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在深层的地下空间的研究室,青年透过视讯和面容憔悴的男子对话着。
  “……计画就是这样。”
  话声落下,面容憔悴的男子──罗伯特.霍金斯──很是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比起将所知一切告诉青年可能带来的风险,他更倾向早点送走青年方能继续解析刚入手的资料。
  看萤幕,青年没有想象中的惊讶,这在罗伯特的预料之中。青年陷入昏迷的这段时间,除了让葛罗莉雅把他送来研究室,同时也解除记忆的遮断,让他想起那天与凯特及那位人士──黛薇.阿尔伯特──的对话。
  是不惊讶,却不知因为什么面露踌躇,好一会才开口:
  “这样真的好吗?罗伯哥,对手是你的……”
  青年还没说完就被迅速打断。
  “他已经不是原来的他,而且和他的对决我早在上个世纪就决定了,只是早晚的问题而已。”
  “没有说服的可能吗?再怎么说也是以拯救世界为目地的好人,我想只要好好说的话,一定可以──”
  “把整座大陆当作自己的实验场,过足神的干瘾玩弄众多生命,你觉得这符合你口中的‘好人’的基准吗?”
  “我……可是他这是出自善意的行动,彼此了解之后──”
  “强加于人的善意可能成为恶。因为他,你的伙伴受伤或死去,在你的基地安插间谍,甚至在今天夺走你重视的少女。而且这些不只发生在你身上,每分每秒都在这片土地重复,践踏所有人的心灵。你还想替他说话?”
  没有词句反驳,青年低下头陷入沉默,没出息的模样让罗伯特皱起眉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不会逼你提供助力,也不期待,原本就没把你牵扯进来的打算,只是没想到你居然不被‘筛选’影响,甚至还记得已经不存在的少女……被他发现可是会害我的努力全部白费的。”
  罗伯特看似很不满地抱怨着,其实他早心里有数,也知道青年不被影响的原因。连验证的行为都是多余,毕竟能干涉与姆大陆同化的约翰,就只有早他一步与姆大陆同化的黛薇。
  也许青年没想透黛薇基于何种理由独厚他,罗伯特可不。和试图独自解决的罗伯特不同,黛薇倾向吸收伙伴,且毫无根据地对青年这类型的指挥官抱有高度期待,身为研究者却坚持无迹可循的主张,几近偏执地认定青年会是打破困境的那把铁锤。当然这不可能告诉青年。
  “至少你别到处声张,我这边有方法掩饰你的‘非现实’,再来看你是闹自闭关房间还是像以往傻笑度日都行,别妨碍我就对了。”
  “我说,罗伯哥。”
  “作什么?”
  “请让我帮忙,拜托了。”
  萤幕外,罗伯特的手轻微地颤动了下,不过他没让惊讶形于脸色,反露出有些讽刺意味的表情。
  “短短几秒钟,你的脑袋是发生什么得出这种结论?”
  “没什么,就只是我不甘心……总是要被大家保护,躲在安全的地方……这样的自己太窝囊、太没用了!至少这次、不,从现在开始,我想成为大家的力量!”
  萤幕上,青年那坚决的眼神好似瞳孔有火焰在熊熊燃烧一般,让罗伯特想起过去的搭档,不住勾起嘴角。
  虽然只有一些,但似乎可以理解黛薇的想法。
  “那就别穿帮,好好演场失忆戏码吧。”
  这段对话,发生在与黑蒂丝初战当日的夜晚。
  天上,黑之突击枪与光之箭矢交错,激荡出绵延不绝的爆炸与轰响。
  彷佛君临一切的黑之少女,“夜祸”,没有任何前置动作,新的突击枪一把又一把地从她身旁的虚空涟漪穿出,疾射;冠以英知的战女神之名的白色少女,葛罗莉雅,敏捷闪避源源不绝的攻击,时而发射光束击落黑枪,优雅且利落,不辱其背负的名号。
  看似旗鼓相当,双方的差距却逐渐拉开。
  “夜祸”使唤的突击枪不减反增,其速度与威力更随战时拉长而越发强劲;反观葛罗莉雅,尽管光束准确率极高却无法持续使用,只能专注防守与闪避,迟迟无法掌握主控权。
  “不对,是‘夜祸’……倪刻丝超常发挥的关系。”
  从地面接近战斗区域的青年道出“夜祸”的真名,面甲下的眉毛皱了起来,眼底是怒意与不舍。
  覆盖全身的这套装甲,实则为“泛用单向神经连结外骨骼能量甲衣”,意即与“少女兵器”装备同样层级的武装,不过依现下战况并配合青年的需求作出调整,以强化防御及提升续战力为优先,并配备生化电脑作战术支援单位,辅助青年在战斗经验上的不足。
  在获得这项武装的同时,青年亦获得大量的情资。包含SPD的种种、姆大陆的背景,就连CODE的事也一清二楚。“倪刻丝”这一称呼就是这样知道的。
  “开启CODE的确会让性能大幅上升,但倪刻丝的状况简直异常,怎么想都是有什么在逼迫她……对吧?罗伯哥。”
  青年喊出对罗伯特──真正的名字为莱契巴尔德.劾.奇珂可兹──的昵称。大约半秒,耳边传来不久前吵得他惨叫的平稳声调:
  “肯定的。能源输出率百分之五百七十,武装损耗率百分之两百一十,素体已有百分之七十遭到反噬而无法动作,推测不超过单位时间两百四十秒,倪刻丝将自毁坠落。”
  “我说,依碧丝她们都闪了,你就用正常口气说话吧。”
  “啧,我一直想尝试模仿无机质语气的。”
  “刚才那样你玩够本了,该恢复正常了吧?总之快告诉我该怎么作,拜托你了,罗伯哥。”
  “我想想,直接冲上去把她撞下来?”
