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型大方的玻璃烛台之中,矗立着呈水滴状的橘黄色火苗,缠着烛芯发出细不可闻的兹兹声响。
一圈一圈的黄晕,彷佛经过刻意排列,如同围绕某种事物似地各据一方,照亮深浅不一的阴影。
在这不容外界光线透入的空间之中,微弱的火光反而衬托出黑暗的庞大。光与影的相对性这种亘古不变的哲学命题,彷佛具象化一般地被浓缩在这晦暗的房间里头。
人影的其中之一,双手收在胸前,将鼻口藏在交错的十指后方,发出微乎其微的叹息。
仅管数量再多,却只是贫弱的烛光,甚至无法看清室内有多少人,更甭提看到彼此的面容。置身黑暗,即便明白是单纯的心理因素,却能感受到若有似无的压迫,好比一道冰刃般的视线,未间断地道出无声的责难,不带任何温度地盯着自己。
几乎不存在但确实存在的压力,彷佛空气凝结了压在肩膀上似的,叫人难以放松。仅管室内并不沉闷,然而在众人共识下造就的这份静默,假若没能出现什么契机,这无法言明的气氛将会继续下去吧。
彷佛听见了这份愿望,迟迟等不到的变化终于来到。
在上头,精确地说是人影们上方约两米处,闪现了炽白色的光辉。眨眼似地闪动数秒,接着像是从浅眠中苏醒了似的,大放光明。
黑暗在瞬间遭到驱散,烛台的昏黄也相形失色。直至刚才都隐藏在黑暗的这个空间以及各位出席者,总算得以映入所有人的眼帘。
方才发出细微叹息的人影,其真面目是名年纪二十来岁的青年,从头发、眼瞳的色泽及五官轮廓不难猜出他属于东方人的血统。此刻的他身穿成套的正式服装,坐在背对大片投影布幕且能清楚看到现场所有人的座位,无意识地放松肩膀,双手自然抚上椅子的扶手,扬起了嘴角。
“修好啦?还真快耶。不好意思,大家,让你们久等了。”
说着抬手搔了搔后脑勺,一脸带着歉意的傻笑,简单的动作中透露出他不做作的个性。青年接着拿起平放在桌上的文件,迅速看过一眼后环视各位出席者,说道:
“麻烦各部门汇报状况,从人事处开始──”
如果要从青年的身上找出什么和过去不一样的地方,或许是那张老来等的长相增添了少许历练的沧桑,以及不明缘由而缠满黑色皮带且束上合金环扣的那双手臂。
“……”
和青年同时成为目光焦点的,是站在青年右后方的少女。银白色的利落短发同个性般一丝不苟,凛冽的神情彷佛在抗拒这个年纪该有的柔和,琉璃般的澄澈双眸却莫名透出一股威严感,透过造型洗炼的细框眼镜,默默地盯着青年。
约莫半分钟,青年结束颇具个人风格却明显草率的流程报告,稍微顿了一顿,道:
“现在开始吧。”
这名青年,是这座基地的指挥官。
浮游于地表上空的神秘大陆,“姆大陆”,有着与地表相似却截然不同的环境,同时存在凶猛异常的机械生命体“原生种”,踏上此的地人类曾因此吃足苦头。在经过数年的努力,人们发展出奇特的基地文化,在这等待探索的处女地插上各自的旗帜。
想让一座基地正常运行,除了基本的资材生产工厂及格纳库,另外还有武器开发工厂和生活设施;而说到基地建设中最不可或缺的,无非是堪称心脏的存在,指挥塔。
现在,东面树海西临晶石矿脉的这座基地,翻查官方记录能发现它已经发展一段时间;姑且不说基地规模或成员评价,以外人造访的第一印象,这座基地该有长时居住的气息,说白点就是稍微杂乱或骯脏。
然而,这座基地的大多设施,其中又以指挥塔为最;其内装无论是格局、设计都和过往有些许的不同,各项装潢及设备更是有如新品。若非记录和规模为证,难以想象这是座发展多时的基地。
不过这座大陆上的住民们却不知道,这座基地曾经毁灭过一次。
会议室的门无声无息地滑开,在杂乱的脚步声中,各部门负责人鱼贯走出。有边走边讨论会议的内容的,有很急切似地加大步伐离开的,也有在考虑午餐要吃什么的。
窗外,阳光显得更加炽烈,湛蓝的天空看不见一片云朵,靠近地面的景象甚至出现热扭曲。即使有玻璃阻隔燥热,单用看的就叫人觉得皮肤要渗出一层汗来。
事实上,从各负责人进入会议室到出来为止,时针已悄悄跨过两个数字。
以汇报状况而言,花费在这场会议的时间稍嫌过多,就经验来看也是如此。在今天以前,同样性质的会议最多花不到今天的一半时间,这也让各部门持续作业的组员们稍微关心起基地的运作状况。
“如果知道原因只是会议室照明系统短路才花这么多时间,大概会让多等这么久的大家冲脏话吧?”
