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翻转着手下的图纸,一面翻找着桌案上的专书,柳轻绿蹙起纤眉,努力想找出可用的资料。
  图纸是江蓦然早上画给他的“功课”,案上的一迭专书也是江蓦然从御书房里找来给他的,要他想办法将平面的架构用立体的方式呈现出来。
  很难,但他不想放弃。
  昨天晚上被江蓦然称赞时,心中那种有些羞赧的满足感、和受到别人肯定的纯粹快乐,是他从未嚐过的奇妙体会。
  他没有调色染布的天份,在柳家,他从来是一个不受肯定的人。
  但在江蓦然写满赞赏的眼睛里,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好像也可以拥有像擅染的哥哥们一样的“价值”……好像,不再是别人口中只配供人玩赏却一无是处的“白瓷娃娃”,而是一个真真实实、有资格站在江蓦然那样耀眼不凡者身边的“人”……
  “我不是告诉过你,快点从我皇叔身边滚开的吗?”
  突然一声悦耳却冰冷至极的嗓音将柳轻绿扯回了现实里,原本红润的面色在听见这道宛如噩梦般的嗓音后倏地刷白,柳轻绿指尖微颤,恐惧地抬起头。
  “九、九王爷……”
  “御晴烟”面无表情地走到柳轻绿面前,眼神像针一样扎人。“后宫全被赶出去了,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九王爷……”
  “叫我做什么?本王爷问你话。”神色转趋凌厉,他狠狠瞪住柳轻绿,寒极的声音里没有温度。“我皇叔刚才突然在御书房病倒了,你知道吗?”
  “咦……?!”柳轻绿忍不住站起身,焦急地追问道:“皇上他……”
  “你还想装什么傻,柳轻绿!不就是你使计害我皇叔的吗?!”自怀中掏出一样物件重重放到桌上,“御晴烟”直直指住柳轻绿的鼻尖,怒道:“我之前亲眼看到你喝下这种害人的肮脏东西,少在那里假惺惺的装模作样!”
  发现那正是自己先前好几次回头翻找却遍寻不着的小药瓶,柳轻绿的脸上再也没有任何一丝血色,颤不成声。“我……不……我……”
  “我请人验过了,这个是岳翊国特有的慢性毒,叫做‘三月寡’。是不满或对丈夫心怀怨恨的女人在用的──喝了这个的人本身不会中毒,但是毒素会在接下来的三个月内慢慢从身体表面渗透出来,只要碰到你身上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会中毒!”
  柳轻绿面容惨白,忍不住倒退了两步。“不……不……”
  一双写满温柔与呵护的眼睛在脑海中闪现,柳轻绿掩住唇,求饶般拚命摇头。“不要、不要再说了……”
  然而冰冷的声音却没有停止,像在谴责他的恶行:“而且这毒不是立刻爆发,只会在中毒的人体内慢慢累积、慢慢累积……等累积到一定的量,中毒的人会慢慢开始出现虚弱无力等病状、但却检测不出原因──到了这个时候,要是再继续碰触那个当作毒引的人,不出几天,中毒者就会因为脏器衰竭而死──”
  “不、不……不!”一听见“死”字,柳轻绿惊惧地轻呼出声。
  我做了什么……?!
  两行水光滑过精致却惨白的脸颊,柳轻绿不自觉地不断摇头。
  “不要、不要……!我不想害他!不要、不要……”
  “御晴烟”冷冰冰地注视着他的泪颜,冷酷道:“这些话你留着去对我皇叔哭吧──当然,前提是到时候如果他还敢相信你的话!”
  抄起药瓶一阵风似的奔出宫门,“御晴烟”撂下的狠话与柳轻绿心碎的哭泣回荡在空旷的寝殿里,交织成了痛苦蔓延的低回旋律。
  “蓦然、蓦然……”
  他几乎忘了自己曾喝下毒药这件事,更几乎忘了当今皇帝正是血洗他们柳家满门的仇敌……他突然觉得江蓦然的温柔像是一片海洋,而自己陷溺正在里面,宁愿死也不肯离开。
  美丽的唇瓣被自己咬破,渗出了血丝。
  “蓦然……”
  身体像顿时失去了支撑力一般跪坐在色泽鲜艳的地毯上,柳轻绿弓着身体按住自己的心脏,觉得那里正隐隐地抽痛着,细微的抽动却很疼很疼。
  ──不行。
  至少要把自己现在的想法告诉蓦然才可以。
  趁他还愿意相信的时候……
  跌跌撞撞地站起身跑出寝宫,柳轻绿隐约想起“御晴烟”刚才提到过的地方──
  “御书房”。
  “……皇叔,拜托你好不好?听我说!”
