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讨厌欸你,走开走开走开!别妨碍缇儿啦!”
  “你才是别挡在我前面!探索完连装备都不收好就想找指挥官──才不让你偷跑!”
  来自门外的争执声,让青年几乎可以预见下一刻的发展。
  “哼!速度比缇儿慢就承认嘛!”
  “要不是你武器卡着我哪会比你呜、你作什呜呀!”
  “咧──不只慢还笨,哈哈哈哈!”
  敢情是用某种物理性的手段遏止追逐者,证据就是在惊叫前响起的那声金属互击。青年只觉冷汗直冒。
  “姆呜呜,居然还追──啊!找到了!”
  在扎着三条马尾发型的粉色长发女孩出现在门口时,青年的背后早已被冷汗浸湿;至于女孩,和青年的反应完全相反,露出不亚于正午太阳的灿烂笑容,往青年直奔──
  “爹爹!”
  ──综合助跑、体重,以及未卸下的装备等重量,一股脑地撞上青年。
  顿时间,指挥官室被惨叫声撞击声物品摔落声等嘈杂声响的浪潮淹没。处于一片混乱中,唯独葛罗莉雅不知何时移动到门口旁,好整以暇地看着连人带沙发在墙壁撞出怵目惊心的裂缝的青年,以及造就这一切却毫不自知还满脸幸福地趴在青年身上的女孩。
  仰躺在一片狼藉,青年阖不起的口吐出一些无意义的单音,好一会才勉强组成算是句子的话语:
  “我、我说……缇儿。”
  “在这里喔,爹爹。”
  “不是、说过……在走廊不、不能奔跑吗?”
  “呜~可是那家伙在追缇儿嘛。”
  “就、就算这样──”
  青年的话还来不及说完,又一名少女出现在门口。
  “谁是那家伙啊!还有你刚刚居然敢挥我剑──重点是!别每次都全速扑到指挥官身上,懂不懂拿捏轻重啊!”
  少女有令人惊艳的容貌及人人称羡的身材曲线,然而现下极端愤怒的她气势有如鬼神,难说是赏心悦目;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末梢泛红的夜黑长发违反地心引力法则地披散飞扬,在她身旁的空气彷如畏惧一般产生原因不明的颤抖。
  “哼,你才没资格说缇儿呢。阿帕帕和蜜朗朗有告诉缇儿喔,你才是动不动就把爹爹勒昏呢!”
  “什、那两个叛徒!”
  “所以缇儿要一直待在爹爹身边保护爹爹,才不让坏家伙欺负咧!”
  “说什么傻话!要待在指挥官身边的是我才对!”
  “是缇儿!而且缇儿最喜欢爹爹了,绝对不会让给别人!爹爹一定也和缇儿喜欢爹爹一样喜欢缇儿,才没有你的位置!”
  “开什么玩笑!”
  瞬间,空气出现复数的振动,如同在名为虚空的湖面投下石子,掀起涟漪似的细微波动。
  “我才是、我才是最喜欢指挥官的!指挥官一定也、也也也也一样喜欢我!所以你──”
  夜黑色的沉厚枪剑缓慢地从无色波纹穿出,指向缇儿……以及同方向的青年。
  “等、冷静──”
  在昏厥与清醒间徘徊的青年,察觉生命危险而鼓起最后一丝气力,试图唤回少女的理性。
  “马上给我从那边让开啊啊啊啊!”
  当然,青年失败了。
  如同听到小号声的骑兵队,十余把的沉黑枪剑同时停止不规律的浮动,像是从待命切换至攻击模式,就好比锁定猎物的肉食猛兽,眼看就要飞驰而出。
  对面,缇儿红宝石般的瞳孔倏地闪现雷电似的赤金流光,从青年身上跳下,以单膝跪地的姿态展开双臂,就像为了抓住什么而张开手掌,凛然的神色和上一秒完全判若两人。
  一触即发之际,白发少女的身影凭空出现在双方中央。前方是蓄势待发的沉黑枪剑,后方则是眸中流泄异样光彩的女孩,擅自介入其中无非于自杀式的无谋之举。
  然而,挂着张扑克脸的姣好脸蛋却未流露出一丝惧色,粉嫩的嘴唇吐出让人感觉不出任何温度的话语:
  “适可而止,想毁掉这里吗?”
