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太阳,地上绿树,我们的身体在大地诞生,我们的灵魂来自于天上…”
  有些感觉,即使过的再久也不会改变。
  女孩站在土坑前一遍又一遍念颂窟卢塔族的祈祷文,没有一点情绪起伏的唸着。
  而她必须一直不断的复诵,不断的让脑里的画面远离那天那个时间,免得停下来后,时间都全贡献给了眼泪。
  她答应过他,不会在他离开后哭泣。
  窟卢塔族总共有三十五座墓,是那个唯一倖存下来的少年亲手立的。
  而她多么的希望数目只永远停留在这个数字就好。
  第三十六座的土坑,跟旁边的起来,填置的痕跡显的特别新,手法特别的凌乱。
  这是她对他唯一的要求,要亲手送自己最重要的人进入永眠。
  埋的凌乱其实都没什么差别,这样的经验实在太空、太痛。
  经歷过一次,伤口要花好几年来癒合的那种痛。
  “酷拉皮卡,你们族里不是死了三十五个人吗?为什么有多一座土坑出来?”
  那是窟卢塔一年一度的忌日,少年带着心爱的女孩回到了故乡,缅怀。
  少年眨了眨水蓝色的眼眸,带着笑意的,望着那座还纯粹是泥土的土坑,“万一哪天我死了,你就不必费心再挖一座了,直接把我埋进去就好。”
  “不要乱咒自己好不好?你真的想让我变成史上年纪最轻的寡妇吗?”
  占有似的,木羽缇抓紧了少年的手,她当然知道唯一可能促成少年死亡的理由是什么。
  “呵。”
  其实,那么遥远,却总有天会实现的事,现在承诺也没有多大的作用,与其抱着残忍的期待,不如什么都别承诺的好。
  承诺太沉重,而他们太过软弱。
  谁也担当不起承诺下的责任。
  而那天却很快的就到来。
  幻影旅团的头和窟卢塔后人的一决胜负。
  地点是友客鑫的勾德沙漠,当初酷拉皮卡用锁链杀死窝金的地方。
  选择这个地点的是库洛洛,没有人知道他选择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报复,或其他。
  库洛洛和酷拉皮卡面对面站着,气氛没一丝紧张。
  旅团的人无一缺席,而酷拉皮卡只带着木羽缇。
  “嗨,好久不见了。”
  她态度依然的打招呼。
  跟几双感情较好的蜘蛛还是会偶尔见面的,只是没以前那么频繁而已。
  毕竟现在对方的立场是那么紧张,即使没有人说破。
  蜘蛛站在自家团长的身后,而她则是和他并肩而立。
  库洛洛的视线很少放在这次事件的正主上,反而看她的时间比较多。
  看她的笑、身上淡淡的巧克力香、还有…眼里闪烁的幸福。
  幸福。
  身为蜘蛛的头唯一没办法给予的,这种有关爱情的字眼。
  没有体会过,所以没有办法给予。
  人会爱,因神先爱了人。
  可,神连爱都没有降到流星街这块土地上,这叫他们怎么爱呢?
  取代而之的是占有,他们唯一相信的。
  想要的就抢过来。
  但,当自己抹去了她眼底的希望,占有的快乐还会在吗?
  库洛洛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所以他必须杀了少年,为了死去的窝金及派克诺坦。
  这不能完全怪罪于谁的。
  锁鍊手杀了蜘蛛两条腿,而他只要锁鍊手的命。
  “酷拉皮卡,我们到那头去,把我的成员和缇都留在这里,免得让我有作弊的机会。”
  充满自信的语气,他会赢的,一定。
  “还是不要太早下决定的好。”
  此刻面对于库洛洛几近挑衅的话,酷拉皮卡依然冷静。
  他了解到几年前自己的不成熟是多么愚蠢,这场比赛看是比实力,实则比心理。
  谁先崩溃谁就输了,谁没掉入对方的陷阱谁就赢了。
  “嗯,进步了呢,跟上次的你比起来…”
  “走吧。”
  打断了库洛洛,他率先走向岩山的另一端,手上的锁链发出沉重的声响。
  匡啷匡啷的。
  从头到尾,木羽缇没有出过半点声音,在他和自己擦肩的那刻,她拉住了他的手,短短的一瞬,再放开。
  这是提醒,提醒他们好多年前就立好的约定。
  他们唯一有能力可以做到的。
  不论谁死了,谁都不许哭。
  “我会死还情有可原,那你呢?”
  抱住她的手臂力道倏然收紧,酷拉皮卡难得的霸道。
  “怕你受重伤永远醒不过来,我会哭到难过死,到时候你就成了史上最年轻的鰥夫了。”
  笑笑,她好留恋酷拉皮卡现在的这个怀抱。
  “小缇,这种事发生的机率其实不太高。”
  但并不代表没有。
  他晓得她的泪腺有多发达。
  “鰥夫和寡妇,其实也很配。”
  只要那个鰥夫不是他,而寡妇也不是自己就好。
  “吶,小酷…”
  “嗯?”
