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没考虑过这份想法是什么。
该说是想法吗?自己明明不是人类。说是程序驱动吗?但自己也不是机器人。
我是装有机械配备、操控武器且具有人类少女外观的存在──人们以“少女兵器”一词称呼我和各位姐妹。
回到一开始的话题。我从有意识的那一刻开始,心底就一直存有这份想法。嗯,请容我将自己视作人类,这么一来各位也比较方便代入吧?
我必须听从父亲大人的话。
或许各位认为这是理所当然,但就“少女兵器”而言,这是有些微妙的。
首先,父亲大人是将自己隐藏起来,默默观测、调整姆大陆的管理者,因此不会出现在台面,近几年才登入姆大陆的人类自不用说,“少女兵器”或动物佣兵也都不知道父亲大人的存在;再者,我不是量产型,有属于自己的人格,会思考与斟酌,配有性能优秀的装备,理论上能获得较高的战果,也清楚未来将会侍奉人类作指挥官阁下。
当父亲大人与指挥官阁下的命令产生冲突,以姐妹们的情况,应该是指挥官阁下优先吧?那是当然,因为姐妹们不可能也没机会知道父亲大人的存在。
但我倾向父亲大人。
说到原因,也许是我比起姐妹们更接近真相的关系吧?
待在设施时,我接收到一份奇妙的资讯,那就是“姆大陆上的人们认为量产型以外的‘少女兵器’都是独一无二的个体”这件事,经过设施内的葛罗莉雅的说明,这是父亲大人所为,目地在完成长年的宿愿。
父亲大人察知我的疑问,特地叫我到他的身边。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父亲大人,坐在连接天花板和地板的培养槽内,尽管看起来病恹恹的,双眼却炯炯有神。当下我不知为什么哭了出来,虽然父亲大人不怎么介意的样子,但我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父亲大人为我说明了一切,也向我摊明我还只是停留在测试阶段的新型号“少女兵器”,总有一天会回到设施进入沉眠,为将来的妹妹们提供人格的参考。或许正是这个原因,父亲大人给了我云游姆大陆的机会。
我遇到的每位指挥官阁下都是很有想法的人类,不过如果要我挑出一位最有印象的,就属我最后侍奉的那位。
他很软弱,很好猜透,很没危机意识,动不动就依赖伙伴。这样的人为什么还能留在这块大陆,还有这么多人愿意追随他?我真的不懂。
不过见了面后,我似乎能够了解,而且羡慕起待在他身边的“少女兵器”。
然而,就和前几次一样,父亲大人对这座基地出手了。是的,我早就知道,因为这正是我获得短暂自由的代价──挑选能作研究素材的“少女兵器”。
父亲大人的后续处理非常完美,指挥官阁下丝毫不记得那名“少女兵器”,即使她对他来说是独特的存在。我很高兴,因为我不希望看到指挥官阁下伤心的模样;也有点不开心,因为指挥官阁下就这么轻易忘了她。
是不是只要用同样的手法,指挥官阁下也会忘记我呢?在我注意到我开始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父亲大人召回我,并希望我担任“特殊作战单位用装备”.“日车”的适性者。用比较简单的说法,就是要我当测试者。
透过葛罗莉雅,我得知被召回是因为那名“少女兵器”脱逃的关系,后来她成功蜕变成“特殊作战单位1st”,通称“夜后”,CODE“倪刻丝”。
意外的是她摆脱父亲大人的控制,更从“少女兵器”的身分升华,成为货真价实的独一无二的存在。
不得不承认,我感到羡慕。我之所以接受实验,原因当然是为了父亲大人,但或许有一部分,是想和“倪刻丝”同样成为唯一的个体,而不是为了即将诞生的妹妹们进入永眠。
我成功了,但我忽略了。
