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机质的低鸣随着徐风送来,萦绕耳边、拂过身体,丝毫不见止歇的迹象。
  在这杳无光芒的空间,点点赤红就像在对人眨眼似地闪烁,却又像不习惯被注视的羞赧孩童,由下而上地逃进晦暗的天边。
  一片漆黑之中,火把状的灯柱绽放温暖的橙黄色光芒,形成了遏止黑暗侵蚀的美丽圆球。
  在这里,两排沙发围绕灯柱设置,之间保有三公尺的空间,并留有通往内围座椅的通道,最外圈则设有高约一米六的坚固护栏,并以强化玻璃填补护栏间的空荡。
  看似某种提供短暂休憩用的设施。如此理解和事实有些出入,却也相去不远。
  上升远去的赤红光点是告知内壁位置的警示灯,未曾停过的风是空气受到扰动的自然现象,不绝于耳的嗡鸣是浮游力场产生装置的运转证明,脚下的些微摇晃则是本升降平台在运作中无可避免的反馈。
  这是在基地的重建工程中追加的非原有设计之一,无视地下研究室负责人莱契巴尔德的强烈抗议,由黛薇主导并完成。主要是方便研发材料的输送,另外就是避免斯图卡在造访莱契巴尔德时无谓消耗子弹及燃料。
  黛薇提出这项方案时,青年以尊重莱契巴尔德为主轴,并以“已设有楼梯”来支持自己的论点,当下即刻被葛罗莉雅以“只有变态才会把自虐当健身”的言词驳斥,接着又道出“日后莱契巴尔德申请的材料全给变态扛下去”的话语,青年也只能举双手投降,奠定本设施的必须性并加速其开发。
  升降平台的完工使地面及地下的通行更加便利,同时也意味莱契巴尔德得忍受三不五时就有人打扰的困境;比方说现在,属于女孩的雀跃惊叹,透过柱型管道的增幅环绕在每个角落。
  “这是什么?好厉害!明明这么慢却飞着耶!地板这么硬却像棉花一样轻飘飘地往下飞,好奇怪但好厉害喔!”
  佩缇抓着护栏又叫又跳,时而以视线追随红色星点,时而俯瞰无底黑洞,时而绕着环状排列的沙发跑着,藉由脚步确认升降平台底下浮游力场的能耐,一刻也停不下,初次乘上升降平台的兴奋全写在脸上。
  相较于佩缇的激动之情,青年、诺爱儿与葛罗莉雅各布布报以莞尔、无奈及视而不见的反应。
  “我说,莱大哥怎么会让我们带缇儿下来?之前说什么都不肯的。”
  青年支着下巴说着。不由得想起这一年间因为莱契巴尔德的禁令,搅得每次下研究室前都得耗费一番心力说服佩缇,如今居然干脆放行,叫青年忍不住猜起那藏在万年疲累的表情后方的脑袋是发生什么样的化学变化。
  “这个……也许是心血来潮?”
  “呃哈哈,其他人倒还可能,但这不是莱大哥的作风啊。唔,葛罗莉雅知道吗?”
  “不清楚。”
  青年的少许期盼换来葛罗莉雅简短且明确的答案。
  在半个小时前,指挥官室的电话响了起来。
  姑且不论是何时接通,而这支电话又是如何逃过枪剑与光束的肆虐等等疑问,但它就是通了而且响了;在一片烟尘里头,混在石屑滚落的声响之中的单一电子音格外唐突更挑战耐性底线,但就是如此强调存在感的恼人单音制止二名少女的发难。对青年而言这就好比让人获得救赎感的教堂钟声般悦耳。
  一身土尘的青年连忙拾起话筒。顺带一提,同样在受灾范围内的佩缇相较于青年是干净的,明显在刚才的混乱中青年以自己的身体护着她。一想到这一点,诺爱儿就不满地鼓起双颊。
  打来的是斯图卡。
  主旨是要青年在下去研究室时带佩缇同行。暂且不说青年直到接起电话才想起自己完全忘记这件事,先是黛微接着是斯图卡,对于莱契巴尔德总是找人作传话筒的习惯,青年觉得是时候稍作讨论。
  “说起来,斯图卡又是什么时候下来的?我记得她是和缇儿同时回来的,也不休息就去莱大哥那打扫了?”
