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片辽阔。
来自头顶的耀眼光辉透过地板和墙壁的反射遍及每个角落,白与白的相互辉映使天花板和地面的界线变得模糊,令人产生无限延展的错觉,在这毫无障碍物的房间更是如此。
放眼看去彷佛没有尽头,假设动用量测器具,更会得到此地面积多达数公顷的惊人数据,用“房间”这个词汇形容这里或许不太合适,甚至会让身在其中的人发出混和惊讶及不可置信的驳斥之词,不过这个空间确实属于室内,只是位在数百公尺的地底下。
这个地方曾是约翰.柴吉吾德与青年一行的决战之地。胸怀不同理念的彼此,以坚信的真理、自身的性命与期盼的未来作为赌注,展开不为人知的激烈战斗。
之后,原本打算封锁包含此地的全地下设施,然这份意图却在多层面的考虑下被推翻,因而保留下来。不只重建到能够使用的程度,还定时派遣自动机器人前来打扫保养,可谓周全。
“说穿了就是要保留个专用实验场吧?毕竟意向力可不是能随便秀给别人看的东西啊。”
青年苦笑着自语。
独自站在房间一隅的青年,此时已经脱下外套及上衣,无袖内衣没遮掩到的肌肤几乎没有血色,因此让扣在颈项的黑色金属套环格外引人注目,双手就像是不被允许有任何空隙般地缠满沉黑皮带,固定用的合金环扣反射出无机质的光泽。
在皮质外表的长靴旁聚积几片小面积的水洼,从附在鞋尖的水渍不难判断它们是透过滴落的方式形成。这时,水珠滑过青年的侧脸,在下颚集结、滴下,摔落清脆的声响。
又道,青年虽然固作轻松地说出只有自己才听得到的句子,但他的表情绝对说不上轻松,全身的肌肉绷得死紧,彷佛在忍耐什么,或该说是压抑某种事物。
倏地,就像是冬季露出水面的石头一般,浊黑爬上显露在光芒底下的肌肤,范围从点扩张成面,色泽由浅转深,但它的版图只限于一个拳面大小,就无力地淡去、沉没于苍白之中。纵然是一闪而逝的画面,那浮现在无血色之上的一抹浊黑既是显眼又叫人不寒而栗。
在这时,产生了只有青年才知道的变化。
半晌,青年沉沉地吐了口气,紧皱的眉头逐渐舒缓开来,也松开了握实的拳头。
“定期检查结束。”
别在耳朵的通讯器传来无精打采的句子:
“控制测试成果,调降‘驭鬼’强度至百分之二十七时出现侵蚀现象。”
“喔?比上次的百分之三十一还要进步欸。”
“区区数字四就让你起生理反应了吗?大变态。”
“……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这句话。”
“只要承认就好。”
“不是‘只要笑就好’吗?”
“我会误触紧急按钮导致大变态落得无限期禁闭的完美结局。”
“放过我吧。被关在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奇珂可兹会负责你的生活起居,届时将开启连他本人都尚未查觉的心灵之门,开拓在性伴侣选择的可能性。”
“葛罗莉雅大德、不!大神请您务必放过我!”