  柳轻绿用尽最快的速度一路飞奔到御书房边上,就听见里头传来“御晴烟”直震梁宇的怒吼。
  “朕不听,是因为朕没有那等空闲听你信口开河的胡言乱语!”
  ──接着传来的,却是柳轻绿此生从未从江蓦然口中听过的冷声暴喝。
  他被这声怒嚷骇得一颤,悄悄缩到侧墙一扇雕花木窗下,惊弓之鸟般紧张地注意里头的动静,咬着指尖不敢发出任何一丝声响。
  “那个人想害死你啊!皇叔,你醒醒好不好?!你灭掉他一整个柳家的深仇血恨你自己忘了,柳轻绿可不会忘!随时等待机会就准备要反咬你一口!”
  “够了,御晴烟,”属于当朝天子的嗓音染上一抹疲惫,“出去。”
  “你现在很容易累,对不对?而且有时候连走路都会突然踩不稳、甚至偶尔会发生像刚才那样突然失去意识昏厥的情况,对不对?”
  “……”
  并未否认的缄默像一只无形却强而有力的手掌,狠狠掐拧得柳轻绿心口渗出淋淋鲜血,只得咬紧指尖,听着“御晴烟”拿出小瓶并转述他那天亲眼看见柳轻绿饮下此毒、以及他蒐集到的所有关于“三月寡”的毒性。
  一字一句像割在心上的凌厉弯刀,听得柳轻绿泪水在眼眶中直打转,却连大气也不敢吭一声。
  “……够了。”尚未听罢,低醇如酒的嗓音早已结成了冰。
  “所以我说,皇叔你一定要小心引狼入室──”
  “别说了。”
  “你绝对不可以放过那个柳轻绿──”
  “砰!”的一声拍案巨响硬生生扳断了“御晴烟”的话尾,勒令他不准开口。
  “朕叫你住口!御晴烟!”
  气氛一下子下降至冰点,陡地满室生寒,凝重得连缩在外头的柳轻绿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砰!”另一声巨响冷不防从御书房里迸出,紧接着“御晴烟”气到发抖的怒吼:“要拍桌子谁不会!我真的受够了!你明明知道那个姓柳的狐狸精想害你!你为什么还这样一声不吭的什么都不──”
  “──因为我爱他!”
  双眸一瞠,柳轻绿的呼吸顿时一滞,就连咬破了指尖、温热的鲜血流淌过白净的指间与手掌都毫无所觉。
  “这就是朕的答案,懂了吗?”一声暴喝以后,低醇的嗓音反而平静了下来。
  “──我不懂!我也不要懂、不想懂!”气怒的声嗓里渗入一丝哽咽,不知道随手拿了什么东西往地上扔的狂乱声响接连响起,最后是喑哑得令人心痛的细哑嗓音嘶声暴吼:“好!既然你这么想被柳轻绿害死那随便你!
  “──御苍遥你给我听好!你这愚蠢无耻的该死混帐下地狱去吧我御晴烟再也不管你了!”
  细碎响起的哭声随着急乱的脚步声奔出御书房,柳轻绿知道自己该走了,回到寝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或者立刻进御书房解释什么的,都好。
  但他却发现自己动不了。
  用尽最后的力气却只能将伤痕累累的双手用力掩住脸庞。
  奔腾的眼泪混杂着鲜红色的血,一滴滴地滑落指间,淌开了一朵又一朵嫣红鲜明的无声血泪。
  粗鲁地抹掉脸上的泪珠,我狠狠咬掉嘴巴前面那半截硬脆的浅金色扁带状物,满嘴的甜。
  ……好吃。
  “这个是什么?”
  “糖葱。”用一种喂食流浪狗的动作把另外半截推进我嘴里,闻仲直立起半弯的腰,一双凛蓝色的眼睛静静地看着蹲在大石头后面的我。
  一阵沉默之后,我闷闷地问道。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看的?”
  “从你哭着奔出御书房开始。”
  “……”
  “……”
  阳光的影子缓缓移动,很慢很慢的。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
  抹掉最后一滴眼泪,我拍拍裤角站起来,越过闻仲的肩膀往宫苑的出口走去。
  “……糖葱很好吃,谢谢。”
  “不客气。”
  “悠小子,陪本大爷打一场。”
  “不要,我一定挨打。”
  “……啧。”
  “回我家,我们去找沉月?”
