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极端缓慢地流动,近乎停滞一般的难以察觉。
  晦暗不明的通路,只有嵌在墙底的光源散发青白色的冷光,空气间的悬浮粒子好比大宇宙的星辰闪闪发光,让这条以金属建材打造而成的廊道更显寒冷空荡。
  轻微、规律的呼吸,没有明显的活动但确实运作着;若将此地比喻成人,她就像是进入了无止尽的睡眠,身处什么都感觉不到的寂静。
  毫无前兆地,寂静被划破。无异音的滑动声、轻微的气流声,以及渐趋明显的清脆声响。
  这是脚步声,从节奏判定该有两道。时而错开时而交迭,透过反射提升数倍的音量。单调、空洞的回音,在这毫无生气的空间之中,令人心生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感。
  ──又……回到这里了。
  不带温度的光芒映出法儿的漠然,却照不亮她心中的空洞。橙色丽发、及膝裙襬随着走路的动作摇曳,绑着丝带凉鞋的美足从未慢下,与其说是欣然接受既定的结局,更像是不抱希望地承受结束的命运。
  “你很安静耶。”
  毫无预兆地,走在前头的黛薇发出略带感佩之意的明朗笑声。
  “嗯~该怎么说呢?虽然你早就知道你还是会回到‘西那普斯’,但这不能解释你现在的沉稳。根据之前的经验,‘第一位’多少会心生抗拒或出现反抗行为,完全配合的根本少之又少。”
  黛薇稍微停顿了会,思考什么似地发出无意义的鼻音。
  法儿盯着黛薇的后脑勺,眼中透出淡淡的疑问。虽说讲话时不看着对方是相当失礼的举动,但在走路时将视线从前进方向移开更是愚蠢,总之,法儿无从得知现在的黛薇是什么表情,也无法推敲她说出这些的原因。
  或许只是单纯受不了安静而已吧。法儿为自己的猜测轻耸肩膀。
  黛薇突然拍了下手掌。
  “好,看在你这么配合的份上,就给你些福利吧~有没有什么问题想问的?什么都行唷!比方说,明明是一起来的怎么斯图卡和黑蒂丝却不在这里~之类的。”
  看来是猜对了。法儿既无奈又好笑地扯起嘴角,同时也若有似无地流露出悲切与感伤。
  “请别考我了,阿尔伯特小姐。”
  或许是想到再也没机会像现在这样与他人交换词句,不由自主地感到失落吧。法儿揣测心底这份空虚的真相,却只能得到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放弃作答吗?哎呀呀,那就直接公布吧~”
  黛薇却像丝毫没感觉到法儿的情绪,顾自地说道:
  “那个人让她们到别的地方去啰~估计是会客室之类的地方吧?虽然很久没用过,但应该不会疏于打扫。等人嘛,环境也是很重要的,总不好把她们带来这种枯燥的地方又把人家晾一边傻站。以你的个性或许会搬出整套茶具招待她们,不过在这种霎风景的地方喝茶也颇无聊的,你说对吧?”