青年和葛罗莉雅极其自然地掷出无心的言语之刃,彷佛话题中的憔悴科学家不在现场似的。
“……‘驭鬼’运作正常,进行第二阶段。”
莱契巴尔德不带精神的语气中多出些许无奈:
“上场了。”
“是。”
乖巧的应答声,不是透过无线通讯,而是直接传入青年的耳里。抬头一看,绑着褐色马尾的犬耳“少女兵器”,铃世,如同站在平地一样地悬在上空。收折入双手机翼的水袖及包覆美足的铁灰色外装甲,还有束在腰侧的太刀,在在表示少女已作好准备。
缓慢下降,飘浮在地面上方约五公分处,铃世朝青年行礼。
“指挥官殿下,请赐教。”
这回不像刚才见面时以笑容作收。无论是自我练习或模拟对战都认真面对,这是铃世的优点也是造就她深厚实力的原因。
“嗯,拜托你了。”
青年点下头,膝盖微曲,左腿后拉呈弓箭步,双臂则弯起挡在身前,千篇一律的格斗技起手式。
“在信号后开始模拟战。”
透过耳机,莱契巴尔德的句子同时传入青年和铃世耳里。接着,空气喇叭似的嗡鸣在整个空间回荡。
“提醒你,不只是‘驭鬼’和‘伏魔’的效能测试,同时也是‘泛用单向神经连结外骨骼能量甲衣’的练习和运用测试,务必绷紧神经。”
“我知道。”
这道单音将持续十秒有余。作模拟战准备信号使用的这道声音,用意是在告知周遭人员别误闯练习场境内,不过在这地底下的封闭空间其功用实在叫人质疑。
把它看作准备时间就好。于是,青年更加压低身体,与他对视的铃世同样前倾上半身,右手轻放在左腰侧的刀柄。
“说起来,单是普通的模拟战挺无趣的。”
突然,莱契巴尔德的声音从耳机传出。
“虽然是老套,输家要无条件实现胜者一个愿望。”
铃世的肩膀一颤,青年则是突然滑倒似地架势大崩,按住耳机大喊:
“还真是老套到掉渣啊!”
“你赢了可以得到一个愿望,输了能获得强化‘泛用单向神经连结外骨骼能量甲衣’的机会,哪边都不会吃亏。”
“一边攸关我的性命另一边关乎我的自尊啊!”
“……葛罗莉雅?什──”
突来的白噪音切断耳机另一头的声音。
“莱大哥?”
“指挥官主人,我的主人在刚才由诺爱儿小姐为首三名带离分析室,等会将由我下达开始信号。”
“……南无。”
默默道出不吉利的祝祷,得以重新整理心情的青年再次回到状况。飘扬在辽阔大厅的单音逐渐减弱,但同一空间的紧张感却以等比级数上升。
“开始。”
信号下达的那一刻,几乎是“始”音消失的剎那,铃世来到青年的跟前。
十数公尺的距离瞬间归零。被铃世恍如穿透空间的极高速吓到,又或是下意识闪避,青年往后仰倒,不过拉出的这点距离对太刀的长度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抽离刀鞘的银刃反射光芒,直射青年的瞳孔。
才开始不足五秒的模拟战就此画下句点。无论是谁都会这么猜测吧?
然而,下一瞬的发展完美地颠覆这份猜测。
“──!”
眼中透出惊讶的是铃世。
璀璨的一横银白滞在青年胸前,却没能继续推进。铃世的刀刃尚有三分之一留在鞘内,既是少女的惯用技也是得意技的拔刀术,就这么落败。
看到青年,他就和开打前一样,一身轻便──不,在他与铃世唯一接触彼此的地方,挡住少女持刀手的那条手臂,尽管只有手肘以下的部分,全身上下唯独那半条手臂在包覆了装甲,而且还是在不足百分之一秒的短瞬。
铃世立刻意会过来。
“部分展开?”