最后走出会议室的青年苦笑着说道,顺手关上电源。
“恐怕是,而且愤怒的箭尖将会直指自虐狂性骚扰变态,恰好满足你的不为人所道的癖好,真是太好了。”
跟在青年身后走出来的,是一如往常掷出尖锐度十足的话语的葛罗莉雅。
“抱、抱歉,我已经在反省了。”
青年心虚地说道,这句话明显戳到他的痛处。
“别装出一副博取同情的模样,自虐狂性骚扰变态。”
然而葛罗莉雅却毫不留情地丢出第二刀,叫青年更加抬不起头。
双方的话题,理所当然是关于会议室的跳电问题。这回青年之所以完全低姿态地承受葛罗莉雅的指责,在于这次的肇因几乎可完全归咎到他的身上。
不久前才落成的这座指挥塔,尽管其内部装修作业多半完成,但却有大半没经过运作测试,其中也包含会议室。
原本预计昨日中午就能完工的会议室,因为线路出现原因不明的障碍,整备班组员自发加班至晚间一点多才终告修复,却碍于时间问题只能将运作测试挪到今天早上。
“不过,却因为自虐狂性骚扰变态坚持使用会议室而将测试改到下午,才会导致现在的结果。”
“这、这么说是没错……真的很对不起。”
“假设和昨天一样,将开会地点选在‘西那普斯’的简报室就不会发生这种问题。简言之,这状况原本是可以避免的,却因为自虐狂性骚扰变态而让各负责人浪费宝贵的时间,身为秘书的我感到十分惭愧。”
“这、这个……呃哈哈,我想说弄好了就要用嘛。总不好每次都去黛薇大姐和约翰叔那里打扰吧?虽然他们都说没关系,但十次过去十次晒恩爱,之前路歇姐就差点要翻脸了啊。”
“别说得和自己毫无关联。根据当天的会议记录,导火线是你对她的称谓。”
“可是……唔,没、没事。”
“支支吾吾,还打算辩解吗?没关系,说说看,说越多越能确立你的拙劣本性,才能越早让无知少女们认清现实脱离苦海。”
“不,我只是在想……对你们来说不太舒服吧?毕竟那里……”
“别擅自将没必要的关心加诸到我们身上,只会让我觉得反胃。”
“呃、欸?可是……”
“自我意识过剩、神经过敏及妄想症。虽然不想违背迄今为止的坚持,但饰语越来越多在称谓上是一大麻烦,容我接着以‘大变态’三字表示对你的敬意,大变态。”
“呃……呃哈哈,是吗?这样就好。不过说实话,从你的话里我只感受到强烈的贬意耶。”
“不明白你认同了什么。至于你的感受,这正是自我意识过剩和妄想症导致,大变态。”
“唔,我相信即使不是这二种症状的患者也不会从你这三个字中感觉到一丝一毫的敬意。”
“因为这是专属于你的特别待遇。”
“就算你说得一副尊荣会员独享的口吻也不能掩盖事实啦。”
“一言以蔽之,大变态。”
“连文字游戏都不想玩了吗?”