“倪刻丝”不受控制,因此父亲大人才会选我作实验者,比起迷上人类的“少女兵器”,一直心系父亲大人的我是最佳的选择。我天真地这么以为。
在我接触“日车”的瞬间,自称“法厄彤”的人格进入我的脑袋,夺走我的身体,以CODE名的“赫莉俄丝”自居。
在法厄彤的操控下,我来到那位软弱指挥官阁下的基地,与曾经的战友交手。我试图抵抗,但法厄彤了解我的弱点──
为了父亲大人。
悬在虚空的夜色圆球,好似孕育新生命的黑之卵,数十把同样漆黑的突击枪环绕着她,就像是守护主人的忠诚骑士。距离它们有段距离的空中,眼花撩乱、曲折多变的上千上万发光束齐发,目标不是黑卵或夜之突击枪,而是赤金色纹路的黑色球体。
眩光在进入它周围十公分的空间尽数消散。
维持掌心向前的手势,葛罗莉雅不甚愉快地哼了一声。黑色球体──存有约翰意识的通讯媒介单位──表面的纹路闪动,就像发笑一般。
“没有意义的行动,型号葛罗莉雅。”
听不出起伏的声音,令词句更显得有说服力。
“此个体搭载意向力中和装置,以意向力为主要攻击手段的机型无法对此个体造成伤害。”
点明事实来宣告一己的优势,葛罗莉雅没有回答它,取而代之的是放下了手。在约翰看来与放弃无异。
“推测,干扰我方对‘特殊作战单位1st’施以骇客行动,意图争取时间。”
葛罗莉雅依然没有回答,甚至连视线都不在它身上。
“没有意义。包覆‘特殊作战单位1st’之不明物质排斥外物,不可能物理介入,是故无法解释该人类的突入现象。各类型探察手段无效,无法确认该人类的生命反应,推测已死亡。”
约翰肯定道。没来由地,夜之突击枪停止移动。
“不可能。”
葛罗莉雅回以同样肯定的答复。反射阳光的镜片倒映出突击枪化作黑色粉尘、飘散大气的画面。
“不合理的反论。请求解释。”
约翰说。然而葛罗莉雅道出口的话语却不像在回应这个问题:
“他是敢说敢作,拼尽全力也要作到的人。”
黑卵隐隐摇晃,表面出现龟裂。
“所以才是变态。”
葛罗莉雅冷笑似地说出这句话。同时黑卵外壳的裂痕迅速扩展,如蜘蛛网般密集的白色线条割出无数的小块,夜黑渐渐被昼白吞没,仿如最初的光辉,黑暗的束缚终被粉碎。
牵着彼此的手,站在黑卵曾经存在的空间的,是全身穿戴装甲的青年,以及如获新生的夜之少女。
正确地说,该是日之少女才对。
长度过腰的飘逸黑发染成隐约透着淡红的白,发梢末端的赤红更显耀眼;红宝石般的赤色双瞳尤其勾人目光,弧度美好的鼻子、水嫩的唇瓣和细致的肌肤就像独厚上天的恩宠,浅浅的腮红更为可爱加分;套着姣好身材的服装一反先前的赤红纹路及深紫底色,改以天蓝点缀、云白为底,饰以阳光般的金色,好比将晴空穿上身一般。
悬在额上的光之徽纹,在后冠的高雅之上又添女神的圣洁,更加光彩夺目。
CODE“厄洛丝”。
约翰的运算系统几乎短路。综观过往,开启CODE理当只有一次而且固定,然眼前的少女竟让CODE出现转变,这是前所未闻的事态,无奈与主系统的连接尚未恢复,没法将观测资料上传分析,更不可能要求援兵协助捕获。
曾是倪刻丝的少女,厄洛丝,收了下与青年十指交扣的手,转向不解而看着她的青年,露出羞涩的一笑。
再次转回头时,厄洛丝的眼神比刚才更要坚毅,她抬起空着的手,如同准备表演戏法的魔术师一般,接着背后展开翼状的光辉,洒落金黄色的光粉。
梦幻般的景色,但却是致命的,至少对约翰而言。在光粉飘散的那一刻,金纹黑球内部的意向力中和装置受到干扰,它感受到功率开始下降,很快就要失去功效。这更让约翰疯狂,CODE的转变也好影响装置的力量也好,眼前的厄洛丝有太多谜题,是极端需要解析的对象。
不过这是不可能的。
与不可解的厄洛丝和不留情的葛罗莉雅为敌,失去可命令的量产型“少女兵器”,最后防线的意向力中和装置即将被破。计算出的结局只有一种,因此约翰作出决定。
黑色球体的赤金色纹路倏地黯淡,没过几秒,从更深处绽放白光。
自爆。
“──!”