  虽然以疑问句作结,但黛薇却没留给法儿回答的空间,继续说着:
  “嗯~不过真要说的话,也是考虑到接着的发展不方便让太多人知道,只好请她们先在别边等着。这样也好啦,要是我们家那两个傻男生在旁边乱场,光是看他们演双簧我们就什么都不用做了。”
  黛薇说完还双手环胸地点了点头,似是对自己的见解很满意。
  “说到那两个傻男生啊,不是我要讲,真的是什么事都可以吵耶。话又说回来,他们除了这次之外好像都没有合作过喔?啊我说的是他们自发性的合作啦,要是以前在SPD的时代他们还这样闹,早就不知道挨多少次拳头了呢。”
  听着黛薇的话语,法儿不禁微微皱起眉毛。
  黛薇原本就不算是少话的人,这点法儿已经领教过,无论时间场合她总能做出无关紧要的发言,在这些发言中又总是参有重要的资讯,充分体现出爱好恶作剧的本性。
  然而,现在的黛薇就像刻意为之,而且话题明显围绕在SPD的方面,似乎是在测试什么。
  在法儿思考的时候,黛薇的声音依然没有断过。应该是考虑到走廊产生的回音、脚步声的强弱,女科学家适度控制音量,因此音量不会小到难以辨明或是大到过于刺耳。
  “好了,我们到啰。”
  随着脚步停止,黛薇以轻松的语调宣告这趟路程的结束。直到走来这里,法儿依然没能推测出黛薇的用意。
  看着象征终点的铝银色大门,法儿只觉内心又被掏空几分,表情跟着暗淡下来。彷佛胸中生出一口黑洞,思绪、情感全被它吞没了似的。
  黛薇转过上半身,邀请似地伸出右手:
  “来吧。”
  法儿莞尔。黛薇不会是担心她逃掉才作出这项举动,真要逃的话早在地表就逃了,现在又是何故?尽管不解,法儿仍然抬起手,放上黛薇的掌心。
  只见黛薇露出满意的笑容,其中似乎还参杂着一些情感,细微得难以辨认。即便动用多方比对也无法确信,只能推测那是近似怀念及感动的情绪。不过黛薇为什么会产生这些情绪?法儿还来不及思考,来自黛薇的力量将她往前牵引,而她也没抗拒,顺从地踏出脚步。
  铝银色的大门分成左右二片,往两侧滑开收入墙中,内部的空气流了出来,夹带些许凉意。和走廊这边不同,门后的空间毫无光亮,墙底的光源顶多只能照亮脚边,无法深入彼端的黑暗。
  黛薇毫不多想,牵着法儿走入房间。与此同时,从房内的最顶端开始闪现亮光,往周遭逐渐扩展开来,那是如星斗般微弱的光芒,却也如星斗般数量惊人。从光源的分布位置判断,这间房的天花板和墙壁是呈弧度地连在一起,如同巨蛋体育馆的内部空间。
  然,黑暗没有被完全驱散,难以数计的人造星芒只能映出房间中央的人影及蛋型舱体,法儿立刻注意到对方,不过她的视线没能停留太久。
  当上方打下的细碎光点落在镜面般的合金属地板的瞬间,地面就像是消失似地没入黑暗,接着浮现晶莹光点的河道,同时浮现数种颜色的发光星云,身旁更是出现拖着尾巴移动的光点,彷佛到了不一样的世界,昏暗的房顿时成了宇宙的中心,千万颗星宿将黛薇与法儿团团包围。光与暗的完美融合,只有在名为宇宙的舞台才能一睹奥妙。
  法儿愣住了,不只是因为眼前的景致,更因为胸中越趋明显的鼓动。
  ──为什么?有种……静不下来的感觉?
  雀跃、兴奋。是的,法儿知道现在涌上的情绪为何,但她不解的是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份情绪。
  “漂亮吧?”
  轻轻捏了下法儿的手,黛薇笑问,还不等法儿有所回应,又接着道:
  “这是天体虚拟机,是SPD创立前我们三人作出来的。”
  “三……人?”
