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微但确实存在的无机质声响,源自环绕在四面八方的冰冷墙面之中的各式机械。
  这里是存放姆大陆主系统的地下核心区域。在复数的视线注视下,巨型玻璃沙漏上半部的投影完美重现青年与约翰的战斗过程,以及被枪剑贯穿的那一幕。
  错愕的空气中,独独约翰发出嗤笑。
  “脆弱,而且矛盾。源自羁绊的强悍,同时因这份连系而败北、死亡,不觉得是十足讽刺的事情吗?”
  看向眼前侵入者的眼中带有怜悯与嘲讽,但更多的是骄傲与胜者的从容。彷佛呼应这份情绪,来自背后的银光闪动,照得约翰的脸更显阴森。
  画面在一片白后骤然消失,显然是摄影机被自爆的余波卷入而毁坏;再次出现的影像是俯瞰角度,银白装甲兵前方升着袅袅黑烟,周遭地板被掀起,管线、机械或已无生命征象的“少女兵器”四散,可见爆炸的威力之强。
  突然,约翰就像是舞台剧演员般夸张地张开双手。
  “这就是你们的未来,即将降临在你们身上的结局。”
  戏剧般的口吻,得意地昂着下巴。
  约翰的自信并非毫无根据。尽管此刻在黛薇、莱契巴尔德与赫帝兹的计画及联手之下,成功将约翰逼入生化电脑半径五公尺的不可视圆栅,但这份优势不可能持久。在攻破眼前这造型柱子般的高科技机械之前,约翰仍有翻盘的机会。
  眼下没有任何事物能对约翰造成损伤。约翰的确被封锁在狭窄的圆中,但同时这也是他的领域,这正是为何严肃青年不下令攻击、黑蒂丝迟迟不行动的原因;再者,约翰直至现在依然持续夺回掌控权的动作,届时不只“少女兵器”和“原生种”,他甚至能亲自除掉胆敢揭起反旗的愚昧之徒。
  “你在看哪里?”
  严肃青年突来的一问,召来约翰不甚愉快的视线。
  “现在发表胜利宣言不觉得太早了吗?约翰.柴吉吾德。”
  说着,那清秀的五官组织成讪笑的表情。明知那是严肃青年装出来的,约翰的怒意却不受控制地反馈到演算,不过他成功压下这份异常,回以挑衅意味浓厚的冷笑:
  “上尉,我明白你不愿承认败北,但已经没有手牌的现在,虚张声势只会拉低你的层次而已。”
  “不,我只是没料到你的记忆力差到这种地步。”
  严肃青年抬起双手耸了耸肩。这当然也是装的,约翰很清楚,才要出言数落时却被抢先一步。
  “他可不是这点程度就会认栽的人。”
  那副笑容透露绝对的自信,考虑到摆出这表情的是严肃青年所以可信度该打些折扣,但说是装的也难让人信服,就是如此真实。
  此时,占据半幅画面的黑烟终于散去,在那之中确实站着一名人物。
  只不过,包含严肃青年在内,隐约能听见机械运转声的寂静空间回荡复数的惊呼。
  投影上的青年,俨然是另一个人。
  一切如约翰的计画进行。
  放弃修复损伤,储蓄足以张开空间通道的意向力,看准青年施以唯一攻击技的时候,唤出半成品的贝蒂.布雷克。
  青年不可能攻击贝蒂.布雷克──这正是约翰断定青年必败的原因。青年确实记得与少女的种种,但并不完全;“筛选”不会失误,隶属青年基地的贝蒂.布雷克已经不复存在,留在青年脑里的只是记忆,不包含少女的容貌、资料。
  即使青年认得倪刻丝是那名少女,确信厄洛丝就是那名少女,这也只是将她填补到记忆中欠缺少女的画面,贝蒂.布雷克的身影依然不存在他的脑海。
  因此,贝蒂.布雷克的出现,必然对青年造成错乱。
  果不其然,青年无法下手,老实且愚蠢地着了道;不过这还不够,必须更彻底。将抽离的记忆赋予该贝蒂.布雷克,尽管是虚幻的过去却成功让少女崩溃,收取让青年绝望的成效;动作停顿、丧失名为战意的积极性同时意向力中断,意即青年的“泛用单向神经连结外骨骼能量甲衣”将失去用途,最后便是引爆贝蒂.布雷克的能量槽。
  于房间四隅战斗的少女在约翰行动的那一刻察觉异样。俄顷,枪剑刮起飓风、太刀掀起狂岚、双拳撼动大气、短刃撕裂虚空,瞬间歼灭绝大部分的“少女兵器”,堪称神技。
  然而她们晚了一步。
  青年已经被炸死,连残渣也不剩。
  本该是这样的。
  灼目的白光之后,空气引燃高热的爆焰,吹飞四周的器物;浓稠的焦烟直窜上空,熏黑了墙和天顶,通风系统来不及因应,黑烟如同乌云盘旋不去。
  比黑烟更深沉的暗在中心旋转着。
  深沉的暗画出螺旋状的轨迹,逐渐扩大乌云的范围,将白亮的空间染成夜般的黑暗。这幅光景对四名少女来说并不陌生。
  “这是……倪刻丝的……!”