青年一笑。
“对。”
简短的回应,接着双方不约而同地往后跳开,好似相斥的磁铁。铃世虚斩两刀,将之收入鞘内;青年则甩了甩挡下攻击的那只手,接着握拳。
“我是第一次在铃世面前用这招吧?其实之前就考虑过了。对手是你或诺爱儿的话,不只抢先机的成功率无限接近零,甚至可能连‘强化甲衣’都还没用就输了。”
然后,青年的脚下出现光辉。以青年为中心,光从四个方位画出弧线,相连组成完美的圆;在这光之环内,彷佛有只看不见的手振笔疾书般,不知名的象形文字及古壁画般的图样接连出现。
“所以我就找莱大哥讨论啦。他也说这招是可行的,不过就是花了我好长一段时间练习,在之前的练习战也吃鳖几次。”
字纹填满了圆,好似呼应什么一般地闪动光亮,缓缓地转动起来,同时飘出虹色方格。从青年的脚底开始,腿、下盘、腹部、胸腔、头部以及另一条手臂在内,全身都被包覆其中,如同彩虹之卵。
然后,外壳破散。
站在该处的人已不是刚才那身着单薄服装的青年,而是换上一身熠熠发光的盔甲,沐浴在翩翩飘落的彩色光粉之中,有如科幻影集的超级英雄。
“至少得争取到半秒以上的时间,这套‘史诗神话.英雄’才能完全展开。”
带着笑意的声音,显然对收得的结果很是满意。
造型锐利的头盔在灯光下闪耀光泽,双肩的硕大组件及翅翼般的八片宽大装甲隐隐透出威压,强调细节同时兼顾防御与活动性的胸腹装甲令整体更加英挺,融和稳定与轻盈双要素的腿部装甲显得精悍,设置各处的散热口一齐吐出温热,溢散炽红火粉及晶石似的冰蓝色光末。
和一年前相比,整体的外观更加洗练精干,不过造型方面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是突破次元般地成长到教人叹为观止的地步。
“指挥官殿下所言甚是。”
铃世语气生硬地回。并非情绪导致,单纯是过度严肃地看待每一次磨练自我的机会,将感情压抑的结果。
“但是,这不表示您已经取胜。”
因此,尽管只是陈述事实,却能毫不避讳地说出这类看似挑衅的词句。
“呃哈哈,这么说也是。”
对铃世的说词,青年倒是毫不迟疑地予以肯定。
然后,沉默没来由地降临。
就像是事前说好,青年和铃世都没再发言。
接着,就像是听见只有彼此才听得见的钟响,同时展开动作。
铃世的身影倏地消失,又倏地出现。就和第一轮攻击时相同,铃世再度以拔刀术进攻。
已有顺利组挡的经验,且自知速度不比铃世,青年不作二想也别无选择地抬手阻挡。
不过这次青年失算了。
掌心感受到剧烈撞击,身体被震得发麻,紧接着是来自头顶的威胁。
“唔!”
千钧一发之际,青年双手合十夹住太刀,暂时逃过败北的命运。
须臾,铃世的眼中流露出佩服,在眨了眼后被战意取代。左手利落翻转刀鞘朝青年突刺,逼得他松开太刀后退,当然铃世不可能就此放过他,右手甫一恢复自由就追上去。
不只遭敌警告大作,本能亦有所觉察。青年转身平举右手,掌心闪现萤光蓝的辉芒,模糊的六角形脉络才要开始排列。
“大埃唔喔!”
语音解锁的关键词都没能说完就被迫中断。
六角形的萤光如同摔破的盘子般四散。青年缩起脖子闪过第一刀,侧开身子躲过第二刀,以诡异的动作闪开第三刀后猛力往旁跳开,在失去平衡的状态下扭转身体同时单手支地,华丽地翻了半圈着陆,却改变不了狼狈的事实。
铃世迫近。一反平时的温和有礼,其展现出的攻势既如武士一般强硬霸道,却又不失忍者之辈的细腻刁钻,刀影残像编织成细密的银色网络,丝毫不给青年任何反击的空隙。
青年完全处于被动。这是当然,战斗时一旦被夺取先机如同只能顺着对方的节奏,意即无法随心所欲地施展自身的战技。导致这个局面的原因不是别的,全是第二回合开始信号的第一击。
就和一开始一样,青年成功挡下铃世的攻击。不只对战的彼此,就连莱契巴尔德、诺爱儿等少女都确信这一点。
不过,挡下的是刀鞘。
铃世在拔刀前已将刀鞘握在左手,在青年防御的当头抬向前,利用冲击麻痹青年感官,右手顺势拔刀,旋身将刀势由横砍转为直劈,直取头顶。
会作出如此大意的判断,除了青年太过天真之外,没有任何话语能为他辩解。