  “忌妒?不需刻意强调你那丑恶的占有欲,因为你已经是复合多种属性的低劣集合体了。大变态。”
  “只是担心她身体撑不住而已啦。”
  “趁少女因劳累进入深层睡眠时上下其手,你的意图下流到单是说出口就让我作恶,大变态。”
  “完全没这回事。”
  “……就只担心斯图卡,我回来时也没问我有没有怎么样……就和缇儿抱在一起。”
  “呃、欸?诺爱儿?刚才──”
  “风声。”
  “可是我明明听到你的声──”
  “是,风,声。哼!”
  强制打断青年的句子,诺爱儿双手抱胸地甩开脑袋,嘴唇嘟得老高,摆明不想多说也不想理人。
  青年只能摸摸鼻子,吞回梗在喉头的句子。在尴尬气氛逐渐漫开的这座平台上,只有佩缇丝毫不受影响地到处玩闹着。
  经过一段不短的时间,升降平台与一片突出管壁的扇型平台接触,在响亮的金属接合声后停止降下。除非进入待机区块,否则浮游力场产生装置不能够关闭,不然将会连搭载的人或物一起摔去底下那不见尽头的黑暗。
  平台甫回归安稳,佩缇就迫不及待地跳下去,两手平举且发出“咻咻咻~”的声音地跑着,让青年看了不禁失笑,诺爱儿则羞得耳根发红,葛罗莉雅仍是一贯的扑克脸。
  青年走下阶梯,身着传统女仆服饰的少女像是等候已久地站在眼前。
  静如止水的表情看似温和却透出少许生硬,平整的服装及标准的站姿不负身为女仆的一丝不苟;该背负在身后的突兀组件此时不知去向,覆上白银手套的双手在腹前交迭,浮在手背的菱形图纹闪动内敛的辉光。
  在青年略带疑惑的目光注视下,少女欠身,十足恭敬地说道:
  “竭诚欢迎指挥官主人及各位的来到。”
  “我说斯图卡,你怎么……”
  “回指挥官主人,主人认为‘索忒莉雅’的我较表面人格的斯图卡对工作更有帮助,因此命令我维持现在的状态。”
  一眼看透青年的想法,斯图卡据实以告。这时佩缇跑回青年身旁,初来乍到的亢奋在看向斯图卡时逐渐冷却,可人的五官组织出迟疑及困惑,纯真的大眼睛眨呀眨的,满是不解。
  “姆?这个姐姐……虽然衣服和发型不太一样,应该是斯图图吧?”
  ──糟、缇儿还没看过‘索忒莉雅’状态的斯图卡……
  青年在心底暗叫不好,才想着该怎么打圆场,斯图卡倒是不疾不徐地展开行动。
  “是的,佩缇小姐。”
  斯图卡回应佩缇的疑惑视线,继续说道:
  “您会觉得现在的我和平时有所差异,这无可厚非,因为现在的我并不是平时您所熟悉的我。”
  “缇儿不熟悉的斯图图?”
  “是的。现在的我是为了符合主人的希望、因应主人的需求而转变。”
  斯图卡神色认真地说明,佩缇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青年则本能性地感到不安。
  “说得浅白一点,现在的我是为了满足主人的欲求而扼杀自我的下仆。”
  “呃咳、咳咳咳咳!”
  青年呛到口水。
  “你、你在说什么啊!”
  “在日常对话中微加刺激能让乏味的生活增添意料外的趣味,这是阿尔伯特小姐的教诲。”
  “这种教诲不听也罢!”