  铃世发出惊呼,澄澈的大眼诚实反映心底的情绪。
  黑烟散去的夜之闇云底下,青年跪坐在地,仿如哭泣似地颤抖着肩膀,紧拥浑身焦黑的贝蒂.布雷克。丝绸般的粉色头发被烧光,短外套、紧身衣裙甚至连装备都归于尘土,纤柔的娇小身驱无处不是火吻留下的焦痕。
  即使如此,少女仍呼吸着,尽管微弱到几乎让人忽略,但她仍然活着,实是叫人惊叹的间韧生命力。
  同样叫人惊叹的还有从这不可能存活的爆炸中活下来的青年。沐浴在惊愕的目光中,青年的颤抖终于止歇,他缓慢站起,这个动作让不成原样的翼状甲片从肩膀脱落,残留在身上各处的装甲碎片也一一滚了下来。
  看到青年的模样,无一不倒抽一口凉气。
  尚称完整的腿部装甲只有左边,右腿的装甲仅剩膝盖以下,就像一只金属长靴;紧裹全身的抗压服烧去大半,只剩颈项与背后少许,乍看好似一条围巾;裸露出的上身肤色是死人般的惨白,划分腹部与胸部肌肉的坎谷、凹陷的侧腹和凸出的肋骨,消瘦的程度就像第三世界的难民;然上述状态都比不过青年的手臂,准确地说是位在双手位置的那对徒具手臂轮廓的物体,溢散黑色沙粒,如雾气般飘渺的双手,让人不明所以的同时也感到背脊发寒。
  青年抬起低垂的头,包覆整颗头的头盔只剩下勉强遮住半边眼睛的面甲,象征身为东方人证明的黑色瞳孔已是一白一红,苍白的头发垂在脸侧,搭配无血色的皮肤好比营养不良的病患,因此凸显布满两颊的黑色病疤,单是看着就让人毛骨悚然。
  扩大乌云的螺旋,实则出自青年的脚底。它们溢出、上升,带状的夜缠绕青年,更增添诡谲的妖异氛围。
  任谁看到这副姿态的青年,都难以将他与“人类”画上等号。
  在一片愕然之中,唯有厄洛丝和葛罗莉雅各布布自露出自责与懊悔的表情。
  “这是……那个时候的伤,因为我的关系害指挥官……”
  厄洛丝的声音就像是要哭出来似的。
  那个时候,便是指少女以倪刻丝的身分回到基地,和曾经的伙伴展开战斗,最后与青年从指挥塔坠落的时候。当时她仅仅是为了回到基地这个单纯目地,但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围绕着她的夜之雾与突击枪就像是自动抵御外来病毒的白血球,不由分说地排除接近她的一切。
  青年为了阻止少女对葛罗莉雅及凯特下杀手,也为了不让葛罗莉雅染上同伴的鲜血,他将少女推出指挥塔,从数十公尺的高度摔下。
  少女是具备力量的非人存在,但只是普通人类的青年必死无疑。那一剎,少女为了保护青年以夜之羽翼──意向力喷发──缓冲坠下的力道,就结果来说是成功了,然而青年绕在少女背上的手臂却受到意向力的严重侵蚀。
  青年是幸运的,如果倪刻丝是普通的“少女兵器”,喷发出的推进气体只会将他的双手烧成灰烬,进而引起诸多连带症状,不能免除死亡的可能。
  青年是不幸的,因为倪刻丝是开启CODE的超常存在,直接控制、使用意向力的她让这股不确定性过多的能量接触青年的肉身,导致现今青年这副非人类身驱亦非意向力躯壳的姿态。
  “这个自虐狂性骚扰变态……老实待在指挥塔底下不就好了吗?”
  葛罗莉雅发出酝怒的低吼。
  开启CODE之前,葛罗莉雅从罗伯特那得来“无法解明青年双手状况”的回答,有一半是谎言;罗伯特当然知道意向力,只是过去没有将之与人类结合的实例,就算是约翰也因为找不到符合他认定的“有能者”而没做过类似实验。
  开启CODE之后,葛罗莉雅知道青年面临的状况,却苦无解决办法。既然如此现阶段最好的方案就是遏止状况持续恶化,直至找到治疗方法的那天为止;孰料青年来到战场,展现出不亚于她们的力量──以身体为代价。
  尽管外观相似,人体的强度和构造与“少女兵器”的素体有根本的差异。人类不管接受什么样的强化也不可能介入“少女兵器”的战斗,但青年发挥的战斗能力却能与之一战,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已经脱离人类的范畴。
  另一方面,在于“泛用单向神经连结外骨骼能量甲衣”。只能算是一般“少女兵器”的装备的它能负载的能量有限,青年是如何不接受补给且支撑到现在?答案便是以自己作能量源。
  越是使用意向力,被侵蚀的状况就越是严重。就连此刻,覆在青年的脸与身的病疤也正缓慢蔓延,令人望之发毛的黑不断在病态的惨白肌肤上扩展势力,蚕食着青年的躯体。
  “原来如此,这就是真相吗?”