  断续地回应,显然法儿还有些混乱,而黛薇道出的话语也是一个原因。根据法儿得到的资讯,在创立SPD前该是只有约翰与黛薇,就算是莱契巴尔德和赫帝兹也是成立后才招入的。
  “对,三人。”
  黛薇也没解释的意思,继续说:
  “那时啊~因为想做个厉害的科展成品,我们也只好顺她的意。顺带一提,我们只是支持,主要都是她一个人完成的喔。”
  在法儿反应过来前,黛薇拉着她往房间中央走去。
  “我是不知道用在学校科展的作品要作到什么程度,但她很入迷也很期待,原本我是想放任她自己去玩,有问题问我再帮忙解答,反正他一开始就说过会帮她了嘛~结果久而久之我会主动帮她处理一些不重要的小部分,在她偷懒时催她赶进度……到最后,就变成是三个人作完的啦。”
  法儿有种难以言明的感觉。黛薇说出的这些应该和即将成为“密特.法儿”基石的她毫无关联才对,那么为何而说?这还不只,随着黛薇的话语,法儿只觉脑中渐渐浮现几幅影像,但都像隔着一层雾般难以看清。
  在法儿再次陷入沉思时,黛薇和她已经穿过黄道带,而从进来到现在就一直站在房间中心的人影,也随着她们的靠近而能看清他的容貌。
  法儿倒吸一口气,下意识地停下脚步。
  “父亲、大人……”
  确如法儿所说,站在舱体旁的人影正是这次骚动的始作俑者,亦是赋予法儿“赫莉俄丝”之力的SPD首席科学家,同时也是姆大陆上众多“少女兵器”的开发者,她们的父亲,约翰.柴吉吾德。
  当法儿意识到时,衣服的后背部份已被汗水浸湿,全身不由自主地发颤,就像是做了不可原谅的坏事被带到家长面前的小孩。
  法儿明白这场行动对约翰的意义非凡,尽管方法和作为有所争议,但他的确是为了成就美好的世界而努力,知悉这一切的她是不计所有地支持、协助,然而说到底,自己在最后仍是选择帮助青年,亦即背叛了约翰。
  约翰的作法是不对的。约翰的手已沾染太多血腥。约翰的失控,不只是姆大陆,险些让全世界都跟着陪葬。
  约翰甚至连法儿都没放过,将她作实验品,迫使不是她的她手刃曾经的伙伴。
  法儿全都知道,但就是没办法恨约翰。就连与青年行动时,“赫西俄德”朝她们攻击时,甚至是他将“少女兵器”作消耗兵器使用时,法儿终究没能发自内心地怨恨他。
  直到再次见面的现在,法儿才终于确认这件事实。
  约翰.柴吉吾德是法儿心中最重要的支柱。和在最后舍弃约翰并选择以结束自身生命作反抗的“千面”不同,法儿选择相信约翰而背叛,哪怕他作了再过份的事,甚至试图毁灭世界,她依然会选择站在他身边。
  这种义无反顾到近乎愚蠢的信赖,简直就和黛薇一样。
  “……”
  约翰没有说话,只是沉着脸,撑着手边的蛋型舱体,默默地看着黛薇和法儿。
  无声的回应,这对法儿来说是比挨骂还要苦痛的煎熬。果决背叛之后还恬不知耻地回到他的面前,甚至还和过往一样使用“父亲大人”这个称呼,让约翰已经无话可说了吗?法儿委屈地垂下眼,空着的手紧捏衣襬,忍着不哭出声。
  在法儿看不见的角度,黛薇恶狠狠地瞪了约翰一眼,凌厉有如恶鬼,吓得后者差点一屁股摔到地上,不住“咕嘟”地吞了大口口水。
  原来,隐藏在约翰那双无波眼眸的思绪并非愤怒,而是为了隐藏不知所措的假象。黛薇的瞪视就像是划破这张伪装的利刃,让约翰无从躲藏。
  “这、呃……我、不……别、别哭,法儿……不、不对──”
  维持端正的表情,约翰试着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是温柔、和缓的,但说出口的话却像是不擅安慰女儿的父亲般说得断续,让他尴尬得耳根都红了。
  没有责难或怪罪,与认知相悖的发展让法儿讶异地睁大了眼,但更让她讶异的是,约翰看着她的脸是揉合多种情绪的复杂表情。
  期盼、担忧、和悦、紧张、怀念、歉意等等,探索记忆中的资讯,此时的约翰就像是见到久未谋面的什么人似的,一副难以言喻且无法言明的表情。
  “娜薇。”
  ──“娜薇。”
  约翰的声音,和脑中倏地闪现的一幅画面重迭。
  空间突然安静下来,耳边只剩下几不可闻的机械运转声,以及那清脆的水滴声。
  一滴、两滴……迟了半会,法儿才后知后觉地抬起没被握着的手,抚上脸颊。
  温热的泪水滑过手指,在人造星芒的点缀下闪闪发亮。
  “咦……我……怎么、哭……了?”
