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放着管控姆大陆的生化电脑的核心区域,理应是这座地下迷宫最为隐密且安全的地带,如今此地却闯入了五名侵入者。
意向力躯壳的非人者,黛薇.阿尔伯特。CODE“索忒莉雅”,斯图卡。人类,严肃青年。CODE“艾耳忒弥丝”,蕾比.马汀。“少女兵器”,可罗岚。
在五道视线的彼端,是站在连接天花板与地面的巨型银色沙漏前面的男子。
约翰.柴吉吾德。
在他们的头顶,播放着同样身在地下迷宫的另一组侵入者的影像。这是透过隐藏在各个角落的超威型监视摄影机取得的即时画面,可以看见以另一名黛薇为首的小组一路过关斩将,现已来到距离这块核心区域不远处的空间,在那和约翰的最强素体展开激斗。
约翰注视身穿奇异造型的盔甲的青年一会,让视线回到水平高度。
“我能当作这是你的回答吧?”
约翰看向斯图卡的方向,但不是看着少女的脸,而是她胸口的蓝色宝石。
道出第六名侵入者的名字:
“莱契巴尔德.劾.奇珂可兹。”
这引起疑惑,但没持续太久,从斯图卡的方向传出一声兼具自嘲与嫌恶的叹息。这让蕾比及可罗岚露出混合惊讶与错愕的表情,严肃青年虽然面部肌肉毫无动作,但他心底也着实感到讶异。
“还想不用跟你这自大家伙对上话的,世事果然不能尽如人愿。”
尽管得来的是不带好意的回应,约翰却笑了起来,那无奈的模样就像是看到学生无理取闹的老师一般,比起面对黛薇时释出更多的善意与包容。
“这么久没见了,第一句话就是这个吗?莱。”
“可以的话真不想再看到你的嘴脸。”
“别这么说啊。我可是很高兴看到你还活着的,莱。证明我的猜测果然没错,被‘千面’杀掉的只是生化人,真正的你早就和我一样选择为人类的革命献身。如何?从逐渐腐朽的肉身解放的感想?是你的话,我相信不会像黛薇.阿尔伯特一样被旧有观念束缚,肯定能理解我的想法的。”
“很不巧,我宁愿老死也不要脑袋烂掉;再说,我是偏好安静的个人空间,但绝不会把自己塞到一个难看笨重的铁箱里去。我的脑髓就在这孩子体内,和她的脑以两个独立系统并存,互不影响也不干涉,堪称最棒的睡眠环境,就因为你的人偶拆了我的代理害我不得安宁,混帐。”
“人工冬眠?那么这一连串计画都是出自那具生化人?这真是意外,意思是说你开发出能够负荷高强度运算的生化脑了吗?”
“随便说说你也当真,锁在铁箱久了终于发霉了吗?”
“呵呵,不过考虑之后觉得这发想也挺不错,就是为此才将她改装为重视防御的机型吧?而且我的推测不完全是错的,就算没到理想程度,但你确实研发出功能优异的生化脑,对吧?”
“随你想象。”
“真是冷漠啊,莱,连叙旧的机会也不给我?”
“与其和现在的你聊,不如和接着来的家伙聊有价值。”
“喀哒”,传来了几乎重迭在一起的靴子踩踏磁砖路面的清脆声音。
约翰的眼比刚才要睁大了些,黛薇颇惊异似地“喔”了一声,严肃青年转动眼珠,随即半转过身露出无可挑剔的礼貌性浅笑。
束在耳上的两绺绚丽银发,配戴成对的骸骨型金属发饰,穿着能强调诱人曲线的贴身衣装,细长的双腿套着兼具设计美与机能性的腿部装甲,手握白紫相间的长枪与带有三颗獠牙的大型圆盾。
华丽的微卷金发在光线照耀下闪耀着光泽,简约的红框眼镜,在紧身低胸皮衣外套上灰色短外套,修长的双腿令人目不转睛,灰白基调的带翼外装甲反射出金属独有的无机质光辉。
“少女兵器”,黑蒂丝。
“少女兵器”,凯特.斐德姆。
率先出声的是斯图卡,只见她不疾不徐地转身,慎重其事地弯下腰。
“辛苦三位了。”
凯特拨开垂在脸侧的金发,单手叉着腰,若有似无地展露那时尚模特儿般的纤细身材,朝身着女仆装的少女眨了眨眼。
“Aseasyaspie.”
