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地下王者,“夜帝”陆麒。
虽然几乎不曾出现在大众面前,只陆陆续续有传言表示、这位传说般的人物有着一双同样只在传说中出现的紫色眼眸,因此除了那异于常人的眸色,鲜少有人认得他的外貌──但这完全无损他的势力与名声遍布京城这个事实。
从事一般营生的或许感触还没有那么深刻,然而就算是哭闹得无法无天的路边顽童,只要一听见这个名字都会吓到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即使明明知道自己一辈子也不会和对方有交集。
至于那些游走在法律边缘的、或者根本从事不法行业的当然更不必提,对他们而言,得罪了哪些高官皇戚甚至惹上当今太师、万万都比不上冒犯夜帝陆麒更加严重──如果得罪前者,至少还能抱持着逃往乡下甚至他国的侥幸;然而若是犯上了后者……要知道,对方可是连各方官商与各地盘的老大都亟欲讨好巴结的人物。别说逃走,连走出京城都是一种奢望。
最广为人知的例子,就是有户于京城立业超过两百年的酿酒世家,新任当家上任第一天就不识好歹触怒了陆麒──
此后,再也没有人看见过那户世家的任何一名活口。
因为隔日清晨,街坊邻居们惊恐地发现他们全家大小连同奴仆在一夜间全数失踪!连庭园、楼房、与住宅相邻的酿造厂都被夷为一片平地,简直就像是不曾出现过在这世界上一样。
没有人知道陆麒是怎么做到的,也没有人敢探问。
人们只知道,那户世家隔壁原本只有一般茶楼大小的无名小赌馆在隔日大兴土木,竟然整个拆毁、接着覆盖过了原本的酿酒世家,一路建成了现在无论占地或层次都属京城第一的麒麟赌坊──有人谣传,那片土地是麒麟赌坊的四位当家与陆麒有特殊的勾结所得到的“赏赐”,可是没有人能拿出证据、当然更没有人敢求证。
说得再直接一点,“夜帝”并非任何人为陆麒安上的谄媚称谓,而是随着“陆麒”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意义越来越不同凡响,京城人民出于敬畏不敢直呼其名、渐渐达成共识而置于这个名字前面的敬语──
敬那个与御向太师齐名并列的京陵传奇。
敬那位统治整个京城黑道秩序的无冕帝王。
──“夜帝”·陆麒!
“谚、谚老板!我们快走!别标了……”
认出二楼那人的身分以后,趁着人们的注意力还放在陆麒身上,一群商贾子弟连忙钻出人群,急急忙忙围住北堂谚便要强行将他架走,但北堂谚却是出乎他们意料的执着,硬是不肯移动。
“谚老板!那位不是冒牌货,真的是夜帝陆麒本人啊!”
“那不是我们得罪得起的!听说就算是太师大人遇见他也得敬让三分,更何况我们顶多只能算是家底比较足的平民百姓……”
“烟色的声音好听归好听,但是为了听一个歌伶唱歌赔上你所有产业和一家上下的性命完全划不来啊!”
“请你冷静点、想想那户被夷为平地的酿酒世家吧,谚老板!”
即使一群人口沫横飞的低声劝诫威胁,北堂谚依然不为所动,用一种理所当然到连这群好修养的贵公子们都有冲动掐他脖子的语气轻描淡写道:“这是公平的竞标,既然我有钱、有本事标下烟色,就算他是京陵夜帝,又凭什么叫我退出?”
其实他们能理解北堂谚为什么讲出这句话,纯粹陈述事实也好、赌气好强也罢,这些从小习惯了要什么有什么的贵公子真的都能懂。
──但坏就坏在,北堂谚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整个场面都是安静的。而他老兄本人并没有压低音量的自觉。
现场的空气立刻凝结,冰冷稀薄到一旁有些人不住抽气,惊恐地张大了嘴巴。
完蛋了……
围在北堂谚身边的众人面色立刻像泥墙上漆一样瞬间刷白,突然深深后悔起刚才为什么不直接掐晕他扛走了事。
“哈……”
一声轻笑跌落在冻结的空气里,接着,就像碎裂了冰晶相互碰撞一样猛地震鸣出了越来越响的张狂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明明是十分爽朗而且并不粗俗也不刺耳的愉悦笑声,竟同时散发出不可思议的优雅,却让一楼不少人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只差没抱在一起发抖、甚至有冲动想夺门而出。
──因为那笑声里听不出任何欢意,只有冰冷的杀气共鸣。
笑够以后,那双凛紫色的眼睛微微眯起,盯住了北堂谚那双自始至终都不曾改变的冷静脸庞。
“呵……有意思。”
低哑迷人的成熟嗓音从二楼传来,面上依旧是带着笑的。
“人称京城第一商的……北、堂、谚。”
“啪!”的一声,原本握在陆麒右手上的葵扇扇柄应声断裂!