  法儿不明所以地擦了又擦,无奈眼泪却像决堤了一般不断溢出眼眶。尽管不明白流泪的理由,法儿却觉得内心升出一股奇妙的感觉,温暖、怀念,前所未有的情感浪潮,令她的泪腺不受控制。
  “怎、怎么哭得更夸张了?别哭,别哭啦。”
  听到约翰慌乱的声音。法儿一时以为是听错,诧异地抬眼,在被泪水模糊的视野中,那总是板着张脸的男子第一次露出手足无措的模样,逗得法儿差点笑出来。
  在这时候,就像是不甘寂寞似的,另一道声音插入他们之间:
  “唷~唷,弄哭人家了~约翰,坏人,坏蛋~”
  “你是小学生吗!”
  “哎呀~我知道我保养得宜肌肤就像小学生一样柔嫩,但也别这样夸奖我嘛。”
  “你保养得宜的只有你的脑袋吧!到现在还停留在小学生等级!”
  “返老还童?听起来不错呢。干脆以这为目标开发新产品,一定能在化妆品市场掀起革命喔。”
  “扯到哪去啦!”
  法儿“噗哧”地笑出来了。不过约翰和黛薇早已另辟名为唇枪舌剑的战场,丝毫没注意到这点。
  ──又因为一点小事就吵起来,不过最后一定是……咦?
  法儿一愣。不知道为什么,有种眼前的场景并不陌生的感觉。困窘的约翰以及嘲弄他取乐的黛薇,理应是第一次看到,却意外地有股熟悉感。
  “两位应该不是这种关系才对……但是……”
  法儿喃喃,不知该相信记录于脑中的资料还是无法名状的感觉,只觉脑袋越来越混乱。
  “好啦,精神能量补充完毕,就放过你啰。”
  “你把我当什么啊!”
  “精神补给品。”
  以莫名的话语作结,黛薇不知为何脸颊变得光滑水润,反观约翰却一口气苍老了好几岁。
  “好啦,该是办正事的时候啰。”
  语调轻松地说着,黛薇转去法儿的方向,再次握起她的手。
  “──!”
  陷入思考的法儿因而吓了一跳,不过没抽回被握住的手,这让黛薇对她露出嘉许的一笑。
  “来吧。”
  简单两个字,将现在的“密特.法儿”封入永眠,而更多的“密特.法儿”即将诞生。不过法儿却从黛薇道出这话的语气和眼神感觉到有某种端倪存在,她似乎还有别的企图。
  来到蛋型舱体旁,黛薇作的却不是打开它,而是要法儿看。
  透过舱体上端的透明玻璃,法儿可以看到有人躺在里面,只觉不明所以,内部理当是空荡的才对。再靠近点,法儿毫不掩饰地露出惊讶。要不是黛薇还拉着她的手,恐怕会因为过度讶异而往后摔倒吧。
  “──!她、不……这……”
  躺在里面的是名少女,有一头美丽的橙色秀发,长长的眼睫毛,小而挺的鼻子,令人想一亲芳泽的粉红色唇办,以及好比刚剥了壳的荔枝般的无瑕脸蛋。
  “是……我、吗?”
  看着在舱体中沉睡的“自己”,法儿连话都没办法说清楚。
  “这说法只算答对一半喔。”
  似是很满意法儿的反应,黛薇笑得灿烂,接着她放开法儿,两手剪在背后,随性地绕着舱体走动,同时解答法儿没问出口的疑问:
  “里面的‘密特.法儿’呢~你也认识,她叫法厄彤,对她还有印象吧?”