和凯特相比,黑蒂丝则是漠然地阖眼。不过斯图卡的发言却让可罗岚面露疑惑,偏了偏头,似乎连双眼都浮现小小的问号。
“三位?不对吧斯图卡,明明就只有黑蒂丝和凯特……难、难道说你看得到一般‘少女兵器’看不到的……超、超自然现象吗!”
说到最后还提高了音量,一副惊恐的表情。
“唉呀,要说的话身体是意向力构成的我和约翰也算超自然现象啰?毕竟本质和‘外面’俗称幽灵的能量集合体差不了多少嘛。”
听见黛薇半开玩笑的说词,严肃青年莞尔。
“请别逗可罗岚了,阿尔伯特小姐。不好意思,黑蒂丝小姐,让你见笑了。虽然是繁文缛节,但请容我再次感谢你对我方提供的协助。”
“我不想重复同样的话。”
想必指得是双方第一次打照面时说的“人类式客套无用论”吧?黑蒂丝的冷漠态度让蕾比气得差点上前理论,不过被严肃青年及时制止。
“连你也是那一边的吗?”
约翰稍微皱起眉头,吐出混杂忧郁与叹息的声音。
“赫帝兹.昂德沃利。”
在这个名字从约翰口中出现的时候,黑蒂丝手中的长枪已经凭空消失,取代它躺在掌间的是原本待在少女头上的骸骨发饰。
“没错,大叔。”
骸骨发饰──存放赫帝兹意识的容器──发出声音。
“那么这架‘少女兵器’……不,她也是开启CODE的个体吧?果然,不是能直接感应意向力的‘少女兵器’是不可能准确破坏发信设施,也不会无故实施歼灭量产型的行动。”
“你说的对,大叔,这些是我拜托她的。”
“做到这种地步?赫帝兹,你该知道和我为敌不会有好结果。现在还来得及,到我这边,现在我还能当作你只是被黛薇.阿尔伯特骗了而已。”
约翰伸出手,向最后的伙伴──正确的说,是他还承认是伙伴的──赫帝兹喊话。
黑蒂丝掌中的发饰沉默了几秒。
“……不,大叔,我不会和你合作。”
约翰挑了挑眉,不怎么惊讶,似乎预料到赫帝兹会这样回答。
“为什么?我再说一次,和我敌对不会有好结果。”
然而约翰又道出劝说之词,但赫帝兹没有正面回答,转了个话题:
“我作过承诺。”
在结束近乎无止尽的等待的那天,一名满伤疮痍的少女出现在赫帝兹的面前。
她是名“少女兵器”,隶属一座建立不满三个月的弱小基地,指挥官是一名温柔但有些笨拙且优柔寡断到该向军徽下跪的军人,伙伴不多实力也不强但彼此情感深厚。他们和少女携手并进,度过种种关卡,每跨越一次挑战他们的信赖也随之加深,深信只要大家合作没有办不到的事。
善良的指挥官,共同努力的伙伴,像是个大家庭的基地,她深爱着这一切。
全都在那天变了调。
在一次的基地防卫战,理当栖息在危险等级十以上地域的“原生种”打了过来。伙伴一个接一个凄惨地死去,基地沦陷,就连好不容易救出来的指挥官也因为承受不了自我谴责而自杀。
失去深爱的一切,心就像被挖空了,少女陷入绝望。
接着,她跨过了那条界线。在这个时刻,少女体悟自己的极限、承认自己的弱小,她舍弃天真亦舍弃“少女兵器”的身分,得到前所未有的力量。
少女察觉异常。意欲获知真相的她,越是深入越是陷自己于绝境,与赫帝兹邂逅之时的她才刚经历九死一生的战斗,但也因此让他们相遇──少女知道一切,同时获得无双的战技。
少女决定反抗。不是为了凭吊逝去的人事物,也不是为了安慰过去那无力的自己。
“我向那‘少女兵器’承诺过了,我会让同样的悲剧完全消失。”
赫帝兹坚决地说道。
“悲剧?哼,把必要的牺牲当作用来自我满足的借口,无知也该有个限度。”
约翰对赫帝兹的说词嗤之以鼻。
“我收回前言,赫帝兹.昂德沃利,你也是我的敌人。”
不带情绪地宣告,显然约翰打一开始就不认为赫帝兹会老实接受他的劝诱。这时传出一句不合时宜的叹气。
“啊~啊受不了,听不下去了。你是闹脾气的小孩吗?阿伯。”
是可罗岚,她一脸不耐烦的表情,动作可爱地双手叉腰。一旁的黛薇则是“噗哈”地笑出声来:
“阿、阿伯?哈哈哈哈!听到吗约翰,你被叫做阿伯耶!哈哈哈哈!”