  约翰道出富含感佩之意的句子。
  “穿上‘强化甲衣’不是为了战斗,而是抑制意向力对肉体的侵蚀。看来材质和我用在这房间的建材近似、不,应该更好;不过效果还是有限,身体已有大半是意向力组成……喔,所以才能活下来吗?令躯干的意向力稀薄化让攻击穿过,甚至吸收绝大部分伤害;以此做出发点,也能解释一连串的超规格输出是怎么回事了。有趣,真是有趣。”
  自语,接着开怀地笑了起来,彷佛是持续多年的研究有了新进展。
  “不过副作用挺明显的啊。身体的色素被破坏,皮肤、头发,连瞳孔都出现退色的现象。”
  然而,无论约翰说了什么,青年就像是听不见似地毫无反应。
  “看样子五感也可能受损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重要的研究素材。恭喜你,为人类的进化献上新的可能。可以的话希望你别反抗,我不想……喔,不对,也许真的失聪,那么──”
  就在约翰打算采取行动的这一刻,厄洛丝先来到他的背后,夹带一击必杀的意志劈下枪剑。
  约翰头也没回,仅凝聚意向力造出护盾,撞开厄洛丝。
  强烈的反动令厄洛丝不由自主地往后飞去,还没来得及平稳失衡的身体,黑影垄罩上方,只见银白装甲兵抡起硕大的单拳,赶忙抬起枪剑。
  另一道影子插入两者之间。
  拖曳着夜黑色,青年来到约翰的拳头前,抬起左手臂。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末端的黑雾化作四把长剑,在无人握持的状况下朝迎来的拳刺出。
  黑剑被打碎、钢拳被震退,猛烈的撞击力将彼此往反方向推开,约翰以单膝跪地之势着陆,而青年则顺势揽住厄洛丝的腰,以黑雾作缓冲,带着她降落。
  然而迸裂成粉末的黑剑却融入青年身旁的黑雾之中,这一幕令约翰皱起眉头。青年的攻击方式无庸置疑是透过凝聚一己的意向力施展,照理而言该会与弥漫空气的意向力融合进而转化为约翰的能量。
  一边,青年丝毫不理会约翰投来的质疑视线,扶着厄洛丝踏回地面,将怀中的贝蒂.布雷克交给她。
  “拜托你了,厄洛丝。”
  在青年那张惨不忍睹的脸上浮现一如往常的笑容。总是能让厄洛丝感到温暖、安心的傻笑,此刻却让她觉得心底苦涩,泪水几乎要夺出眼眶。
  “……是,指挥官。”
  厄洛丝慎重地接下重创的少女,接着铃世、葛罗莉雅和芸都靠了过来;葛罗莉雅瞪过来的视线中透露不满与愧疚,铃世和芸则是一副问题多得不知该从何问起的表情。
  在少女们发言前,青年先一步开口:
  “等会都别插手喔。”
  理应会招来反驳的一句话,少女们却无一发出反对。
  青年又笑了一次,朝约翰迈出步伐。
  原本温和的表情顿时失去笑意,取而代之的是慑人的愤怒,犹如即将破出地壳的滚烫岩浆,青年身周的空气回荡颤抖似的低鸣,遍地的石屑隐隐跳动,彷佛整个空间都不安起来。
  在距约翰十余公尺处站定,抬起右手,黑雾立刻塑造出伸出食指的手势,青年咬牙切齿地低声吼道:
  “我一定会打倒你!”
  从脚下冒出的恶寒沿着脊髓飙升,直达脑髓。
  从青年身上放出的敌意就像是能将皮肤烧灼般的炙热,但那异色双瞳射出的视线却冰冷得让人浑身颤抖。时空彷佛错乱了一般,冷与热交织成错综复杂的乱流,拍打身驱、刺激脑门。
  约翰发出饶富兴味的声音。
  “喔……真是惊人……”
  青年的意向力输出量非比寻常,不只直接干扰认知,甚至能够对环境造成影响。
  约翰抬起左手往外侧平移──要不是身穿时代错乱的科技风装甲和只剩一条手的关系,他的动作简直就和老练的舞台剧演员一样高雅──彷佛在邀请青年似的,同时说道:
  “请等一等,我们不应该交战。你也许不明白你现在的价值,但我希望你能将我接着说的话听进耳朵;现在的我们是脱离旧有价值观的革命性存在,可说是目前这个星球上最高阶的生命体,我们该携手合作,为人类引导出更美好的未──”
  在众目睽睽下,青年的身影突然消失,忽然出现在约翰眼前。
  夜黑色霸占约翰的视野。
  “──!”
  约翰反射性往后仰倒,迅速转变追加喷射器的的出口,几乎以背部贴着地面的姿势往后滑开;而青年仍乘着前进之势冲上去,仅在短短的一瞬间,双方以奇妙的形式对峙。
  维持不可能的平衡,约翰反手挥出拳头。眼看青年来不及拉回身体,却赶在千钧一发之际凌空反仰弹起,令拳头只是挥过残留下的夜色雾气。
  “啐!”