“──是吗?”
语落,被尊为夜帝的京城地下王者甩开手中的残扇,转身离去。
残扇擦过了雅厢看台的围栏,有如失足的坠楼人那一身衣衫飘翻……
最后,“喀!”的一响,落在众人瞬间缩紧的瞳孔底。
──粉身碎骨!
这两日来,麒麟赌坊的业绩与营业额一同呈现出相当惊人的飞跃性成长。
因为近日上门的赌客们除去找乐子和好奇新赌具“扑克牌”以外,还有大约三成的新客人,纯粹是冲着一个人而来。
这个人,就是现在京城人们口中议论纷纷的那位“天啊竟然不知死活不知好歹不知道保命比烟色还重要因此得罪甚至当面挑衅了夜帝陆麒呜啊啊然后果然被撂下警告一定会死得很难看呀呀呀真是太可怕了”的,京城第一商──
把上述那串京城居民们争相惊恐传述的句子简化,其实也只有三个字:
北堂谚。
……
麒麟赌坊的四位当家实在想不透,为什么只要三个字就可以表达的对象、偏偏付钱踏进来观赏之的贵客们都喜欢在前面加上那些字数惊人的形容词。
像现在──
“请问那位……天啊竟然不知死活不知好歹不知道保命比烟色还重要因此得罪甚至当面挑衅了夜帝陆麒呜啊啊然后果然被撂下警告一定会死得很难看呀呀呀真是太可怕了……谚老板他、他今天来了吗?”
耐心听完来客的询问,弯着一双狐狸眼的夜天笑着回答出今天已经重复了第二十六遍的答案:“当然,谚老板是今天第一位上门来捧场的客人哪!”
见这头肥羊……咳,这位贵客以一种奔向八卦的热切心情迫不及待地掏钱入场,夜天笑着对那道背影说了句“祝您今晚赌运昌隆”,愉悦地把入场费交给入口处的柜台。
说起北堂谚这个合作伙伴真是够意思!不只依约提供了麒麟赌坊贴近成本的独门代理“扑克牌”,在成为京城近日里最脍炙人口的八卦中心以后更是天天上门捧场──后头附带着一群热心追逐八卦的新鲜肥羊!夜天一整个心情大好到简直有冲动把北堂谚抱起来转三圈。
而且当有些胆子比较大的直接询问北堂谚那天晚上标下烟色后的“后续”,前阵子都一附失魂落魄模样的北堂谚都会“嘿嘿”两声,发出了不知道该说是幸福还是遗憾的叹息:“烟色的牌技真的不错,还好我前几日勤跑麒麟赌坊,否则……嘿嘿嘿~脱到连裤子也不剩的人可就要变成我了……虽然只能动眼不能动手不过还是……唉!我好期待烟色正式的初夜竞标啊~”
态度之大方之配合之炫耀,让人简直不知道该嫉妒该羡慕还是该为他担忧将为那一夜付出什么样的惨痛代价。
“二当家,”就在夜天想得出神的时候,一名原本在赌场内负责递茶水的接待侍者走到夜天身边,趁下一批来客进门前的空档低声道:“时间差不多了,谚老板起身往院子里移动了。”
“很好,”笑弯弯的狐狸眼闪过一丝光芒,“那就和先前说过的一样,去吩咐兄弟们‘准备’一下。”
“是!”