“在你捍卫你微不足道的尊严的时候,我们已经错过指挥官室。大喇喇地在秘书面前霸工甚至诱使放弃职务,就算恭维也难说你对得起你胸前的勋章及头衔。”
“什、还真的走过头了!”
“虚伪。”
“是真的没注意到啦。”
“不用装傻,也不用辩解,说太多只会突显你拙劣的本性。如果还想在世界上生存,建议你坦然接受他人真诚的评价就好,大变态。”
“我可以相信你的真诚,但我没法坦然接受这类评价。”
“心胸狭隘。”
“喔?感觉这句的杀伤力没那么高。”
“真小。”
“你看着哪里说的啊!”
“下流,竟然以引导式讯问逼迫异性看你那骯脏秽物的位置。”
“我还不知道我有这么厉害的技能!”
“简直变态到骨子里去。不,该说是打一出生就是变态了。真.大变态。”
“这像游戏招式的命名方式是怎么回事!是说再这样闹下去还要不要进指挥官室啊!”
“如果你坚持等自动门打开那永远都进不去。”
“为什么?”
“现在指挥塔还未正式启用,仍有少部分管路配线尚未装设完毕,因此指挥官室处于尚未供电的状态。”
“说起来电子锁的确没亮灯……唔,只是想先让大家熟悉环境的,反而弄巧成拙啦我。”
“请不用担心,真.大变态。”
“能不能把那个‘真’拿掉啊?不过说不用担心是?”
“因为尚未供电的就只有指挥官室。”
“针对我啊!”
“这是专属于你的特别待遇。”
“居然又讲一次!”
“言尽于此,要进去了?再继续浪费时间下去,我也不得不弄脏我的双手。”
“为什么说这种话时却要露出看秽物的眼神!”
“还是用文件夹劈就好。”
“太干脆了吧!就这么不想碰到我吗!”
“请别扯开话题。”
“乱扯的是──等、我现在就开门,所以放下那文件夹!”
对青年和葛罗莉雅而言是捍卫自尊和忠于本性但在外人看来是浪费生命的口舌之争,在不知是几千几万次的这一回合,同样是以葛罗莉雅的胜利作收。
虽然是题外话,青年曾经因为这个缘故被友人调侃,当时的他回以“迫于硬皮文件夹将直落脑门的淫威而只能暂时放弃争辩,绝对不是认输”这样的句子,却在挂上电话的下一刻再次被葛罗莉雅修理得体无完肤。
两手并用地拉开比外观看起来还要重上数倍的门板,尽管说不上吃力,但也不轻松。毫不考虑就用这招,显然青年毫不担心这种作法会不会干涉到机械日后的运行,或者说他只想回避即将落在后脑的冲击,露出一副“好险逃过一劫”的表情地走进指挥官室。
和走道比较,这个空间是相对晦暗的。仅有的光源是从静静垂落的窗帘底下漏出的阳光,但作为判断室内摆设及行动路线的辅助而言,这点光线已然足够。
青年拉开窗帘,耀眼的光辉顿时如潮水般涌进室内,为每样器具镀上明亮的光泽。漆上温和色彩的墙面,尚未放入纸本资料而显得空荡的书柜,全新的会客用沙发套组,盖着红色地毯的大理石地板,以及属于青年的办公桌组合。
青年转过头来。桌面整洁、文具摆放整齐,就连电话也擦得发亮的办公桌,单是看着就令人心情振奋,进而生出努力工作的想法。
然而青年却露出一副难以言喻的表情。
“……为什么会是童军椅?”
确如青年所言,该是放着符合办公室印象、依人体工学设计的舒适座椅的空间,此时却放着一张高度只有三十公分的童军椅。
“葛罗莉雅?”
青年看向身为他的秘书的少女,后者则是像在考虑该为空荡的墙壁挂些什么装饰似的专注盯着色泽温润的墙面,看也不看青年一眼。
“我说,葛罗莉雅,这椅子是不是──”
“另有附椅背的款式。”
“这也是你搞的吗!”
