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知道自己躺着,仅止于此。
  意识尚处于迷蒙状态,身体也沉得不听使唤,然而青年的知觉仍正常运作。
  这种感觉并不陌生。在过去的人生中青年也曾数度有过这种境遇,多半是不适当的作息导致,其中归类于充分使用身体导致过度疲劳则屈指可数。这次的原因为后者。
  从背后回馈的感触、吸入鼻腔的熟悉味道,最后比照睡前的记忆,青年确定他是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
  这是间坪数适中、稍嫌单调的简朴房间。
  客厅与卧室相通的增添开放感设计,节省空间而舍去个人厨房,不可缺少的卫浴设备就在门口旁,空调设施的开关及保护隐私的电子锁则装在不远处的墙面上;家具部分,单人床、衣橱、书柜和放有电脑的L型书桌,摆着数字钟和堆放少量文件的床头柜,以及十八公升的小冰箱。
  尽管枯燥到像是胶囊旅馆的单人房,不过这的确是青年的私人房间。
  客厅处传来细不可闻的摩擦声,该是某个谁在地毯走动发出的。不仔细听便会忽略,它的音量就是这么轻微。
  身体渐渐苏醒,青年得以睁开双眼。从横跨半个房间的隔板后方探出的,闪耀光泽的微卷金发率先映入脑海,透过简约红框眼镜投来的视线带着关怀,丰润的唇轻启:
  “Hey,Boss.醒来了?”
  “凯特?你怎么还在?”
  青年讶异地回问,让凯特挑了挑眉毛。
  “Uh~Boss,醒来第一句话就是这个……还真是冷漠。”
  走出隔板斜倚墙壁,就像被泼了一身冷水只能抱着自己取暖似地双手抱胸,一副受伤的表情。
  “呃、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啦!”
  被电到似地坐起上半身,青年连忙辩解:
  “刚你不是拿训练课表给我盖章吗?我想说要看过再处理,所以让你先离开休息了吧?也就是说我没想到你还在我房间,绝对没有赶你出门的意思啦!”
  动嘴时两手也没空着,作出各种意义不明的手势强调自己绝无冒犯之意。姑且不论成效如何,在旁人看来笑果十足。
  “Well,毕竟得呈交葛罗莉雅,我后面也没预定,ButIneverthoughtBossyoucouldsleepsofast.”
  “呃,说起来我的确是在沙发和你讨论的。抱歉,模拟战太累了所以……欸,等等。”
  青年的视线在凯特和自己的位置间来回数次,现在才注意到似地问:
  “所以是你搬我上床的?”
  “Ofcourse.哪知道Boss非但没一句谢谢,还误会我是死缠烂打的女人。Feelprettybad.”
  “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啦!抱歉,凯特,让你不高兴。还麻烦你扛我上床,很谢谢你。呃这个还有……”
  “噗哧”一声地,凯特终于忍不住笑意,开怀地笑了出来。
  “Hahaha……Comeon!Boss,我是会因为这种事闹脾气的人吗?Itisnotmycharacter.”
  “……啊?”
  “Hey,怎么一副跟不上的反应?Boss,还这么年轻就出现AD前兆可不好喔。”
  “呃哈哈,老人痴呆的确离我还远,这就不用担心了。”
  “Oh,是平常的Boss。”
  “从哪里判断的啊?”
  “无话可回就simper这点。”
  “傻笑居然成了我的角色判定基准……这可不妙啊。”
  “Anyway,Boss.需要再睡一会?我可以晚点再来。”
  “啊,这倒不用。”
  说着青年就走下床,从抽屉拿出印章。
  “给我三分钟重看一次,之后就麻烦你拿给葛罗莉雅了。再继续占用你的个人时间我会不好意思的。”
  边晃着印章边走到客厅,一屁股坐上沙发就拿起课表。凯特则坐到青年对面的位置,利落且优雅地交迭双腿,轻松的态度中透出自信,能如此完美且自然地表现在日常生活的大概也只有凯特而已。
  “Well,我是没什么关系。毕竟少有机会和Boss在工作场合以外的地方聊天呢。”
  “呃哈哈,要给葛罗莉雅知道又会被惨电一顿喔。”
  “那是Boss要担心的事了。”
  “虽然你又是眨眼又是抛飞吻的但我只感觉到淡淡的恶意。”
  “不是slight,而是complete喔Boss.”