  “为什么是疑问句!而且这分明是自杀吧!冲上去马上被捅成蜂窝啦!”
  “把那些枪当踏板踩上去推她下来?”
  “太高估我的反应速度!你也知道不可能的吧!”
  “只要有心,你就能超越极限。”
  “说得再好听办不到就是办不到!”
  “Justdoit.”
  “虽然换句话但意思根本没变!”
  在青年和罗伯特交换毫无建设性的句子的时候,天上的战况仍如火如荼进行着。
  不需要罗伯特分享情报,葛罗莉雅已经知道眼前少女陷入什么状况,更知道只要继续拖延时间胜利将自动来到她的手中,但她并不期望这件事的发生,坚持要亲手将对方打下来。
  为了不让倪刻丝死去。
  纵然目地与作为矛盾,但葛罗莉雅并不迟疑。不知第几次施行无规律回避,然而眼前的黑之突击枪就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准确执拗地咬过来。
  镜片下的瞳迅速闪动,接收到影像资讯的同时脑内也开始分析,得到答案的时间甚至短到连眨眼都来不及,能源亦蓄积完毕随时能够反击。自知在战斗中,葛罗莉雅仍不禁为开启CODE而获得的高性能惊叹。
  霎时,光辉绽放,犹如连阳光都无法遮盖的耀眼星辰,如同巨浪的压倒性攻势,反而是渴血的猎食者遭到吞没。
  在夜之皇后的眼前却不值一提。
  漆黑色的一点,从倪刻丝的胸前延伸成线,送入光之海啸。下一刻,浪涛一分为二。
  目睹仅次于最大攻击的炮火被轻易分断,葛罗莉雅沉下了眼,这击耗费的能量甚剧,恐怕短时间内只能以零碎的攻击抵抗;倪刻丝也该是如此,却见她毫不在意地唤出更多把的突击枪,简直不顾所能负荷的最大极限。
  葛罗莉雅抿了抿唇。即便知道倪刻丝极大可能被外力操控,而嫌疑最大的就是飘在她身旁的黑色球体,无奈攻击打不过去,也只能持续意义不大的消耗战。
  如果没有什么改变现况的契机,别说保不住倪刻丝,可能连自己都会死在这里。葛罗莉雅的脑中浮现最糟的结局,这时──
  “喂!看我这边!”
  猛然冲来的咆吼,就像被飞冲上来的什么撞到,葛罗莉雅的身体不住小幅摇晃。
  是青年,光听声音就知道。葛罗莉雅心底有股翻白眼的冲动,往通讯发难:
  “在战斗开始前我该说过的,变态,切勿作出扯人手脚的变态行径,难道一个字都没进到那变态到腐烂的耳朵里吗?”
  “呃、不是,我是那个……”
  “‘那个’什么?支支吾吾连话都说不好,是在想什么借口好说吗?真是悲哀,就一生抱着借口活下去吧,变态。”
  “不是啦,这个,吓到你我很抱歉,但我──”
  “吓到?不好意思,我差点笑出来了。我会因为这种没格调没品味听着耳朵还会发痒的变态的声音吓到吗?再怎么自以为变态也该有个限度,变态。”
  “总、总之先别呛了啦,葛罗莉雅,是我不对,晚点我会赔偿你的。”
  “不需要也没必要,凭什么要我接受变态的赔偿?说到底这份补偿行为本身又有多少诚意?只是敷衍了事那请收回这句话、不,请连人带话直接回到娘胎吧,变态。”
  葛罗莉雅的愤怒显而易见,彷佛连空气都能为之冻结的语气,似乎连守在倪刻丝身边的突击枪都隐隐颤抖。
  “为何,突破枷锁?如何,维持自我?”