“请别说得那么龌龊,大变态。”
“别闹了!这怎么看都不对吧?连桌面都构不到!”
“还有藤椅。”
“你从哪拿出来的!不对在那之前──这也和童军椅差不多高啊!怎么用啦!”
“这点请自力救济。”
“不对吧!呃、等等,我记得装潢时有看到椅子的,那张椅子去哪了!”
“为了方便办公,身为秘书的我也将配有一张事务桌。”
“所以我的椅子就去你那了吗!”
“不务正业的人不配坐着。”
“意外地直击红心!”
“能有椅子坐已经是最后的慈悲,务必心怀感激地收下它。”
“我有那么糟糕吗!”
“终于有所自觉了吗?看到指挥官成长,身为秘书表示非常感动。”
“一点都不像夸赞!”
“虽然只有一奈米。”
“就说别看着那讲啊!”
“骯脏下流龌龊不要脸,一次不够还来第二次,实在是无可救药的大变态。这方面的成长幅度倒是以光年为单位,真教人难以苟同。”
“为什么一副看到不受教的学生的表情?我只是想要一张能用的椅子而已!”
“现在的椅子在使用上有任何不便吗?”
“高度就是最大的不便啦!”
尽管在青年的努力下话题并未偏离正轨,但如此一来一回地仍不见话题的尽头。这时出现的第三者的声音,适时结束这毫无意义的无限循环。
“好了吧?再闹下去都要吃午饭了,这样才真的是在摸鱼喔~葛罗莉雅妹妹。”
发言者,黛薇.阿尔伯特,不知何时开始站在门口的她,在青年或葛罗莉雅出声前直接走进来,好似这指挥官室是她走惯了的实验室的其中一间。
“老实说就好了嘛。椅子在搬上来时碰坏了,怕底迪坐上去发生什么所以紧急调货,等那位送货底迪来也还要半个小时,就耐心点等一等~这不就结了?”
一屁股坐上沙发,黛薇冲着葛罗莉雅眨了眨眼,后者虽然表情没有变化,可眼中的温度倒是往下跌了少许。
“这、这样啊?抱歉,葛罗莉雅,我──”
“别误会,单纯是颜色和摆设不搭才决定换货。说起来,阿尔伯特,你为什么理所当然地出现在这里?可以说明一下吧?”
“唉呀,来这手吗?那就依你吧。”
黛薇将左腿迭上右腿,环抱身体的双臂有意无意地托起份量不俗的上围,慵懒地道:
“说是可以,但会有点久喔?可以的话希望来点润喉的饮料呢~像是放在书柜下层的红茶之类的。”
──根本摸透这里了啊!
姑且不论眼神更加冷淡的葛罗莉雅,青年又一次体认到黛薇的地主优势。
黛薇的来意是告知姆大陆的现况。
曾经,在这座空中大陆发生一场遍及全土的灾难,原因起自一支早该淹没于历史洪流的研究团队,或更准确地说,是这支团队的领导人,约翰.柴吉吾德。
起初以操控“原生种”行为,后甚至引发量产型“少女兵器”失控作为掩护,寻求有能者作研究素材,范围扩及全姆大陆的大动乱──黛薇、莱契巴尔德与葛罗莉雅称之为“筛选”──在这场约翰一手主导的计画结束至今,已经过了整整十二个月。
起因于对世界和平的渴望,立足于“意向力理论”,为了探求人类的可能性,约翰所展开的“筛选”计画,其历史甚至比姆大陆还要久远,这段期间导致的悲剧、失去的生命,多半已不可考。就连与姆大陆合为一体,透过意向力在大陆来去自如,堪称无所不能的黛薇和约翰都无法掌握。
尽管约翰最后选择携手共进的道路,但造就的伤害却无法抹灭,更不可能复原;甚至这一切将惹来地表的关注,无论是撤离还是镇压,姆大陆势必无法免除第二次的腥风血雨。
