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不懂怎么开口,我在飞坦房门前绞着手指,七上八下的。
算了算了,伸头缩头都是一刀,至少死的也明白点。
“你还没睡吧,我能进去吗?”
“我还在想,你该不会打算在门口站一整夜,什么事?”
推开房门,我看见飞坦靠在床头,手里拿了本书正看着。
我是第一次来到团员的房间,虽然这里美其名是我的地方,虽然我跟他们认识了一年。
几乎没有多余的摆饰,跟每个房间一样的木质地板,一样的鹅黄色墙壁,一只书架,一个书桌,就这样。
最惹眼的还是电视机,莹幕45吋的那种,旁边还接了电视游乐器。
飞坦也玩电动?
把目光移回房间的主人身上,飞坦给人的感觉有些烦躁,觉得,我离死亡的距离又更近了。
“你不会告诉我,你来敲门是为了参观房间的吧?”动了动手指,他说。
我连忙摇头,一边小心的后退,“怎、怎么可能阿,谁那么无聊……我……我有事情想问你。”
冷笑,他看着我,“我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你问的,嗯?”
“嗯……听侠客说……你有个妹妹,呜哇”
飞坦倒没有我预想的直接冲过来一个手刀放倒我,害我还眼睛紧闭双手抱胸,真够蠢的。
“侠客他虽然话多,但不是随便乱开口的那种人,是你自己跑去问他的吧。”
“呃……哈哈哈……”
“哪里听来的,曈枫,还是易绝尘?”
“听你的话猜的。”
“喔,我的话?我怎么都不知道。”
像在叫小狗,那样飞坦向我招招手,叫我过去,我小心翼翼的坐在离他最远的床沿。
“那……对飞坦来说,家人是什么呢?”
即使很想,这次我没有眼睛紧闭,我凝神看着把面罩拿下后,飞坦脸上的神情变化。
“在地下拍卖会的时候就发现了?”
“嗯,你说那句话的时候,给人的感觉有点沧桑。”
家人是什么呢?
有些人不知道。
那些不知道又细分成好几种:不想知道、不愿意知道、不要知道。
如果曾经拥有也曾经失去,会是哪一种呢?
“沧桑……”飞坦笑了,虽然只是微微的勾起一个弧度而已:“第一次有人把这个词拿来形容幻影旅团的团员。”
好像还带了些复杂的情感吧,可是我却看不透。
“所以,家人对你的意义?”
“……没想过,存在的时候不觉得怎么样,消失了其实也无所谓,楚歌好歹也是我妹妹,自己的东西被掠夺,生气是理所当然的。”
“是种归属感吗?”
“大概能这么说,你应该能知道那种感觉,应该在的东西却提早消失。”
应该还在的东西,却提早消失了,他说。
我以为除了库洛洛和侠客,其他人在流星街的生活都是单纯的。
单纯的杀戮,单纯的只想活着。
然后,飞坦开始说起了楚歌,平淡的语调简直不像他会有的。
不管什么时候,飞坦话里总有种讥讽的味道,好像用他自己的方式在嘲笑这个世界。
“我们是少数的流星街第二代,她叫楚歌,我十几岁的时候,我提早把她带到了C区,有一天,我从D区找人练手回来,她就死了。”
相较于侠客宛若八点档般的人生际遇,飞坦的就简短多了,几句话就能带过,就像那群人能轻易的把楚歌的性命结束掉一般。
我没有哭,毕竟在流星街为死人流泪眼睛会烂掉,只是,心中积着一层酸,像一次吞了好几十颗的酸梅那样。
兇手是事发的几天前他干掉C区角头的余党,趁飞坦不注意的时候,把楚歌带走,凌虐了一番再丢回来。
难怪飞坦性格会有一点扭曲了。
“库洛洛来找我,问我要不要加入幻影旅团,因为他很强,所以我答应了,那时候侠客已经在,他对库洛洛,是绝对服从。”
“而你,是绝对的想超越他对吧。”
“不是每个人都甘于满足现况的。”看西索就知道了。
“那对你而言,家人又是什么?”