  不属于任何一人的低沉嗓音念出的,断续的单词。葛罗莉雅停下对青年的言词炮轰,转向倪刻丝的方向──那黑色的球体。
  表面的赤金色纹路熠熠发光,就像是人类的眨眼的动作。
  “为何,突破枷锁?如何,维持自我?”
  又一次问道,确定声音就是那黑色球体发出。然而刻意等第二次发言,为的除了确认发问者,还有另一项。
  “你就是约翰.柴吉吾德吧?底下那连身体都不剩的茧居族应该把你锁起来才对,怎么像只虫子一样钻出来了?”
  葛罗莉雅话中带刺地提出疑问,顺便打了人在脚下数百公尺处的罗伯特一枪。
  “通讯媒介、终端,具备运算功能,主系统、意识残留,战斗续行,无异常。”
  “看不出来挺能干的,不过是个早该入土为安的尼特族。”
  “为何,突破枷锁?如何,维持自我?”
  “想不通?也是,连语言表达都变得像在翻译外语单词,作不出像样的运算了吧?”
  “为何,突破枷锁?如何,维持自我?”
  “还不懂吗?我没必要回答你。”
  葛罗莉雅少见地带着笑意说出这句话,然而从中感受不到一丝善意,反而让人有种不被重视甚至是贬低的强烈感触。由于现在的黑色球体屏除必要以外的功能,因此感受不到葛罗莉雅的讽刺,仅得出她拒绝回答的结果。
  “不明,解析,最佳方案,捕获。”
  发出令葛罗莉雅感到危机意识的单词,黑色球体正要发给倪刻丝指令的这一刻,青年又吼上来:
  “给我等一下!”
  这次的声音更近,黑色球体稍微转动,让中央的金色圆点──好似那是颗眼球──面向青年,确认他站在一颗岌岌可危的树木的顶端。
  “人类,‘强化甲衣’,何来?理当死亡,获救,如何?”
  黑色球体的疑问还没得到回应,比起答案更紧急的事态攻占它的计算区块。
  倪刻丝渐渐降下高度。
  为歼灭地上部队维持高空优势,与葛罗莉雅交战而升上更高的空域,此刻却因不明缘由而缓慢下降。葛罗莉雅见状跟着垂直降落,警戒着忠犬般守在倪刻丝身边的黑之突击枪,倘若它们向青年攻击,自己立刻就能作出反制。
  倪刻丝直至来到青年面前才停止下降,平静的表情让人看不出她的思维。然而在这平稳的背后是攸关身体控制权的激烈比拼,以结果论是黑色球体落败,不过倪刻丝仍未完全摆脱它的掌握,颤抖般晃动的身躯就是一个证明。
  控制遭拒,骇入失败。如果以人类的感情表现加以叙述,此刻的黑色球体又是慌张又是疑惑,然而它并不知道这些是什么,只是一昧执行夺回倪刻丝的程序。
  青年盯着倪刻丝,黑之少女的双眼持续紧闭,但他没忽略隐隐跳动的眼皮和颤动的唇角。沉思一阵,突然转向黑色球体,问:
  “怎么突然不说话啦?约翰叔。”
  还擅自给未曾谋面的对方加上状似亲昵的称呼。
  “……否、定,约翰.柴吉吾、吾德,非本、个体……为一、一统意识。”
  回答。由于倾住全机能在骇入倪刻丝控制程序上的关系,语言表达机能出现些许不顺畅。
  “我是不太懂你的意思啦,但现在的你还有部分约翰叔的意识,所以就算约翰叔本人吧?”
  “如此解、释,亦可、可。人类,‘强化甲衣’,何、何来?理当、当死亡,获救,如、如何?”
  “一直跳针啊,看来除了跟我讲话,的确还有在作什么……算了。”
  青年扭了扭脖子,回答黑色球体──约翰──的问题:
  “这套装备是罗伯哥给的,当然作了点小改造;约翰叔知道罗伯哥吧?本名是莱什么……有点长,你们都直呼他莱的样子;至于我为什么没死,这我也蛮讶异的,但我就是没死。”
  干脆把罗伯特抖出来,不过在与主系统断绝联系的现下倒也无所谓。罗伯特也是这么想,因此没有对青年的发言表达意见。
  青年瞇起眼睛。
  “我说,约翰叔,可以放开倪刻丝吗?”