战况一面倒。面对铃世近乎犯规的超高速,青年毫无与之对抗的手段,甚至连闪避都作不到,只能一昧的防御。
然而,胜利的天平却迟迟不倾向铃世。
在无从补捉的高速之下,青年别说攻击,甚至连铃世的衣角也摸不到,因此他专心防守。每当刀刃进逼,青年不是闪躲便是敲击刀身使其失准,或是刀鞘挥击,青年也能巧妙地将之化解、拨开。
铃世哑然。无论是毫无掩饰的正面攻击、隐藏刀向的多段奇击,或是从再诡异难料的角度进攻,全都没能攻破青年的防御圈,顶多只是在那造型夸张的装甲表面留下无关痛痒的刮痕。
落在装甲上的刀痕随时间进展越发增加,但全都是蜻蜓点水的程度,真正重要的关节、动力处及装备接续部位等脆弱区块无一受到攻击,由此可见青年确是下过一番苦功。
“或是想透过细微疼痛获得快感的大变态而已。”
不知何时回来的葛罗莉雅作出毫无紧张感的带刺评语。
“指挥官主人,‘史诗神话.英雄’的内藏能量已下降至百分之十五,约四十秒后回到待机模式。”
斯图卡则是投下攸关模拟战结果的震撼弹。
“我说,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啊……”
头盔下的青年咬着牙地上扬嘴角,感觉汗珠渗出皮肤,在封闭的空间中增添无意义的焦躁。
就如斯图卡所说,“史诗神话.英雄”的能源即将告罄,如果不尽快脱离铃世的连续攻击,在它因能源短缺而罢工的瞬间就大势底定。
不过青年没有投降的意思。
“那就──”
抓住铃世为了加速而拉开距离的须臾,青年往外挥开双手,同时八面翼片似的装甲板向外侧展开,犹如大鹏展翅。
“──赌它一把啦!”
“史诗神话.英雄”各处的散热风叶同时开启,吐出的温度令附近的画面产生扭曲,同时喷散垄罩、掩盖青年的白雾。
这点小手段对铃世毫无意义。凭藉高速,甚至不用挥刀,铃世就斩断这掩人耳目的可笑把戏。
不过青年已不在原处。
铃世的思考因为这魔术般的瞬间而出现极短暂的停摆,不过跨越无数战场的卓越反应仍早先一步作出反应。
负刀、挑开攻击、回身出刀,最后是Z字移动拉开距离。动作一气呵成,即便是基础中的基础,但能这么顺畅地完成,也得归功铃世从不懈怠训练的努力。
映入蓝色瞳孔的,是踩着沉黑云朵、操弄夜黑雾气的苍白青年。
“史诗神话.英雄”已不存在,回到待机模式的它正沉眠于“驭鬼”的储存空间。此时的青年收回莱契巴尔德给予的科学力量,而是以CODE“倪刻丝”赐予的“刻瑞斯”的力量应战。
“拜托你了,铃世。”
青年露出毫无紧张感的傻气笑容。
“是的。”
铃世颔首,太刀又一度回到鞘内。这份举动的含意并非放弃战斗,而是为了下一步的准备。
少女的身体出现异域符文,它们在眨眼间爬满每寸肌肤,散发出的灼目光辉比照亮整个空间的灯光还要刺眼,将少女包围。
沐浴在光之洗礼,铃世的外型产生变化。
褐色的长发如瀑布般倾泻直至足跟,部分盘成球状扎在发顶两侧,其余迎风舞动;简便的和式服装变得繁复隆重却华丽庄严,衣带在身后系出蝶翼似的形状,侧腹到腰际则挂有特殊纹样的金属甲片。
腿部外装甲必备的翼片、装置或机件无一不缺,然而呈现出的造型却和固有理念的模样大相径庭,独一无二且夺人目光。
然后,少女额头左侧挂上了恶鬼面具,身后则展开那幅长宽皆超过二公尺以上的异域徽纹。诡谲的威慑、未知的压迫,彷佛能唤醒本能的恐惧,叫人无不敬畏、拜倒。
CODE“伊邪那美”。
少女昂首,望向青年的视线不再生硬严肃,流露不合时宜的戏谑及嗤笑。
“即便是模拟战,竟央求同余一役。距离上回,被余压着打的时候也才半个月有余……主君喔,也真是难懂吶。”
妩媚地瞇细了眼,好像很困扰地说着,但唇角却无法遏抑地高高上扬,妖媚表情盖不住那益发庞大的不祥之气,如同高压气旋席卷而来。看着个性匹变的铃世,尽管知道这是为了完全发挥“伊邪那美”的力量而不可避免的反馈,青年心底还是不大习惯。
“呃哈哈,说得也是。不过我可不是没进步喔。我有信心比上次更好,换你要小心了。”
“唷,嘴上功夫倒是不错吶,余很是期待……说来,主君,余有一事当问。”
“怎么了?”
