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若清推门而入,眉头微皱,似乎有一股清风来过,带着淡淡的竹香。
她还是坐在床沿边,没有说话,做些女红。白色锦缎上渐渐可以看出是什么图案。原来是扬州琼花,这两朵琼花是淡淡的粉色,像有生命的一对男女相偎相依。再仔细一看,仿佛还能看到他们嘴角的笑意。
“大嫂。”门外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应该是那两个小叔子中的一个。
沐若清放下手中针线,开了门,门外赫然站着段物非。
“二弟?你怎么来了?快进来。”沐若清给他让了路,虽说嫂嫂和叔叔的关系很尴尬,可好歹段恒言在屋里,也不必怕什么。
段物非走了进来,微微低头,看了眼床上的段恒言,回头说:“嫂嫂,大哥用膳了?”
“嗯。”沐若清点点头,继续拿起女红,“刚吃完,如今又睡了,真不知道他怎么这样嗜睡,要是换了旁人怕早软了筋骨了。”
说着淡淡一笑,才想起还没给段物非倒水,急忙起身跑去倒了一杯,“水有些冷了,还望二弟将就将就,我也不放心相公一人睡在这里。”
段物非看着沐若清,不相信哪个女子愿意这样对待相识不到一天的夫婿,好像已经是几十年的老夫妻一样互相扶持。
这世间的好事倒都让他占尽了。
“怎么了?是不是茶水太凉?我去让小绿换一盏茶来。”说着就准备起身,用手碰了碰茶身,还好啊,只是温热嘛。
“不用了,嫂嫂。”段物非一激动一下抓住了沐若清的柔荑。
沐若清像触电了一样,立刻抽了出来。脸上犹如晚霞。重新走到床边坐下,想来想去这样都不合礼,也很奇怪。
自己的夫婿躺在床上睡觉,她却和小叔子两个人坐在这里,四目相对,当然她始终低着头做女红。
段物非似乎也察觉到什么,起身说:“嫂嫂,大哥就拜托你了,我也是来问问大哥怎样,没事啦,我先回去了。”说完行了一礼便走了。
沐若清只是起身,并未送他。她这样会不会惹来非议,倒像她乘自己的夫婿不舒服的时候偷腥一样,这个字眼实在难听难堪。
收好女红,无意间抬头看到墙上的一幅画,“武松打虎”,最是平常。不平常的是,此画下笔苍劲有力,收笔时却似乎犹豫了一下,有些优柔寡断之意。武松更是一脸的不忍,倒显得是他欺负了那只要吃了他的老虎。
看了眼落款,再看睡在床上的段恒言,原来是他画的。可是他在犹豫什么,不舍什么呢?他除了睡觉之外还有什么烦心事或者说什么难题吗?
看他,醒来时也是最正常不过的,温文尔雅,亲切随和,没什么异样。还是,她终究没有看清自己所谓的夫婿?
有时候沐若清自己都不得不佩服自己,她一天的时间都在等候夫君醒来,而且还是一直坐在床边。心里唯一盼望的就是小绿快点出现,这样就意味着他要醒了。
等小绿再次出现的时候,她突然觉得小绿是最最可爱的人,连忙接过她手上的饭菜,看了眼段恒言还没有醒,想必还没到时候。
“小绿,你明日早上能不能叫人在园子墙角处围个栅栏,顺便买些鸡鸭苗子回来?顺便在雨亭前扎个秋千,才一天就觉得无聊了,以后还真难熬呢。”沐若清抓着小绿手,生怕她会不听自己的。
小绿先是愣了下,后又轻笑了一声,怎么说少夫人也是个二十芳华的姑娘家,再如何知书达理的人也难熬这样的日子,这也是人之常情。
“是,奴婢会让人按少夫人吩咐的做。”小绿答应了,沐若清才松开手让她出去。
沐若清安心地走到床边叫了几声段恒言,他到底是什么病呢,怎么会这么有规律?
段恒言醒来,等着沐若清给他穿衣梳洗。沐若清暗想:他一天可是穿衣解带五六次,这想必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两人坐到饭桌边,沐若清盛好饭菜。
段恒言不言语吃了起来,沐若清不解了,无论早上还是中午,他醒来都会和她说说话,怎么现在不言语?不会是起床气还没过吧?
所谓食不言寝不语嘛,应该是的。她也低头吃饭,原本也不是个多爱说话的人。
段恒言吃得很快,前两次都是慢条斯理,吃吃说说,现在半刻时间没有就吃完了,然后径直走到床上躺下。
额,怎么刚吃完就睡也没见他长胖,反而有些清瘦?
沐若清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好像,他有些生气,可是在气什么呢?莫非在梦里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放下碗筷,走到床边坐下,“相公,你怎么了?怎么好像生气了?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对?”他背对着她。
听到沐若清这么一说,段恒言明显一窒,他在生气?为什么呢?
半个时辰远远没有到,不该睡着了啊?
沐若清微微伸长身子,想看看他到底睡着了没有。哪知她探出身子的时候,他一个转身,原本她是虚空地扶在他身上,现在他一翻身,她就实打实地睡到他身上去了。
她趴在他胸膛上,四目相对,她从他眼里看到自己无辜的看着他。双手抵着两个人的距离。她完全忘了该坐起来这回事了。
段恒言轻咳了一声,他的脸也有些微红,将沐若清扶好,他也坐了起来。
“你没事吧?”段恒言问她,看她低着头,十指相互交着。
沐若清连忙站起来,摇了摇头。
走到桌边继续扒饭,刚刚只是意外,嗯,意外!
段恒言走到她身边,好像又恢复了那个温和稳重的男子,声音轻柔地问:“今天下午是不是有人来过?”