无视笑得不能自己的黛薇,约翰就像在威胁人似地厉声说道:
“型号可罗岚,这里没有你插嘴的余地。”
“当然有,因为我很早之前就从黛薇小姐那边知道全部的事情,连现在会站在这也是顺从指示的结果。”
这发言让严肃青年露出明显的惊讶表情,蕾比更是大声发难:
“既然这样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们啊!”
可罗岚被吓到,支支吾吾地回:
“因、因为我说不出来啊。不管是原本就想说还是不小心说溜嘴都会被禁止,结果就……”
“就是这样,蕾比妹妹,别怪可罗岚喔。想想看,如果你突然被告知你不是独一无二的存在还是随时会被替换的产品,你会混乱而且无所适从吧?虽然这么说感觉像在替我自己脱罪,这也算是为了你好。”
黛薇为可罗岚圆场。听到这些,严肃青年便理解为何可罗岚当时的反应那么冷静,至于会揪衣摆大概是为憋笑而捏手捏到痛得撑不住的关系。
“不过后来你知道了精神也没太大的波动,果然是因为小底迪的关系吧?”
“这跟指挥官有关吗?”
“你在待在小底迪身边的时候精神状态是最平稳的,我想就是这样你才接受了现实喔。因为对小底迪来说你就是他的唯一嘛。”
蕾比的脸颊就像烧起来似地涨红,严肃青年更是猛地呛咳起来。
“等、阿尔伯特小姐!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吧?”
“哎呀,害羞啦?”
“才没有!”
“说够了没有?”
约翰的酝怒责问,打断不分场合径自聊开的侵入者,接着他扫视一周,冷哼:
“黛薇.阿尔伯特,莱契巴尔德.劾.奇珂可兹,赫帝兹.昂德沃利。不管你们想做什么,现在都为时已晚。”
以视线示意看向半空的投影萤幕,画面上正是镇守该地的约翰唤出大量“少女兵器”的时候。
“如果那个人是你们仰赖的火苗,我这就把它捻熄。”
银白装甲兵──约翰.柴吉吾德──挑衅似地勾了勾食指。
“好了,让我们开始第三回合吧。”
话声落下,“少女兵器”们的圆睁瞳孔闪现危险的光芒,如同满弦箭矢飞冲,如同要淹没青年与少女们似地扑来。
“大家小心、啧!”
连话都不给说完,甩着栗色马尾的“少女兵器”舞动十文字枪朝青年突刺,紧接在后的是背负八角型纹样的少女劈来的偃月刀,同时反向还有持长枪袭来的银白少女。
更绝的是,耳边响起被锁定警报──背着干酪黄的飞弹发射器的娇小少女。
“想逼死我啊!”