然而,却有一股极大力量将之扭转。
“CODE‘伊邪那美’”──寄宿于“少女兵器”.“A6M_零式舰上战斗机”.铃世体内的奇迹。
当时,作为唯一一位不同系统的“CODE”拥有者,铃世从黛薇手中接过以“天之沼矛”为名的概念兵器,其功能为接收持有者的想法,并以大陆现存的意向力为能源将一切重新塑造。由于干涉效果限于姆大陆内部,因此不会对地表造成丝毫影响。
铃世以“天之沼矛”为媒介,将没被破坏且持续运作着的意向力设施作为中继站,汲取姆大陆居民的意向,同时加诸自己和伙伴的愿望,最后将之回馈,进而创造出符合所有人心目中的理想世界。
“我是不知道铃世妹妹那时是想着什么啦~总之呢,‘筛选’时的伤亡全都算到‘开拓战争’和‘原生种’头上去了。量产型GA都变回乖乖牌,四处乱跑的‘原生种’也老实回家,然后人类啊GA啊动物佣兵啊想忘的都忘记了。唉呀,虽然还有那么点小部分有那么点小冲突,总是过得去啦。”
“也就是进展还算顺利的意思?”
“大致上啦。”
黛薇回得随性,轻啜一口温热的红茶,很惊喜地夸赞葛罗莉雅的泡茶手腕。这态度让青年不住担心起会不会有什么问题,暗自决定晚点去找莱契巴尔德问个清楚。
即使语调轻松,但却不能改变黛薇这种作法的争议性,说穿了这就和“筛选”过程的其中一个环节相同,都是大规模的洗脑。如果问青年对此有无异议,他绝对是举双手肯定,但他却没有更好的方案能像黛薇这样一次消弭绝大部分的问题及后续可能到来的麻烦。
不过青年也不是没有想法。
“我说,黛薇大姐。意向力设施的重建进度还顺利吗?”
“顺得就像在溜滑梯呢。”
“走下坡的意思吗?”
“是很轻松的意思啦!还有为什么看着我的脸说?就算是意向力的身体我也没疏于保养,皮肤可嫩得很呢!”
“这方面请去和路歇姐讨论吧。”
青年不愿欺瞒大众。哪怕是善意的谎言,青年也不希望人们忘掉他们的伙伴、朋友、爱人和家人,甚至是救命恩人的无名英雄。
于是,青年提出重建意向力设施,以类似暗示的方法封印姆大陆住民对“筛选”一事的传诵,就像黛薇曾对可罗岚作的一样。之所以出现这种结果,全起因于这片土地上还有记得“筛选”的人物存在,就像正在这里交谈的青年、葛罗莉雅和黛薇。
“说起来,这应该是你的愿望吧?真是个麻烦的作法,明明忘光光就比较快的。”
说着嘟了嘟嘴唇,一副小女生闹脾气的模样。对此青年报以苦笑。虽然黛薇的外貌不差,可这举止终究年轻过头,两者间的反差非但不会惹人心动,还会教人拳头发痒。
“呃哈哈,不好意思,可是……我是想会不会有人跟我们一样不想忘记,想记住某些重要的人……”
随着道出口的话语,青年的思绪回到一年以前,看到少女的信号从CIC监控萤幕消失的那一刻,以及随之而来的剧烈头痛。
从记忆淤积中涌出的万千情绪,让青年不住收紧了拳头。
“就算伤心也好,懊悔也罢,但绝对不愿意忘记的──”
“好好好,要告白去找你的她,别在这边晒恩爱,看得我都起鸡皮疙瘩了。”
“你最没资格说我吧!再说谁在告白了?我是说认真好痛!葛罗莉雅你怎么突然──手上那文件夹什么时候出现的!话说那就是凶器吧?是凶器没错吧!”
“不好意思,手滑了。”
“是怎样的手滑可以痛啊!居然还劈同一个地方!”
“这次是蓄意的。”
“承认了吗!”