沐若清摇了摇头,“没有。”
没有声音。
一抬头,段恒言的脸色又难看了,“对了,二弟来过,来问问你怎么样。”沐若清恍然大悟,差点犯了不该对自己夫婿说谎的错。
脸色恢复,声音清冷地对着门外叫道:“小绿!”
小绿走了进来,看了眼段恒言,“少爷。”
“按我的吩咐,在我睡觉的时候谁也不许来听雨阁,除了下人送必备的东西过来,听到没有?”
小绿看了眼沐若清,难道在说二爷下午过来的事?
“是!”说完,又走了出去。
沐若清傻了,看着段恒言,“相,相公,你不会是要,要隔离我吧?”
段恒言不语,坐在那里看着沐若清,“快吃,冷了。”
“哦。”
真听话!
“对了,相公,我闲着无事在你的衣裳上加了点青竹和白竹,你那些衣服看起来太过单调了,为怕你不喜欢,我只做了一半,还有一些衣服没有动。”沐若清解释了一下,免得他穿衣时兴师问罪就不好了。
段恒言又是一愣,他发现短短一天,他已经被震撼过很多次了。
“无妨,我很喜欢竹子,劳烦夫人把剩下的衣服也绣上青白竹子吧。”
沐若清点了点头,脸又红了,夫人?很不错的称呼。
打那以后,还真是没什么人乘着段恒言睡觉的时候到过听雨阁,就是柳如眉也是捡着用膳时间过来,但是从不在这里一起用膳,看几眼就走。
沐若清拿出带来的医书,坐在床沿边看了起来。这些都是祖母西去时留下的,平常觉得这些用处很大,怎么用到段恒言身上就像一本无用书呢?
还好有先见之明,她提前让人准备了栅栏养殖鸡鸭,不想看书时她就会去园子里逗逗鸡鸭,也有秋千可以消除一些无聊。
应该这些日子坚持自己服侍段恒言,有些累了。上午坐在秋千上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秋千荡来荡去的很是舒服,像小时候祖母把她放在摇船里摇来摇去一样。
睡梦中,回到了沐家。
大姐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可是一见她,眼里的泪还是落下来,三妹和四妹围着她,四妹拿出她教她的女红,炫耀的说:“二姐,你看我绣得怎样?”
三妹是个少言寡语的,又是那样的性子,站在一旁,不语。
爹娘和三位兄长还没有见到,她正伸头四处看着,可是还没见到人,段府管家就出现了,“少夫人,该回去了,少爷还等着呢。”
她不想走,可是没办法,她已嫁作他人妇了。
马车渐行渐远,四妹追着马车,“二姐二姐,你再看一下我的女红,二姐。”四妹追着马车,却被石头一绊,狠狠摔倒了地上,大姐和三妹连忙跑去扶她。而她也想下去,却发现无路可下。
“四妹,四妹”嘴里迷迷糊糊的叫着,手也到处乱挥。
忽然觉得有人叫她,轻轻拍着她后背,躺在那人怀里很安心,调整了一个姿势准备好好睡一场,但是一个机灵跳了出来,还得等段恒言起来用晚膳呢。
头抬得太快了,“砰”的一声响,撞上个异常坚硬的东西,好疼!
“疼死啦!”沐若清捂着自己的脑袋,一面抬头看是不是撞到秋千的柱子上了。
“相公,怎么是你?”
在看看周遭环境,原来她已经在屋子里了,她记得她是在荡秋千的,后来好像是太累了,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可是现在怎么在屋里?一反常态的还是她睡在床上,段恒言坐在床沿边。
段恒言揉了一揉下巴,然后笑着端来饭,里面装了满满的菜。
“这些日子累坏了吧?赶紧吃了。”他声音无比温柔地说。
沐若清看着他,阴阳变天了?
“相公,我不饿,你赶紧吃吧,我待会再吃也不迟。”沐若清说着就准备下床,他才是病人呢。
段恒言一把拉住她,摇了摇头,“出嫁从夫,你是不是该听夫婿的?”
“……是。”早已忘了睡梦中的想念。
她是头一遭在床上吃了饭,被下人服侍她可以理所当然,可现在让自己的夫婿服侍,她有点坐立不安。这要是让自己去世的祖母看到,恐怕会让她背一晚上的《仪礼》和《周礼》。
段恒言已经早些时候吃完了,他想多留些时间和她说说话,哪知道她睡到现在,看她吃饭的模样,似乎有些饿了。
“或许,我不该答应,更不该留下你。”
段恒言突然开口,声音里有些疲惫。
沐若清正吃得香,却被他这句话噎了一下,将碗筷放到床边的红木椅上,擦拭了嘴角,一脸凝重地问:“相公,怎么了?是不是妾身哪里做得不好?妾身可以改。”
她听出话里的意思,是要赶她走?自古一女不事二夫,她自认没有犯七出任一条,怎么好好的好赶她走?她不过是太累了,稍微睡了会儿。
“清儿,我说过你不必自称妾身。”段恒言眼里闪过一丝异样情绪,当初答应婚事,是他自认可以做到一个丈夫该做的,但现在看来,他有些舍不得让她陪他等下去。
若她是冷漠的沐若冰,是傲气的沐若玉抑或是活泼的沐若洁,他都不会像现在这样心疼,偏偏她是温柔懂礼的沐若清。
原本他以为嫁过来的会是沐若冰,要嫁也是长女为先。可是,一切都不是他预想的那样。
沐若清看着他,不解。眼里急得有些泪要落下,硬是强忍着,“对不起,那相公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呢?我不过是在秋千上睡着了,我保证下次会注意,不会再这样了。”
段恒言一把搂过她,仿佛要将她揉进身体里,头微微抬起,这样他还可以控制情绪。
这是成亲半月来,他第一次主动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