侧身闪过十文字枪抓住枪柄,连其主一起甩去撞向后面那持偃月刀的少女;这时银白少女的枪尖距离剩不到半公分,青年反手捉住并翻到她的背后,不知为何喊了声“抱歉”,把她踢去娇小少女的方向。
然而飞弹还是击发了。十发中有三发飞了过来,二发来不及出箱,一发误击银色少女,爆炸将剩余飞弹与娇小少女卷入,连带旁边的“少女兵器”也共赴黄泉。
但青年没有苛责自己的时间。接着是高举暴雷锤的短发少女及加挂粗壮机械手的双马尾少女,她们一左一右夹击,但青年知道这是佯攻,因为天上那短裙少女已经架稳弓箭,随时都能击发。
“后面!”
“──!”
罗伯特警告的瞬间,青年向上跃起。脚下,短发少女、双马尾少女撞在一块,被白铁色的残影拦腰斩断成上下二截。残影的真相是翼片似的宽大臂刀,而误杀伙伴的绿发妹妹头少女却没流露一丝情感,脚掌一扭就跳上来。
在臂刀砍上来的同一时间,短裙少女亦松开手指。青年倒抽一口冷气。
“笨蛋!别过来!”
想当然不可能听进去。
为斩杀青年而展开双臂的绿发少女,反成了青年的盾,被短裙少女的箭矢射穿。
青年咬牙,按住少女肩膀一翻,以她背后的箭矢末端为踏板,跳向短裙少女,抢在她箭矢搭弓前夺下武器,手刀侧击下颚,顿时少女瞳孔涣散,出现类似脑震荡的症状,青年扛着她落向地面。
在底下等着他的是有着猫耳般发型的猫眼少女,成对的机械手臂不只是单纯的搏击武器,末端各装有爪片造型的三面银白刀刃,看设计是能如圆锯般回转。
如青年预料,猫眼少女抬起两手,双臂共六面的刀刃极速转动,发出刺耳的声响。
“等、你伙伴还在这里啊!”
这当然也不可能听进去。
青年抢在接触旋刃的前一剎爆炸性地喷射单侧全数推进器,半转身体利用离心力挥出手刀,这次瞄准猫眼少女的颈部,以击打颈椎的方式令她失去行动能力。
“太天真了。”
“什──!”
如同瞬间移动一般,约翰突然来到眼前,彷佛能轻易击碎钢铁的拳头再次袭来。
逆制动暴发,失败──扛在肩上的短裙少女和倒卧地面的猫眼少女,一勒住青年的脖子一抓住青年的脚踝。
在发出声音前,青年结结实实挨下这一拳。
就像是被时速破百的砂石车撞到,青年在天空打转,脑浆好像全糊成一团,内脏似乎没一个完整,骨头大概断个精光,就连痛都感觉不到。
模糊的眼前,冷白色的光格别眩目。
──混蛋……为什么……
青年惦记着的,是那二名“少女兵器”。即使已有预料,但心底某处却不愿相信,她们会无条件为约翰献出生命。这时,就像慢动作一般,从视线下方飘进一道人影,是刚才的短裙少女,她的眼道出已死的事实,身体凹折、手脚扭曲,但脸上还是那副冷漠却显无知的表情。
心底燃起怒火,感觉心脏的鼓动越发强劲,血液的流速好像变快了。难以遏抑的冲动,好似要咬穿身体,从腹部冲到胸口,又冲上喉头。
如野兽般的狂暴咆哮。
这一刻,时间彷佛静止了。不,这样形容太不切实际,因为这只是跟青年相比较的说法,事实上静止的是这个房间的每一位少女,以及躲在银白装甲之中的约翰。
青年的着陆点没有“少女兵器”伏击,他以半跪之姿缓冲落下的力量,单膝蹲在地上,沉脸不发一语。
身穿黑色皮衣的赤瞳少女如幻影般出现在青年背后,手中的蓝波刀直取他的咽喉。
刀锋在青年脖子前二厘米处停下。
颤抖。不只握持短刀的左手,赤瞳少女全身都在颤抖。从那镜面般的无波瞳孔中,倒映青年的侧脸。
即使藏在兜鍪底下,眼底流出的怒却藏不起来。常有“被杀气震撼而无法动弹”的意境的形容,然而现实中不全是如此,只要气势不如对方就会生出身体僵硬的错觉,和是不是杀气无关。人类如此,而“少女兵器”亦同,或许正因为是敏锐的她们才更容易为之攫获。
“走开。”
简短的二个字,与赤瞳少女服从的唯一真理相碰,直觉与本能在体内交战,最后少女全身的装备冒出淡淡黑烟,就像是机械超负荷运作的过热反应,然后倒下。
目睹这一幕的约翰感到惊愕。并非无法理解,而是知道个中原因而惊愕。
“意向力的恶性刺激……而且还是指向性的。区区人类居然能把握这种技巧……?”