  “是……”
  法厄彤,在获得CODE“赫莉俄丝”的力量同时强行植入法儿体内并夺去身体主控权的人格,但她应当在与铃世对战的最后消失了才对。法儿抿了抿唇。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黛薇眨了眨眼,在约翰身旁站定,隔着舱体和法儿相望。
  “在接触‘赫莉俄丝’专用强化外装‘日车’之后,法儿你就被法厄彤取代。所以说,法厄彤是以侵入性的方式强行夺走你的身体,你是这么想的吧?”
  “为什么特地……咦?难道是──”
  “猜对啰~其实她一开始就和你共享一个身体,只是约翰用‘赫莉俄丝’强制让她换到表面人格。也就是说,法厄彤和你都具有一样的资料。”
  在说话同时黛薇的手抚上蛋型舱体,就像在抚摸安祥睡着的法厄彤的发顶,露出夹带歉意的微笑。
  “所以,她将作为‘少女兵器’的‘密特.法儿’的参考物件,妥善保管在‘西那普斯’。”
  话声落下,黛薇打了个响指,蛋型舱体毫无前兆地消失,这是应用意向力的传送方式。
  无法言明的寂静氛围没来由地降临,流窜在这宇宙似的宽敞空间,意外地贴近它真实的样貌。
  霍姆斯彗星从法儿和黛薇之间划过,照亮显现在法儿清秀容貌上的错愕,也点亮了滑过黛薇侧脸的水滴。
  黛薇竟然冒出冷汗。约翰在心底苦笑。
  意向力躯壳的拟真性几乎完全等同人体,不过其模拟程度与耗费的计算区块成正比,对脑髓及辅佐电脑有一定程度的负担,当然可以透过调整减轻负荷,但黛薇似乎不打算这么作。这也许是黛薇的坚持,强调自己仍是人类的作法。
  基于效率,约翰并不像黛薇一样将太多的计算区块用在表现人体自然反应的功用,但依然有机可循。
  事实上,现在约翰的心情就和黛薇一样七上八下,甚至下意识地收紧藏在背后的手掌。
  假若真如黛薇所言,眼前的“密特.法儿”就是“她”不会错。
  “如果……刚才的‘她’是密特.法儿……”
  没有察觉约翰及黛薇的忐忑,法儿语气发颤,脸色苍白得彷佛血液被抽离了似的,投向对面的眼神充满混乱。
  “那、我……又是谁?”
  法儿不自觉地抱住双臂,好似这样能止住不断袭来的恶寒。
  从未质疑的自我在此遭到推翻,彷佛迄今为止的经历都是一场虚幻,就连存在都被否定了一般。法儿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慌,如果她和黛薇一样是以意向力躯壳现世,在根本意志被强烈动摇的现在恐怕早就消散无影。
  这是拥有肉体者的坏处也是好处。坏就坏在精神遭受再强大的打击总能尸居余气般地残留最后一滴气力,好则是就算只留下一丝气力仍能保有宝贵的生命。
  不,这项说法或许能套用在大多生物,但绝不可能包含法儿,也就是“少女兵器”。
  综合“意向力理论”、“精神上传”及臻至完美的复制人技术等堪称现代无法企及的跨世代技术所诞生出的科学结晶,综观全地球也只有“少女兵器”最为接近现存唯一的高阶智慧生命体,人类。
  然而,无论再怎么接近,终究有所不同。
  “精神上传”这项技术确实新颖卓越,超过百年的淬炼更使其稳定优秀,但其中却有项无论多久都无法跨越的鸿沟──精神与肉体的完全连结。
  复制人是追求形体的产物,意向力躯壳是舍弃肉身的新生。却道,与意向力躯壳相比复制人更接近人类,至少不会被当作非人族类遭到排斥。姑且不论约翰,为何坚持自己仍是人类的黛薇会选择意向力躯壳?
