇矓,像是记录着千年以前的歷史画面。
  这个广告红了,我也是,开销总算没那么吃紧。
  很多人都来问过我那个广告里的模特究竟是谁,我一一四两拨千金的打发过去了。
  我好奇的只有一件事,那个男人,若他走在街上能稍微抬个头看一下看板的话,是否会来找我呢,呵呵。
  回到空无一人的房子,他的那把伞还好好的躺在玄关,我曾经小小的研究过,伞柄的部份是一把利剑,刀尖锋利,仿佛只是在空中划过都会留下痕跡。
  又开始下雨了。
  随手热了冰箱里的食物端到客厅,才发现忘了拿餐具,这记性。
  再次从厨房里走出来的时候,一抹身影却栖息在我明明已经上锁的窗檯上,像个巨大的窗檯摆设。
  他的再度出现,我一点也不觉得讶异,这个带着侵略性的男人,儘管我没告诉他有关于我的任何一点个人资料。
  “喝茶么?”他的身影被雨打湿,我们之间似乎总与水连结在一起。
  “不用。”话语轻吐,他轻巧移动到沙发上,像在屋顶上的夜行者。
  画面中的他跟现实似乎有些出入,也或许,只是他还没显露出本性而已吧。
  拥有着鲜活的灵魂,表现出的却是机械一样情感的杀人集团。
  “谢谢你的伞,我放在玄关。”
  “……”
  “你大可按铃的,虽然我也才刚到家。”
  “我没有按门铃的习惯。”
  “呵呵,是么。”
  我起身,他看穿我的意图,道:“我要走了再拿。”
  “喔。”
  在他无形的眼神威胁下,我訕訕移回原位,小口小口的吃着微波过的晚餐。
  味道本来就不怎么样了,加上他,简直糟糕到了极点。
  明明几分钟前还说不用招待,此刻却逕自端起茶品茗起来,真令人猜不透。
  把晚餐一口不剩的塞进胃里,我逃跑似的窜进厨房,打开冰箱,把家庭号牛奶一口气灌了半瓶,这是今天最有味道的食物了。
  洗碗槽正对着窗户,雨模糊的打在窗上,虽然努力的想攀附,最终,却是无力的落下。
  宛若透明的音符,组合成流歌一样的交响曲,把惆怅、阴鬱,全敲进了心底。
  淅沥沥的,在灰苍布景的天空前上演。
  所以,我讨厌下雨,却同时的依赖着它。
  雨,让我看见我想看见的,连自己想深埋一辈子的东西,也被雨逼的无所遁形。
  对于下意识习惯当鸵鸟的我,雨把遮掩的沙都冲刷的一乾二净,我怎能不讨厌呢?
  雨也有与专属的美丽,能捕捉到阳光下看不见的惊艷景色,好比说他。
  我期待,也害怕他的出现,就像孩子总是对成为大人这件事感到兴奋却也不安那样。
  他似乎只有在雨天才会出现,雨的化身似。
  他的姿态神秘、清冷、苍茫,习惯按下快门的手指,又忍不住的蠢动,只因他的姿态而疯狂。
  雕刻似的五官,不算是佳作,却是上帝创造最成功的失败品。
  一个人的魅力,不一定在于脸蛋,他那双眼睛,很特别。
  而我,一步一步,前进,是陷阱,不住踏入,然后,沦陷。
  “喜爱美好的事物,有时候并不是件好事,摄影师。”
  低低的,他的嗓音在耳畔流连徘徊。
  “三张就好,你想要什么报酬?”
  我拿着相机,慢慢朝他捱近,他没有退后。
  很淡很淡,他冷笑,拉下面罩的脸庞显苍白,侵略的野性铺天盖地的包围住整个屋里的世界。
  “如果你还有余力,我并不介意。”
  嘴唇贴上,粗鲁到不行的哪种。
  比起吻,说是单纯的唇碰唇还比较恰当,有血花沾染上他的嘴角,我的。
  在他口里,我尝到鲜甜的味道,属于鲜血的。
  天旋地转,其实说不上什么技巧,他的舌头只是单纯的在我嘴里缠绕、繾綣,却让人感到迷醉,这场唇与舌之间的追逐战。
  我们分开,从我的嘴角拉起一线银丝,染上了一丝情色的色彩。
  “唔……现在,可以让我拍了吧……”
  抓住腰部的手突然加大力道,简直都快把肉都掐出来,“真是没情调,随你。”
  于是我又拍了不只三张照,老实说,这很不像刚接过吻的人会做的事。
  “想看照片么?”
  “不想。”
  “那个……你有看到街上的广告看板吧?”
  “又不是瞎了,怎么看不到。”
  “那个……关于那张照片,是我拍的。”
  “我知道,我有听见快门声。”
  靠,这听力也太好了吧,“你是变态么?”我说的极小声,连自己都快听不清。
  “我是盗贼,你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了?”悠閒的喝着茶,他说。
  果然是变态。
  不知不觉,我在沙发上睡着了,虽然,我还是不相信什么接过吻后人就会变的亲近这类的鬼话,但,对于盗贼先生,我的确已经没了戒心。
  醒来的时候,是半夜三点多,他理所当然的走了,跟着玄关的那把伞一起消失无踪。
  当然,我并不认为他会贴心的帮我盖个毯子之后再走,当我全身感到无比寒冷的时候,没有太大意外。
  抱着相机,我吃吃笑了起来。
  几天后,我收到了公司的一份mail,庆祝我这次的主题摄影的成功。
  主题个鸟啊,我连啥时有主题摄影都不知道。
  打开夹带档,我的嘴角究竟是要上扬还是该下降呢?
  幻影旅团果然专门出產些王八蛋,那个盗贼……
  把我们接吻时候的样子拍下来了,在我沉醉于那个粗鲁的吻的时候。
  他的技巧还行,至少没有拍到我们的脸,如果有……其实我也不能怎么样。
  他还会在这个城市么?
  走出屋外,我漫步过我们相遇那天我走过的路,直至废墟前。
  什么都没有,一片死寂。
  秋天,多雨也多愁的时节,不是么?
  又是雨,覆盖了我的全身。
  雨丝像他的髮,深深繫在我心深处。
  分不清,在我脸上的液体,究竟是雨,还是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