  室内忽地刮起不自然风,带起出处不明的光之飞尘,绕着葛罗莉雅飞旋转动,如同女神的薄纱般虚幻美丽。
  隐隐约约,光尘覆上的衣着产生变化;简约的黑白二色裙装成了以白为基调、绘上雅致纹样的华贵衣裳,饰以宝石、缎带及滚边,窄裙外围上礼服裙似的层迭式甲片,以及高至大腿的典雅长靴。
  平齐的浏海配戴上四行灰羽战盔,略长的银发则扎成后脑勺的民族风包头。光之尘往少女发顶凝聚,编织出缓慢转动的圆形图纹,散发耀眼的睿智与慑人的威严。
  CODE“阿西娜”。
  双方都因为葛罗莉雅的变化而停止下一步的动作,眼底不约而同地流露出戒慎与恐惧。葛罗莉雅依旧面无表情,看了缇儿一眼,接着转向门口处的少女,道:
  “收起武器,诺爱儿.欧萝蕾。”
  “可是明明──”
  “别让我说第二次。”
  “好、好啦……”
  名唤诺爱儿的少女扁了扁嘴,身旁悬浮着的枪剑纷纷退入无色涟漪,回到虚无。
  “你也是。”
  葛罗莉雅转回头,眼底大有不容二言的意思。
  “缇、缇儿……呜……”
  一被点名,缇儿不住倒抽口凉气,视线飘忽、支支吾吾的,显然慌了手脚。只不过葛罗莉雅可没因此收回那堪比冰刀的视线,这让缇儿更无法招架,终于──
  “呜、哇啊啊啊啊~葛罗葛罗生气了啦,呜哇啊啊啊啊~”
  ──盛大地嚎哭起来。
  意料外的超展开让诺爱儿傻住,错愕地看着旁若无人地哭着的缇儿,约莫数秒后才看向葛罗莉雅的背影;而她仍然维持直挺的站姿,没有耸动肩膀或摇头叹气,丝毫不为所动的样子。
  ──只不过,即使是葛罗莉雅……这时也不可能继续一贯的冷漠形象吧?
  彷佛是为了映证诺爱儿的猜测,葛罗莉雅的外貌恢复成原本的模样,意即关闭了CODE。见状,哪管缇儿刚才还在跟自己抢人甚至动手攻击自己,诺爱儿都无所谓,只觉松了口气。
  不过诺爱儿没有注意到,和缇儿共有同方向视野的,脸色刷白的青年。
  “装哭也装得像样点,佩缇.布雷克。”
  葛罗莉雅的发言让诺爱儿差点呛到口水。
  想当然,缇儿哭得更夸张了。
  好的环境造就好的工作效率──不知道住在什么地方的什么人说过这么一句话。
  姑且不提工作效率的增加与否,环境与人的关系确实密不可分。尽管差异可能细微到难以察觉,但却有恒河沙般数量的事例足以证实环境能影响人类的心理甚至是生理,许多俗谚或格言便是因二者的联系而衍生。
  屏除死板的专业研究或刻意找碴的刁钻说词,以最贴近日常的方式来解释的话,便是“房间能体现出人的个性”这一说。
  只不过,这不适用十分钟前才逃过化为乌有的险境的房间。
  色泽温润的墙面被深浅不一的黑色裂缝划开,雅致的地毯就像被几十人奋力撕扯过似地成了条破布,大理石的地板甚至印上叫人怵目惊心的蛛网裂痕。
  主打坚固耐用的书柜变成支离破碎的不可燃垃圾,造型时尚的四尺石面茶几桌被某种极大力量从中央撞成两块,昂贵的会客用麂皮沙发组落得椅面暴裂、内容物曝露出来且零散房间四隅的下场,其他还有许多无法辨明原状的破片及废材。
  不管是谁,看到这画面肯定会往电器爆炸或工安意外等方向联想,绝对不可能猜到造就这狂岚横扫般惨状的罪魁祸首,竟是一名十二岁上下、娇小可爱的粉色长发女孩。
  “呜、嘶……咕嘶、呜……哼呜呜……”
  至于这位女孩,佩缇.布雷克,现在的她就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蜷缩着身体,背对着青年地窝在他的怀里,纤弱的肩膀时不时地颤动,水煮蛋般的无暇脸儿都是泪痕,红宝石般的大眼哭得都肿了起来,看得叫人心疼。
  而青年则是不发一语,靠着身后那等着在大型垃圾回收日丢出去的半截办公桌,坐在冰凉的石材地板上等着。
  在几分钟前,佩缇因为被葛罗莉雅训斥而嚎啕大哭,而试图安抚她的青年却不知怎地被拒绝,但女孩的手又牢牢抓着他的衣服;在青年进退两难之际,佩缇自己贴近他的胸口,就像是霸占了似地寸步不动,便成了现在的状态。
  不可避免──或该说是理所当然──的是在同一时间葛罗莉雅掷来了明显带刺的词句,而青年也一如既往地苦笑着接受。
  青年垂眼看着佩缇的发旋,原先还想不透她的举止依据,但在感受到频频投来的视线、抬脸看向那发尾泛红的夜黑色长发少女之后立刻恍然大悟。
  ──是不想让我看见在哭的模样吧?