  这句话令倪刻丝浑身一震。
  “拒、绝,无转圜、余地、的的提案。”
  以鼻息取代冷笑,青年转开视线。被冠以“夜祸”之称呼,被视作灾厄的黑之少女,倪刻丝依旧紧闭双眼。
  青年的眼神忽地变得柔和,像在道歉,又像庆幸。
  “……抱歉啊,之前一直假装忘记你。”
  黑色球体的赤金纹路剧烈闪动,似乎代表约翰的惊愕;倪刻丝双肩明显一颤,长又翘的睫毛抖动,似乎在尝试睁开眼睛;锁在颈项、手腕与脚踝的枷锁,裂缝逐渐扩大。
  “我一定会带你回去,所以──”
  反映青年面孔的,是红宝石般的红色眼眸,以及溢出的晶莹泪水;同一时间,束缚着少女的锁铐尽数粉碎。
  “住口!”
  黑色球体爆出低沉的吼声,远在一百公尺的脚下的土面出现摇晃,青年与葛罗莉雅的索敌系统同时发出警报。
  “一起走吧。”
  青年伸出右手,道出诚挚的请愿。
  就在这时,难以数计的人影破土冲出,瞬间包围青年及倪刻丝──空战用量产型“少女兵器”。
  抢在约翰下令、青年或葛罗莉雅作出反应前,倪刻丝没来由地发出低鸣。平静的表情忽地被惊惧攻占,收小的瞳和合不拢的嘴,甚至抱紧自己的双臂,即使如此也没能停止全身的颤抖;这份恐惧似乎传染到受她驱使的突击枪,它们偏移、摇晃,就像脚步不稳的病患。
  她,倪刻丝猛然仰头,发出令人难以相信是存在这个世界的凄厉嚎叫。
  倏地,强烈的冲击波将黑色球体、青年、葛罗莉雅、量产型“少女兵器”全数撞飞,犹如拒绝的具象化;同时突击枪犹如失控野马不规则地猛冲,眨眼间两架量产型“少女兵器”就此殒命,好似某种强而有力的宣告。
  最后,在每一双眼前,深沉的夜黑色自倪刻丝的发间扩散,将她包围,形成夜黑色的圆球。
  约翰仗着通讯媒介单位的小体积全身而退,葛罗莉雅乘着这股力道远离突击枪的攻击范围,青年则是发挥人类不可能展现出的反应速度,藉突击枪作踏板,在树干间交互跳跃回到地面。
  昂起头,倪刻丝早已被球状的夜黑色垄罩,表面流动着河川似的纹路,甚至将以它为中心的半径五十公尺内的有形之物全数摧毁,如擅自靠近就会遭到突击枪攻击。
  “……黑卵吗?”
  青年喃喃,这时天上又是一次响亮的爆炸,量产型“少女兵器”再度出现牺牲。
  “请用二十字解释你说的单词是什么,变态。”
  不知何时,葛罗莉雅站在青年背后。比起刚加入战局时多了点狼狈,但依旧无损整体气质,潇洒凛冽的模样令人不住心生佩服。
  “‘外面’传说的一环,夜神产下的卵生出光之神,为世界带来曙光。”
  “超过二十字了。还有请别在战场性骚扰,变态。”
  青年还来不及吐槽,连环的光束从葛罗莉雅翻开的掌心射出,逼退悄悄靠近的量产型“少女兵器”。
  “我会压制量产型,剩下的请你自行发挥,变态。”
  抛下这句话,葛罗莉雅再次放出光束,确实击杀潜伏在树丛掩护底下的量产型“少女兵器”,接着迎上空中的敌军。
  青年看去黑卵。从那数十把自发巡逻又会自动攻击擅越雷池者的突击枪就知道这不是简单的任务;再者,刚才那声爆炸源自采舍身突击的量产型“少女兵器”,尽管她成功冲过突击枪的防线,却在碰触黑卵外表的那一刻炸开。
  “不能碰到黑卵,却要进去里面把她带出来……这要是解谜游戏一定零分,太没创意了。”
  青年吐出毫无意义的感想。
  “能不能上去也是个问题。突击飞行套装只能直线飞行,而且耗费能量庞大,最多七秒就变成废铁。本来希望渺小,现在多出这些打手更是渺茫。”
  “但可能性还没到零。你是这个意思吧?罗伯哥。”
  “……你这乐观的态度让我很不舒服,热血到想吐的地步。”
  “呃哈哈,别这么说啦。呃,罗伯哥,地下似乎又有什么……”
  “喔,量产型啊,大概还有十来架吧?以约翰来说挺难得的,竟然温存战力,明明从以前就不懂保留王牌,过了两个世纪果然有所成长。”
  在罗伯特发表对过去上司的感想的时候,土面再度被穿破。陆战用量产型“少女兵器”,三种型号,总数十七架。在低于一秒的时间内把握资讯的青年,脸侧冒出一滴冷汗。
  “这、难道要打败她们吗?我可没有武器耶。”
  “最好的做法是破坏,但在实行上有难度。看来约翰打算直接作掉我们,接着再专注骇入倪刻丝的脑袋重新控制她吧?”