  挥空的拳转个半圈改击向地面,利用反动跳起后翻,约翰再次立足地面。这时警报作响,见天上的青年以脚跟在前的体势俯冲而下,犹如坠地的流星。
  单调。约翰在心底嗤笑,往后平移半米同时蓄积左半身的力道。
  然而夜黑色先来到约翰跟前,接住青年的脚与随之降临的力量,一口气反弹。在旁人看来,青年就像是在接触地面的瞬间被什么托起,毫无停顿、迅雷不及掩耳地欺入约翰的腹部。
  猝不及防的一手,约翰只觉一股强大的撞击力在胸底炸开,各种警告在脑内疾走,体内的人造脏器好像都要吐出来了,身体直往后飞去。
  这时自动姿势平衡发挥功用。在约翰失神的短瞬,银白装甲兵自力发动喷射推进器,身体短暂上浮接着往后翻倒,伸出左手抓住地面并双脚着地,拖行好一段距离终于停下。
  夹带夜色雾气的脚跟从头顶砸落。
  不可能回避的一击。如是判断并凝聚意向力为盾,将青年弹开。
  然而这面盾却像糖玻璃一样被轻易踢碎。
  碎裂飞散的意向力之盾还未回归光末,约翰的头已经撞进地板,莫大的力道造出蛛网般往外扩散的裂痕,令地面掀起涟漪似的波动。
  在青年短暂悬空的十分之一秒,约翰抓住他的脚──这几乎是不可能的,青年这脚的威力足以让一般人的头颅当场爆开。
  然而这个约翰并非一般人,是集结SPD科技大成的生化人。
  就像是甩人偶似地左右挥动,然后奋力抛出;青年完美体会何谓无重力感,没有任何缓冲,在脚未落地的状态横越房间,从这一侧撞去另一侧的墙。
  “看来得先让你安份点才能继续话题。”
  毫无预兆,约翰往脚底施力,“碰”地爆炸似的声响,庞大的身驱如同击发的炮弹飞冲而出,同时弥漫整个房间的意向力往银白装甲兵流去,眨眼间修复他的右臂。
  乘着爆炸性的力量,想必没有这双拳打不碎的事物。
  只见眼前闪过两道夜黑,双手往外飞旋而去。约翰震惊地瞪大双眼,身体顿时失去控制,连减速都没有,就这么摔向地面,在残破不堪的地上刨出一道焦黑的浅沟。
  青年不知何时蹲坐在房间中央,双臂的手肘以下化作刀刃似的片状物。这速度不只超越人体极限,即便是“少女兵器”也难以达成。
  不过青年的对手是素体与装备皆超越“少女兵器”等级的怪物。
  膝盖往地一顶,约翰乘着摔出去的力道以头下脚上之姿翻身,站定未足一秒即在脚底引爆能源,炸出落雷般的沉闷轰响,看似迟钝的硕大驱体却好比出膛的子弹般迅疾,双臂又一度再生,覆上更加精良坚固的厚甲,在这之上又追加高密度的意向力能源强化硬度。
  形似“千面”洛与奥美佳的连携攻击,然破坏力可不是同一档次。
  青年立即往旁仰倒,但在约翰的超加速前仍稍慢一步,刀刃双臂遭到击碎,身体也被风压所撼,单脚腾空地失去重心。
  然而约翰察觉到异样。追加在拳甲的意向力冗自消散,不只拳甲,手腕甚至到大臂,构筑装甲的意向力产生不稳。
  没来得及解开谜底,约翰的手臂装甲分解成数不尽的光粒,露出毫无保护的双臂。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只接受约翰命令、只属于约翰自身的意向力,竟会无视约翰的意志消失。
  约翰不可置信地凝视着发散的光粒,惊见每一颗细小微粒都附着更加微小的黑点。
  约翰恍然大悟。青年方才是刻意让约翰得手,并以自己的意向力反控制他的意向力,就像是病毒一般,污染、夺去连结。
  ──形体化与异质化……竟能将意向力操控到如此地步?
  约翰大感惊讶。一开始的黑剑,还有现在的黑之微粒,青年活用意向力的程度已经超出临场反应的层级,他就像是在操控自己的手脚一般,如同身体反射似地运用这股力量。
  但若要比较谁更熟知意向力,那无非是约翰莫属。
  “喝!”
  只见约翰脚一扭地旋转身体方向,反手一握,将未散尽的光之微粒收入掌中,以直接接触纯能源型态的意向力的方式将之归于己用;相较于远端遥控,直接接触的方式更容易维持联系管道,而比起装甲,约翰在重塑素体时下达的命令更加确实且复杂,因此青年的技俩不可能撼动约翰身躯的根本。
  在失去身体平衡的青年之前,无色的光之球体在约翰的掌底闪耀,同时利用扭转身体的力道将高举的能源球砸下。
  然而青年却在不可能的状态下旋转身体,以离心力的方式扫出一记由下往上的旋踢。
  此举是愚昧的。火、风、雷、冲击,不管是何种形式,能源必定具有其力量,且是足以伤害、毁灭有形之物的力量。青年以踢腿迎上约翰的纯能源打击,无非是自找死路。
  但败阵的却是约翰。能源球像水球般破开,约翰的手腕与肘部更因为直接挨了这脚而发出恐怖的声响。
  鉴于方才有过类似状况,这次约翰立刻发现答案。
  ──反意向力装甲!