约翰想探讨原因,但现况不容他这么作。青年疾驰过来,相隔数百公尺的距离在瞬间归于零。
同时挥拳,低沉的轰响一举爆炸开来,拳与拳的激突似乎连空间都为之敲碎。
双方如同雕像站在原地,谁也没有退让。势均力敌,在第三者的眼底该是这样的景象吧?
不过这是错觉。青年用的是两手,而约翰却只挥出单手,比起花俏夸张的盔甲英雄,银白的装甲斗士明显居于上风。
先退后的是青年,这是为了接下来的进攻。不过“少女兵器”们不让他这么作。
“啧!”
扭转身体闪避来自三个角度的狙击,脚踩刺来的枪刃跃起,以四两拨千金的方式化解俯冲下来的粉红包包头少女的拳法,将其摔出去。
双脚才回到地面又是一票涌过来。青年主动迎上前,收在腰际的拳掌蓄势待发,装备在腿部的平面加速组件发出高吼,将他推进速度的世界。
在难以看清的交会之中,青年自在的动作好比水面的落叶,击出的掌如风般无孔不入又如雷震般威力不俗,每出一招就顺利减少一名敌人,每打一拳都确实击倒一名“少女兵器”。令人吃惊的是,未夺任何性命,单纯将之打昏。
有一句传承千年的兵法名句,简曰“风林火山”,青年的攻势彷佛将之体现。
不,体现的不是青年,而且他表现出来的这些也完全不是这么伟大的东西。约翰很快就发现这点,忍不住莞尔,低声喃喃:
“是赫帝兹的套路吗……莱,你总是让我吃惊啊。”
这在过去是遭到质疑的问题。
在一支研究团队之中,毫无学术背景的赫帝兹为何能够加入,理由在于他的战技与武术天赋。就筹措资金方面,在制作卖给各国军方操练新兵的搏斗训练虚拟实境系统时很管用;开发的方面,人型的“原生种”也被输入他的战技资讯,“少女兵器”更是以他为蓝本设计出各自的战斗技巧。
奇异的是,不管“原生种”还是“少女兵器”都没法像赫帝兹将各种武术战技融合并活用自如。如果彼此的出发点相同,赫帝兹才是实质意义上最可怕的人型兵器。
因此,获得赫帝兹的战技加持,青年没有无法渗透其招式的“少女兵器”。
“那么这招怎么样?”
约翰往手握大型十字手里剑冲向青年的和风少女的脑里直接下达某项指令。
此时,青年已与和风少女接触,就要将之击倒。
少女的眼倏地失去光彩,脖子、手腕及脚踝的黑色镣铐闪现红光。
“──!”
先一步警觉的罗伯特即刻将防御甲片挡在身前,更强制青年采回避行动,这时少女的身体逐渐被胸口绽放的光芒卷入。
青年迟一步查觉约翰的算盘,但却没来得及作什么,在逐渐密合的甲片间隙中彷佛能看到少女恐惧的容颜在光中慢慢消逝,不住破口大骂:
“──你这混仗!”
