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翊兵营这晚异常萧索;彼方御向的议事桌上却人声嘈杂,像口炸开的锅。
  众声异口尽是相互指责,搞得所有与会人都屯了些火气;后来不知是谁先起的头,渐渐地,矛头竟一致指向了敌对军营中遭掳的九王爷。
  明白是连日战事失利以致众人压力有些失控,白炎罗试图先稳住场面。
  “安静!”
  紧接在这声制止之后,却是更加激烈的反弹声浪铺天盖地而来。
  “──可是大哥,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
  “是啊大哥!这几日的战况你也看在眼里,我们根本毫无招架还手之力!”
  “士气大受打击、军心渐起骚动,甚至传出岳翊军师‘鬼面参天、料事如神’的风言……这样下去要糟啊!大哥!”
  “我一早说过,那娇贵王爷要真被岳翊狗逮去咱得先下手为强!看现在都坏成什么样子……”
  磅!
  一记重拳砸上桌面,蛮横威压下了此起彼落的众口争执。
  “──放肆,通通都要反了吗!”
  此时沉声怒喝强硬地控下场面的却不是白炎罗,而是平日安静稳重的巽风。“一个个一口一声大哥,就真忘了自己的本份?我御向军倘若真乱纪至此,不必等岳翊上门收拾,直接拱手相让夜潼关如何!”
  ──磅!
  “以为只有你晓得大声嚷嚷?”拳头离桌,离火望住那以往素不争话语权的沉默校尉,面露挑衅。“平日里哑巴,到了这种时候才摆脸子想当老大?你算哪路货色!”
  “我算哪路货色,你会知道的。”巽风冷冰冰地接腔。一手已摸往配剑,昂首对白炎罗请示:“大哥,请容我代劳、训示‘规矩’二字怎写!”
  “当我怕你?”未等白炎罗答覆,离火已率先起身。“应战!”
  应声快语动作更是疾迅,唰地便已出手拔剑!
  “──够了。”
  孰料剑身还未出鞘,已教人从后先一步按住了剑柄。
  搁在剑柄上的手掌看上去并未施力,彷佛只是轻巧搭住;在场惟有离火一人深刻地感受到其下蕴藏的功底何等深刻,稳当切实,角度力道无不拿捏准确。
  这一搁要不是搭在剑柄上、而是搭在他脉门上……
  更别说,他坐离主位还有两座之隔,却连对方何时来到自己背后都一无所觉。
  前一刻还火爆嚷嚷的离火如今浑身僵硬,背上不觉出了一层冷汗。
  “这几天连着出事,所有人都累了。”白炎罗神色淡淡,那张远低于实际年龄的娃娃脸上此刻并未显出任何恫吓之色。
  “但再怎么累,也得扛着;要不别说等岳翊狗子上门,本大爷眼下就收拾门庭、清理门风,也省得烦。”
  单单只是面无表情、便教在场诸人彷佛冬夜里被当头淋下一桶井水,刺骨之余陡地找回了几分冷静。
  “国有国法,军有军规。”
  白炎罗嗓音仍是一派平静,抬头往议事桌边扫视了一圈。
  “不妨请两位校尉告诉本将,御向营内私自械斗,该当何罪?”
  “‘回将军的话,’”
  两人踌躇了会,开口一答竟是异口同声。
  “‘是死罪。’”
  死罪二字铿锵落下,直如丧钟敲响。
  “那么现在──”
  随着平静的尾音拖长,营中众人的心也跟着提起。
  “带上你们捡回的小命和脑子,老老实实坐下来继续会议,办得到么?”
  “‘……是!’”前一刻还剑拔弩张的两校尉低下了骄傲的头颅,俯首归顺。
  白炎罗松手,回到主座。
  一度乱如沸鼎的军帐,此刻鸦雀无声,细针落地都听得见响。
  忽见白炎罗扬起手,候在一旁的副将立刻奉上备好的纸卷。
  图纸一在桌面上铺展开,列席诸将立刻从图上地形、及墨朱二色注记看出这是近几日战报的总结。
  “近日接连在岳翊狗子爪下吃尽苦头是真,不过这下大伙再怎么不情愿也得承认,悠小……监察御史参与进议事那阵子,确实是做足了功课认真听讲,不只是坐在那儿做做样子撇着毛笔玩而已。”
  白炎罗锐利的视线扫过先前多次曾在明里暗里、挑出这点嘲笑说事的坎水校尉。只不过坎水厚脸皮惯了,没直接被点出,便只装作不知,一脸坦然地坐在原处没有任何表示。
  白炎罗也没说破,将目光调回图纸上。“这是第一战场的地形图及战报标记,各位看得都熟烂了,不必本大爷多说──那这一张呢?”