赫莉俄丝倒抽一口冷气。
开启CODE的“少女兵器”能够使用意向力亦能感受。直到刚才,赫莉俄丝还能隐约感受到基地另一端使用意向力作驱动能源的四个个体,现在只剩三个。从能否产生意向力这点大前提判断,消失的个体是通讯媒介单位。
──父亲大人……?
尽管只具备约翰的意识破片,赫莉俄丝依旧视其作约翰本身;纵使知道失去一架通讯媒介单位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心理上却无法轻易接受。
“叫你分心啦!”
粗暴的吼声,随之而来的是瞄准颈项的横砍。赫莉俄丝及时举剑防御,同时滑向对手劈砍,却被出乎预料的体势闪过,反而让背后曝露在她的面前。
不用一秒钟,追加装甲、平衡翼片、主推进器全成废铁,零星往地面坠去。
稳固身体,赫莉俄丝瞪着铃世,后者一副满不在乎的态度,头歪向一边地回以视线,简直就像个太妹。单就这点,实在浪费那可爱的脸蛋和高雅的服装。
理由、原因不明,但能够肯定的是,铃世远胜赫莉俄丝。综合性能、适性、装备优劣、战斗经验等诸多要素,彼此的差距并不算大,特别是将“日车”作强化外装覆于全身后,赫莉俄丝甚至能与铃世比拼速度,加上多元的武器和强大的破坏力,优势更加明确。
现实却完全不是如此。
“到头来,汝仅止步于此。”
铃世叹息也似地说着,百般无聊地垂下太刀。
“汝唷,所求为何?意欲为何?以自身作赌注,却在心魔之前伏首称臣?”
“心……魔?在说什么?”
听赫莉俄丝反问,铃世露出难以让人生出好感的笑容:
“自然是……汝欺瞒一切,连同自身都蒙在鼓里的事吶!”
霎时,铃世来到赫莉俄丝面前。仁瞳射出的尖锐,彷佛能够看穿一切。
──糟了!
赫莉俄丝急忙抡起长剑,不过这是错误的决定。
由下往上的急拔刀,速度之快彷佛能在空气擦出火花,刀与剑击出深入骨髓的闷响,好似挥过来的不是刀而是槌,毫无技巧可言,单纯追求极致破坏的霸道一击。赫莉俄丝只觉浑身发颤,全身上下没一处不发出受损警告,同时感到惊惧,若非开启CODE,无庸置疑是死亡一途。
然而这只是开始。
在赫莉俄丝被撼住的当,铃世乘力道旋身,又是一记向上的斩击。这次赫莉俄丝被震退,铃世追上去,再一斩;震退、追、斩,震退、追、斩……同样的战法,速度却越来越快,力道也逐渐提升,赫莉俄丝无力反击,承接再承接。终于,来到第十刀──
“该是诚实以对的时候了!这口不对心的小妮子!”
──雷鸣似的沉重轰响。与其说是以刀刃挥砍,更像是挥舞攻城槌猛撞。这一记将赫莉俄丝狠狠打上更高的天空,也碎了她的剑与装甲。
铃世啐了一口。是没料到赫莉俄丝居然能挡到最后吧?不过结果确实造成她的损伤。一想到这点,裂出不适合那雅致脸蛋的邪笑:
“‘刀十本.剑兰’……呵,虽是前辈建言,余也真是……当真一一取名了吶。”
喃喃念着,抬起形状美好的下巴。
刺眼的阳光之中,似乎参杂别种不一样的光亮。
铃世看似讶异地瞪大双眼,随即狂笑起来,兴奋高喊:
“总算动真格啦!”