强大的爆炸与青年的怒吼重迭。
青年势如破竹的攻势就到此为止,他被炸得老远,拖着烟雾狼狈着陆,屈膝蹲在地上。
然而,更多的“少女兵器”追上来,无一不被同样的光芒垄罩。
在刻划方正纹路的银白头盔底下,约翰狞笑。
“这才是消耗品的正确用法。”
连环的大爆炸,将青年炸得尸骨无存,连带四名解放CODE的少女也一同葬送──可惜,这仅仅只是约翰理想剧本的一幕。
爆炸确实发生,然而是在同一空间的另外四个位置。严格说起来发生的并不算是爆炸,而是呈现出的效果极端接近爆炸,因此用这个词汇形容。
接近爆炸的现象中,刮起白色飓风。凡是被卷入的“少女兵器”无一逃离扭曲崩毁的命运,即使躲在枪剑无法触及的范围也没有用,因为光是剑风就足以让人窒息。
“你太过分了!”
接近爆炸的现象中,闪现银色轨迹。地面不断溅起的间歇泉似的沙尘,闪雷般的轨迹穿梭在敌阵之间,“少女兵器”连敌人都看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武装分解,意识堕入虚无。
“‘刀百本.七宝莲’。”
接近爆炸的现象中,飞旋石砾风暴。地面被破坏,陆上的“少女兵器”失去立足点,同时连天上的“少女兵器”也因为被震起的石块影响而无法瞄准,从装甲沟槽探出的萤色电缆连结虚空之物,唤出焚烧一切的光焰。
“别挑战大姐姐的底限唷。”
接近爆炸的现象中,绽放耀眼光辉。在以生命为代价的光芒之前,光辉并未逊色,从中散发出的不是单调的直,而是曲折蜿蜒、错综复杂的光之丝线,织成绵密的网路,赋予身陷其中的“少女兵器”战死,而非消耗品的廉价死法。
“恶劣,去死。”
四名少女,无一落败。
“这是……!”
在约翰被突来的剧变而引开注意的这个短瞬,青年来到他的眼前。
涌向青年、理当以自爆换取战果的“少女兵器”,就像是骗人似的,黑色镣铐全数被外力碎裂,同时她们的机能也被意向力的恶性刺激停止,表示约翰的控制就此瓦解。
在这万分之一秒内,青年奋力拉回右半边身体,突击飞行套装大放光亮,超强化驱动机关发出恐怖的鸣叫,带着绝对夺人性命的愤怒挥出一记。
来得突然,然约翰展现出研究人员不可能具备的反应速度,银白装甲兵的右手肘爆发喷射白光,重量与速度的钢拳反制青年的突击。
激荡的震撼,即使空间在此时崩坏也不足为奇,沉闷的低响更深入骨髓、翻腾内脏。
然而双方不分轩轾。而且奇怪的是,双方的手并没有直接接触,中间隔着一张纸片的极短距离,隐隐闪着微小电光。
青年并非出拳,而是推掌。在折起的手指根部,掌中的层迭式单向能量防御力场产生装置依然保持运作。
约翰警觉不单纯,但为时已晚。
在掌与拳之间,有着七面紧密贴着却保持微乎奇微的距离的超小型防御力场片,从青年的掌间到最靠近约翰的拳头的那一面,它们等比缩小,假设以显微镜来看,并以剖面图解析,可以得出它们如同锥子的型态。
青蓝色的最强护盾,在能量集中再集中的极端密集状况,又辅以推进与驱动的力道,化作最强之矛。
霎时,拳面迸裂,战矛贯穿银白装甲兵的右臂,连约翰的右手也一同削去。
“────────!”