  “……好。”
  “主子。”冷静到近乎冷漠的声音响起。
  “什么事?”
  “请放开奴婢的袖子,这样奴婢切不了菜。”
  “……”默默放开。
  “将军大人。”
  “吭?”
  “请别蹲在奴婢脚边,这样奴婢无法移动。”
  “……”默默移开。
  “沉月……”我可怜兮兮地扯了扯沉月的袖子,一脸的期待。“我想吃──”
  “蛋黄酥?”沉月平静地将茄子切成小段小段。
  “不是……”
  “……?”猛地停下动作,沉月用一种以她的冷静程度和面部肌肉活动率来说算是相当震惊的表情直直盯着我。“主子?”
  她立刻放开茄子抬起手背,有些忧虑地贴在我的额头上。
  “……”喂!
  我在娃娃脸的瞪视下赶紧把她的手挪开,说:“我想吃糖葱。”
  “糖葱?”沉月沉思了一下,然后摇摇头。“九王爷府里没有人会做糖葱。”
  “啊?”我一愣。“不是把糖和葱放进锅子里加热混合在一起然后放冷……就好了……吗……”
  在沉月挑高的眉尖和娃娃脸不屑的撇嘴之下,我讪讪地闭上了嘴巴。
  看来不是……
  “悠小子,你想吃糖葱?”
  “嗯。”
  娃娃脸啧了一声,“可惜你和老头子没什么交情,他很会做那个。”
  “咦?”
  “做那东西很麻烦!和好糖以后要用手一直拉它一直拉它,而且手劲和方式好像还挺讲究的──甭摆出那种可怜巴巴的表情,本大爷不会做那种东西!”
  “啐!娃娃脸你除了打架之外好没──”
  娃娃脸扭出一个狞笑,“好胆你再吐个‘用’字出来,本大爷马上把你塞进灶里两百遍!”
  “呜哇沉月你看他啦~~”
  “明明是悠小子讨打!”
  “……”沉月深吸了一口气,“主子、将军大人。”
  “啊?”
  “吭?”
  “请不要这样拉扯摇晃,否则奴婢不能担保会不会切到任何茄子以外的东西,例如将军大人的手指或者主子您的脖子。”
  我一秒陷入惊恐,“为什么我是脖子?!”
  “简单,因为悠小子你矮嘛!”
  “……撞墙吧你!”
  入夜。
  冰冷的月色下,一抹纤小的人影依照指示,避过众多耳目悄悄溜到宫苑一处偏僻的漆黑院落。
  人影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包袱,像抱着救命的浮木一样战战兢兢。
  “轻绿,拿到东西了?”
  “呜!”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柳轻绿倒退了两步,怯怯唤了声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阴沉男人:“二、二哥……”
  “东西给我。”柳渊隼全然不多言,朝着柳轻绿直直伸出手索要他怀里的宫苑平面图。
  “二、二哥……”鼓足勇气,柳轻绿颤抖着提出请求:“我、我想、想拜托您一件事……”
  “我不会助你逃出皇宫。”柳渊隼冷漠地望着弟弟的脸。“就连我自己,都已经做好在杀了那狗皇帝后要身殉柳家的准备。”
  “不、二哥……我、我想……拿药……”
  “药?”
  “我……我想要……”在兄长那弯刀般锋利冰冷的注视下,柳轻绿吞了口口水,悄声道:“上、上次二哥给我喝的那种毒的……解药……”
  “……”
  死寂的沉默把气氛降到了冰点,柳轻绿瑟缩着抱紧怀中包有宫苑平面图的包袱,满脸企求地望着柳渊隼。
  “──你在说什么?!”
  乍然劈开沉默的厉声质问让柳轻绿面色立刻刷白。
  “好不容易有机会杀了那昏君替我们柳家上下一百三十二条无辜冤魂复仇血祭,你却说出种话?!你以为柳家何以招来这种无妄之灾?你对得起那些因你而死的亡魂吗?!”
  “不是这样的,二哥……”柳轻绿还想说些什么,却在接触到柳渊隼的眼神后绝望地明白到自己此刻再多说些什么都没用。他咬紧下唇,颤抖道:“如果、如果二哥不、不给我解药,那么我……我也……”
  鼓起勇气,他说出这辈子第一次出口的反抗:“我也不会把图给二哥的!”