没有加速,没有架刀,铃世两手收在身体两侧,腰际金属甲片的特殊纹样闪烁青紫色冷光,好似咒文一般的字体渐渐浮出,有如飞逝的闪光,往腹部集中、在腹前旋转,交织出大小不一的圆,迭合成中央篓空的奇异圆阵。
好似与之呼应一般,铃世背后的异域徽纹的光芒更加强烈,溢散无数的青蓝色光点,它们集中在圆形徽纹的六处,就像在托着铃世似地静静燃烧。
四周的空间出现扭曲,层迭的圆环中闪现深红光芒,熊熊燃烧的灿烂火光绕着奇异圆阵转动,犹如火焰的飓风。
“出来吧!‘火之迦具土’!”
伴随疯狂的吼声,滚烫的赤红从圆阵飞溅,暴戾狂气溢散,紧接而来的是仿如出自深渊的咆哮,碧天也为之变色,血一般的殷红。
赋予炎神之名的超能量光焰朝太阳直射。
如同被高高抛起的破烂玩偶,赫莉俄丝感受着无重力,心底抱持疑惑。
铃世为何说她欺骗一切,也包含自己?赫莉俄丝思考着,大海似的深蓝色眼底只剩那巨大的火球。金光灿烂,却照不入心底,无法为她照亮那片黑暗。
──“就打倒她吧。”
耳边听到低语声,赫莉俄丝……法厄彤知道这声音。
──“既然不知道,就别去想。打倒她,证明你是对的就好啦。”
简直是胡来,而且毫无说服力的建议。法厄彤却觉得不算太坏。
翻转身体,面向地面,不禁感到恍惚。
大地是这么辽阔的吗?直到刚才都没发现的事,现在却不知怎么地入了眼。
突然有种豁然开朗、深深感到自己的渺小的感觉,为什么?思考着这些的时候,贴附在身上的“日车”装甲渐渐剥离,在身前组装、化作一挺大口径重型枪炮。
背着太阳,俯视底下的一切。这一刻,法厄彤似乎知道赫莉俄丝──太阳──之名的意义。
或许世上有些人甘愿成为特定对象的太阳,然而就现实面而言,太阳绝不是只为一个人绽放光明。
为父亲大人背负这个名号的自己,从一开始就是错误。不住干笑。
能源管线固定、充能、最大值,高驱动的鸣叫不知是从体内还是从炮身发出,但都不重要了。法厄彤如是思忖。
只剩语音解锁,就能结束一切。于是法厄彤道出那个单词:
““‘日焰’。””
似乎有谁和自己一起说了?算了,也不重要。
法厄彤觉得自己融入奔向大地的光芒之中。
突然间,“千面”全停了下来。
芸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异界的咆吼、加剧的日光引起她的注意,往上看去,下一秒就瞪大双眼,甚至连嘴都忘了阖。
仿如冲出地底的岩浆与坠落地表的星辰互撞。
鲜红的灼流与金黄的威光在天上推挤。空间彷佛出现震荡,大气似乎发出哀号,超高密度的指向能量互击,造就不自然的乱流,然而真正恐怖的事态才正要开始。
被弹开的光焰四处飞散,就像是从天而降的流星雨,数不清的火球坠向地面,不仅是周围的环境,就连基地外缘都被卷入,更别提最接近这非自然天灾的芸和“千面”。
“这两个傻女孩在作什么啦!”