  “完全的恶意岂不是更恶劣了吗?”
  “Comeon,就只是Trick的程度啰。”
  “不过我可没糖给你。”
  “Hahaha!如果是薛曼听到这话可能会失望到快哭出来吧?”
  “喔,说得对欸,但前提是她要知道万圣节这个节日吧?”
  “Uh?前几天在restaurant聊到有关‘外面’的事,薛曼可是把全世界有关甜点的节日都列出来了喔?”
  “我真不知道该佩服还是害怕。”
  “Scared?Why?”
  “怕她又跑去都区商店街大祭五脏庙啊。上次母亲节她趁特价买了一小山的蛋糕,而且更可怕的是第二天就吃完了。”
  “Ohmy……”
  “然后第二天身体检查时体重完全没有变化,真是不得了的体质。好,看完了,课表没问题。”
  “Thanks,Boss.Bytheway,Boss是怎么知道薛曼的检查报告的?”
  “啊……”
  “哼,哼,哼。Boss,关于这件事,我该不该在呈交课表时报告给葛罗莉雅呢?”
  “请您大人有大量……”
  “只要Boss在这张纸上盖章,那就Noproblem.”
  说着凯特就像变魔术一样从背后拿出一张书面申请。从这周全的准备来看,很难不让人想象这是经过策划的行动。
  如果连套话的过程都算在内,就更是如此。青年只能乖乖接下这张申请单,大略看过,露出古怪的表情。
  “延长落成典礼上的表演时间?就这样?”
  “Uh?不然Boss以为是什么?”
  “更夸张更无理的要求之类的……这种事根本不用特别申请啊。好,盖章。”
  “不愧是Boss,通情达理。”
  “呃哈哈,是你太照规矩来了。再说啦,我不给过可是会被全基地追杀的,特别是整备班那票肌肉棒子。”
  “No,no,no,Boss.光明磊落总有好处,尤其是想故弄玄虚的时候。”
  “……你想在落成典礼上作什么?”
  “Well~作什么呢?”
  “我看这张申请还是──”
  就在青年稍微拿起纸的那一霎,突来的一阵风“刷”地把它夺走。
  风的真面目是凯特的手。
  “Okay,确实得到Boss的允许了。说来Boss还没吃晚餐吧?我会找人打理的。Bye~haveanicenight.”
  更有如一阵风地闪出房间。
  青年傻愣地看着敞开的门板,又看着它们缓缓阖上,很懊恼似地撑着额头。
  “我该不会答应什么不得了的事吧?”
  似是反省地喃喃说道。半倘,突然整个人往后一倒,将全身重量交给兼具弹性与柔软的沙发。
  “想太多也没用。凯特嘛,估计是有什么惊喜吧?不会有问题啦。”
  说服自己似地朝空气说着,奇妙的是当话声落下时,心底那微乎其微的不安彷佛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似地消失。想想自己也太杞人忧天,青年不住自嘲地笑了笑。
  这时门边对讲机响起铃声,青年边喊着“来了”边走过去。
  “哪位?”
  “只要弟弟妹妹有任何需求,无论哪里都会飞奔过来的温柔大姐姐外送唷~”
  “……这诡异的宣传词是怎么回事?”
  “哎呀哎呀,隔着对讲机也不放过吐槽的机会,指挥官真是的。”
  “为什么一副‘受不了这孩子’的口气?”
  “虽然知道指挥官以吐槽系角色为目标日以继夜地努力精进,大姐姐还是觉得换个目标比较好呢。”
  “从没这种目标更没往这方向努力过。”
  “话说回来,可以麻烦指挥官开门吗?一直拿着餐盘,大姐姐手会酸呢。”
  “呃、喔,抱歉,现在就开。”
  在话声落下的同时解锁,门板和缓地往墙壁滑去。
  顶着可爱的虎耳,蓄有过肩金色秀发的芸就站在眼前。
  如果将凯特的金发比喻成耀眼的艳阳,芸的金发就是和煦的晨曦。温柔守望众人的红褐色眼瞳、和颜悦色的表情、朝阳般的温暖气质,好比邻家大姐姐的存在,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依赖她,甚至觉得向她撒娇也无所谓。
  穿着灰色工作服的芸只手抬着放有干面与几盘小菜的餐盘。从菜肴还冒着热气这点来看,芸该是直接从餐厅过来的。
  青年没等芸开口或是动作,直接拿过餐盘。比预料略沉的手感让青年稍微晃了下手,同时心底更因为芸为了他特别走这趟而生出怜惜。
  “谢谢,芸。进来坐坐怎样?我冰箱还有些喝的。”
  “方便吗?指挥官还要吃晚餐的吧?”