  “基于我的一己之见,我也认为这是最浅显易懂的说明方式。”
  “好歹润饰一下吧!”
  “是的。那么,佩缇小姐,请容我对刚才的说词稍作订正。”
  斯图卡露出严谨的眼神,佩缇乖巧地点头,青年却觉得心底那份忐忑不减反增。
  “现在的斯图卡是没有主人不能活下去的奴隶。”
  “这叫加油添醋才对吧你!”
  “处理各种所需的人偶。”
  “连生物都不是了吗!”
  “马桶。”
  “噗!”
  青年这会儿把呛到的口水全吐了出来。
  “别太过分啦啊啊啊啊!”
  用尽全力地发出怒吼。
  “马桶?”
  佩缇更加困惑地偏了偏小脑袋,稚嫩的脸庞洋溢着圣洁的纯真光辉。与之比较,吼到脸红脖子粗的青年和头顶几乎冒烟的诺爱儿以及眼底流泻少许佩服的葛罗莉雅,显然受到世俗影响过深,已找不回过往的单纯。
  费了一番功夫中止混乱的涡旋,青年一行在斯图卡的带领下前往莱契巴尔德的研究室。
  除了增设升降平台之外,这里的一切都和重建前别无二致;无论是简洁得近乎枯燥的廊道,还是那每隔数公尺就设置一台、数量多得夸张的摄影机。
  “请容我提醒,该对象的外型只是伪装,这些装置并非摄影机。”
  “欸?所以是什么?”
  “哨戒雷射枪。”
  “你是多不想让人下来啊莱大哥……”
  “请放心,我已在半小时前瘫痪系统线路同时破坏电磁屏障产生器并给予动力室半毁程度的打击,因此现在的主人正忙于抢修作业。”
  “原来如此,所以才会是你来接我们吗?”
  “不,我是基于主人的命令行动。特意提高音量下达‘你给我出去’的指令,鲜少表现出的高亢情绪及明确的指示,都让无时无刻关心主人身心状况的我着实感到欣慰。”
  “我说,那完全是赶你出来的意思吧?”
  “不,指挥官主人。在专注工作时不希望有旁人打扰,这不是人类不约而同的愿望之一吗?”
  “我觉得莱大哥个人的悲愤占有绝大比例。”
  在青年的印象中,莱契巴尔德用于此地的警备系统完全是个人设计开发完成,彷佛是为了洗刷一年前被破解、入侵的污名似地倾注全心力的大成之作,估计是全基地御敌效能最高的系统武装。
  虽然不知道把这种高等级的警备系统用在基地底层是作何打算,但却充分体现出莱契巴尔德不愿与外人交流的决心。
  “主人单纯是希望拥有独自思考、工作的空间,为此献上一份心力,是作为女仆的职责。”
  然而,斯图卡仍坚持自己不是被莱契巴尔德扫地出门。面对如此强烈的定见,青年也只能举白旗投降。
  来到研究室的大门前,斯图卡走往旁侧的机台输入认证密码。似乎遇到什么困难,使用比青年的预料还要来得长的时间之后,这拒绝外人的闭锁门扉才缓慢往两侧拉开。
  斯图卡走回来,青年便问:
  “比想象中还久啊。密码那么长吗?”
  “不,主人基于安全考虑启动随机变换密码程序。破解并不容易,因此花费较多的时间,请指挥官主人见谅。”
  “……你有想过你现在的行为完全是对莱大哥的挑衅吗?”
  “绝无此事。”
  “说来他的脑髓是存放在你体内嘛。该不会因为这样,除了优异的防御性能之外,你其实也具备同样程度的骇客能力之类的?”
  “指挥官主人太抬举我了。这只是身为‘少女兵器’不可不具备的机能,各型号间并无优劣之分。”
  “我看阿帕契她们就没用过类似的技能?”