  尽管是纯能源,终究还是意向力,对上反意向力装甲自然是崩解的下场。约翰咬牙,怒视青年淡然的眼神。
  约翰的攻击被瓦解,但青年的攻势并未结束。顺着旋踢的力量带起另一只脚,往约翰的腹部送出一记膝盖顶。
  无手可挡,装甲被击破的可能性极大,意向力的抵御手法更不可能管用。
  ──再让素体承接伤害恐怕……可恶!
  瞬时,在约翰与青年之间的空间出现扭曲。
  这是和开出空间门类似的意向力应用法之一,由于计算复杂与耗费能源庞大因此约翰不愿动用,但却是堪称无敌的招数。这异象仅维持极端短暂的时间,但它成功化解青年的攻击,甚至让他产生片刻的空隙。
  约翰趁机捉住青年的腿,狠狠将他抛飞。
  然而,复杂计算对素体的影响让约翰的动作出现不平稳,令他踉跄了一步。这不过是接近半秒钟的极短片刻。
  就这半秒,失去重力牵引的青年射出腰际的剪甲锚扣住约翰,急卷回铁炼,灌注全身力量以双掌痛击约翰胸腔。
  只闻一声难听的干呕,银白装甲兵以与地面平行的状态撞进另一侧的墙,震下大片石屑与破损的机械部件。
  数秒的静默,无由令人焦躁难耐。
  重新站直的青年,和撞去墙壁就没出声的约翰。
  “别装了,约翰叔。”
  青年开口说道,声音很沉,没有平时那吊儿啷当的感觉。
  墙面忽然发生爆炸,大小不一的碎石钢筋和着土尘,犹如巨浪,冲着青年铺天盖地而来。
  夜黑色化作巨大战斧,断开这波浅灰色的浪潮。
  妨碍视线的灰被分断,双手已经还原且装备一对足足有半个身体大的打桩机的银白装甲兵现身。
  青年不退反进,夜色战斧倏地消失,掌间黑剑再现,划出水平的圆弧,约翰举起左臂防御,打桩机被斩断,而青年的刀势也因此出现短瞬的迟缓,以此为代价,约翰闯入青年的怀中,第二具打桩机洞穿了他的胸口──正确说来,是贯穿青年的残影。
  青年在跃起闪避时对约翰的头顶全力劈击,这一剑带动盘旋天上的夜,威力甚至比刚才的脚跟扣杀还要强大。约翰抛下打桩机,这具金属结构体立刻碎成无数光粉,象征它仅是意向力集合体的事实;然光粉并未消散,而是画出重迭的弧形轨迹,卷起异质的旋风。
  突来的龙卷化解青年的攻势,更将他抛去半空。约翰全力驱动喷射推进器追上天,双拳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高速击出上百次的连拳;未针对任何要害的胡乱殴打,然而每一拳都带有足以致死的威力。
  避无可避,青年忽然抬手拉下垄罩天顶的夜,如同甩动引诱发狂公牛的红布,弹开约翰的拳击。
  在往地面落去的约翰眼前,夜色布幔顺势回转、缠绕,变作一把巨型长枪。
  警觉到危险,约翰召回房间所有的意向力,无中生有出第二把巨型长枪。
  双枪互击,再次震荡空气,卷起强风。
  撤退到房间一隅,少女们的视线始终没离开这场战斗。
  “CODE‘刻瑞斯’……这是、现在的指挥官吗?”
  念出辨识系统显示的代号,芸吞了口口水,但喉咙的干渴丝毫未消,杀伐的空气令肌肤不断打颤;在她旁边的铃世一脸混乱,只差头顶没冒烟而已。
  “这是怎么回事?厄洛丝前辈,葛罗莉雅阁下。还有这位……她不是前辈对吧?可是为什么……”
  “这是约翰的伎俩唷,铃世妹妹。”
  这是黛薇的声音。四名少女同时转头,不约而同地发出惊惧的低鸣。
  看见的是被法儿捧在身前,几乎只剩一张脸的黛薇,她的脖子、后脑逐渐洒落光粉,这是意向力躯壳崩溃的现象。
  “唉唷,怎么像看到鬼一样?这反应让我很受伤欸”
  就连开玩笑都有气无力,黛薇笑得牵强。
  “进来时也说了,这房间是约翰特制,专属他的领域。我的身体是意向力组成,从进来开始就不断被他转化、剥夺,还能留下这点说几句话算不错了。”
  “可、可是!”