  “呃,没说我还没注意……”
  “不过我还是打扰啰~”
  说着芸就直接走进房间。碍于门口的宽度,彼此的距离在那错身的数秒内相当接近,若有似无的清香飘入青年的鼻腔,还能感觉到发丝搔痒似地抚过脖子,教他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什、啊?”
  “呵呵,这样就可以独占指挥官的晚餐时间了呢。”
  “‘呢’什么啊?再说看我吃饭有什么好玩的?”
  “其实今天晚餐有道菜是我负责的喔。”
  “……感觉这顿饭会吃得压力颇大。”
  “呵呵,不用想太多。平常心平常心。”
  “就算你这么说……”
  无奈归无奈,青年依然转身回到房内,把餐盘放上桌,转个头从冰箱拿出橘子果酱。
  “随便坐。橘子茶可以吧?”
  “嗯?指挥官你喔,泡茶什么的我自己来就好啦。”
  “不行。你帮我端晚餐来,这是回礼。”
  “没这回事喔。就算不是我,凯特也打算拜托别人的。”
  “也就是说你是自发外带晚餐给我的,那就更该回礼啦。”
  “哼嗯~哎呀哎呀,那大姐姐就偶尔撒娇一下吧。”
  芸看似困扰却一副窝心的表情,笑呵呵地坐上沙发,垂在身侧的虎纹尾巴也开心地左摇右晃。
  一会,青年拿着缀有蓝色花纹的白瓷茶壶及同款式的茶杯来到桌旁,态度恭敬地将空杯摆在芸的身前,为她倒入色泽温润的果茶。
  随着鲜橙色的液体注入杯底,酸甜的浓郁橘香也渐渐弥散,教人闻了只觉疲劳尽消,身体都温暖起来。
  “小姐,请用。”
  彷佛以服务生自居,煞有其事地说完之后,青年调皮地眨了下眼。
  “呵呵,那就不客气了。”
  芸笑着回应,青年同样笑着,坐到餐盘前的位子,要在胃部发出营养不良的抗议前赶紧堵上它的嘴。
  “嗯~甜度刚好,味道也不会太浓,水量掌握得很好呢。”
  “之前给斯图卡恶补过啦。说什么罐子上的教学仅供参考,真正该相信的是自己的手感和经验……又不是每个人都像她精通各种茶类的泡法。”
  “可是指挥官还是泡给我喝了啊?”
  “待客用。我自己想喝是用茶包解决。”
  “哎呀哎呀,说这种话时竖起大姆指并不会特别帅气喔。”
  “喔,这小黄瓜腌得不错欸。”
  “指挥官,转开话题的意图太明显啰?”
  “这三色蛋也不赖耶。只是好像甜了点,这料理是要加糖的吗?”
  “因为今天是轮到我和薛曼帮忙下厨嘛。”
  “喔?我还以为她只对甜点有兴趣。”
  “呵呵,其实她现在人就在餐厅要主厨教她可丽饼的作法呢。”
  “我开始担心她学成之后的材料支出了。”
  “自给自足是不分人类动物佣兵‘少女兵器’都该会的基本技能喔。”
  “也不用把范围局限在甜点啊。”
  “不对不对,薛曼也是有学一般料理的。”
  “喔,那就还好──”
  “只是都会稍微甜一点。”
  “……有必要这么强调个人特色吗?”
  “可是大家都满捧场的喔?特别是诺爱儿和缇儿,铃世也拿了不少唷。”
  “既然这样就──”
  “大概在第三口左右就一脸幸福的睡着了。”
  “──这是昏死吧!哪个年代才会出现的剧情发展啊!”
  “蜜朗琪说看到满是猫咪的花海,依碧丝拉起雷那特跳起像是机器人舞的舞蹈,阿帕契则是高举右手大喊‘我的一生没剩下任何烤番薯’就站着不动了。”
  “看到幻觉吗!而且后面那是中毒吧!还有最后一个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吐槽!”
  “葛罗莉雅也少见地脸色铁青,半秒内喝光一公升的水呢。”
  “调味的问题吗!加的是糖对吧!薛曼加了多少啊!”