  “这可不行!我喔啊!”
  句末的怪叫是因为身体自发闪避从右侧挥来的十字厚铁,下一秒又有来自三个不同角度的攻击,令青年连说话的空闲都没,慌忙闪躲之间看准机会,破坏包围展开逃窜。
  “战斗中别说话,会咬到舌头。”
  “谢谢提醒喔!麻烦下次动作前先提醒我!”
  对罗伯特迟来的提醒,青年回以不甚高兴的应答。量产型“少女兵器”很快就追过来,青年却没因此改变移动方向,就像在引诱她们似的。
  然后,来到黑卵的下方,即将进入半径五十公尺。
  “指挥官,你不会想直接冲进去吧?”
  “Justdoit!有心就能冲破极限!”
  “我只是说说而已,你当真?”
  “居然在这时承认吗!”
  在踏入范围的瞬间,突击枪全数转向,枪尖直指青年,疾冲。
  青年脚底一转,往右方跳开,同时离开突击枪的警戒范围,然而失去目标的突击枪可没停下,它们撞上地表,也撞穿尾随青年而来的量产型“少女兵器”。
  “看不出你挺卑鄙的,指挥官。”
  “这叫反应快!再一次唔喔!开、开枪?”
  “量产型也是会学习的。虽然子弹打不穿我的层迭式单向能量防御力场,但要牵制行动倒是很有效。”
  “亏你还能这么冷静的分析!唉,那这次就来狠一点的!”
  一吼,青年猛踩剎车,同时将平面加速组件激发至最大功率,一举冲入紧追不舍的量产型“少女兵器”之间。抢在扑克脸少女们展开应对之前,青年扭断最近的“西格玛”的手腕并抢走那对红白相间的十字厚铁,然而其余少女却毫不犹豫地将枪口指向青年和她集中射击。
  枪声淡去,除了毁坏的“西格玛”外没有别物。这时队伍最后方的二架“希塔”被击毁,少女们这才发现青年不知何时已经移动到那,全体再次举枪,却又再次失去目标。
  如此重复数回,终于将陆战用量产型“少女兵器”削减到只剩一架“洁达”和一架“西格玛”。然而同时青年的平面加速组件也超过负荷温度,进入强制冷却,意即无法再使用这惊人的超加速。
  “虽然不想称赞你,但应用装备的能力倒还不错。如果没作那些没意义的结束动作,这两架早在第四次攻击就能顺势作掉。”
  “什么没意义──”
  青年的反驳被从天而降的光束打断。一共三发,两发射穿“洁达”及“西格玛”,最后一发打在青年的脚前。不到五公分就是从头顶贯穿脚底,青年吓到动都不敢动。
  “……想办法对付黑卵,把她带出来。”
  “……同意。”
  在葛罗莉雅的协助下,罗伯特和青年达成共识。
  当然约翰不可能放他们顺利进行,命“珈玛”与葛罗莉雅缠斗,令“贝塔”从天上远程狙击青年。这一着确实切中死穴,葛罗莉雅不擅近距离战斗,而青年也只能张开防御承受子弹。
  可是约翰轻忽青年身上“强化甲衣”的性能,准确地说是,他没特别注意也没调查那套装备和过往有何不同。
  高速回转的十字厚铁撞破一架“贝塔”的保护机制,折断她的脖子。
  来自几百公尺远的地面的青年之手。那异常壮大的上半身是名为超强化驱动机关的武装,以类似脊椎骨、二头肌及背阔肌的骨架强化合并而成,双肩的大型装甲兼输出强化系统,能将手臂力量提升至接近极限,就算是一般打击也有相当程度的破坏力。
  不过青年自知这记是基于约翰轻敌而得手,趁对方发傻的当,他再次奔向黑卵,踏入突击枪的警戒范围。
  面对前仆后继的突击枪,青年将它们当作踏板逐步跃上,由于青年没离开范围,因此突击枪常保锁定,即使落空也会转回再次攻击,这却给青年方便,一路靠近黑卵。
  眼看就差几公尺,再奋力一跳的距离,来自四面八方的黑色导弹锁得青年无处可逃。
  连惊愕的时间都没有,青年被红与黄的焰火所吞噬。
  同样感到愕然的葛罗莉雅,瞪着眼前只剩一种型号的量产型“少女兵器”、不,黑色的金属猫耳和双掌的巨大猫掌,草绿色的围巾和透明黑的护目镜,以及敌我辨识系统的告示,这些少女是“原生种”.“千面”,其名为洛。
  约翰──黑色球体──进入葛罗莉雅的视线范围。
  “超出计算,该‘强化甲衣’性能极端优异,不愧是莱。”
  暂时放下倪刻丝的控制,因此语句的表达比起之前顺畅,最后还加上对罗伯特的感佩。
  葛罗莉雅环视四周,每一架洛都直溜溜地盯着这里,显然已锁定她作目标。镜片后的浅色瞳孔闪过不透明的色彩,少女朝约翰掷出问句:
  “这也是CODE?”