  “好啦,铃世妹妹,我又不是死了,只要我脑髓还在,要几具身体都没问题。”
  看向倒卧在厄洛丝怀中的贝蒂.布雷克,黛薇露出混合抱歉与自责的表情。
  “这个贝蒂妹妹不是你们认识的贝蒂.布雷克,她被约翰植入从厄洛丝妹妹那里复制来的记忆,是和你们没有关系的‘少女兵器’。你们现在的混乱是记忆冲突产生的现象,但不用害怕也不用担心,厄洛丝妹妹才是你们的伙伴,这我可以保证。”
  黛薇一脸自信满满的表情,如果她的身体还在应该会作出双手抱胸的动作来增添说服力。
  “重要的是贝蒂妹妹现在的伤势,如果继续放着不管她肯定会死。”
  听到这句,厄洛丝不由得激动起来。
  “不行!我被指挥官拜托了!一定要保护好她,不能让她死!”
  “我知道。不过你们没办法吧?目前唯一有治疗机能的索忒莉雅也不在这,从这出去也不可能来得及……嗯,方法就只剩一个啦。”
  “阿尔伯特小姐──”
  “没关系啦,法儿,这是我现在剩下的身体唯一能作到的事啊。”
  看黛薇和法儿的态度,让芸有股不好的预感。
  “等一下等一下,你说的方法该不会是牺牲自己来治疗之类的吧?”
  “喔喔,不愧是芸妹妹,很聪明喔。哎呀,刚才也说过,这具身体要多少有多少,不用在意啦。”
  “就算你这么说……不对,假使我们接受你的提案,但在这房间放出的意向力不是都会被约翰吸收吗?这样不就白费了?”
  “不,现在不会。”
  黛薇说得肯定,转动眼珠示意少女们看去青年与约翰交斗的区域。
  旋绕着的夜色乌云,虽然不明显,但确实正缓慢往四周展开。飘忽却浓稠的黑浸染空间,犹如某种不祥之气。
  “那是你们家指挥官的意向力。我想约翰也发现了,他的转化已经派不上用场,大概也急了吧?不像刚才那么敢打啰。”
  “怎么回事?”
  “这是CODE‘刻瑞斯’的能力,葛罗莉雅妹妹。”
  黛薇将目光移到葛罗莉雅身上。
  CODE“刻瑞斯”,通称“众鬼神”,不同于绝大多数CODE的开启条件,是由CODE“倪刻丝”赋予而成立,因此又有“倪刻丝的从仆”的别名;作为负向的积极意志的集合体,它可以污染意向力并将之收为己用。这项能力和约翰的转化或许有异曲同工之妙,但两者间的差别根本是小巫见大巫。
  约翰的转化能力,说穿了就是在有限的空间填满“转化”命令的意向力,当出现他种意向力时便强制转化并吸收;然“刻瑞斯”的污染是将一切意向力予以变质,化作只有他能够吸收的意向力。
  “那指挥官殿下不就赢定了吗?”
  “不,铃世妹妹,你也看到他的样子了。你们家指挥官的身体变成那样不全是肉身与意向力融合的关系,最大原因在‘刻瑞斯’的反噬。”
  发生在青年身上的症状有两个原因。
  第一项是意向力与肉身强制融合的不良影响,第二项便是“刻瑞斯”的反噬效果。身体大部都是意向力的青年任“刻瑞斯”污染,推测这就是黑色病疤的成因;而体内色素被破坏,或者还有其他外观无法得知的症状,恐怕就得要透过更进一步的研究才能解析。
  顿了顿,黛薇看向突然沉默的厄洛丝,就像在开导女儿的母亲似的轻柔说道:
  “这不是你的错唷,厄洛丝妹妹。当时你只是想救他,醒来后的他为了活命大可截肢,以姆大陆的科技作一两只义肢还不容易?他变成现在这样是他选的,你不用为此自责喔。”
  “呜……可是起因还是我,如果我……”
  “傻孩子,他可是很感激你的。而且呀,要不是你分给他这份力量,他也没办法带你出来啊,对吧?”
  厄洛丝知道黛薇的意思。要不是青年得到“刻瑞斯”──倪刻丝的从仆──的力量,他在接触黑卵的那一瞬间就会灰飞烟灭。
  “回到正题。我现在对我所剩的意向力下达‘治愈’的指令,用这样的方式来治疗贝蒂妹妹。法儿,把我放到她的身上吧,直接接触效果会比较好。”
  “好的,阿尔伯特小姐。”
  厄洛丝和芸仔细、小心地让贝蒂平躺在地上,接着法儿把黛薇放在少女的腹部。
  “喔对了,厄洛丝妹妹,我想你们家指挥官应该会有分寸,但预防万一我还是说一声。”
  “是?”
  “要是我的意向力被污染,到时就会给他吸走,贝蒂妹妹就没法得救啰。”
  “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情现在才说!”
  “我想应该没问题的啦~要相信你们家指挥官喔。”
  “眨眼吐舌装俏皮也没办法消除紧张感啦!”