  答案显而易见,那就是没有契合的身体。
  即便再怎么接近人类,终究无法达成一模一样的最终目地。生命的奥妙并非同样只是万千物种其中之一的区区人类能够掌握,哪怕有再先进的科学技术支撑,最多就是接近真实的假象。
  一旦“少女兵器”的精神遭到重大打击,与复制人之躯的同步连结将急剧减弱造成两者剥离,形同人类的暴毙。为此出现CODE,以封锁独特性作为代价,过滤外在刺激影响自我的方式固定精神与肉体的连结,同时强化个体与“第一位”的思绪桥梁,大大提升“少女兵器”运作上的持久性。
  是故,开启CODE的“少女兵器”意同放弃这项守护,代表她们能够以自身意志联结精神及肉体,其稳固程度几乎与人类相当,因此不再受到姆大陆的压抑与限制,成为货真价实的规格外存在。
  不过,以人工之力一度开启CODE的法儿,说穿了仍在约翰的保护伞下,因此并不完全。而在自我遭到质疑、精神根本受到严重打击的现在,法儿身上却没有出现精神与肉体剥离的现象。
  “你是谁……答案不是很清楚了吗?”
  疑问得到确认,约翰笑着,和蔼、温柔,守望般的微笑。
  “父亲、大人……呜!”
  法儿困惑地看向约翰,突来的头疼令她痛叫出声。
  ──“没什么,别在意。”
  脑海中浮现一张笑容,尽管和刚才一闪即逝的影像一样仍看不清对方的脸,但那笑容和约翰一模一样。
  ──“实验总是伴随失败,要一次就成功除了天赋还要运气。”
  法儿忍着逐渐剧烈的头痛,强睁开眼,看向约翰及黛薇。
  ──“不过你放心,姑且不说运气,你是极具天赋的。”
  唇齿发颤,粉嫩的唇瓣又分又阖,像是想说些什么。
  ──“而且别忘了,你可是我的女儿。”
  压抑不住,彷佛有股冲动,从喉头奔出:
  “我是……芙娜薇雅.柴吉吾德。”
  下一刻,星宿闪烁,化作万千流光,织成绚丽的银光星流,聚集到法儿──芙娜薇雅──的身旁。
  星之流光,其真面目是意向力多变的呈现方式之一,它们就像生物,绕着少女起舞,围着少女高歌。
  下一刻,少女的形貌出现改变。
  长度及肩的橙色丽发经过流光的轻抚,化作流泄至臀部的金褐色秀发;湖泊蓝的眸在流光的照耀之后,转为祥和的森林绿;透出稚气的可爱脸庞让流光浸洗,恢复柔和又带些淘气的清秀面庞;玲珑有致的身材接受流光的洗礼,还原了尺寸略小但形状美好的胸部、同样纤细的腰肢及更加丰润的美臀。
  流光转淡。在消散的最后,它们将少女身上的衣物转变为优雅却不失时尚的半身外套与短裙的搭配,而不是原本属于法儿的那套轻薄罩衫。
  约翰及黛薇不约而同地吞了口唾液,在他们混合不安与急切的视线中,芙娜薇雅缓慢地睁开双眼。
  斗大的泪珠扑簌簌滚落。
  “爸、妈……”
  从她嘴中吐出的,是约翰及黛薇等了将近两个世纪的呼喊。
  “娜薇!”
  黛薇喊了出来,终于再也忍不住,一个箭步上前就抱紧芙娜薇雅,后者也回应大大的拥抱。
  稍微晚了会,约翰也走了过来,迟疑半晌才抬起手,又是抱歉又是怀念地轻抚芙娜薇雅的侧脸。
  “娜薇……我、唔!”
  两只纤长的食指同时竖在他的嘴前,其中之一的主人露出像在说着“你会不会看气氛啊?”的表情,另一则是宽慰的微笑。
  “没关系……没关系了。”
  芙娜薇雅笑着,尽管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那剔透的水珠却点缀她的笑容,让她看起来更加耀眼。
  于是,尽管是一种生涩的动作,约翰张开双臂,将一度失去的两名女性拥入怀里。
  星芒点点,尽管是虚假的人造之光,但它依然闪耀。铺照创造它的人,见证一个家庭的团圆。
  “欢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