  空气回荡着某种异音。
  “肯定的。性能略逊一般‘少女兵器’CODE化的个体,但易于量产,战力保障。”
  约翰回道。
  异音越来越大,但这项资讯却不被约翰重视,眼前的目地只有尽速铲除干扰他夺回倪刻丝的不安因素。
  其中一架失去平衡落队,约翰这才转移注意,见那架洛的腿上缠着铁炼,末端连结着还未散去的爆烟。
  青年从爆烟中荡出来。
  利用钟摆原理,青年在半空画出漂亮的圆,直往黑卵撞去。
  意欲阻止的洛被葛罗莉雅轰下,突击枪也来不及追上,青年算准时机截断锁炼,犹如跳水选手拉直身体,双手交握在前,同时开启突击飞行套装,冠以全身重量地俯冲。
  不见任何抗拒反应,青年没入黑卵。
  冷白色的房间。
  地板、墙壁、天花板全是白的,就连最低限度的几样家具也全是白的。
  在这白得让人感到压迫的空间之中,那名少女伫立着。她两眼睁得圆圆的,就像看到不该出现的事物出现一样,溢于言表的惊讶。
  泪水滑过脸颊。
  少女摀住嘴,不可置信,又是哭又是笑。
  “真的……你真的来了……”
  与她面对面的,是穿戴一身奇异装甲的青年,从头到脚只有下半张脸没被装甲遮盖。他带起嘴角:
  “是啊,说好的嘛。”
  青年走向前,却被少女高声制止:
  “不能过来!”
  依言停下脚步,但不表示青年能理解少女拒绝的理由。
  “为什么?”
  心底很受伤,但青年却装作没事的模样,疑惑地问道。少女的手改在胸前交握,下垂的眉毛和发红的鼻头,让人看了想安慰她。
  “我……没资格。”
  发颤吐露出口的却是一句不明所以的话语。然而青年没有催促,等着少女说完。
  “我……伤害太多人,不认识的、认识的……就连指挥官也……我……”
  话声渐弱,又哭了起来。
  “我不在意。”
  “但我在意啊!无缘无故就──而且害指挥官差点……但是我看到指挥官时好开心,好开心你还活着,但是我……我没资格和你回去!我没资格喊你指挥官了啊!”
  少女声嘶力竭地喊着,但还没结束:
  “我已经是不存在的人……而且不再是‘少女兵器’,甚至连‘原生种’都不是!只是个怪物!我没办法待在你的身边啊!”
  弯下身体,高喊连自己都不愿听见的字句,少女就这么跪坐在地,泪水不断从眼角溢出。
  良久,青年启口:
  “我希望你能待在我身边。”
  垂着脸的少女倒抽一口气,喜不自胜地摀住嘴,随即又竖起眉毛,用力甩动头发。
  “不行!我、我──”
  “你不想愿意待在我身边吗?”
  “我当然想!可是──”
  “那就没问题了。”
  青年语带笑意,再次迈出步伐。少女惊惧地抬脸,慌忙站起,想躲但身体不听使唤,不管如何使力也没能移动半步。
  “不、不可以!现在的我什么都不是……不是指挥官的伙伴,也不是‘少女兵器’,只是造成姆大陆混乱的怪物……我──”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咦?”
  青年抓住少女的肩膀,低下头,彷佛在压抑什么似地,又沉又慢地说着:
  “为保护同一座基地的伙伴独自断后,被姆大陆带走、夺去武装,即使如此还是逃出设施,想当然会被追杀,在极端情绪之下变成现在这模样……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些,也以为我什么都没感觉到吗?”
  青年的一字一句就像从齿缝中挤出来般地艰难,他的悔恨、不甘、难舍,透过言语和双手传来的颤抖传达给少女,令她感动,也同样悲痛。
  感动,在青年如此看重自己;悲痛,在自己不能够待在青年身边。
  “呜……可是、可是!”