多双密切关注八卦中心──北堂谚──的眼睛追随着他,在他离开赌桌伸了个懒腰以后,也一路目送着他走到客人们一致通称为“院子”的地方,然后那一双双眼睛的主人们也鬼鬼祟祟地跟了上去。
“院子”是提供给赌客可以中场休息放松身心地方,所有赌客都能自由使用。虽然有围墙封闭,但院子里有小池流水、凉亭水榭、繁花青木,柔软的草地上甚至还放置了两座石桌椅,宽敞舒适,只要推开赌场侧门,走出去就能享受到──附带一提,除了占地广阔的麒麟赌坊,在其他赌坊是做不到这种额外服务的。
只见北堂谚走到水池边,注视着倒映星空的清澈水面许久许久,然后叹了口气。
“明明知道不能得罪……可是烟色的声音真的好像、好像……”
任凭躲在门后的“观众”们再怎么努力拉长耳朵,却还是没有一个人听得清楚那句“好像”后头接了什么词。
唉……杠上了夜帝陆麒,就算是京城第一商一定也觉得压力很大吧?众人忍不住彼此交换了个同情的眼神。
“水神啊水神,你说我明天晚上,有没有办法顺利地标下烟色呢?”
居然一个人对着水池子自说自话……
听见这句望池兴叹的自言自语,从门缝偷窥的众人忍不住更加同情了起来。
……果然压力太大了。
“唉……水神啊水神,我北堂谚也不贪心,就求你一件事,即使明天晚上我无法顺利地标下烟色,也绝对不要让夜帝陆麒得手──我会很不甘心!”北堂谚才说完,突然转过身背对水池,吓得所有偷窥者往门后一缩,以为行踪被发现了!
但很快地,他们就从北堂谚自顾自接下去的言语里发现只是他们多心。
“这样好了,水神老大,要是我背对着你还能打中你池中央那块小白石,那就表示命运也站在我这里,请你务必要完成我的心愿!”只见北堂谚半开玩笑地从怀里掏出了一枚铜钱,“要是真的实现,这铜钱就当作是我一点心意上的奉献好了!”
说完,北堂谚眼一闭,就着背对池水的动作将铜钱向后一抛──
噗通!
……没打中。
就算被北堂谚挡住了水池,门后屏息以待结果的众人也能从那直接落水的声音判断出结果。
“──等一下!我说水神老大啊,进庙里掷筊可以掷三次,那现在丢铜钱应该也可以丢三次吧?”某位似乎以为四下无人的奸商对着池子耍赖,从怀里又摸出一枚铜钱,再次背对池水,向后一抛──
噗通!
“……噗!”其中几个躲在门后的再也忍不住偷笑欲望,但刚发出一个音就惨遭身边的“同好”们伸手按住嘴巴灭口。
“又没中?”北堂谚啧了一声,心不甘情不愿地拿出最后一枚铜钱,“这次真的是最后的机会了,看在我前阵子痛失珍宝的份上,就当补偿补偿我怎么样?”
慎重其事地双手合十碎念了一番以后,北堂谚闭上眼睛,最后一次对着身后的池水抛出手中的铜币。
──叩!噗通……
“居然还真的被他给打中了唔呜呜──”忍不住忘我地惊呼出声的偷窥者立刻被七手八脚地压了下去,却还是迟了一步,被北堂谚给察觉到声响──
“什么人?!”
北堂谚立刻走过去推开门板,然而门后的偷窥者们早就逃得连影都不见了,十分善用地利之便地乔装成赌客,根本认不出谁曾在上一刻窝在门边偷瞄。
北堂谚皱了皱眉,像是被这段插曲打扰到心情,绷着脸一路穿过赌场来到出入的雕花大门前,挥袂离去。
自然,有几个表面上不动声色的赌客,也迈开脚步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北堂谚踏出麒麟赌坊,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十数尺处跟了一大票跟踪技巧实在称不上高明的八卦爱好者,迳自维持着不紧不慢的步调施施然地走在夜晚的街道上──猛地,旁边冷不防冒出了一只有力的大手,硬生生将北堂谚扯进了一条不起眼的暗巷里!
“你们是……”不愧为见过大风大浪的京城第一商,北堂谚虽当下吃了一惊,却很快恢复了平静的面容、环视将他团团围住的黑衣蒙面团体。
“你就是京城第一商,北堂谚。”为首者的语气不像询问,只是叙述。
“我是。各位有何指教?”
“指教是不敢,只有一事相求──明晚,请谚老板务必待在北堂府内。”
“……我懂了,”露出待客时完美无缺的微笑,北堂谚的声音里却搀入了一丝讽刺。“有人不希望我出席明晚鸢夜楼的烟色竞标夜,对吧?”
“谚老板是聪明人。”
“──我拒绝。”
为首者皱起眉尖,“……谚老板?”