  “该型号没有具备此机能的必要。”
  “感觉你说这话时温度掉了不少。”
  “是指挥官主人的错觉。”
  这时,两片沉重的合金大门总算完全开启,话题也就此打住。
  甫一走进研究室,青年便感受到来自左侧的拉扯。是佩缇,显然是对初次来到的昏暗空间抱有恐惧而作出的下意识行为;看似纤细却意外有力的两手紧紧扣着青年的左臂,鉴于佩缇的力量不亚于诺爱儿,让他难得庆幸自己的手已不是常人的手的事实。
  没来由的,视线忽然扭曲,如同关闭电源的萤幕般画面倏地消失,空无一物的黑占据、蒙蔽了双眼,不安感在瞬间支配脑袋,同时全身的气力像是遭到抽离般地流失,导致青年的身体失去平衡。
  “──!”
  青年反射性地往脚底施力避免失衡,发出重重的吐息。
  “指挥官!”
  “爹爹!”
  诺爱儿连忙上前撑住青年,另一侧的佩缇也惊讶地叫着。青年先向诺爱儿道谢,接着抬手轻拍了拍佩缇的额头,作禁声手势笑道:
  “我没事。还有莱大哥不喜欢吵闹,要注意音量喔。”
  “嗯……好,缇儿不会吵。”
  “很棒喔。”
  青年露出嘉许的笑,将已然失焦的瞳孔转向前方。
  “指挥官主人。”
  “我没问题,斯图卡。麻烦你带路了。”
  “是的。很抱歉,指挥官主人。”
  “不用特别道歉啦。”
  青年笑了笑,希望斯图卡别太过介意。只不过,就算得到肯定的答案,他也不知道少女是用什么表情回应他。
  除了佩缇、不,或许她也有所感应吧?因此才会早先一步地拉住青年的手臂。包含青年在内,诺爱儿、葛罗莉雅及斯图卡无一不确信,某样装置正在这个空间运作。对少女而言,细微得难以查觉的闭塞感持续发酵,对青年来说却不仅于此。
  意向力中和装置。能够干涉意向力的凝聚,甚至将之分散的装置。对使用意向力作能源及战斗手段的个体,它是相当有效的防御手段;而对身体有大部分等同意向力聚合体的青年,它与剧毒无异。
  ──连这东西都用上……莱大哥喔。
  大概是斯图卡闹过头,为了压制她才动用这项装置吧?青年不住莞尔。
  跟着斯图卡的脚步,弯过几座堆积不知名发明的小山,绕过多种用途不明的大中小型材料,来到一块突兀的空地。之所以用“突兀”这一词汇形容,在于周遭这各样机具淹没地面、有如垃圾场的空间之中,竟然有块地方没有杂物,甚至还能摆上桌椅沙发。
  桌上摆有一台立体萤幕投影器,处于待机的状态。
  引导青年坐上沙发,斯图卡启用投影器。不消半分钟,莱契巴尔德那活脱是营养不良的脸庞出现,同时映出他背后的金属墙、垂落的管线及歪曲的钢材。
  “主人,指挥官主人、佩缇小姐、诺爱儿小姐及葛罗莉雅小姐到了。”
  “嗯。”
  不知是回应还是吐气的鼻音透过扬声器传出。画面上的莱契巴尔德看上去心情不是多好,且他的视线一直在镜头外的某个地方,敲打键盘的动作从未停下,散发“吵我就有你好看”的氛围,叫人不敢随便出声。
  不过这是以看得到为前提。
  “莱大哥。”
  一段沉默,传来了无生气的回应:
  “太久了。”
  “抱歉,下来前有点事──”
  “还能活着这点出乎我的预料。”
  “你根本知道我在下来前发生什么了吧?”