  少女挣脱青年的手,她的脸已经爬满泪痕,紧咬着下唇,却没能说出后续的话语。
  因为青年的微笑。
  彷佛看透少女的心思,同时祈求少女的宽恕。少女不懂青年为何露出这样的笑容。
  “你为了回来,放弃作‘少女兵器’,那我也可以为了你,放弃作一个人。”
  喃喃念着,青年取下头盔,卸除双手的装甲。
  少女再次瞪圆双眼,无法接受似地左右摇头,泪水不知第几度地夺眶而出。
  “对……不起,对不……起……”
  青年莞尔。
  “你啊,别说对不起了,我还该对你道谢。要不是你,我那时早就摔死了啊?而且也因为这样,现在才能和你见面。”
  重新套回头盔和手甲,青年走近啜泣着的少女。
  “所以,拜托你了。”
  青年将少女拥入怀里,这次没被推开。
  “请回到我身边。”
  冷白色的空间,出现并裂。
  散发光辉的圣剑与缠绕邪气的太刀,交会已经数百回,甚至千回万回。
  赫莉俄丝与铃世,依旧持续着超脱“少女兵器”层级的战斗。
  “呀哈哈哈哈!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哇、好哇!挺行的嘛!”
  疯狂的刺耳高笑,难以相信的是这出自铃世的口中,脸上的表情和“文静”一词完全背道而驰,“丧心病狂”反而是最佳形容。
  尽管个性丕变,铃世的刀法却不逊以往,甚至更加利落、致命。
  未曾间断的基础训练造就的深厚底子,铃世凭藉正统的套路击败无数对手,行云流水的轨迹堪称艺术,在获得“伊邪那美”之力的此刻,又在其上增添诡谲妖异,但却完美融合,将其升华到新的境界。
  谈到铃世为何至今才披露真正的实力,可能是对斩杀生命有所抗拒而本能给自己套上枷锁,但这份累赘随着开启CODE也一并舍弃。
  “哈啊!”
  铃世奋力挥打,撞得赫莉俄丝往后猛退,犹如引爆似地喷发推进气体缓冲这股力道。虽然稳住身体,持剑手却已震到发麻。
  “呜……啧!”
  不悦地用力咋舌,赫莉俄丝的脸庞流露怒意。若和铃世相比,赫莉俄丝确实并非近战特化,而是多面向的泛用强化机型,近距离的作战能力也有一定程度的提升,但此时完全是被压着打的份。
  更叫赫莉俄丝不满的是,铃世的态度不像在生死相搏,反像在解闷、打发时间。
  “唷,眼神不错吶。”
  嘲讽一般地昂起单边嘴角,以刀背敲了两下肩膀,随意空挥几下,铃世再度将太刀架于腰侧。
  “继续吧!”
  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继”的音才出口,铃世的身影已经消失,“吧”的音还未落下,铃世就来到赫莉俄丝的背后。
  残虐的狞笑,彷佛宣告了赫莉俄丝的死期。
  说时迟那时快,“日车”插入两者之间,在铃世举刀过顶而露出破绽的动作之前,全数枪炮齐发。
  被震退的,是赫莉俄丝和“日车”。
  在极端近于零秒的时间,铃世将保护机制增幅到最大极限,将能量壁作撞击之用。“日车”的炮口全数焦黑报废,主体也承受莫大损伤,见是难以继续作战。赫莉俄丝迅速判断支持载具的状况,也作出决策。
  “日车”冗自解体,但并非坠向地表,而是好比受到吸引的磁铁,附上赫莉俄丝的身体各处成为新的装甲,与原先的武装相互衬托,挺拔的姿态犹如威严本身,意味她再次升华到新的境界。铃世看着不住吹起口哨,也许是感兴趣或有恃无恐的关系,她没在这不到二秒的合体过程动手。
  “你会后悔的。”
  阴惨地吐出,赫莉俄丝瞬间出现在铃世眼前,圣剑随即斩下。
  铃世即时承接,力道未消身影已失,反射性负刀、旋身、打平刀刃,在连眨眼都来不及的极短时间内,挡下来自多个不可能的角度的斩击。
  完全无视素体所能承受的负荷,只求战果的终极兵装。这是赫莉俄丝的杀手锏,亦是她决心的铁证。
  不知道赫莉俄丝发生什么,也不想知道。现在的铃世已经无暇思考。赫莉俄丝展露的力量就和刚才的自己一样,甚至更上层楼。单是想象接着的交战会有多么激烈,铃世几乎忍不住心底的雀跃,唇角上扬到可怕的高度。
  “就是这样!就该这样!余认可汝!来罢!尽情厮杀罢!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铃世就像是看到新玩具的孩童一般,在丝毫感受不到天真稚嫩的暴戾狂笑中,迎上决心背水一战的赫莉俄丝。
  场景下移到数百公尺的地面,在此,虽说原因不同于铃世,却同样有一名少女任情绪驱使战斗着。其名为CODE“侅娅”.林芸。
  独自留下阻挡量产型“少女兵器”的侵攻,虽然让其余伙伴担忧,实际上芸完全没感受到压力。单是天上的攻击余波就砸得她们东倒西歪,甚至没走到芸的面前就埋入土堆。
  不过就在芸考虑如何支持铃世时,量产型“少女兵器”起了变化──从发梢、手指、鞋尖等身体末端洒落光之粉末,绕着每一个体转动、闪耀,如同光之茧,羽化出截然不同的型态。
  “千面”.奥美佳,“千面”.洛。
  “──!”