北堂谚眯起眼睛,唇角勾成了挑衅的弧度,“如果明晚是我出不起更高价以至于无法抱得美人归,那北堂某必定心服口服──但如果是屈于威胁,无论是出于骄傲或者竞争心态,恕我都无法答应。”
“──那么,很遗憾。”
为首者沉下脸色,厉声一喝:“动手!”
──同一时间里,北堂府内燃起了熊熊大火。
耀眼的火光照亮了京城的天空,映得夜色渲染、一片无边殷红……
察觉到外头的躁动,原本已经就寝却睡不着的孟醒空掀开棉被下床,说不上心头沉甸甸的不安从何而来。
他推开房门,发现户外的躁动并非来自太师府内,而是隔了一道围墙的大街上。
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吗?孟醒空不自觉地咬住下唇,蹙眉望着高墙外的天空。
“孟公子。”冰冷的童嗓响起在孟醒空耳边,一如往常般的平静、却又比平常多出了一分凝重。“方才外头传来了消息,请您务必冷静听我说。”
“藤华总管……?”
“听报讯的说,由于起火原因尚未查明、抢救无门,北堂府现已陷入一片火海──孟公子!”一把扣住转身要奔往太师府大门的孟醒空,藤华总管握紧他的手腕,声音一厉:“即使你在现场也帮不上忙,徒增救援者困扰!”
“可是……”明知道对方是对的,但孟醒空根本听不下去!他着急地想扯回自己的手腕,眼底已然浮上一层水气,“可是谚他……!”
“请您放心,报讯的同时带来消息,谚老板自傍晚外出后至今未归,人身安全绝无大碍──现在,请您立刻回房。若有相关消息传回,我一定派人通知你;若想探视火场或谚老板,等明日火势扑灭、他自然会回北堂府检视灾情。”
“藤华总管!我……可是我……”他知道藤华是对的,每个考量无论对他或是对北堂府都是最好的,可是现在没办法立刻亲眼确认北堂谚的平安!这令他完全无法冷静思考!只能直直望着藤华冰雕似的冷酷脸庞,无措地掉下了眼泪。“谚他……”
“谚老板并不在火场。”藤华强势地截断了他的话尾,“我让仆婢端来定神安眠的药茶,请您饮下后即刻就寝。”
在藤华力道惊人的紧扣与眼神压迫下,孟醒空虽然着急担忧,除了依言回到房里外却无计可施,只能怔怔凝望再也无法像以前一样看出未来轨迹的虚空。
满心酸涩,终于泣不成声。
──北堂谚被人打伤了!
──北堂府失火了!
这次的小道消息几乎让整个京城都沸腾了!
有个观念大家都知道,那就是:想要把一样东西推广到人尽皆知,最好的方式就是将它明令禁止。
而现在北堂谚的状况就很类似。
所有人都知道,北堂谚会在一夜间遭逢这样双重打击的惨剧不只是运气背而已,最大的主因是他在两日前,鸢夜楼里,为一亲歌伶烟色芳泽,得罪了一位若想在京城立足、绝不能得罪的大人物──
京城的地下王者·夜帝陆麒。
黑道与白道最大的不同点除了行事风格外,对于情报的掌握量与掌握方式更是天差地别──简单来说,夜帝陆麒的手下无所不在,明里暗里各处都是。因此在传递关于北堂谚遇害的消息上,自知明哲保身有多重要的京城居民都很聪明地不敢在公共场合大声嚷嚷,只敢在背地里议论纷纷。
而这样的压抑不只制造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刺激感,更让他们在谈论的时候忍不住又会加上油添上醋──到了最后,每个京城居民都能将这两件惨剧说得绘声绘影,简直像他们全都亲眼看见北堂谚惨遭夜帝的手下围殴、又同时看到夜帝的手下往北堂府泼油放火。尽管两处案发地点相隔了起码有二十里远。
而在一番又一番堪称以讹传讹的耸动谣传后,现在所有京城人民都有了以下共识──
──北堂谚深夜走在路上被人拖进暗巷殴打成伤、性命垂危!
──北堂府在同时间的一场大火中,付之一炬!
──而这一切,全是北堂谚大胆惹怒夜帝陆麒的下场!
“怎么会……!”