  “那么就这样,有机会再见啰。”
  语毕,貌似是想抛飞吻而噘了下嘴唇,黛薇便化作光粒消失。
  光之微粒并未远去,而是洒落原处,贴上贝蒂.布雷克的身。渐渐地,焦黑退去,烧伤获得治疗,微弱的呼吸变得有力了些,恢复健康小麦色的肌肤也有了血色,可惜头发无法再生,但保住一命比什么都重要。
  在少女们的面前,贝蒂.布雷克完全恢复原本的模样,且处于最原始的赤裸状态。
  厄洛丝的脸突然变得像是煮熟的螃蟹般通红,连忙撕下自己的裙子盖住贝蒂光溜溜的身体。
  感受到背后有四道视线。
  “厄洛丝前辈……太卑鄙了,竟然利用CODE让身体成长。”
  “就这么想满足自虐狂性骚扰变态的欲求吗?”
  “虽然看到妹妹成长会很高兴,但大姐姐还是觉得诚实比较好喔。”
  “厄洛丝小姐,自然就是美。”
  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刀,无情地戳进纤细的少女心。
  “吵吵吵、吵死了啦!”
  厄洛丝闹脾气似地大声哭叫,连耳根都红透了。
  一方,两名非人者的战斗仍然持续着。
  黑色的影子与白色的影子互相纠缠,以超越人类动态视力所能捕捉的速度移动,交换未曾停止的杀意,送出一次又一次的致命攻击。攻防不断循环,好似无止尽的螺旋迷宫。
  使用集SPD技术大成的素体,搭配长年研究得出的最强“泛用单向神经连结外骨骼能量甲衣”,姆大陆的管理者,约翰.柴吉吾德。
  获得CODE“刻瑞斯”,为了重视的少女不惜舍弃人类身分,只是一介基地指挥官的青年。
  胜利的天平依然摇摆不定,两个怪物的交手短暂又漫长,让人产生这场战斗永远不会停止的错觉。
  然而,这样的均势也将画下终点。
  约翰的意向力存量逐渐短少,修复损伤的速度也不再快捷,凝聚、召唤武器的指令也显得迟钝;相较之下,青年的攻击越发凌厉且反应越发灵敏。
  因此约翰决定用尽所有的力量结束这场战斗。
  在不知第几次的力量冲突,彼此往反方向弹开。银白装甲兵奋力跺地,强硬停止自身的倒退,虎跃向前,同时压缩高密度意向力在往后拉伸的双手末端集中,形成小片的光之旋盘;另一方,青年仍受撞击余力所困,不及回避而改以聚引夜色雾气为盾的方式抵御这击。
  光之旋盘与夜色雾气接触的瞬间发生爆炸,呼啸的风吹散夜之雾,扫清约翰与青年间的阻碍。
  这时银白装甲兵的手肘后方闪现光辉,那是推进器全力输出的征兆。
  “得手了!”
  双拳前方已无窒碍,眼看就要将青年击杀。
  “──!”
  钢之重拳贯穿青年的病态身驱,骨骼尽碎,内脏、头颅都被打破──否定的。
  在爆破的反作用力至肘后推进器发生效用的零点零几秒内,青年旋身跃起,在身后飘扬的一缕残破布条即转向前方,竟将钢拳弹了开。
  这是青年的“泛用单向神经连结外骨骼能量甲衣”基础配备的抗压服,可抵御大部分的攻击,在青年以意向力予以强化的现下,甚至能弹回冲击。
  预料外的反击令约翰失措,青年乘着旋身的势头上前,肘撞、手背、寸拳、掌底、肩突,零距离的连环击打如骤雨般落在约翰的身,丝毫没有空隙的完美连击。
  每挨一击装甲的裂痕就扩大一分,破裂飞溅的碎片分解成光之微粒,接着为青年吸收。看在约翰眼底,只觉气火上脑。
  “闪开!”
  粗暴的一吼,足以将意识炸碎的轰然巨响,说是爆炸也不为过。青年彷佛被无形的铁锤击中,但他即时交叉双手正面格挡这一击。
  就在青年与无形铁锤对撞的这一瞬间,怒雷与轰焰的奔流突然从无形铁槌的后方袭来。
  双重加迭的惊人力道推挤着青年,整个人不断往后倒退,双脚在地板擦出了焦痕。然而约翰的攻击并未到此结束。
  天上闪现银光,约翰飞上半空,引燃全部的喷射推进口,乘着加速的势头与重力的牵引,意向力在交握的双拳集结,拖曳鲜红的火焰,如毁天灭地的陨石直坠而下。
  三重加迭,青年不可能阻挡。
  “喝啊啊啊啊!”