  “单以观测到的数值来看你没少块肉缺条腿简直是奇迹。”
  “办公室可是全毁了欸,还差点要把窗户改成落地窗了。”
  “在盛怒中仍保有控制攻击输出的理智,表示葛罗莉雅和诺爱儿.欧萝蕾在运用意向力的技巧上更加纯熟,这是好的发展。”
  “你口中的‘好的发展’是建立在挑战我的心脏强度为前提啊。不过,说得也没错啦。伤害全控制在室内,至少不用把落成典礼延后了。”
  “二位日后也请继续往这个方向努力。”
  “喂。”
  “如、如果这么作能帮上指挥官更多忙的话……”
  “等等,诺爱儿,你别当真──”
  “难得意见相同。我会积极考虑你的建议,奇珂可兹。”
  “葛罗莉雅,算我拜托你了,请当作没听见莱大哥刚才那句话吧。”
  “冗长的开场白就说到这,回到正题。”
  “为什么非要把话题引导到无法挽回的地步才收手啊……”
  敲打键盘的喀哒声停了下,像在说著作业告一段落。片刻,莱契巴尔德的句子传来:
  “说话时不看对方是很失礼的。”
  “得透过萤幕才能说话的人没资格讲这种话。”
  “我可是SoundOnly主义,开视讯已经是流血大优待了”
  “痔疮恶化到这种程度是该看医生、唔!”
  就和踏进研究室的那一刻别无二致,毫无预兆,然不同的是这次并非不适,而是一种类似纾解的感觉。若要打个比方,就像是久蹲而麻痹的双腿逐渐恢复知觉,有种不言而喻的畅快。
  慢慢地,周围的轮廓变得清晰。桌面、椅子,坐在两旁的诺爱儿和佩缇,站在桌子右侧的斯图卡及坐在她对面座位的葛罗莉雅,以及围绕这块空地的堆积物山丘。
  “现在可以展现你所剩不多的礼仪了?”
  看到画面上,莱契巴尔德仍旧是一副死鱼眼,就和青年脑海中构筑的一模一样。
  不过这次不是猜测,而是确实看见。
  “好好好。谢了,莱大哥。”
  “诚意有待商榷。”
  “还说,你没提醒我就开那什么装置,害我一进研究室就差点摔倒啊。”
  “这是必要的措施。”
  “因为斯图卡?”
  “测试你的反应。”
  “是为了整我吗!”
  青年忍不住提高音量,这让莱契巴尔德不太高兴地蹩了下眉头。
  佩缇突然发出细微的惊呼,同时更加揪紧青年的手臂。
  “怎么了?缇儿。”
  “爹、爹爹……刚刚不是说不能太大声?可是爹爹自己……呜,惹这个伯伯生气了啦。”
  看来是被吓到了。青年立刻作出这个判断。稍加考虑也是正常的,莱契巴尔德这副消瘦面孔看上去就很难给人好印象,莫不关心的眼神更说不上友善,加上刚才那一皱眉,确实很容易被解读成发怒。
  “不用怕啦,莱大哥和我的相处模式一直都是这样,还有他没生气,只是痔疮在痛而已。”
  语毕,青年的嘴角扬起邪恶的弧度,这让莱契巴尔德抽了抽眼角,不过他没还以颜色,或许是懒得浪费唇舌。
  然后,科学家的视线飘向巴着青年手臂不放的佩提。
  “蠢话到此为止,谈谈你女儿吧。”
  “喂喂,我说这话题也转得太硬了吧。”
  “我听葛罗莉雅说你很享受为人父的感觉。”
  “不否认转话题吗!再说了,莱大哥你和葛罗莉雅认识比我还久,至少分得出实话和玩笑吧?”
  “放心,我不会干涉你的十年育成计画。”
  “才没这种计画!”
  “你说什么……不会吧?虽然多少有迹象,但……”
  “呃,又在说什么?”
  “迫不及待到现在就出手,姑且不说社会观感,你的癖好更让人叹息……”
  “让人叹息的是你的脑袋!”