“我阿,呵呵……很难形容呢,该怎么说,像是古代皇帝那样的存在吧。”
“是指权威统治?”习惯性的扬起,那总是带着讽刺的嘴角。
“也有,但对于父母,是遥不可及,他们在我生命里只占去了三年,就像小老百姓一生遇到皇帝微服出巡的机会,少的可怜,他们高高在上,而我只能在心里仰望。”
“权威统治,是指扶养你的那个人吧。”
“嗯哼,所以我到十四岁那年就翘家了,到我朋友的家里住,我穿越到这里前的那一刻,才跟他见完最后一面而已。”
“是么。”
他重新打开书,我瞄了一眼内页,内容不怎么普遍级。
“你满意了么?可以走了。”
下逐客令了。
“嗯,那你好好的缅怀……我是说,休息,晚安。”
离开他的房间,家人两个字居然在我心头縈绕。
已经很久没想起了,一开始是不敢,后来是逐渐遗忘,时间是帖很有效的良药,虽然治癒效果因人而异。
“好了,睡觉吧。”
把心头浮现的影子抹去,不希望想起,我对家人的定义。
蜘蛛逐渐回巢,悄然无息的。
“飞坦,是我。”
高大的人影推开了门,床头的男人坐姿几乎没有改变过,依然维持着几个小时前懒散的姿态。
“回来了,窝金怎么样。”他头也不抬,继续埋首于书中诡谲的图画里。
“找锁链手报仇去了,明天的集合时间前应该会搞定。”
“基地更改了?”
“团长说,先别牵连到这间屋子。”
“喔,听他这样说,是打算久留的意思么。”
脱下黑色的西装外套,侠客摇头,“谁知道,应该是有这个打算吧,话说回来,月儿有问你吧。”
“就知道是你怂恿的,不然她那么大胆子跟我说些有的没的。”
“阿啦,真的问啦,她真有勇气。”
“你应该可以全部告诉她的,我们旅团精明的脑。”
细长的眼似乎放大了一下,在一闪而过的瞬间。
“嘛嘛,我只知道你妹妹怎么死的,但为什么会招来杀机,这我可不知道了,要动手也是对你吧,拿她开刀太不值得了,他们以为这样你就会感到心痛。”
“怎么,你又知道了?”
“难不成,飞坦你失去楚歌真的会难过?”好像很惊讶的样子,侠客笑瞇了眼,“我以为,对于楚歌,你是占有慾多归家人的归属感。”
“你滚。”
不是嘴巴上说说,飞坦甚至动了真的跟他打一架的念头。
“生气了,哈哈,我滚我滚,对了,你知道月儿跟我说过什么吗?”
“如果是要吊胃口,我不介意好好的问你。”
明明是无风的一个夜晚,窗帘却大波浪的飘散起伏,在这样的念压之中,侠客更欢了。
“她说阿,他害怕你。”
依照飞坦的话,侠客欢乐的滚走了。
飞坦在原地佇立了一会,走回床上,继续完成刚才被打断的事情。
即使是幻影旅团,团员间也无法完全了解,甚至会有摩擦。
侠客不懂,楚歌对于飞坦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什么……谁阿……七早八早的……What?酷拉皮卡?”
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红眼小兔。
“对,是我。”
现在中原标准时间,早上十点三十五分,一大早就接到锁链手打来的电话。
“齁唷,你打电话还干麻,我还想睡啦”
“我有事找你,十一点十分,市中心的咖啡店见。”
“什么,喂你有病阿!”
“嘟嘟嘟────”
……
好吧,对着电话里嘟嘟声大喊的我还比较像有病的样子。
窝金到底在干什么吃的,怎么现在还没找到酷拉皮卡?
不甘愿的爬下床梳洗,我经过客厅的时候被信长吼了一下。
“丫头,你今天中邪阿,那么早起床?”
顿时,有种对不起幻影旅团的愧疚感,尤其是信长。
“有人找我……不然我哪那么早就起来?帮我说一声,中餐不回来吃了。”
“嘿嘿,丫头交男朋友?”
信长悠哉的转着电视,上头的新闻正是幻影旅团干掉阴兽的粗略报导。
真够要脸的。
“大叔,别看了,你可是被关在车里的那个,不要沾飞坦的光好不好?”
阿哈,戳到痛处了。
“谁叫我的位置那么不利,你又偏偏挡在门口。”
“老了啦,信长叔什么时候从旅团里退休阿?”
把沙发抱枕丢过来,信长哼了两声,“丫头嘴上继续得理不饶人,你男朋友会把你丢掉喔!”