芸忍不住骂了出来,两掌奋力拍打地面,顿时大地摇撼,厚实庞大的土块如春笋般破出地表,交互拼合成夸张的土墙守在基地外围,避免基地蒙受过大损伤,也为了别让铃世自责。
在火之雨中,芸凭藉高效能的保护机制安然度过,然而“千面”就没这么幸运,她们因不明理由而停止动作,似乎连最基本的运转也跟着停下,自然没有张开保护机制,在焰红中燃烧殆尽。
源自两名少女的天灾级浩劫僵持的时间只有数秒而已,然而在芸的眼中,就像是几近永恒一般漫长。彷佛让人以为会永远持续下去的对峙,某种看不见的异变悄悄发生。
金黄的光辉,减弱了。
危险的平衡就此出现倾斜,终于崩溃。鲜红奔流带着吞食一切的气势直奔天际,转弱,最后消失,遮天殷红亦随之消散,再次归于安宁的蔚蓝。
铃世静静浮在空中,身后的异域徽纹又明又灭,如同风中残烛,窄小的肩膀似乎摇晃了下,腿部装甲忽现小规模爆炸,顿时失衡,少女就这么拖着黑烟,头下脚上地坠落。
就在铃世即将撞击地面之际,芸即时接住了她,着实吃了一惊。怀中的铃世喘着粗气,纤瘦的身躯尚有多处冒着烟,裸露出的肌肤温度吓人得高,部分装甲呈半熔状态,腹部附近更严重烫伤,甚至有部分已经溃烂。
睫毛颤动,逐渐睁开的双眼映出芸的脸,铃世笑得虚弱:
“芸、阁下……我……赢了、吗……”
“那当然,你可是我们的王牌耶。”
“不、呃咳!王牌……是前辈……我还、需要修练……”
“好好,总之先别说话啰,好好休息吧。”
芸笑着顺了顺铃世的浏海。这时另一名少女也来到地面,不同于铃世,她是自力降下的。
“赫莉俄丝……不对不对,现在是法儿,没错吧?”
芸投以友好的视线,橙发少女回以优雅的浅笑。
“是,好久不见,芸小姐,铃世小姐也是,感谢您的帮忙。”
服装焦黑、装甲破裂,狼狈程度不亚于铃世,但就像某种坚持似地,法儿维持站立的姿态。听闻法儿的道谢,铃世又是有气无力的一笑,芸轻轻抚过怀中少女的侧脸,再次看向橙发少女:
“刚才谢谢你了,法儿。”
“呵呵,这本是我该作的,还藉助铃世小姐的力量,该道谢的是我才对。”
彼此指的便是最后的交手。在那之中,法厄彤以自我的溃散换取意向力强化炮击威力,却因此逐渐失去控制这股能量的意向,这时法儿加以干涉,并将能量全数转为防御,顺利撑过铃世的攻击。
“你也很累吧?坐下来休息怎么样?姐姐的大腿随时可以让你枕唷。”
“容我心领芸小姐的好意。我的伤势并不会太重,只要等一段时间就能复原。”
“不用害羞没关系唷,躺着恢复才快嘛。”
“真的不用,我──”
法儿还没说完,芸朝她的腿弹了颗小石子,便“碰”地原地坐下。
“这、芸小姐,这太不优雅了!怎么能作这种跟暗算一样的行为!”
“唉呀唉呀,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法儿气得连耳根都红了呢。”
“芸小姐!”
“好啦好啦,小事情而已别一一计较,总之来躺姐姐的大腿吧~还是要我牵你过来?”
“我、我心领了,自己来就好……”
于是,铃世和法儿一左一右枕着芸的大腿。铃世沉沉睡着,法儿戒慎恐惧且脸颊潮红,芸则是一脸幸福地轻柔抚摸两名少女的头发。不知是否为法儿的心理因素,芸的脸随时间进展变得越发光滑水润。
这时出现意料外的来客。铃世警觉地睁开眼,和芸以及法儿看去同一个方向。
“这不是老乔尼吗?怎么了?”