  “显然你透过运输商购入并收在个人房间衣柜底层左侧最下方抽屉夹层的不雅书刊的情资不是空穴来风。”
  “别随便捏造!”
  “不必羞耻,这是男孩成长的必经之路……我会帮你瞒着父母的。”
  “你是我叔叔啊!”
  “关于佩缇.布雷克的个案──”
  “这时回到正题吗!”
  “以SR71的素体接受大姐和你的意向力、不,考虑到穿过空间通道时接触的可能性,可认定为三种;观察该员至今,非但没出现任何冲突现象,甚至没有适应不良。在推算出的多种可能性中,将之融合的概率是最高的。”
  “呃……所以意思是?”
  “她身上蕴含新的可能性。”
  “太飞跃了,麻烦在三十个字以内说明完毕。”
  “办不到。”
  “太干脆了吧!”
  “毕竟是以你的理解能力作考虑。”
  “残酷的体贴啊!”
  “啧。”
  “你咋舌了吧?刚才咋舌了吧!”
  尽管莱契巴尔德一副露骨的嫌麻烦态度,终究还是作出解释。
  包含佩缇本身,她在当时尚称不完全的状态就拥有了四种意向力,以人类的角度来看,这就等同于在大脑未发展完成的婴幼儿时期具备四种人格;此外,接受纯能源的意向力和具有目地的意向力是截然不同的事,前者是单纯的补充能量,后者却轻则影响思考逻辑重则破坏自我认知。
  然而,佩缇不只保有独一性,且顺利地活了下来。虽说个性与原型多有出入,和颠覆既有实证的创举相比也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于是我作出假设。她在接触你的意向力同时汲取‘污染’的特性,由于不完全所以没有反噬的风险,也得到让自身性命存续的利器。”
  青年立刻理解莱契巴尔德的意思。
  侵蚀却也与青年共存的意向力是名为“刻瑞斯”的CODE之力,其最大特征在将周遭意向力变质、独吞的污染能力,尽管强大却有着蚕食拥有者生命的残酷代价。
  然而,假使拔除这项代价,这份能力的强大便无庸置疑。
  即使佩缇拥有的污染之力不及“刻瑞斯”的百分之一,其特性仍然存在。以“活下去”的强烈意向为动力,削弱流入体内的他人意识并独大一己人格,同时将随之而来的意向力融合并收为己用。
  “唔,这和刚才说的新的可能性有关吗?”
  青年的问题没有得到解答,换来一阵短暂的沉默。
  “……哎~”
  然后莱契巴尔德明显地、夸张地吐出冗长的吐息。
  “我必须承认我高估你的理解能力。”
  “这种事不用承认也可以。好啦,就当帮我个忙,解释一下吧。”
  “在没开启‘CODE’的状况下接触意向力并本能性地使用‘CODE’的特性。这代表该个体具备极端优异的意向力适性,再将其活用‘污染’的方式考虑在内,不排除未来同时运用多种‘CODE’的可能。”
  经莱契巴尔德一说,青年想起数十分钟前佩缇和诺爱儿对峙时的举动。明明带着武装却不使用,就像是知道一般武装无法与之抗衡,像要抓住别的什么似地往虚空张开手掌;距离佩缇最近的青年立刻感知到,以这动作为信号,空气中的意向力逐渐流往她的掌心。
  “呃……也就是说,缇儿透过不完全的‘污染’,不只能转化吸收意向力,连特性都能保留下来?”
  莱契巴尔德轻轻哼了一声,大有“你总算开窍”的意思。
  “严格说起来那已经不是‘污染’,而是别种专属她的‘CODE’的特性。”
  “等、意思是缇儿也有‘CODE’了?”