  尽管很干脆地在青年眼前大声嚎哭,但女孩的心中仍有着不容退让的坚持,至少不能让心仪之人看到哭花的脸,可又不想让对方误解,只能捉着他不让他离开。
  青年想起某件事,那是重合了多层的巧合及误会而引发的事件。虽然对当事人的彼此而言是不愿多作回想的困窘回忆,但正因为是那件事的关系,青年才顺利拉进和她的距离。
  在青年的记忆中,那时的少女一查觉自己哭出来后忙拉起被子遮脸、却又透露出不希望他走的意愿,前后矛盾的行为就和佩缇一样。或用更加准确的说法是,佩缇就和她一样。
  ──该说是律己……还是自尊?不管是哪个,都和她一模一样啊。
  青年思忖,嘴角微微上扬了几个角度。情不自禁地抬手轻抚佩缇的发顶,似乎听到一声混合讶异和满意的气音,支配这娇小身驱的颤抖也逐渐消停。
  “……以上,是本次探索的报告。”
  这时,挺直背脊站着的夜黑色长发少女,诺爱儿.欧萝蕾,终于结束这项乏味却必要的例行公事;而与她面对面,同样站得好似背后插了把尺的浅色短发少女,葛罗莉雅.鹰,则是稍晚数秒停下书写的动作。
  常理而言,探索或作战的回报该是以书面形式呈上,而不是存查不易的口头报告。不过情事特殊,这次探索的执行者并非诺爱儿,是佩缇,该作任务回报的也是她而非诺爱儿。
  诺爱儿之所以随行是因为青年的请托,希望她能够辅助佩缇,避免经验不足的她做出什么危险举动。
  说好听是从旁协助,但讲白了就是当保母。这次探索中,佩缇数次偏离预行航道就只为看风景,也好几次不顾探索目的追击“原生种”。要不是诺爱儿在,只怕佩缇就是飞出姆大陆也不会有所自觉吧?
  正也因此,探索的结果可想而知。
  “……消耗能源较预期多出二成,寻获资源为标准值的一成,共击坠四十三只‘原生种’。”
  葛罗莉雅语气平淡地道出总结,让诺爱儿尴尬地咕哝着“不好意思”同时缩了缩脖子。
  ──这到底是探索挖资源还是征战新区域啊?
  青年顿感无力,不住面露莞尔。
  “下午五点前将报告交给我。”
  “咦、咦?现在这样不算报告吗?”
  “任务不力的检讨报告,还有五百字心得。”
  “怎、怎么这样啦~”
  诺爱儿不由得哭叫起来,无助又沮丧的模样令人联想到雨中的小动物,但葛罗莉雅可不买帐,又道:
  “至于佩缇.布雷克的处分──”
  一被点名,佩缇就像触电般地浑身一颤,这份不安透过肢体接触传达给了青年。
  “等一下,葛罗莉雅。”
  几近反射行动的,青年打断葛罗莉雅的句子。
  “……什么事?”
  葛罗莉雅瞇起眼睛,透露出明显的不悦。
  “我说,关于诺爱儿还有缇儿的惩处就让我来处理,可以吧?”
  尽管青年是以问句作结,但语气却带着不容让步的坚持。
  “打算利用权限强逼少女就范?而且还在当事人面前直接表明这恶劣的意图。无耻到这种地步,也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大变态。”
  “不是啦。我的意思是说,诺爱儿的报告还有心得就我来写,缇儿的处分也让我接下。毕竟是我拜托诺爱儿的,探索也是我让缇儿出去的,这样合情合理吧?”