芸讶异地问。照理来说老乔尼应该待在临时指挥所领导守军才对,就算是看战况结束,也不会这么快就来到这里。
老乔尼左右摇动那半个身体大的脑袋,在三名少女的注视下,牠的身体产生变化。
从那深咖啡色的身体飘起散发白光的粒子,起先还不起眼,接着越发众多,绕着老乔尼转,然后包围住牠,数秒钟后消散,而原本那以两条后腿站立的硬派牛大哥的身姿已不复见,而是一名在时髦服装外套着研究者白袍、富有成熟韵味、身材秾纤合度的人类女性。
“第一次见面……对吧?我是黛薇.阿尔伯特,请多指教,我女儿的女儿们。”
约翰──通讯媒介单位──自爆,已经是五分钟前的事。
现在的青年,以俗称正坐的跪坐之姿,诚惶诚恐地跪在双手抱胸的葛罗莉雅跟前,厄洛丝一副无所适从的表情站在青年身旁交互看着两者,罗伯特则是很识相地一语不发。
之所以演变成现在的局面,在于青年对厄洛丝作的某个举动。
“变态。”
“葛、葛罗莉雅,我能解释……”
“请别面对我说话,变态,会害我反胃。”
“那我转别边说……”
“请别用眼角余光看我,变态,会害我过敏。”
“那我闭着眼……”
“请别换气,变态,会害我吸到严重污染的废气。”
“这不是要我窒息吗?唔……刚才我是顺应情况,没有什么意思……”
“顺应情况?拿出这种自以为受害者的借口不害臊吗?就算我退一百万步接受你的变态借口,现在又是什么意思?”
葛罗莉雅的语气好比极寒大地的强风,视线犹如冰刃,射向青年和厄洛丝之间的手──仍维持十指交扣的状态。
“就只是牵手……”
“牵手?有必要牵到十指交扣吗?有必要牵到现在吗?要彰显占有欲请适可而止,因为对方不反抗就为所欲为这根本是性骚扰变态的行为你懂吗你真的懂吗麻烦你从幼稚园小班开始重启你的求学过程不然就自己走进警局自首。”
在葛罗莉雅的凌厉视线下,青年知道说什么都只有被打回票的份。这时厄洛丝轻轻举起另一只手,用呢喃般的音量说:
“指、指挥官的话……我、我不会介意。”
“要介意,当然要介意,务必要介意。你知道这性骚扰变态作过多少变态行径吗?以指挥官权限命令凯特表演私人钢管秀、把脸埋进林芸的胸部磨蹭、命令斯图卡摆出羞耻动作、看‘B1-bis’依碧丝更换私密衣物、和‘M4’薛曼.芙口对口吃巧克力棒──”
“咦咦咦咦指挥官你到底趁我不在时作了什么啦!”
“我没作!我一件也没作所以放开那把枪剑!”
“此外还要求‘M10’蜜朗琪扮演专属宠物、和铃世同床共枕。”
“指挥官你太过分了!我一直、一直在等你结果你居然──”
“我从没作过这些!葛罗莉雅是随便说说的啦!”
“──我就是不会跳舞胸部也不大也不会摆羞耻动作换内衣也没人看也没口对口吃过巧克力棒也没扮过宠物也没和指挥官睡过嘛!可以的话我也想、你害我都说什么了啦!”
“要说的话该算葛罗莉雅害的喔哇啊啊别挥枪剑啊啊啊啊!”
“说到这份上还不放手……啧。”
葛罗莉雅的自语被厄洛丝的哭喊和青年的哀号盖过,因此没引起注意。持续保持沉默的罗伯特则透过分析葛罗莉雅的唇形更加肯定她对青年抱持的心意,不知第几度为青年的迟钝默默叹气。
在青年以层迭式护盾和厄洛丝的枪剑互相角力约十秒钟的时候,葛罗莉雅接收到通讯的讯号,发信源是己方,意即指挥机能的恢复。
“这里是葛罗莉雅,请说。”
“咪咪咪!恢复了真的恢复了咪!可以和大家讲话了咪!葛罗莉雅吗?蜜朗琪和大家都很好喔咪!刚才还吃到猫咪饼干,餐厅阿姨准备好周全唷咪!还有──”
葛罗莉雅切断通讯。大约五秒钟,再次接到通讯的请求。
“这里是葛罗莉雅,别说没必要的话,请说。”
“这里是临时指挥部,我是Kyan。葛罗莉雅,把拔在那边吗?”
“正在为存活努力奋斗。”
“啊哈……所以暂时没办法指挥啰?”
