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迤丫头她……”客栈老板关心地问出声。
“没事了,大夫来了吗?”再度睁开眼,宗子颉小心翼翼地将纪星迤自地面抱起。
“应该是快来了,先让星迤丫头回房去。”
“嗯。”宗子颉点点头,不再多说一字,率先走在前头。
怀中微热的身躯活生生地,不再似先前般冰冰冷冷,他知道这次她是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回来,然而这不过是诸多劫难的其中之一罢了。
“我不会让你死的。”他轻声对着昏迷中的纪星迤如是说道。
他又抱紧了点,感受到她真实的存在。
他心中不断地反覆。
字字句句都是他的承诺。
她……是怎么了?
醒来后,纪星迤第一个反应便是如此,她只觉得心口处有股莫名的疼痛感,热热辣辣的,她眨眨初醒时迷蒙的眸子,艰难地起身,这才发现自己身处自己的房间,疑惑地扫过四周的情景,霎时间不解为何自己会到这里来。
她不是在观看池子里的鱼儿吗?怎么会……
正打算翻身下床时,一道声音适时地制止她,她微愕了下,抬眼看向声音的来源处,只见宗子颉手拿着碗,瞪大了眼直视着她,接着将手中的碗置于桌面,才往她的方向行来。
“你怎么下床了?应该多躺一会儿。”说着,不容分说地将纪星迤推回床上,并以被褥将她盖了个绵密。
热。
纪星迤脑子里方闪过这个念头,便跟着手一掀,将被子挤到床的角落。
“你做什么啊?很热欸!”这个家伙难不成是想热死她吗?纪星迤气鼓鼓地想着。
宗子颉可管不着纪星迤的话,一把又将被子抓回盖至她身上,“我不管你热不热,总之把被子盖好。”
被宗子颉这么一激,这下纪星迤可顾不得身上的酸疼以及心口的灼热痛感,自床炕上弹跳起来,将那条无辜受害的被子丢得老远,然后伸手指着宗子颉的鼻头一连串地骂出声。
“喂!这是我的地盘欸!我要不要盖被子,你管得着吗?何况这种时刻居然还盖着被子!被子欸!很热你懂不懂啊?!你真是莫名其妙、胡里胡涂、乱七八糟、不可……不可……”骂得正爽快的纪星迤,一时之间竟忘了那句话的意思该如何表达。
到底是不可什么东西呀?!
纪星迤指着宗子颉鼻头的手仍没放下,气呼呼地瞪着他,脑子里正为“不可……”直打转。
宗子颉叹了口气,瞥了眼摊在窗旁的被子。
那条被子真可怜,还没“功成”便提前“身退”。他在心底苦笑,并为无辜受难的被子哀悼。
“唉……是不可理喻吗?”说着,边将她指着自己的手拉下。
纪星迤愣了下,随后击掌笑出,“对对对,你好厉害!怎么知道我要用这个?”
她完全忘了,自己应该还在气头上。
“猜的。”宗子颉无力地随便敷衍,反正他心里的真话也不能说出,免得等会儿又是一连串停不了的叫骂声,他可不想同样的话再重复听一遍。
“咦?怎么猜?你又不是我,怎么可能猜得到?”她疑惑地皱皱小巧的鼻子。
宗子颉此时也仅能干笑以对,总不能直接了当地说,其实她的思绪简单,让人一眼就能摸清吧?
“不管我怎么猜的,总之你不想躺着,就过来把药吃了吧。”宗子颉走至桌边,拉过一张椅子落坐,见纪星迤始终不动地坐在床上,他又开口再道:“过来吃药。”
纪星迤犹弄不清状况,不懂怎么自己一醒来就得吃药,她凝视着那只冒着热烟的碗,心里做了个比较后,接着便很干脆地倒回床上,背转过身,“不了,我突然觉得头好晕,先歇歇后再吃。”
怎么……?
宗子颉心里打了个突,看着蜷缩在床上的纪星迤,他忽地轻扯嘴角,轻声笑出。
“呵,原来呀!”他故意停顿住,瞄了眼纪星迤的举动,只见她的背稍微僵住,再续道:“某人怕喝苦药,吓得不敢动弹了,啧啧啧,真没想到哪!”
他抽起腰间折扇,闲凉地搧着风。然,他的手才摇动两下,床上的人儿就像受不了般,再度翻身下床,走至他面前,手叉在腰侧,由上往下地瞪着宗子颉。
“我哪里怕喝苦药?哪里又被吓得不敢动弹了?哼!我才没有呢!你不要乱说话!”语毕,她螓首仰高朝天,一付盛气凌人的模样。
宗子颉挑挑眉,收起折扇,“咦?我又没指名道姓,谁跳出来应声,就是谁啰!”
终于尝到胜利甜果的宗子颉暗笑在心底。
啊!她怎么这么笨?居然自己主动跳进人家挖好的陷阱里,真是笨笨笨!笨死了啦!
此刻,她恨不得有个地洞可以让她钻,至少不会这么丢脸。
她是怎么回事?以往才不会傻傻地跳进去呢!通常,都是别人跳进她设好的陷阱里呀!