  他哗地铺开另一张图纸在旁对照,众将领扫了一眼,发现并不陌生:“是岳翊兵营。”
  毕竟整支岳翊王师军营区就驻扎在别人家门前,再怎么谨慎,大体轮廓教御向摸透也不过时间早晚的问题。
  “现在,”白炎罗执起狼毫,往第一战场兵阵图四周注记较为零星处接连撇下墨痕,“略去这处、这处、这处……和这处,还有这处、这处……”
  随着墨迹起落,堪称辽阔的第一战场周边大遭削减,渐渐丧失了原先样貌。
  未等他完工,列位资历最长、也最为稳重的震雷校尉冷不防霍地起身,瞠大了眼睛狠狠地盯住那张图纸,平时不露哀矜喜怒的平静神情里此刻竟现显出几分惊愕。“这是……!”
  “老雷?”坐在他旁边的离火让他吓得最呛,一时吓掉了链子忘记维持议会上该有的礼节,冲口而出:“怎么啦?活见鬼似的!”
  震雷没有回答,只有那急促的呼吸起伏泄露出了他内心的激动情绪。
  “震雷校尉看出来了,那你们几个呢?”白炎罗头也没抬,执笔不停,直至完成削抹工程。
  待他最后一笔停手,莫说震雷,在场诸将把两张图纸重新一对照,领悟过来的瞬间有的惊呼出声,有的愣在原处,更有的控制不住内心激昂、猛地起身甚至撞倒了膝后凳椅也无暇顾及。
  呈现在众人面前的第一战场地形图,转眼间竟成了岳翊兵营镜映般上下颠倒的轮廓!
  呼应众人高涨的情绪,白炎罗手下图纸一翻,两幅对照地图顿时清晰呈现在众人面前。
  “依照第一战场的战报标记看来,首战失利最严重的位置在这里。”朱笔挪到岳翊军营图中相对应的位置上头,在正中央圈出标的。“随后,依次是这里、这里、这里,和这里、还有这里。”
  六枚线条依序粗细的圈点落在岳翊兵营图纸上,其中三枚分布在中央,其余三枚则二前一后,若以三层同心圆来说、散落在约莫第二层的位置。
  “主帐、兵器库、粮仓、医棚──锁定对岳翊王师而言最重要的几个营内驻点。”白炎罗手掌往图上磅地一拍,震得桌面一跳、众人同时心头一凛,“只需取证其三,我们就能证实这份分布图的可信度。”
  “可是大哥,这里有六枚圈点,余下的二处又是甚么?”离火拧眉问道。
  “岳翊王师这次由燕、袁两方派系组成,除去主要的共同议事地方,必然还有各自主帐。”于是一拆为三。
  众将领目不转睛地盯着两张对照图,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且先不论求证结果,光是眼前二张图纸透露出的讯息,就足以令原先心中或多或少对那娘娘腔脸王爷有些轻视的诸将领,彷佛被一耳刮子重重甩在脸上。
  “且先假设大哥的推论是对的。”率先找回声音的是离火,尽管他声音乾涩,像活吞了两只苍蝇那样不情愿。“那娘娘腔……那监察御史挖空心思告诉我们岳翊军营分布,却没喊声他人被关押在那儿?”
  “离火,与你同袍至今你犯过不少蠢,就属这次最为可笑。”冷冷接腔的自然是巽风。
  离火立刻怒目而视,却碍于对方竟和白炎罗同样一脸了然神色而不好发作,只得梗着脖子怪腔怪调地腆颜下问:“敢情巽风校尉像对头军师鬼面,能参天机?”
  “这无须参天,只关乎寻常情理。”巽风嗓里仍带着寒气,却没有过多为难或耻笑,只道:“要是我方也有幸逮住敌军知情要员扣为俘虏──例如那军师鬼面、例如那蛇蝎军师符瑾諠──还得留他活口问话的时候,你会把人关押在哪?”
  自然是层层重兵把守,并便于问话之处。
  随着呼之欲出的答案,众人视线统一落在了岳翊军营正中央,三枚圈点正中。
  盯着那处交会时,诸将领脑中流转着什么样的心思,白炎罗无意去一一析解。
  他手中朱笔挥落,点在众人视线汇聚处,留下一抹醒目红痕。
  “从今往后,不要再让本大爷听见任何一句闲话。”
  他沉声开口,态度强硬。
  “没把九王爷抢出来以前,岳翊狗子就算屁滚尿流想缩头,也得先从本大爷斧下过!”
  即使被掳获,他也仍不放弃地,正在尽他所能最大的努力。
  希望帅气的娃娃脸和没有现身但同样帅了一把的小王爷能让大家有个爽快的年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