孟醒空瞳孔一缩,几乎不敢相信眼前人带来的坏消息。
一早醒来,他奔去向藤华总管请求到北堂府一事,却被对方以“现场还在勘察起火原因”为由三言两语的打发了回来。孟醒空牙一咬、想自行前往,却在太师府门口被守卫拦了下来,温和但坚定地转达藤华总管不让他擅自行动的命令,还招来婢女将他“护送”回房。
这辈子从来没有像这样急到团团转的孟醒空不断在房间里来回走动,一颗心悬在半空中、七上八下构不到任何支撑点,心神不宁。
好不容易捱到晚膳时分,藤华亲自来敲开他的门,然而一开口却是……如果孟醒空的心理承受度再低一点,恐怕当场昏厥都有可能。
“虽然有恰好经过的麒麟赌坊赌客急奔回去求救,但北堂谚已遇害。”冰寒的童嗓语气冷酷,说出来的话更令孟醒空如坠冰窖:“对方无疑是寻仇下重手,情况不客观。”
“谚他现在在哪里?在哪里?!带我去、带我去!求求你!”再也控制不住激动的情绪,孟醒空伸手扣住藤华的双肩猛力摇晃,早已红了眼眶,“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任何要求我都愿意答应!求求你、让我去看他!求求你……”
藤华冰雕似的脸庞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直直觑着泪流满面的孟醒空。
“──你是真心的么?”
以为对方终于愿意松口,孟醒空急切地点头。“真心,绝对真心!只要能让我见谚,我什么都答应你!”
“不,”藤华打断他,“我指的是,你想见他这件事。”
孟醒空只觉得对方不讲理至极!“我当然……”
“──既然真心想回到他身边,当初的不告而别岂不显得软弱愚昧?”
“藤华总管!”孟醒空痛苦地呐喊,全身颤抖不已,“你明明、明明知道……”
“对,我是知道。北堂谚可能会因此而死。”藤华拂开他几乎是掐住自己肩膀的双手。
“──但你有告知过北堂谚、询问过北堂谚的意见么?”
残忍的冷酷语调像一把锋利的剑,毫不留情地刺穿孟醒空的心脏。
“你口称真心,却连对他坦承自己都不愿意。”
一瞬间鲜血淋漓。
“……北堂谚,什么都不知道。”
──剧痛难当!
“真想见他,尽管跟上。”
面无表情地注视孟醒空刷白的面色,藤华转过身,漠然抛下一句话。
“带着你那颗软弱的真心滚出太师府,永远别再回来!”
此刻的鸢夜楼里,浮动着一种很微妙的氛围。
有些人压低声音在讨论对于“北堂谚惨案”的想法。
有些人四处张望、还抬头看向二楼雅厢,即使明知道看不见里头还是不死心,努力寻觅夜帝陆麒的身影。
有些人更绝,已经兴致勃勃地开起赌盘打赌究竟是“手段阴冷极端血腥残暴”的夜帝能顺利标下烟色;还是“据说被痛殴到只剩一口气”的北堂谚会不会回光返照──咳!应该说会不会为了赌这一口气、意志力坚强地撑着手杖一拐一拐地来下标。
压抑的、兴奋的、惊恐的、满怀期待的、疑神疑鬼的……而其中占最大多数,就属爱好八卦来看好戏的──京城的小道消息完全发挥了惊人的传播性,造就今晚鸢夜楼有史以来宾客数最惊人的空前大爆满!
热闹的气氛在鸢夜楼里升温,直到秦淮艳出现的刹那来到了最高点。
闹哄哄的场面在秦淮艳出场上台以后慢慢安静下来。
“看来大家已经迫不及待想竞标我们家小烟色了呢~”
妩媚的眼眸环视过全场,甜漾的软嗓轻轻一笑,“可能会有客倌想问:为什么烟色还没出场?关于这点,我可以代为回答──烟色今晚,不会出现在台上。”
底下的宾客们因为这个新消息而骚动了一会,然后立刻又被故意吊他们胃口的秦淮艳给吸引去了注意力:
“因为烟色他现在啊~正在房里沐·浴!慎重其事地等待标下他初夜的贵客,大驾光临!”
语落,台下立刻出现了“喔喔喔!裸、裸裸裸裸体!”、“美人出浴啊!”、“我想变成那些淋在他身上的水……”之类的狼嚎,让秦淮艳忍不住笑得更开。
“那么废话不多说,先发下号码扇给有意竞标的各位!”
索取号码扇的情况比三日前更加热烈,至于当中有多少人是抱持着想拿“和夜帝与北堂谚一样!”的扇子回家作纪念的想法就不得而知了,不过能确定那比例应该不会太低。
“规则和三日前一模一样,举扇即代表出价或喊价!不过由于这次是正式的初夜竞标,行情调整为底价一千、加价百两!”