  “……”眼神转趋冷酷,柳渊隼盯着弟弟害怕到盈满泪水却越来越坚定的漂亮眼睛,“你再说一次,柳轻绿,说得清楚一点。”
  “我、我……”
  “你以为御苍遥是真的把你当成宝贝捧在手心,所以就这样对他死心塌地了?”
  “不是的……”
  “你现在年轻貌美,他当然喜欢你珍宠你──但等你长大了、不再漂亮了,就只能等着被他弃如敝屣!”柳渊隼凌厉道:“你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吗?柳轻绿!”
  “二哥……”
  “更何况──”
  柳渊隼跨步上前,一把攫住柳轻绿怀里的包袱。怒喝道:“他杀了疼爱你呵护你的父母兄姊、杀了那些照料你拉拔你的奴仆,你难道一点感觉都没有吗?柳轻绿!你还是不是人?你还有没有良心?!”
  “不是这样的,二哥!求求你……”柳轻绿直直跪了下去,崩溃地痛哭失声。
  “我……知道二哥恨我、讨厌我,觉得大家会死是我害的……可是二哥……他真的对我很重要、很重要……不要害他、求求你……”
  ──从来没有人像蓦然一样对他好。
  呵护、珍惜、不求代价的温柔。
  甚至肯定他的能力、给了他“价值”。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有存在意义的。
  他在柳家唯一同父同母的兄长,眼前的二哥,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在母亲死后,二哥为了不被父亲忽视而豁出命似的努力学习,以惊人的天份和经商手段渐渐升为半个实质当家,成天南来北往的跑,不是到外地做生意就是去更远的地方学习新技术,明明是与柳轻绿血缘最相近的人,却反而成了整个柳家里柳轻绿最少接触的人。
  所以为了整个家长年在外面奔波的二哥,根本不知道……
  “──喂喂,想动我皇叔,至少先问过我的意见吧?”
  冷不防一道笑嗓打破僵持的沉默,只见一抹人影从废弃的宫殿里推门而出,倚在门上对一时无法反应过来的柳家兄弟俏皮地挥了挥手。
  然后,那只挥动的掌平举成手刀做出灭口的手势,由左而右,隔空划过自己的颈子。
  “幸会啊,柳渊隼。还认得我吗?”
  “……是你?”由于生意因素而训练出精确辨人能力的柳渊隼蹙起凌眉,语调森冷,“你以为在这种地方,八重夜还会再出现为你挡第二次刀?”
  “或许罗。”那个人轻松地笑了笑。
  然而,一看清楚对方的脸,柳轻绿只感觉到一阵冰冷的绝望从胸口开始向外蔓延,将他整个人包围吞噬。“九……王爷……”
  “九王爷?”听见这个称呼,柳渊隼双眸一凛。“先皇第九子,当今九王爷御晴烟?”
  “正确!”雀跃地蹦下台阶,“御晴烟”朝柳渊隼摊开掌心,笑得一脸天真无邪,“既然知道我是谁了,就快把‘三月寡’的解药交出来给我吧!我皇叔等着要呢!”
  “……”柳渊隼眯起凌厉的双眸,缓缓抽出腰间的弯刀。“就算御苍遥灭我柳家满门,我也不想滥伤无辜──”
  手腕一转,刀面上映出了冰冷的弯月。“但是,只有死人才能真正保守秘密!”
  “二哥!不……”
  闪烁的剑光刺得柳轻绿忍不住闭上眼睛,却突然被人扯住后领从地上提起,接着是一阵令他寒毛直竖的冰冷感觉舔上他的脖子,吓得他全身一颤,软弱的双脚几乎支撑不住自己。
  “解药给我,我就把你弟弟还给你──一命换一命,很公平。”“御晴烟”一个飞快的闪身揪住柳轻绿当人质,藏在袖子里的短刀隔隙抵着他的颈,不到两寸的距离。
  柳渊隼厉声喝道:“自柳家灭门开始,我们早已有身殉柳家的觉悟──你想拿我弟弟威胁我是没有用的!”
  “哦?真的吗?”“御晴烟”悠哉一笑。“你确定……现在被我抓在手里的这个小可怜,也有这样的觉悟吗?”
  “……”觑着弟弟苍白含泪的脸庞,柳渊隼握紧手中的弯刀,却无法反驳。
  “欸,我说,柳渊隼。”望着他脸上紧绷的线条,“御晴烟”垂下长长如扇的眼睫,一开口竟然是莫名的提问:“在你心里,‘家’到底是什么样子什么形状,可以告诉我吗?”