看着青年和葛罗莉雅每天不定时上演的小短剧,黛薇不自觉地扬起嘴角,轻捏茶杯把手,又一度提到嘴边,小啜几口还冒着白雾的琥珀色液体。
──他是很勇敢的人。
有些时候,黛薇忍不住这么想着。
不单是约翰,就连黛薇也是,因为考虑得长远,惧怕可能到来的危险,因此只打开一扇门,然而青年的作法却如同开了另一扇窗,让人们拥有选择的权利。
也许,是因为曾经身在没有选择权的人的立场的关系,才让青年作出这个决定吧。
──又或者,只是单纯到没有考虑到后果的傻瓜。
这时候,葛罗莉雅和青年的口舌之争已进展到文件夹对空手的攻防战。青年以夺下文件夹为目标屡次攻击,却被葛罗莉雅完美化解,接着文件夹从完美的角度切入再次劈上青年的额头,只见后者痛得抱着头倒在沙发哀叫,而身为凶手的白发少女仍默默地双手交握身前,一副什么也没发生的模样。
“话说回来,你们落成典礼讨论得怎么样了?有大餐可以吃吗?”
“毫不掩饰口腹之欲,就忠于本性而言,你也是不亚于大变态的人物,阿尔伯特。”
“说这样~葛罗莉雅妹妹。我知道在你心里我是比不上底迪的,不用为了打好关系特别夸奖我喔。”
“不听人说话这点也是同样层级。”
“那我就期待大餐啰。典礼是后天吧?我会带约翰来的~也会把目前在危险等级破表的晶石洞窟虐待‘原生种’的赫帝兹拖过来,放心吧。”
“不明白你要人放心的理由为何。”
葛罗莉雅状似无奈地小小叹了口气。能让以毒舌出名的少女出现这种反应,黛薇在扯开话题的技巧实是一绝。
“喔对了,被虐倾向底迪,莱要我叫你晚点去找他喔。”
黛薇没来由地说出这么一句,让青年露出有些讶异的表情,至于眼角那点水滴的起因自是不言而喻。
“莱大哥?怎么不用打电话的就好了?还有我没被虐倾向。”
“因为你这边的线路还没接通啊。”
随口提起似地道出叫青年汗颜的事实,同时忽略他的澄清之词,黛薇仰头喝掉最后半杯的红茶,起身顺了顺衣襬。
“我先走啰。可不想扫到台风尾呢~掰掰哩。”
以令人在意的句子作结,黛薇边摇着右手边走出指挥官室,连给青年道别或询问的时间都没有。
黛薇一走,忽来的沉默垄罩整个空间。摸着还在发疼的额头,青年喃喃:
“还真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啊。唔,总觉得SPD的成员都满有个性的。”
“共通点是不听人说话。”
“呃……呃哈哈,这么说倒是。”
虽然失礼,但青年却不由得赞成葛罗莉雅的说词。说一不二的赫帝兹、埋首研究的莱契巴尔德、随性自在的黛薇,就连约翰也是容易钻牛角尖的固执脑袋。
“说起来,不知道黑蒂丝过得怎样了喔?”
这句话彷佛打开什么开关,青年忽觉身后温度有下降趋势,还无端出现某种细微的机械作动声。
“越得不到越想要吗?大变态。”
单是语气就叫人浑身打颤,肩膀外侧更不知何时浮现二艇左右各展开方形翅翼的金属筒状物;青年听到的声音就是出自它们。
“我只是突然想到才说一下……呃,我说葛罗莉雅,你的眼神好像有点恐怖……”
“这么念念不忘何不去地表找人?我很乐意推你一把。”
“你那完全是字面上的意思吧!”
“既然决定了就出发吧。目标是索斯市,地点当然是机场旁的悬崖。”
“意图太明显了吧!我不问、不问就是啦!”
面对葛罗莉雅露骨的杀意,青年再怎么迟钝也不至于笨到猜不出接下来的发展,连忙将话题打住。
然而,也许是命运之神的捉弄,混乱并未到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