纪星迤挫败地垂下头,顺势偷瞄了眼碗里如墨的药汁,不由得咽咽口水。
她要喝下去吗?看起来很苦的样子。
就在她有些退怯的同时,眼角正好又瞄到宗子颉那张似笑非笑的怪异脸孔。
她深吸一口气并拉长了脸,愤恨似地瞪着害她跳进陷阱里的人,在心里默数三声后,便迅速地抓过药碗,眼一闭头一仰,任苦涩的药汁全数进入她的肚腹里头,才转眼间,药汁已涓滴不剩。
她挑衅似地将碗倒过来,好让宗子颉看清里头没留下任何残渣。
苦着一张脸,强忍着几乎要从胃里再度冒出喉的苦涩。
好恶心!真的好恶心!她觉得呼吸间,都是那股难闻的药味。
她努力地吞咽着唾液,企图将嘴里残余的气味消去,眼角也因为难受而泛出点点的莹光。
宗子颉单手支颐,好笑地看着那张皱得像苦瓜似的脸蛋,然后自怀中取出由巾子包起的物事,叹道:“没想到这种东西还真派得上用处。”
已经被苦得说不出话来的纪星迤,只得冷着脸,用力地、使劲地瞪着好整以暇的宗子颉,想象着自己的视线能刺穿这个坏心肠家伙的身体。
那物事被宗子颉上下抛动着,“本来只是买好玩的,但没想到原来这个某人这么怕吃苦药,我果然是神机妙算,有先见之明哪!”
这家伙……
纪星迤咬牙齿,巴不得能将他的嘴撕烂。
“你在心底骂我吗?那……这东西就不能给你。”宗子颉斜眼状似无意地瞄了下纪星迤,不用猜也能自她脸上的表情得知,此时她心底在想些什么,“可惜呀可惜!只好把它给丢了。”
说完,便缓缓地将东西置于桌面,再将打结处拨开,里头赫然是沾着细白糖粉的凉糖。
纪星迤一双眼象是被糖勾去了似,直盯着不放。
糖欸!是糖欸!
“该拿去喂狗还是喂猪呢?”宗子颉似难以取舍般。
闻言,纪星迤垮下脸,轻蹙起眉头。
呜呜呜,早知道他身上有糖,她方才就不会那样了。可恶!他一定是故意的。
“不不不,太浪费了。”宗子颉瞟了眼纪星迤略带欣喜的神情。
对对对,太浪费了。纪星迤直点着头。
她看得出来,那是东大街那间有名的糖糕店所出的凉糖,有多少人想买却又买不到哪!而且价钱可不一般,拿去喂狗喂猪真的太浪费了!
她为凉糖获得这么低廉的对待,打抱不平。
宗子颉又转了个口气再道:“可是没有人要吃,还是拿去喂狗好了。”
纪星迤眉一皱,心一紧,哀凄地凝视着糖,她幽怨地将视线调至毫不在意的宗子颉身上。
见那样的情景,宗子颉再也忍受不住地喷笑出声,“成了、成了,你别再又喜又悲地看着我,这糖本就是买给你的,快吃吧!免得你在心底怪我,让你喝下苦药,又耍着你玩。”
她几乎不敢置信地张大眼,伸指点向自己的鼻尖,“给我的?真的?”
“这里除了我就是你,而我向来不吃甜食,你说这甜糖该是给我的?”宗子颉含笑反问。
纪星迤眨眨眼,又眨眨眼,确定眼前的影像并没有突然消失不见,接着她惊呼一声,愉悦地拉了张椅子坐下,以指拾起一颗糖含起嘴里,甜美的滋味在舌尖化开,消去之前的苦药味道。
睇着纪星迤因甜味而绽笑的脸庞,他的嘴角也跟着勾出愉悦的笑容。
“真像个孩子……”他喃道。
捕捉到宗子颉模糊的声音,纪星迤好奇地瞧向他,“你说什么?”
难道是想把糖收回去?思及此,她有些紧张起来。
他盯着紧张兮兮的神情。
良久──
“你打算回洪安村看看吗?”他平淡地问出口,脸色严肃。
洪安村……
三个字甫入耳,纪星迤全身僵住。
被她深埋的记忆,再度回到脑海之中。
洪安村,那个她亟欲逃离的地方,那个……她再也不打算回去的地方。
清脆宛啭鸟鸣自林间传出,不知名的粉色、浅色花儿倚在路旁摇曳生姿,偶尔微风徐过,青绿色的小草不忘为花儿轻掩,似正呵护着娇弱花儿般。
一切,是那么地静谧安详,至少在某人来到之前,是这样的……
“鞑鞑……”马蹄声缓缓而过。
“你这个可恶的家伙!”
“是。”
“你……”
“是。”
坐在马车里,已然骂了近一个时辰的纪星迤瞠着眼,瞪着在前方驾车的宗子颉,“喂!我根本什么都还没说欸!”
真是可恶!这样子骂人一点成就感都没有嘛!
宗子颉不在意地耸耸肩,缰绳轻动,促使前方的马儿加快脚步,“反正是不离骂人的字眼。”
“可是、可是……”纪星迤气诘,实在是无法反驳宗子颉的话呀!因为她的确是在骂人。
但是,她也该有骂人的权利嘛!哪有人连个原因都不给,就说要带她回洪安村?她甚至连同意都没有欸!这个爱强迫人的臭家伙!
“喂!你应该要有挨骂人的样子嘛!”纪星迤嘟起小嘴,很不甘心事情脱离轨道,以往都是她占上风的呀!怎么最近她总是败给他呢?实在是很没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