  “理论上。”
  不完全状态下就接触意向力、汲取“特性”收为己用、未成熟人格却能成功扼杀流入的他人精神等等,若说是某种“CODE”的特性或许能够解释,然而佩缇在今天之前却没明确展现出任何疑似“CODE”的力量。
  再者,“CODE”是“少女兵器”以自身的意向挣脱无形枷锁后得到的力量,虽然有过强行开启的前例,但和自发醒觉的个体相比,展现出的力量或稳定性都相差甚远。看到佩缇,她的状况无异于强行开启,但表现却与自发醒觉的个体极端近似。
  又道,这也是浅显到容易忽略的部分,假设如青年所说佩缇拥有“CODE”之力,为何至今没有任何谁能辨识她的“CODE”?如诺爱儿的“倪刻丝”、葛罗莉雅的“阿西娜”,佩缇的“CODE”也该有相对应的代称。
  诸如此类,发生在佩缇身上的情况太过特殊,就算是莱契巴尔德也没法给出确切的答案。
  然而有一件事情是能够确定的。
  “佩缇.布雷克体内正产生某种变化,或是已经成形。”
  莱契巴尔德的语气少见地有力起来。
  “她的状况是至今都没发生在任何个体的异状,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些异状带来多种突破。”
  “所以才说是新的可能性?”
  “很高兴你终于理解了。”
  “也不用说得那么开心吧?反而有种被看不起的感觉。”
  “你的感觉是对的。”
  “这时应该否定我才对吧!”
  “我否定你这句话。”
  “现在这句不该否定啊!”
  画面出现微乎其微的震动。透过摄影机和背景的移动,显然莱契巴尔德正控制球椅离开他所在的房间。
  “莱大哥?”
  似是回应青年的疑惑,莱契巴尔德看向他。
  对知悉真相的人而言毫无意义的意向力伪装,透过萤幕也是同理。来自上方的冷光如同一层镀膜,覆在青年的发、瞳、皮肤,令那非自然的白更显阴森。
  “怎么了?别不说话啊。”
  青年面露古怪,不自觉地往后倒入椅背。有这种想法是失礼了点,但给一个大叔什么也不说地直盯着看感觉不是多好。
  “虽说人各有所好,就我手边的资料为基准统计,你的外貌不是能轻易吸引到同性恋者的类型。”
  “你管得也太广了吧!”
  “附带一提,我的性向是正常的。假设对象能以女仆服代替日常服装更合我胃口。”
  “追加的那句毫无必要!”
  “情绪太高亢了。怎么?共和党吗?反同性婚姻支持者?”
  “扯到哪去啦!”
  “不否认?被传统框架束缚是关闭进化之门的愚蠢行为,建议你多以开阔的心胸看待世界。”
  “虽然讲得好像很了不起但还是改不了你乱扯话题的事实!”
  “赞同一夫多妻制?”
  “这是不错……痛!等、诺爱儿!枪剑刺到我好烫!葛罗莉雅你光束擦过我的耳朵啦!”
  一时失言招致血光之灾。对青年这说话不经大脑的性格,莱契巴尔德既是叹息又是乐此不疲,叹息是对他的不知长进,乐此不疲则是在调剂心情方面。
  在秒针绕了一圈有余,诺爱儿和葛罗莉雅总算是放过青年。
  “总之,莱大哥你现在是过来这里的路上?”
  “不。”
  “啊?那如果你还要忙,我们就先走了?”
  “‘眼睛’的状况如何?”
  青年哽了下口水。没想到话题突然转到自己身上,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迟了几秒回道:
  “……还不错,就和之前差不多清楚。”
  两人话题中的“眼睛”并非大众所认知的眼,而是莱契巴尔德为了让青年一如他人看来与过往别无二致的模样,向他提出的意向力运用方式之一。
  透过发散不足以影响他人脑部的微量意向力,将覆盖空间内的景象传导至脑中并构筑画面;这充其量只是莱契巴尔德的假设,但在青年的尝试下获得证实。在过去从未料想过意向力有这种运用方式,因为青年的关系使意向力又开创不同的可能性,这件事实令身为研发者的约翰相当愉快。
  “‘驭鬼’和‘伏魔’?”