“方才莱契巴尔德阁下开出的条件,有接受的意思不?”
“呃……这个、呃哈哈,也就莱大哥说说而已,要是我接受对你也不好意思──”
“诚然。又道,余若接受,主君亦无拒绝的意思。余能作此理解罢?”
“唔,可以啊。就我的角度,尊重你的意思比较重要。”
青年说完,铃世不发一语地垂下脸,因此他看不清少女的表情,只见她抬手取出耳机。
“那么,余若取胜,望主君同余完婚。”
“这当然──啊?”
空气似乎为之冻结,彷佛能听到冰块迸裂似的劈啪声响。在静寂的错愕中,只有铃世发出一声轻呼,像是发现到自己漏掉什么似的,补充道:
“请安心,余不以正宫为标的,爱妾的位子足矣。”
说着,两手按在胸口,高傲不羁的表情上飘起几朵绯红。
“主君这般男子,余不图常伴身侧,只求主君闲暇之余……同余谈天、踏青、用膳,便了无所求。却道──”
铃世顿了顿,无瑕疵的脸就像熟成的苹果般透出饱满的红,发出恶作剧般的轻笑,道出没说完的后半句:
“──倘若主君欲同床共枕,余当欣喜接受。”
铃世话声一落,耳机就飙出不成词句的高声叫骂,完全无法想象那是存在这个世界的声音,分贝数之高更有如全速运转的喷射机引擎,彷佛具体化成一百五十英哩的超快速直球,撞得青年直接摔下黑云亲吻大地。
将耳机捏碎,再次抬起脸的铃世,挂着灿烂却带有明显城府的笑容。
“主君无反对之意,余当全力以赴──还请安心,主君,余不会犯下误杀夫君这等愚昧错误。”
随着太刀缓缓抽离刀鞘,铃世的眼越瞪越大,身体开始意义不明的颤抖。
“果然,颇有难度。”
自语着,发出自嘲似的吐息。虽然铃世努力克制脸部肌肉,但就是控制不住越发强烈的笑意,以及心底那逐渐膨胀的战斗欲。
“恕余赘言,主君。”
望向表情扭曲地摀着嗡嗡作响的脑袋和发疼的鼻子的青年,铃世开口:
“还请、别轻易──死去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伴随暴戾的疯狂笑声,铃世化作风、超越风,掀起尘埃,同时地面各处炸起片片碎屑,犹如掷落一地摔炮般杂乱无章。
这些看似无伤大雅的小爆炸之中,牵引出银色丝线,连系成错综复杂却细密完整的网纹,如同多重层迭的蜘蛛网。
瞬时间,青年成了银之蛛网的猎物。
“‘刀百本.七宝莲’。”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银之蛛网,其真面目是刀光,只是极高速移动下的铃世以同等速度挥刀致使时间差几乎不存在,导致刀的轨迹就像是同时出现般数量庞大。
银之蛛网迅速收缩。致命的斩击排山倒海地涌向飘渺之黑,封杀一切逃脱路径,轻易将之淹没。
然而,黑色仍然存在。
一连串的铿锵声,因为太过密集,听起来就像是疾奔的川流般毫不止歇。尽管如此,银光奔流却没能吞没夜黑异物。
刺耳的金属撞击嘎然而止,在飘着淡淡烧焦味与浅薄土尘色的空气中,铃世就像突然出现般地站在距离青年五十几公尺外的地方。受惯力拉扯的衣裳瞬间发出旗帜般的啪打声响,如鸟类振翅般抖落阵阵焰红色粉末,接着身上机械组件一齐吐出高温,令身周的空间产生热扭曲。