约翰跪了下,发出不堪入耳的嚎叫。溜冰似地滑行一段距离,青年站稳身子,全身上下的装甲散热口一齐排出烟雾。
约翰猛力转头,暗绿色的面罩后射出仇恨的目光,射向那胆敢夺去他一条手臂的可恨青年。
愤怒是无法避免,但约翰没因此停下思考。综观记录,青年的攻击方式不属于任何一种装备,准确地说是没有一项装备具有从护盾转换成突击兵器的效果,意即这只可能是莱契巴尔德──罗伯特──开发出的新装备。约翰不得不再次审思自己是否低估敌人。
约翰的猜测其实是错的。
层迭式单向能量防御力场,名“大埃阿斯之盾”,重迭七层能量护盾的单向防御力场,仅此而已。将盾面等比缩小作突击武器使用,这是原设计没有考虑过的用法,更没有这项功能,单纯是青年的临场应用。
敏锐判断敌方招数而反射切换对应的战技,因应局面活用武器展现出的战术,简直就和赫帝兹一样。尽管将资料输入的是罗伯特本身,却没预料到青年的成长速度如此惊人。
“……指挥官。”
“怎么了?罗伯哥。”
出声,被反问,就这样沉默了。青年狐疑,才要再发问的时候,罗伯特先开口:
“刚才那招就叫‘赫克特之战矛’。嗯,这名字不错,就这样登录了。”
“谁管你啊!说到这,别每次出招都得喊名字好不好?很丢脸欸!”
“这是男人的浪漫。啧,还以为你会懂的,果然是我严重高估你了。”
“为什么程度副词下得那么重!算了总之取消这个设计!”
“驳回。放绝招一定要喊招式名,这是我的坚持。”
“坚持这事有意义吗!”
“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改,不想没能量盾用就给我乖乖喊。啧,当初该设计多一点攻击装备的,加上新招就只有两个名,怎么想都太少了。”
决定不在这个话题搅和,也是避免罗伯特又提出什么更超过的招式名称,青年自爱地闭上嘴。
这段完美粉碎战场紧张感的无厘头对话,分析其中透露的资讯而得到的结果却令约翰仿如五雷轰顶,错愕地吐出:
“居然……是临场应用吗?在战斗中,改变武装用途……”
万千数据迅速流转,约翰得出结论。
“必须除掉。”
语毕,全体“少女兵器”同时从战线撤退,集中到约翰身边。
对面,厄洛丝、铃世、芸和葛罗莉雅也来到青年身旁。
“我必须承认我的错误。”
约翰缓慢说道,让人判读不出他的心境,或是他根本就是不带任何想法,单纯为说而说:
“性能差距、物量多寡,该是我方有绝对优势,但你们却好几次颠覆这项绝对。是的,我必须承认,你们有我所没有的某种什么,而那将会是左右这场战斗的关键。”
抬起仅剩的左臂,约翰指着青年。
“但我发现了。而你,注定失败。”
不容质疑的口气。已经超过威吓或宣告的层级,而是预言。
青年的嘴角往两侧下垂,备战姿势垮了大半。
“还以为你想说什么……”
右腿微曲,左腿拉直,上半身前倾,两手收在腰侧,全喷射口运作。青年张开口,突然间似乎想到什么似的,转而看向四名少女,从每一双眼中看到共同的信念,这让他舒开了紧皱的眉,朝她们会心一笑;看去约翰时再次板起脸孔,信誓旦旦地大声宣示:
“我们不会输!”
“不,你会。”
约翰动作,“少女兵器”群起;青年奔驰,少女散开。
如果将厄洛丝形容为席卷大地的狂暴飓风,那么铃世便如同足以切割世间一切事物的致命镰风;霸道的攻击伴随无情的杀戮一齐肆虐于众敌人之间,并在横扫的狂暴之中驰骋着;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挡的了。堪称双剑的二名少女默契十足,她们熟悉彼此的习性和节奏、动作、亦即每一次的呼吸,即便是合作好几年的战友也难有这般表现。
另一方面,芸彷佛化身暴戾的存在,葛罗莉雅则展现出冷冽的余裕。就像在无法阻挡的战槌加上粹有剧毒的刀刃,二名少女的组合堪比践踏与蹂躏眼前所及一切的霸王军势,毫不留情。打翻数量的不平衡、击溃敌人的优势兵力,尽管在战场上初次合作,她们的表现可丝毫不输厄洛丝和铃世。
青年直取大将。来到约翰跟前诱使出手,勘勘闪过攻击,趁他收拳的短暂空白,圆周移动到他背后,乘势来记旋踢,接着更在他失衡的片刻跃入半空,直往肩膀落下脚跟扣杀。
和连取战果的少女们不同,青年与约翰进入缠斗,连环的交手因此没能施以大出力的攻击所以难有斩获,但成功在约翰的装甲累积不少伤害,从他迟迟不恢复包含右臂在内的损伤来判断,估计是素体的修复可能使能量告罄甚至让他无法操控“少女兵器”而不为之。
──虽然卑鄙,不过!