把枕头砸回去,做鬼脸之:
“才不是男朋友呢!大叔~”
我到的时候,酷拉皮卡人已经坐在位置上了,他订的是包厢,顺便很好很贴心的帮我点好了咖啡及巧克力派。
拿起咖啡喝了一口,是苦的,不加任何砂糖的蓝山咖啡,隐约的还有酸味。
“……亲爱的,下次帮我点咖啡的时候,记得帮我点拿铁,有牛奶的那个。”
在这里,一年前的回忆全涌上了,该死的牛奶,该死的库洛洛。
怎么说呢,去年今日此门中,蜘蛛牛奶一起来;蜘蛛不知何处去?拿铁依旧笑春风。
好吧,别再卖弄我那破烂的文学造诣了。
“昨天,我去见了西索。”
“喔,他要跟你一起合作,干掉他团长是吧?”
“他告诉幻影旅团了?”他激动的站起,我连忙安抚他。
“他安静的很,这件事用想的就明白了,连我都知道西索加入旅团是为了要找团长挑战,如果团长赢,西索还是会继续找他,如果团长输了,那一定是被西索杀了,像西索这么没耐心的浑蛋,让他当团长,旅团就好玩了,而且,他也不一定会接受,我们团员更不用说。”
“你左一声右一声的团长,是加入幻影旅团了?”
冷冷的,酷拉皮卡不带一丝情感看着我,好像第二个伊耳谜。
“我只能用团长来称呼他阿,难不成还跟你讲名字?”
又不是疯了我。
嚐了一口蓝山,酷拉皮卡连眉也没皱一下。
“在地下室的时候,你应该有看到我的伙伴吧,一个大块头,一个念能力是黑衣汽球人,还有一个打扮时髦的女性。”
两杯咖啡,隔开了我和他,都是苦涩的,就像我们的心情。
“当我打开大门的时候,刚好听见要送他们下地狱的最后一句话,我自己也差点被干掉,该死的要杀人之前也不会看一下周围……”
“虽然,那时我把眼睛遮起来,什么都没看见,但那段对话我依稀有印象……是不是有人叫费婕?”
即使带了隐形眼镜,我还是能看见,他下面早已泛红的双眼。
“所以,你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死在你眼前?”
“哪有眼睁睁?要是我眼睁睁,我现在应该因惊吓过度在医院躺吧。”
“还有,重点,你为什么那么气愤?”
“还用的着说吗,我的同伴,我的同胞,都牺牲在他们手里。”
他对着我吼,很理所当然的。
“好吧,换句话说,如果今天你无一亲人朋友葬送在他们手上,你还会如此憎恨幻影旅团吗?”
酷拉皮卡出现了错愕的表情,刚刚的气焰一下子沉寂了下来。
他对旅团的厌恶,不过是源自旅团夺走了他亲人及伙伴的性命。
毕竟,对平常人而言,幻影旅团,不过是新闻报纸上的一篇报导,通缉榜单上的一个名字而已。
“我……”
打断他,我越过桌子,抬起他略显苍白的脸。
“看着我,酷拉皮卡,如果现在时间到回你们窟卢塔族灭亡的前一天,而我那时已经认识旅团,而你知道,只要杀了我,你们将无一死亡,你,会动手吗?”
看的出来,第一时间里,他本来想理直气壮的回答没有的,但,却犹豫了。
“小缇……话不能这么说……”
他双手低垂,黑色的眼睛里出现茫然。
终究是会的,为了他的同胞,即使我们是朋友,换作是我,亦是。
都太软弱了,我们。
“我当然知道话不能这么说,一年前的我,绝对不会说出这种话,要是一年前的你,也会毫不犹豫的否决,对吧?”
只是,我们都被迫的在改变,旅团、仇恨,冲击着过去,换取了如今。
“西索他上司曾经跟我说过,明明每个人心里对人命的价值已经分出高低了,嘴上却都挂着众生平等的口号,而,那不过是个假象。”
我笑,虽然想否认,却找不到理由:“不觉得,很贴切吗?在你心里,同胞的命大过于任何事物,而我接受幻影旅团,是因为事不关己。”
因为事不关己,所以我选择冷漠。
艾苏奶奶被库洛洛杀死,我很难过,因为她是第一个对我好的人,但情感,却没有我想像中来的深刻。
奇怪,我是那么冷血的一个人吗?
想要找理由去维护那稀薄的正义,却一再的哑口无言。
我们,早已在这个世界里变成迷途羔羊,对与错,已经没有绝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