  青年发出怒吼,天上的黑瞬间降下、缠绕他的身,收紧的拳间乍现双头剑,对轰来的奔流奋力挥舞转动剑刃,这行为就像为了不让衣服沾湿而在河中拼命拨水一样愚蠢。
  惊人的是青年作到了。
  剑风呼啸。夜黑色的斩击轨迹纺成稍纵即逝的网络,将无形铁锤与雷焰奔流一齐斩碎。不断旋转的剑刃突然闪烁沉黑的光芒,将无尽藏似的能量轰炸全数抹去。
  但还没结束,还有最后一重。
  双手共四把剑刃破碎不堪,两脚完全酸麻,而约翰已经打到眼前。
  青年举起右手。
  说时迟那时快,溢散的夜再次流向青年,在拳面聚成细小的椎体。
  赤焰双拳轰了下来,前所未有的强大重量令青年脚下地板尽速碎裂,几乎下半身都沉落水平线。
  然而青年没有被击溃。
  空气被焚烧,大地在哀嚎。赤焰双拳与夜黑尖锥互不相让,赤红光芒如涟漪般往四处散去、熄灭,反之夜色旋涡则不断集结。
  CODE“刻瑞斯”的污染之力。
  只见焰之红逐渐消退,化为无色之力,成为夜之黑的粮食,使它更发强大。
  同时,青年的脸已经只剩面甲覆盖的一平方公分保有苍白的肤色,赤红的瞳孔也变成接近白的淡红。
  “为什么!”
  约翰愤怒地质问:
  “为什么不能理解!为什么要跟我作对!为什么已经超脱人类的你还是不明白!”
  在激烈冲突的的能量奔流的对面,约翰的装甲正以非比寻常的速度碎裂,这并非毁坏,而是约翰舍弃防御,将其化作攻击的能源。
  “人类需要改变!态度、想法、价值观,所有的一切!现在的人类社会只会造就悲剧,为权利为财富,不惜背叛、陷害、抹杀无辜的人!看看我啊!我的女儿、妻子因此而死,伙伴也一一远去……我想改变、拯救这样的世界──你说我有什么错!”
  约翰的头盔粉碎,露出底下痛心疾首的表情。
  “你不也一样吗!在‘外面’不被关心不被注视,被迫扮演不是自己的自己,承受无言的暴力!接受我的作法你就不用受这种痛苦,我定会打造人人都能欢笑的世界,你也说你明白我不是为恶,相信可以互相理解──明知这些的你为什么还要反抗我!”
  心念闪动,推进器喷发的光芒更加耀眼。青年的力量被压过,手肘、膝盖微弯,表情显得吃力。
  “因为我是人!”
  青年彷佛用尽吃奶的力气回吼:
  “人救不了人类!人能救的只有自己!”
  面甲下的肤色几乎消失,淡红的瞳也无限接近白色。
  “所以我──要拯救我的世界!”
  视线已经模糊不清,青年一咬牙。
  “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狂暴的咆哮。
  夜黑在青年的脚底炸开,尖锥击破钢铁的双拳而碎裂,拳头乘势打凹约翰的侧脸,听到他发出混合不可置信的痛苦哀号。
  排山倒海的能量不断将青年往上推去,轻而易举地切开重力的束缚,无止境地往上直冲;撞破天花板,钢铁、管线然后是土层,但并未到此为止,源源不绝的能量依旧推着青年。
  瞬间,所有的光线都被抽离,一切都被埋入黑暗。不绝于耳的隆隆声、钢铁迸裂的劈啪声,骨头、肌肉都发出抗议,但青年不能停止,正确地说是无法停止。
  光芒突然降临。青年破出地表,连着约翰冲上天空,破开云层,穿过白色的隧道,能量喷发的超加速才告一段落,换来一种飞机刚完成起飞时那种轻飘飘的飘浮感。
  几乎看不见事物的眼底,隐约看到装甲尽碎、素体残破不堪,有如一条破抹布的约翰的身影。
  ──我……赢了啊。
  缓慢地,青年阖上双眼。
  “不可能的……”
  是错觉吧?青年觉得自己听到约翰的声音。
  “你已经不是人类,你会被排斥,终究孤独……总有一天你会和我一样……”
  悬在云端的失重感持续没有太久,身体感受到万有引力的拉扯。
  “放心吧,约翰叔。”
  青年彷佛自语似地喃喃,满足地勾起唇角。
  “到那时候,也会有人阻止我的。”
  不管是什么样的人种,过什么样的生活,说什么样的语言;只要是人,都会想拯救自己与周遭的一切;说是自私并不无道理,说是错误也不完全正确,这原本就是三言两语无法道尽的。
  然而青年能够肯定一件事──那就是没有人能拯救人类。
  约翰的错误在于,认为自己成为优于人类的存在,自视甚高地赋予自己拯救人类的使命与义务。
  口口声声说自己是革命性的存在、地球的最高阶生命体。而到最后,他依然没有舍弃“人类”的形象,没能完全割舍身为人类的自己。
  “──就像我现在阻止你一样。”
  所以约翰输了,输给同样是人类的青年。
  好似听见重迭了无可奈何与心满意足的咽气声,之后再没听到回应。
  青年忽然有种从原本存在的世界被分割出来的感觉。
  眼底是安详的夜黑,好似能令人放下一切。
  耳边不存在声音,四周彷佛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没来由的,身体好像被什么接住,青年似乎还听到谁在喊着什么。
  不过这都没能让青年放弃追求沉黑的安宁。
  青年的意识,就这么堕入黑暗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