  “我们…果然都很自私。”
  自私的都只想让对方活着,让对方花一辈子的时间去记住自己。
  真的,都好自私。
  远方不断有火光或烟雾飘在上空,有时还会有些许的爆炸声传来。
  而木羽缇一直倾耳听着,只有听到锁链鏗鏘的声音,她悬着的心才会有一丝放松。
  害怕,害怕锁链的撞击声一旦停止了就不会再响起。
  他们之间的距离明明只隔着一座岩山,却让她觉得比友客鑫到巴托奇亚还要远。
  这次战斗的结果不论如何,都只有一个人会回来。
  他们心知肚明。
  时间像是被凝结,却又以很缓慢的速度移动。
  所有人几乎维持着同一个动作。
  他们都在储备力气,好面对活着回来的生者。
  不论活着的是谁,他们都不会好过。
  远方的光光影影都没了,意味着战斗的结束。
  生者会是谁,他们也都没有把握。
  脚步声逐渐的向这个方向靠近,依旧看不清来人。
  侠客的手捂上了她的眼睛。
  少一秒难过,就少算一秒吧。
  他也很想用另一只手来盖住自己的。
  脚步声停了,有水从侠客的指缝中不断流出。
  她知道不是他,即使隔着侠客宽厚的手掌。
  库洛洛是这场比赛的赢家。
  “团长…”
  不知道是谁喊了这一声,声音实在太过嘶哑,难以分辩。
  “侠客,放开我。”
  “……”
  迟疑了一下,侠客依言放开。
  木羽缇抬首,视网膜映出的是满身是血的库洛洛的身影。
  “恭禧你,帮派克和窝金报仇了。”
  嗓子乾涩的不像自己,连她都不住感到惊讶。
  一步一步,她越过岩山,走向酷拉皮卡的尸体。
  明明是越来越靠近他的,为什么他们之间的距离却变的远到不能想像?
  酷拉皮卡的尸体出乎意外的乾净,让他看起来只是睡着了。
  这让她想起了白雪公主。
  可是她不是王子,酷拉皮卡也不会是公主,即使她再吻他一百次,酷拉皮卡也不会睁开他让她感到温暖的双眼。
  这是库洛洛用盗贼秘笈对他最后的补偿。
  库洛洛全身都没一块完好,他怎么又会一个小伤口都没有呢?
  她已经二十六岁了,不是还会相信公主王子会永远幸福在一起的那种年纪。
  肺里的空气不断再被抽乾,让她喘不过气。
  她很努力的想要呼吸,可是吸进的始终就是那么一点的微薄。
  说好的,谁死了,谁都不许哭。
  被留下来的人是她,所以遵守约定的也会是她。
  可是,又怎能不哭呢?
  那些还残存在侠客手上的泪痕已经让她失了约。
  今天就好了,让她今天好好放肆大哭一场。
  他们的约定,从明天开始实行。
  抓着玛奇的手,她扑进了她怀里。
  她哭从来是没有声音的,她把哭的力气全贡献给了流泪。
  只有从她不时倒抽泣的声音,他们才知道,她还没有发泄完。
  这其实不用哭的吧?
  只是,以后那双温和的蓝眸再也不会注视着她;
  只是,以后那个让她觉得活着真好的拥抱变的只会在梦里出现;
  只是,以后再也听不到那个无奈又有着坚定的语气哄她的声音,而已。
  这些动作这些特征其实都可以替代的。
  只是替代这个动作的人,不会再是让她要刻在灵魂上,好好用生命记上一辈子的那个人。
  不再。
  参加酷拉皮卡丧礼的人不多,而那其实也不能称之为丧礼。
  猎人五人组剩下的成员,加上旋律,刚好五个。
  木羽缇亲自把酷拉皮卡的遗体放置到土堆里,一把土、一把土的盖上。
  土覆上他身躯的那刻,她一点知觉没有。
  失去只不过是灵魂的撕裂,而她有一半的灵魂都交在酷拉皮卡手上,叫她怎么痛?
  原来,失去一半灵魂的感觉是这样。
  想空,却空不了,以为自己死了,但却还在呼吸。
  飘飘邈邈的,找不到归属。
  这个人只是默默的站在酷拉皮卡替自己挖的坟墓前,沉思什么,不知道。
  这个人都和每个人拥有一段共同的专属回忆。
  只有他们知道的回忆。
  土堆上摆着个紫水晶耳环,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淡淡的光芒,但照不进她心里。
  她觉得自己很坚强,除了那一晚,就没流过一滴泪了。
  现在,她只剩下无尽想哭泣的感觉。
  可是,眼泪却迟迟不见影。
  好像在那一天,就把眼泪流完了。
  这一生的眼泪,都全为酷拉皮卡流完了。
  她会活下去,照酷拉皮卡所希望的。
  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回想、去记忆他们共同拥有的一切。
  有阵子,她真的幸福过。
  人如果太贪心的话,到最后什么都得不到。
  只是呢,酷拉皮卡…
  我还爱着你,要告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