  说完,青年将视线转去诺爱儿的方向,像在说着“就交给我吧”似的浅浅一笑。
  “指挥官……”
  诺爱儿只觉心头一暖,薄樱色的唇瓣吐出感动的低鸣,下意识地收紧在胸前交握的双手。
  “爹爹……”
  发出梦呓般的轻语,佩缇终于肯抬起埋在双膝之间的小脸。在不到一颗拳头的至近距离,那被泪水沾湿的红色眸子映入青年的白色瞳孔。以为佩缇还心有余悸的青年,将音量放低到只有彼此听得到的程度,道:
  “放心,葛罗莉雅不是真的生气啦。”
  说着又揉了揉佩缇的头发,这举动让女孩的嫩白双颊浮起淡淡的红云,却也让她鼓起腮帮子,透出这年纪该有的可爱。
  “姆呜,才不是这个意思……爹爹总是这样。”
  抿了抿嘴唇,接着又舒缓开来。
  “不过……”
  抬手拉住青年的手臂,在没有任何反抗的状态下,引导它们绕过自己的肩膀在胸前交迭,让彼此更加靠近;从旁人的角度看来就像青年从佩缇背后环抱住她一样。
  “谢谢,最喜欢爹爹了。”
  童稚的话语,却也因此而没有一丝虚假。如此纯真且诚挚的情感,让青年恍惚,甚至一时忘记呼吸。
  就在这个瞬间,几不可闻且难以名状的复数声响在空气回荡,同时直逼而来的阴惨气息彷佛一只掐住心脏的冰冷手爪,立刻让青年回神。
  病态的肤色顿时刷成死人般的惨白。即使看不清楚,但从疾走于皮肤的针扎般的感觉以及似有一把刀在背脊来回滑动的战栗感,青年就算用膝盖猜也猜得出带给他这般威胁的来源──诺爱儿的枪剑。
  “那么,”彷佛是追击似的,葛罗莉雅的话语随之而来:
  “包含大变态自己的三万字检讨报告及两万字心得在内,追加十万字检讨报告及五万字心得,还有一周没晚饭吃的惩处。”
  “怎么突然追加这么多!还有你原本打算不给缇儿吃饭吗!”
  “不,佩缇.布雷克的处分是三天不能吃点心。”
  “落差也太大了!”
  “这是专属大变态的特别待遇。”
  “姆?爹爹,葛罗葛罗露出像在看厕所角落污垢窜动的蟑螂的眼神耶。为什么呢?”
  “你看看你让缇儿说了什么啊!”
  “对待大变态应有的措施。”
  “别教坏她啊!要是学起来怎么办!”
  “成为知书达礼且对世界有所贡献的人物。”
  “才怪!”
  “报告及心得限用手写,一小时后交给我。”
  “什、哪可能来得及!”
  “用生命交换?”
  “我的命只值二十万字的心得吗!”
  “和一周份的晚餐。”
  “太廉价了!”
  “很高兴你有所自觉。”
  “这自觉不要也罢!”
  “言尽于此,还想侵犯幼女到什么时候?大变态。”
  “我只是坐着而已啊!”
  “从后方紧贴幼女单薄的身体,双手大胆地摆在幼女尚未发育的胸部位置。不管是谁从什么角度看,都只可能得出你罪该万死的结论。”
  “为什么一定要扩大解释!”
  “立刻放手,否则死路一条。”
  “不行!”
  葛罗莉雅话才出口,佩缇立刻扯开喉咙大喊,就像要宣示自己的所有权,同时使力拉紧青年的手,让后者的身体往下一沉。
  “──!”
  尽管是几乎叫人忽略的感触,但掌心传来的柔软弹性,仍然让青年倒抽一口凉气。
  “谁都不能把爹爹抢走!”
  姑且不管佩缇的主张,也不管前因后果。从第三者的角度看来,青年和佩缇的状态就像是青年从后方熊抱佩缇,俗称霸王硬上弓的动作,让原本勉强能用“温馨”一词形容的画面变得十分不堪。
  更别提青年的双手就放在佩缇的胸上,尽管僵直毫无动作,但它们确实就在那里。
  “定案。”
  宣告般的语调,葛罗莉雅的服装旋即转换,同时她的掌心、裙襬上的纹样闪现不祥的灼目光辉。
  “……”
  同一方向,依然保持沉默的诺爱儿仍是不发一语,但青年却的的确确感受到源自少女那混合冷漠与愤怒的情绪乱流。
  “等──”
  连环冲撞及无数爆炸重合的轰然巨响吞没了青年的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