见号码扇发得差不多了,秦淮艳双手一拍。
“──竞标开始!”
随着这句话,立刻有大半数的宾客抬头往左右两侧的二楼雅厢望去,顾左盼右等着捕捉夜帝喊价的经典画面。
……
……
……
然而他们转得脖子都快要扭到,二楼雅厢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啊!出现了!第一个竞标者!”秦淮艳高昂的语调扬起,瞬间吸引了所有人追随着他视线落点,不住屏息、将目光投往一楼的最角落。“两百六十七号,一千两!”
“……”
在看清楚角落手握着“二六七”号码扇的出价者的那一瞬间──
“……!”
在场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暴瞠双眼,狠狠倒抽了一口冷气!
“公子……公子……烟色公子!”
叩叩的声响伴随着叫魂一样的陌生呼唤把我从睡梦中拉了回来,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脑袋里混乱了好一下才完全回神,想起现在的状况。
刚刚淮艳准备登台的时候把我推进这个房间,抱着我猛亲我的脸颊说我这几天累够了,叫我洗好澡以后就可以爬上床睡觉,反正标下“烟色的初夜”的陆爸晚一点才会来跟我分棉被,我洗好可以先睡没关系。
不过我现在是很丢脸的在泡澡的时候泡着泡着就这么睡着了……领陆爸进来的人一定是在房里找不到我,所以才会来敲我面前这个完全挡在浴桶前的大屏风……
“我……哈啾!我在这里!等一下穿好衣服就出去!”我连忙从冷掉的水里爬起来,突然觉得有点糗。
拿浴巾擦乾身体的时候,我隐隐约约听见那个领陆爸进房间的鸢夜楼工作人员热络地招呼了几句请坐、请稍待、茶在这里点心在那里之类的话,然后是脚步声和关门的声音,看来已经出去了。
这间房间足足有一般房间的两倍大,分成东西两侧,东侧是一般常见到的圆桌椅、茶几、琴几之类的摆设,西侧则非常……实在又实用地,摆了一张仅单边靠墙、可以从三个不同方向爬上去的KingSize大床。
房间唯一的门开在东侧的左边,然后我洗澡的地方在东侧最右边的角落。不知道这是不是故意的设计,总之洗澡的地方离床最远就对了……想到等一下还要撑着精神横越这个房间爬过去,我的眼皮突然又沉重了起来。
顺利套上裤子以后,我忍不住和淮艳准备给我的上衣对瞪。
京城夏天很热,男生睡觉的时候除了光溜溜或是一般的中衣以外,还有另一种很特别的选择,是用特别薄特别透气的质料去做的,虽然依照礼俗只能在睡觉的时候穿,可是因为很凉所以也很受欢迎──以上出自家里开衣舖的某奸商之前在我耳边碎碎念的睡衣讲座。
淮艳特地帮我准备这个的用意我是很感谢,可是……可是……
──这种睡衣我不会穿啊!我欲哭无泪地扯着手上的睡衣。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只能在睡觉穿,整个是类似现代浴袍那样好穿脱的设计,像是长袖衬衫、但却没有衣扣,只有腰边的带子……呜呜呜!我从以前看外国电影的时候就很纳闷了,那些外国人们到底是怎么把只有一块布加上一条带子的东西穿得那么像一回事的?!
但是现在没有别的选择,又极不想穿回换下来的脏衣服,我只好含泪套上那件无扣衬衫似的睡衣,腰带拎在手上、咚咚咚跑出屏风向陆爸求救:“陆爸~对不起害你等我,我刚刚洗澡不小心睡……咦怎么──呜哇啊啊啊啊!”
──碰!
好痛……
──一瞬间的错愕害我一下子左脚绊到右脚!狠狠摔得鼻青脸肿!
“多日不见,看来小王爷一点长进都没有。”
涧泉般的清冽嗓音流过耳边,挟带着一种毫不掩饰而且我完全不陌生的嘲笑,好整以暇地从床尾站起来,一步步走到我面前。很恶意地笑了一声:“小王爷五体投地的模样,闻某倍感亲切。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是不是也摆了同样的姿势?”
这家伙──!
我暴怒抬起头瞪向害我吃惊跌倒的罪魁祸首,对上一双写满嘲弄的蓝眼睛──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老狐狸太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