  “如你所见。”
  青年张开双手,映照在沉黑皮带的亮面随动作游走,隐隐闪现的暗红流光止步于大臂的墨色臂环,莱契巴尔德发出无声的吐息。
  出自莱契巴尔德口中的诡谲辞汇,指的是青年身上的二项装置,主功能为保持型体稳定及抑制意向力侵蚀及失控。其中“驭鬼”为圈在颈部、大臂、脚踝等五只一组的金属套环,“伏魔”便是将双手臂缠得密不透风的沉黑色皮带。
  哪怕藉由“天之沼矛”的力量作出等同重塑姆大陆的壮举,但动乱期间失去的事物仍不可能复原,无论是可观的财产、奋斗的心血、珍贵的生命,青年的身体亦包含在内。
  以双手开始,青年的身体组织大半被意向力破坏,体内多数器官甚至被其取代,几乎与之密不可分,然而他却不像约翰和黛薇具备足以压缩意向力并将之稳固成特定外型的技术及精神力。一旦失去“驭鬼”和“伏魔”的保护,青年极有可能在短时间内被意向力完全吞噬,溶解于流动在姆大陆空气中的新世代能源之中。
  尽管透过意向力干涉认知得以让青年在他人眼底就和普通人类无异,哪怕除去这层伪装至少还有个人样,但在那病态得叫人不寒而栗的皮囊底下却是截然不同的组成。
  “不影响日常生活。可以这么解释吧?”
  “可以啊。呃等等,说不影响也不全是这样,多少还是有些不方便。”
  “比方?”
  “洗澡有点麻烦,而且绑着这些也不怎么好睡着……”
  “对日常毫无影响。”
  “无视吗!”
  “以分子等级消失和生活上的少许不适,选哪边?”
  被若无其事地抛出的沉重事实顿时让空气凝结。诺爱儿自责地垂下眉头,葛罗莉雅将表情藏在反射光芒的镜片之后,斯图卡则默默阖上双眼,然唇形的些微变化却出卖她的心思。
  青年一时语结。也许是感受到青年的动摇,佩缇轻轻拉了拉他的手臂,这才让他回神,掩饰似地抬起另一只手抓了抓后脑。
  “……抱歉。”
  口气透出明显的懊悔。虽然半开玩笑地说出口的,但青年很清楚自己的要求太过奢侈,而提出这些诉求的行为甚至可解释成责怪莱契巴尔德等人效率不佳。
  莱契巴尔德再次发出无声的吐息。
  “主观判定的调查结束,接着是客观层面的数据收集。”
  莱契巴尔德话声一落,投影萤幕倏地消失,少去这半透明的障碍,五道视线清楚看到彼端的黑暗之中浮现白色的横线,彷佛与周遭分割似地画出两面竖直的长方形,中央的线渐渐扩宽成面,从另一侧流入的白在地面画出一条通道。
  通道的另一端出现人影。随着越发响亮的轻脆脚步声,影子也从一开始的模糊逐步转为清晰,同时也昭告对方的身分。
  绯红色的和服外再套上洁白的和式上衣,飘逸的轻盈水袖下是套着乌黑皮甲的纤细手臂,以及系上红色鼻绪的木屐,有如地表某东方岛国的时代剧的搭配;然而那件裁剪至大腿长度的红色裤裙,或是包覆整双腿的白色丝袜,显然就是经过考虑而作出改变。
  扎在脑后的马尾随动作左摇右晃,犬类似的兽耳在小脑袋的两侧轻扬几下,修剪整齐的褐色浏海底下是看似懦弱却蕴藏坚定意志的水蓝双瞳。
  少女神色严肃地打躬作揖,如同武士般令人肃然起敬。
  接着灿然一笑。
  “还请您手下留情,指挥官殿下。”
  少女是冠以“A6M_零式舰上战斗机”之名的“少女兵器”,铃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