土黄色的包围模糊了青年的身影,却遮不了那异质的黑。
缠绕青年的土尘渐渐散去,成对的双头剑如同护法般守在左右,站在中间的他一如铃世预料的受夜黑雾气缠绕,然而和一开始相较,黑雾的溢散范围明显缩小,几乎服贴在青年身上。
又道,尽管只是雏形,理当躁动的黑却被压缩成固定的外型,看是形似皮甲的贴身护具,从后颈和双肩延伸至背后的大面夜黑则如同斗篷般飘扬,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青年身周围绕着破布般的黑色薄片,显然他的掌控还不全面。
最重要的是,在分析室及铃世的辨识系统中,代表青年的辨识代号“刻瑞斯”的字样出现异状。就像是受到干扰,字体摇晃不定,然而却没有进一步的变化。
“敢情是不完全罢。”
铃世道出推测,同时也是最接近真实的论点。证据就是青年一副台词被抢的苦笑表情。
“答对了。”
青年抬了抬覆上夜黑皮甲的手,这个动作让二把双头剑消散,归于雾气。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又或是刻意这么作的。根据‘外面’的传说,‘刻瑞斯’其实是一部份神祇的统称。大概就是这个关系,用上这个名号的CODE也具备一种以上的形貌与相应的能力。”
青年张开右掌,彷佛一种指令,飘忽不定的黑倏地集结,如同变戏法似的,化作一把三叉戟似的杖型武器,握入他的手中。
“然后不知道为什么,这武器只有这个状态的‘刻瑞斯’才叫得出来……唔,说是武器好像也不太对,不过不管了。”
青年语带保留。仔细一看,这把三叉戟的头不是一般认知的剑刃,而是三支短小细长的圆柱,另一头的圆槌则化开成平面,就像是为了让这看似三叉戟的什么能自立的设计。
“总之,现在这个‘刻瑞斯’比较适合近距离打斗,也正好啦。”
刻意加重句中二字的音量,青年握紧三叉戟。
“意即现在才是真本事?余还真是被小瞧了哇。”
铃世摇了摇头,唇线勾勒出危险的弧度。
“呃、欸?我不是这意──”
就在青年为自己辩解的时候。
无一丝声响的,铃世消失了。
脊髓反射的,青年挥出三叉戟。
清脆却沉重的金属声几乎摇动整个空间,强烈的反动逼得双方往后滑远,同时打响战斗重启的信号。
空气中刮出裂帛似的声音。纯黑的三叉戟任青年掌控,时而单手时而双手,耍花枪似地舞弄,顺畅无一丝凝滞,如同人戟一体。
空间彷佛被切开无数次。银白的太刀随铃世驰骋,哪管是半空或地上,不受任何条件局限,刀向毫无规律却完美连结,迅疾、凌厉、无机可趁,简直势不可挡。
以“伊邪那美”为对手,尽管没能占尽优势,却也不落下风。透过“刻瑞斯”,青年的身体能力获得飞跃性的提升,不仅超越“原生种”和“少女兵器”,甚至能与开启CODE的少女抗衡。
然而这是有极限的。随着时间推进,浮出青年灰白肌肤的浊黑从显现不足一秒到几乎难以消弭。终于,锁在青年的颈项、手腕及脚踝的金属套环突然闪现红光,同时发出倒数般的滴答声响。
“时限……也太快了。”
青年几乎是挤出牙缝般地说出这句。侧身闪过铃世的直劈,徒手架开紧接而来的旋踢,回身躲避由左而右的横砍同时乘势突刺。