接在Kyan彷佛带着苦笑的句子之后的是青年的声音:
“现、现在可以。”
葛罗莉雅转去青年的方向,见厄洛丝又是尴尬又是反省似地垂着红透的脸,但彼此的手还是交扣着。
葛罗莉雅太阳穴附近的位置跳动了下。
“我发自真心以为死在美少女胸前是你毕生的宿愿,性骚扰变态。”
“胸、胸前?还有性骚扰……把拔你冲上战场就是为了对美少女性骚扰吗!”
“不──对!小优你也知道葛罗莉雅就是这种个性完全就是谣言指挥部的绝佳人才千万不能被欺骗啊!”
“我认为这是看似谎言的实话。”
“这、这么说指挥官真的对大家作出那些……”
“作出什么!把拔你对大家的ㄋㄟ──你对大家作出什么!”
“葛罗莉雅求你放过我了!厄洛丝我刚不是对你解释过不是这样吗!还有小优你曝露出你的真心话啦!”
“和厄洛丝交缠到现在还真敢说,性骚扰变态。”
“交、交交交缠!什么时候进入儿童不宜剧情而且还在野外又在葛罗莉雅面前……把拔我真的真──的错看你了!”
“就只是握手而已!”
“和、和指挥官交缠……也、也不是不行啦。”
“厄洛丝我求你少说两句,至少让我救回我的形象──”
“““指挥官/性骚扰变态/把拔还有形象吗?”””
“为什么在这时异口同声啦啊啊啊啊!”
在青年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蹲坐在实体化的内心乌云底下的时候,葛罗莉雅与Kyan及基地另一端的芸、铃世和法儿交换句子,问及干扰电波之所以迅速消弭,主要是约翰方势力全数自此地区消亡,再加上厄洛丝发散的意向力粉末与黛薇的协助,将通讯桥梁完全修复。
为了让全体都能了解,黛薇首先重点说明SPD及“意向力理论”,但保留关于“少女兵器”的真相,避免依碧丝等几名心生质疑致使动摇进而崩溃,说到CODE的话题时则是巧妙带过,连葛罗莉雅也不禁佩服黛薇扯开话题的技巧,直至说明结束共耗时约三十分钟。期间来自临时指挥部的惊呼没停过,最后Kyan不住脱口:
“那个叫意向力的东西会不会太万用了?”
“在姆大陆上它的确近乎万能喔,小优妹妹,再怎么说也是我亲爱的老公发明出来的嘛!”
“阿尔伯特小姐,能获得您的协助确实令人振奋,但请严肃一点。”
“喔唷,很敢说嘛?明明还躺在芸的大腿上。”
“这、这跟我现在什么状态没关系吧!”
“芸的大腿!我也要躺!啊对,芸,我还要揉芸的ㄋㄟ──”
“暂停暂──停!现在不是讨论这个,请Kyan指挥官别偏离重点!”
“大姐,进展如何?”
“莱?怎么在这?你现在不是……”
“我把意识复制到这套‘泛用单向神经连结外骨骼能量甲衣’的生化电脑。”
“这样啊?了解。嗯~现在赫帝兹正在破坏约翰的发信设施。虽然遍及全大陆,幸好他找上的‘少女兵器’够厉害,而且我也骇走管理机构的主控权,情况很顺利唷。啊,不用担心你们家,七早八早前我就遮断约翰的感应,他现在只能在老巢和我还有上尉底迪聊天啰。”
“居然能干涉父亲大人……阿尔伯特小姐您难道就是刚才提到,为了控制暴走的主系统而自愿成为生化电脑的……志愿者?”
“猜~对啰。怎么?约翰没告诉你们?哎呀~这么说来他变成生化电脑后整个就不一样了,人类时期压抑的另一面完全爆发……对不起喔,都是我的错。”
“没人懂你为什么道歉,而且也没必要,大姐。约翰的双重人格是环境造成,败给第二人格是他自己造成,与你无关。”
“约翰……吗?莱,以前你也和赫帝兹一样喊他大叔的。”
“切割感情。”
“哎呀哎呀,男孩子就是不坦率。罗伯特、还是该叫你莱?”