  明知道自己不能也不该随着对方的牵引起舞,柳渊隼依然忍不住从齿缝间迸出反问:“……什么意思?”
  “你真是个奇怪的人,柳渊隼。”澄澈而灵活的漂亮眼睛直直盯着柳渊隼的眼,慢慢说道:“你口口声声说要为被灭的柳家报仇,但是我问你‘家是什么’这个问题的时候,你却回答不出来。”
  顿了一下,吐出悦耳声音的粉唇勾起一抹困惑的笑弧。
  “──你到底一直在守护些什么、扞卫些什么,居然连你自己都不知道吗?”
  “……”柳渊隼眼神一凛,一甩刀尖冷声喝道:“危言耸听!”
  “你以为不威逼不利诱的让一个人变节倒戈,这种事很容易吗?你弟弟的个性再软再好欺负,也不到不辨是非的地步,你很清楚──那今天他却鼓起勇气来向你要解药,你有仔细想过是为什么吗?”
  柳渊隼漠然道:“得到一时的疼爱就以为再无后顾之忧,所以不想失去御苍遥这个靠山──如此而已。”
  “二哥……!”痛苦的眼泪混杂着不敢置信的唤喊跌落到地上,柳轻绿哭得全身颤抖,崩溃地大叫:“二哥……二哥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那些人……那种地方……根本就不是‘家’!二哥,我不要……我不要二哥为他们死,因为根本不值得不值得不值得……”
  痛苦的回忆就像泥沼,让人无法逃开爬不出来、越奋力挣扎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越快沉沦下陷,最后连求救都叫不出口,因为不会有人听见。
  “二哥……不要了好不好……不要管报仇了好不好?做这种事,二哥根本不快乐……不快乐啊……”
  “你在胡说什──”
  “听我……说,二哥……之前我一直乖乖听你的话,你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现在,请你听我说……好吗?二哥……”
  瞪着眼前像在一夕间长大变坚强了的弟弟,柳渊隼发觉自己竟突然无法反驳他,于是缄默了下来。
  “二哥……那个人真的对我很好……你拿走的那张图是我自己偷偷画的,因为我不敢去御书房……偷……可是、可是被他发现的时候,他没有骂我,反而称赞我画这个很有天份、很厉害……以前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种话,二哥,从来没有……以前爹常常打我、骂我没有染布调色的天份……其他哥哥们嘲笑我不会说话、不懂交际……姊姊……姊姊和姨娘们都说……说……”
  深吸了一口气,柳轻绿屈辱地含着眼泪,低低道:“说我长得一脸……婊子样……难怪爹不疼娘不爱,连、连……连唯一的亲哥哥都不要我……”
  脑子里轰的一响,柳渊隼难以置信地着哭得连说话都会抖的弟弟,几乎失去思考的能力。
  “除了称赞我肯定我以外,那个人教会我一件最重要的事,就是人要找到然后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让自己活得快乐开心。”
  柳轻绿望着兄长表情空白怔忡的脸庞,突然想到当初自己听见“去做你想做的事”这句话的时候,是不是也在江蓦然面前露出同样的表情。
  ──明明还是很难过,他却突然觉得很想笑。
  “二哥……二哥这么厉害,又会染布又会做生意,只要不想报仇的事,一定可以过得很好的。我……我想保护他──可是!可是……”柳轻绿望着和自己血脉相系的兄长,笑的同时却滑下了两行眼泪。“可是我也想保护你……我唯一的,二哥。”
  一阵强烈的不祥感涌上胸口,柳渊隼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感到一阵心悸──瞳孔一缩,他霎时明白为什么会突然感觉怪异的原因!
  ──因为那句话听起来就像遗言!
  “轻……”
  唰──
  颜色鲜明的猩红液体从划开的雪白肌肤间涌现而出,没有预料到柳轻绿会主动以颈抹刀的“御晴烟”立刻丢下短刀,但早已经来不及。
  “轻绿!”
  世界在瞬间失去了色彩,只剩下浓重的黑、惨澹的白以及怵目惊心的刺眼殷红……
  ……不、不!不是这样、不该是这样的!
  “轻绿────────────────────────!”
  他冲上前去挥开了愣在当场的少年王爷,抱住弟弟软倒的纤弱身躯,却惊惧地触及弟弟涣散的眼神和恍惚的笑容。
  蓦然……到了最后,我真的有照你说的,做我想做的事。
  你会像之前一样,称赞我很厉害、很有天份,对不对?
  脑海中浮现出江蓦然温柔的眼神,柳轻绿满足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