“是呢,早些决胜罢。”
枪尖只刺穿空气。保持数厘米的细小差距,铃世顺着刺来的三叉戟滑进青年怀里,却见空着的掌间转动着细小尖锥,在间不容发之际拉回身体,在爆破似的轰鸣之中消失,再次现身时已经和青年拉出至少二十公尺的距离。
没来由的,铃世放松了戒备。夸张地弯下身体大叹口气,以刀背敲了敲肩膀,随口说说似地提醒道:
“吶,主君唷,余要赢就要赢得光彩,同捡来无异的战绩只会落人笑柄。于此,余将赌在这一击,主君亦全力以赴罢。”
“没问题。不过……呃哈哈,还真是直到最后都不能放松啊。”
不住发出苦笑,同时也佩服铃世的判断力。以青年现在的状况,别说缠斗,哪怕是几回过招都足以要他倒下。
突然,青年想起莱契巴尔德胡乱开出却被铃世采纳的赌注,脱口:
“唔,既然这样开打前说的……”
“诺。倘若余没能放倒主君,婚约之事只得暂时搁置。”
“说是这么说,但一副完全不觉得自己会输的口气欸?铃世你喔。”
青年苦笑道,微微曲膝将力量蓄积在下盘,拉开两手间距,枪尖直指前方,不留一丝空气地使力握紧戟身。
“诚然。”
铃世同样压低身体,摆出拔刀术的起手式。
“同主君成婚的殷盼,就是如此强烈。”
然后,露出羞郝的可人微笑。不是“伊邪那美”,而是属于铃世的微笑。
青年顿时语结,咳个几声掩饰尴尬。眼前,铃世笑是笑着,却已转变成另一种含意;从那逐渐加深的笑中透出的是一种渴望,期盼更加激烈、更能感受自我极限的战斗的渴望。
感受铃世意向的变化,也或许是得以喘息的现在,青年直到这一刻才想起来。不管外在表现如何,她终究是铃世,只是透过“伊邪那美”把总是藏在心底的话语一吐为快,而如饥似渴的求战欲则是对力量的追求抑是对自我的要求。
──果然很厉害啊,铃世。
青年如是思忖,发出无声的钦佩感叹。对青年而言,铃世就像是理想的自己,然而这位理想的自己却不以现况自满,无时无刻不精进自我。
所以,也许这形同自我安慰,不过就算只是一次也好,能在模拟战中打平甚至取胜,或许就能更加接近目标。青年咬紧牙关。
就如同青年感受到铃世的意向变化,铃世同样感知到青年的心绪波动。
对铃世来说,青年是近似依靠或避风港的存在,单是待在他的身边就能安心,看到他就会不由自主地开心起来,不过这般重要的存在却一度从身边消失,差点永远失去他。
当铃世看到青年踏上战场,甚至舍弃人类的身分,就算知道这是他自己作出的抉择,明白自己没有干涉的余地,却始终耿耿于怀。
因此,哪怕是类似的事件再次发生,也要有足够的实力保护青年。要是自己的力量不比保护的对象,还得眼睁睁地看着他用那形同慢性自杀的力量挥霍余生,那是比任何事都还要痛苦的煎熬。铃世按下刀柄。
青年和铃世都有不能让步的理由,而彼此也不会作出手下留情这种污辱对方的行为。藉由意向力的桥梁,相互知悉一己的坚持之后,更是如此。
交换视线,不约而同地扯动嘴角。
此时,比起无必要的言语,更该作的是展现自己的决心。
黑甲战靴和单齿木屐,同时离开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