  芸倒抽一口冷气。一张张不带感情的脸蛋,和消失在白光的那对少女一模一样。脑中似乎窜过一道灵光,芸立刻意会到,眼前的她们或许和那对少女同样,可能曾服务于哪座基地,和组员培养深厚的情感,却被迫与之为敌甚至手刃亲友。
  不同的是,那对少女在最后以己身性命作出反抗,而眼前的她们却继续任由操控。
  芸不住咬牙切齿,在心底咒骂起那不知身在何处、自恃神明玩弄无辜生命于股掌间的傲慢之徒。双手奋力张开,四挺重型枪炮凭空出现,各架在双肩与腰际,芸握住枪柄,放下脚跟的稳定架,右眼前一公分处浮现准星。
  誓言亲手终结悲剧,芸扣下扳机。
  居住区俨然成了驻军阵地。围绕在建筑外,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小队的动物佣兵;刻意置空的房舍,内部藏着随时能够发动伏击的战力;中央区块某一幢公寓的大厅成了临时作战指挥所,而在其地下则是设有层层合金墙的防空洞。
  在避难完成之后,老乔尼便接下指挥权指挥守备配置,一来巩固防卫优势,二来安抚非战斗人员的焦虑。
  碍于通讯受阻,在这里的大家没法接收战况,就是多次奔走战场的老道动物佣兵也难以按下躁动,未能习惯的动物佣兵甚至连枪都握不稳,而在指挥塔崩塌的那一刻,不安和紧张更是一口气爆发,险些无法控制。
  值得庆幸的是很快就接到指挥部人员的通讯,全体平安;然而诡异的是接在之后,该在前线抵御量产型“少女兵器”的战友们一批接一批归来,不是往机库而是来到这临时避难地点;即使提问却没能得到像样的答案,全都说着不可置信或难以理解的言论。
  然后,作为最后归来的队伍,依碧丝率领的二支小队抵达。
  没一会,临时作战指挥所内冲出差点震破玻璃的高叫。
  “为、为为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啊!”
  一屁股跌在地上,不断摇晃的手指着那个人,依碧丝慌乱得不能自己。
  “唔?这……指挥塔没了,我就──”
  那人狐疑地回,周遭投向依碧丝的视线也同样不解,多数的视线让少女颇有被当观赏动物的错觉,脸颊跟耳根红得像要冒火。
  “我不是想知道这个!说!你到底是谁!”
  依碧丝抢来身旁动物佣兵的步枪,指着眼前的人怒喝:
  “假扮指挥官有什么企图!”
  枪口前端,青年一时还没能理解这话的意思,旁边的人们都露出错愕的表情,除了动物佣兵。
  见青年不说话,依碧丝更急了,又喊:
  “说话啊!你──”
  “真的吗!”
  不料青年却露出惊喜的表情,也不管还被枪指着,三步作两步走向依碧丝,反吓得她移开枪口,被抓着肩膀摇:
  “回来了?伤好了吗?人在哪里?也不先打声招呼……呃、啊咧……”
  似乎是注意到气氛不对,青年尴尬地环视周围。每个人又是质疑又是疑惑,动物佣兵则是耸肩和窃笑。
  “啊……啊哈哈,不、不好意思……”
  青年一手贴着后脑勺一手叉腰,露出说谎被戳破的表情。
  “这、这是怎样啦!谁来解释一下!”
  依碧丝大声发难,吓得青年往后一跳,连声道歉边拿下手套,接着从胸口的位置拎出一条垂坠,扯下它。
  围绕着青年的假象,准确地说是造出青年的形象的伪装,化作数不尽的虹色方格,消失在空气。然后,“她”露出真实的面貌。
  及肩的乌黑秀发,彷佛会说话的水灵双眼,小巧的鼻子和水润的薄唇,气色红润的脸蛋略带稚气,很是可爱;一身简约易于行动的便服,参有些许时尚的流行风,修饰出漂亮的胸型与恰到好处的腰肢,紧且翘的臀部和大腿,就连在场女性看了都不住心动。
  要是芸在场定能马上说出她的名字。
  “你……该不会是芸的……”
  不过,藉由芸的转述,依碧丝还是能推敲出她是什么人。
  “嗯嗯,是呀。”
  她点头证实依碧丝的猜测,两手剪在身后,笑得灿烂。
  “初次见面,我是Kyan。请多指教,依碧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