青年以约翰的右侧为攻击重点,落下密集的拳脚。约翰为了防御被迫移动脚步或扭转身体,即使每一个动作都经过计算理当不可能失误,终于还是被青年抓到破绽。
往脚踝处的扫腿,接着是由下往上撞向下巴的肘击,令约翰头晕目眩。时机成熟,青年拉出加速所需的距离,高喊:
“‘赫克特之战矛’!”
几乎与地面平行的俯身冲刺,掌中的青蓝雷光往后拖曳出长长的尾巴,与推进的白光融合,好似地面的彗星。
然而青年不可能注意到,约翰在面罩下的那抹邪笑。
在战矛即将刺穿约翰的那一刻,银白装甲兵自行敞开胸腹的装甲,在花朵般绽放的甲片中转动着一面黑色圆盘,青白色的电光在边缘跳动,从中出现一道娇小纤弱的少女身影──
漆黑的枪剑──
覆着白色袖套的双臂──
为不妨碍视线而修剪平齐的浏海──
扎成束在两侧的马尾的粉色长发──
做发圈使用的成对黑色金属装饰──
包覆略微隆起的上围与娇柔腰肢的连身衣裙──
装备在腰侧的推进器及套在小腿的机械部件──
在青年无法置信的眼神注视下,少女抬起脸,那红宝石似的双眸,就跟厄洛丝的瞳一样让人为之入迷。
但,少女的眼不带神采。
──“SR-71_BlackBird”,贝蒂.布雷克。
绽开的装甲、刺来的枪剑、击出的战矛,瞬间全像慢下来似的,眼底的影像仿佛成了定格动画。
青年很清楚,眼前的少女不是他所知的少女,也绝不可能是让他甘愿放弃一切、不惜与姆大陆为敌、甚至在这跟约翰拼个你死我活的那名少女,更何况那名少女现在就在这里和他共同奋战。
然而,手却不由自主地偏开。
不过,枪剑却毫不迟疑地挺进。
回过神来时,青年已经被推到将近一百公尺外的距离,而伸出的掌只擦过少女的发圈,连一根头发都没削掉。
青年垂头闷哼,约翰则昂首大笑。
漆黑枪剑直挺挺地突出青年的背,伴随他的断骨、内脏一起,在摇曳火光的照耀下形成了一道怵目惊心的剪影。
接着,约翰不带温度地说出那决定性的单词:
“记忆。”
几乎埋入青年怀中的少女猛然一震,心跳的拍打声、隐隐的颤抖透过身体的接触传达到青年,只觉好像冻结了一般,恐惧的恶寒支配了四肢,然而无论他如何祈祷,少女终究还是抬起了脸。
青年不会也不可能忘记,这双让他深深着迷的赤色瞳孔。
俄顷,少女的脸刷地失去血色,听到她倒抽一口气的声音,瞳孔收小且夸张地飘忽,泪滴仿如失控了似的不断从眼角滚落,嘴又开又阖却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单音。
终于,从那发颤的唇中,吐出青年熟悉的称谓:
“指……挥官……?”
剎那,青年的世界彷佛只剩下灰色与黑色。
只闻喜不可遏的尖锐笑声,还有圈在贝蒂颈项的镣铐那异常显眼的闪烁红光。
──“您的温柔,亦会是让您陷入黑暗深渊的元凶。”
在那月光皎洁的明亮夜晚,法儿空幻地道出的这句话,此时此刻又浮上心头,清晰得彷佛回荡在青年的耳边似的。
灼人视线的光芒夺去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