“都可以。”
“那就还是罗伯特吧。大姐姐觉得,这看似是正确的选择,其实也算在逃避喔。”
“我知道。”
“不对不对,你或许有自觉,但你并不完全知道……感情不是能随便切割的,就算装得不在乎,这也只能说是演技好而已喔。”
芸说得俏皮,却没能完全藏住字句后的哀愁。目送朝夕相处一年多以来的妹妹逝去,即使不是真正的妹妹,然而心中的情感却没法轻易放下。或许正是如此,没有谁发出驳斥,彷佛这段话有种魔力,让听者不得不信服。
“……现在不是深究这个的时候。”
满不在乎似地掷出这句话,罗伯特冗自改变话题:
“立刻执行下一阶段。情况不是一直对我们有利,现在的优势不过是奇袭得来的虚伪胜利,约翰能用的除了量产型GA还有‘原生种’,也不能保证没有第二个或第三个赫莉俄丝。”
“虽然有点不高兴,但莱说得对。我现在能压住约翰的大半原因是我直到今天都默默搞小动作,基于莱的计画和赫帝兹的奔波才成功走到这步,只是我们的手牌已经摊光,接着就得看各位的啰。”
一度将绝对劣势扭转至现况的两大功臣,此刻毫不避讳地承认已无力插手的事实。这份诚实严重打击士气,即使隔着通讯仍能清楚感受到斗志的委靡。不管再怎么乐观,眼前的对手是整块姆大陆,彼此间的差距显而易见。
“去见个面吧。”
没来由地冒出这么一句。葛罗莉雅看向说出这话的青年,他不知何时已经从阴惨的小小世界走出来,嘴角勾勒出的弧度充满不知何来的自信。
“就像罗伯哥和黛薇阿姨──”
“啊?”
“──黛薇大姐说的,时间宝贵,既然这样该作的事就只有一件。”
语气铿锵有力,光是听着好似就能从中获得勇气。实际上本人因为刚才黛薇的一声“啊?”而两腿直发抖,厄洛丝、葛罗莉雅和罗伯特无一戳破这点,实是贴心。
“唔,不过考虑到只是见面,应该不用太多人去吧?就没在临时指挥所的我们几个去好了。小优、百慧,大家就暂时麻烦你们啦!要是有不懂的就找指挥部的讨论,他们一定很乐意帮忙喔。”
临时补上丝毫感受不到紧张感的发言,听来青年真当自己是去找人见面,完全没想过开打的可能似的。
通讯频道传来无奈的笑声。
“哎呀哎呀,指挥官就是指挥官,但我不讨厌唷。”
“请让我伴您左右,指挥官殿下。”
“虽然一度与各位对立的我这么说有欠说服力,还请指挥官阁下允许我跟你们一起作战。”
“老公走偏当然要老婆纠正,这可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呢。”
“对付这种偷袭背后的家伙不用客气!给他好看吧!”
“蜜朗琪会和喵喵们一起等指挥官和大家回来的,加油咪!”
“指挥官和大家要早点回来陪阿帕契烤番薯喔!”
“啊呜?我刚醒来这是什么状况?虽、虽然搞不太懂总之请加油!”
“加油喔,把拔。虽然这么说好像有点臭屁,但我真心觉得你已经比那时的我还要厉害了耶!”
“从接受救援那时我就一直在接受你的帮助,连现在也只能口头鼓励……但我会和你的伙伴一起守住你回来的地方!加油!”
“总算走到这一步,连我也有点感慨啊。”
“对付作出监控整座大陆的变态行为的变态,也就只能把性骚扰变态推出去当肉盾。请放心,我会尽量为您保留全尸的。”
“只要和指挥官在一起,去哪都可以喔。”
先是来自各位伙伴的回应,接着是基地组员的呼声,让青年觉得气力越发充足,看向肩旁的厄洛丝,红宝石的瞳孔透出无比的信任与火一般的决心,他下意识地收紧与她交握的手。
“好,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