  “一表左右?”
  “为什么是米的计量单位?话说换算过来是六十公斤啊!就连能溶开都是奇迹!”
  “所以接着薛曼都是在我的严格监督下作菜,甜度方面也是经过精密仪器检测才端出来。”
  “诺爱儿她们就这样牺牲了吗!”
  “事后那些甜腻腻料理由薛曼开心的享用了。”
  “这是哪里的节目批注!”
  “所以指挥官现在吃到的三色蛋是安全的喔。”
  “好沉重!这道料理太沉重了!”
  “能让指挥官无后顾之忧地吃下肚,想必她们也能安息吧。”
  “别擅自把她们当作过去式啊!”
  “我们基地首重医疗设施和生活品质的发展这点,真是太好了。”
  “也不能因为这样就动不动把人送急诊吧!”
  “指挥官,一直吐槽的话晚餐都不用吃了喔。”
  “谁让我一直吐槽的!谁啊!”
  “只要弟弟妹妹有任何需求,无论哪里都会飞奔过来的温柔大姐姐唷~”
  “爽快承认了!是说这句真的变成你登场台词了吗!”
  “其实我还在考虑呢~目前是用比较容易被接受的版本。总觉得冲击力不太够,有想过更有爆发力的版本。”
  “爆发力?”
  不知怎地这个单词让青年有不好的预感。就像几个小时前,斯图卡向佩缇解释的时候一样,结果爆出对小孩有极度不良影响的发言。
  “只要弟弟妹妹有任何需求,无论哪里都会飞奔过来的温柔大姐姐唷。”
  “噗!”
  青年被自己的口水狠狠呛了一口。
  “哎呀哎呀,怎么了?指挥官,冲击力太强了?”
  “你、你突然弯上半身又挤事业线还抛媚眼再加上轻轻舔舌的动作──我说台词根本没变啊!冲击力是指视觉上的冲击吗?”
  “嗯?难道指挥官期待的是物理方面?哼呵呵呵呵,这么诚实的指挥官,大姐姐不讨厌唷。”
  “别再拉拉链了!越、越来越危险了啦!”
  “好啦好啦,就到此为止,先让指挥官吃完晚餐吧。”
  “……谢谢你的体贴喔!”
  “不用客气,呵呵。”
  面对青年的挖苦,芸却活像是被逗乐的小孩似地笑得开心,接着拿起桌上的橘子茶啜饮几口,而青年也专心解决这顿稍迟的晚餐。
  在青年吃完后,芸像发现什么似地从坐垫捏起某种细丝。
  “这是……女性的头发。”
  还露出一副凝重的表情。
  “唔?喔,凯特吧。她在你来前有先来过,拿训练课表给我看的。”
  “利用公务之便诱导异性到私人房间……大姐姐不记得是这样教育指挥官的啊!”
  “你是被葛罗莉雅影响了吗!”
  “与其拐弯抹角,直球决胜才更有男子气概喔。”
  “现场再教育?”
  “就直接把对方抱进房间吧。”
  “这才是最不行的吧!”
  “起初还有所抗拒的少女,在指挥官的气魄前终于卸下最后的矜持,自发敞开──”
  “卫生兵!心理辅导员!警察局!宪兵!管理机构!谁都好快治治她的脑袋!”
  “哎呀哎呀,说得好过份。我听葛罗莉雅说指挥官很喜欢黄段子才试着挑战一下的,失败。”
  “想也知道她是骗你的吧!”
  “我知道呀。”
  “又爽快承认了!根本蓄意犯啊!”
  “因为这样才可以看到指挥官有趣的反应呀。”
  “你──唔!”
  青年的话忽地梗住,顿了半秒,彷佛吐出肺部所有空气似地叹一大口气,因激动情绪而耸起的肩膀也无力垂下。
  “太狡滑了啊,芸。”
  “哎呀哎呀,怎么突然这么说?”
  “还问我?你喔──”
  这个时候,门铃毫无前兆地响起。
  “又有人?”
  “哎呀哎呀,指挥官真是万人迷耶。大姐姐很开心喔~大家这么依赖指挥官。”
  “呃哈哈,虽然大多时候还是我依赖大家就是。”
  说着青年前去回应,然而从对讲机传来的声音却让他的表情僵住。
  “我是约翰.柴吉吾德。想针对老板的状况作些讨论,方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