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的丈夫,她看着趴在桌上烂醉如泥的男人,冷冰冰地想着,我就要和这个男人过一辈子,这个轻狂、放荡、没一点儿正经的男人,这是绝对不该发生的事。她轻轻地啐了一口,恼怒充斥心间。也许我该拿起长剑,刺进这个男人的咽喉。他喝了太多酒,从他抱着我进入新房后,他就没有停止喝酒,一杯又一杯,简直把酒当成了水。而现在,他睡得就像一头死猪,我猜即使到了死亡的最后一刻,他也不会感觉到痛苦。
她果真执起长剑,长剑出鞘,在闪耀的烛光掩映下焕发冰冷光芒。她向琼罗走近,剑尖直抵对方喉咙,只要她的手将剑尖向前递出两寸,这个世界上就会少一个叫琼罗的男人,多一个叫艾丝兰娜的公主寡妇。她想到,没人会同情她,只会鄙夷、轻视甚至是咒骂她。握剑的手一阵颤抖,蹡踉一声,她松开手,剑身掉落地上。
沉睡中的人闷哼一声,砸吧着嘴,似在梦中继续畅饮。一只手抽动了一下,接下来,他的浑身也随之抽动。艾丝兰娜猜想,他一定做了一个噩梦。洞房花烛夜,新郎抛下新娘独自酣睡,梦中竟是噩梦连连。这可真是讽刺。
我要站在这儿等着这男人醒来吗?艾丝兰娜皱眉想着,她做了一个决定。
门口有两名守卫,不知是这对父子中谁的主意,也许仍在防备她逃跑,也许是负责听房——她听说过有些地方的人有在新婚夫妇门外听房的习惯,简直是不知廉耻。她披上一件带有兜帽的黑色斗篷,解下发髻,用手指拢了拢长发,推门而出。
“您要去哪里?”一名守卫问。这个晚上的星辰藏在了云后,借着房间中的烛光,艾丝兰娜看见两名侍卫正将长矛交叉,以拦住她的脚步。
“我要出去散散步。”艾丝兰娜道,嘴角不自觉地掀起一抹讥笑——新娘子在洞房花烛夜出去散步,这回答换了谁都不会相信。
“祭司长大人交代过,不能让你们走出这个房间。”守卫道。
“包括我?”
“是的。”
“混蛋,我可是堂堂公主,岂会受你们管制?”
“抱歉,您是班奈国的公主,这儿却是蜜饯国。”
“很好”艾丝兰娜扫视两人,冷冷说道,“但我此时却是你们琼罗少爷的新婚夫人。”
两名侍卫互望一眼,犹豫着,“是的,夫人。”
“那么,你们是不是应该尊重你们的新夫人,而不是站在这里说一些惹我生气的话?”
“是的,夫人。”侍卫低下了头。
“现在,我要出去走一走,能不能把你们的武器放下?”艾丝兰娜趾高气扬地问。
守卫迟疑了一下,却还是闪开来,让艾丝兰娜通过。
“很好,我会奖励你们的。”才怪,两个愚蠢的家伙,最好不要让我再见到你们,否则,有你们的苦头吃。艾丝兰娜边走边想,在远离新房后,她才舒心地吐出一口气。
穿过中庭的长廊,看到灯火辉煌的前厅。那里仍然热闹非凡,一片喧嚣,明媚的光线透过宽敞的拱形窗户,静静投射到地面,为这喧哗平添了一抹静谧之美。她打旁边经过,耳中听着阵阵吵嚷声,心中不由觉得好笑——她是这婚宴的主角,却在众人欢笑高歌中静悄悄离场。
她戴上兜帽,来到马厩,没人看守马厩,此时,相信这圣堡中的每一个人都沉浸在婚事的喜悦之中,除了自己。她打开马厩的栅栏门,几匹马发出低低的嘶吼,她挑了一匹见到她就用前蹄刨地的白马,随后牵出了马厩。在圣堡大门的守卫面前,艾丝兰娜用同样的方法逼得守卫放下了吊桥,在铁索哗啦啦的响声里,她离开了圣堡,策马飞驰。
已近午夜,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她没遇到任何阻拦就来到了城门前。
“什么人?”高墙之上的塔堡中有人探头高呼。
艾丝兰娜骑在马上,犹豫着要不要下马。有人拿着火把走下塔堡,走近后,这人举起火把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嘿,是个小妞儿!”这人朝上喊着,转头时目光闪烁不定,笑容促狭,“小妞儿,何不把你的兜帽摘下来并且下马让我们大人瞧瞧?”在他身后,一个身披白色披风的男人正举着火把迅速走来。
艾丝兰娜依言摘下兜帽,却并不下马,“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我是祭司长大人的儿子琼罗的新婚夫人。”
“嗬,是少夫人呢!”那位大人说,“我听说您还是班奈国的公主,不知道尊贵的公主殿下为何在深夜前来城门?”
“我要做什么用不着向你汇报。”艾丝兰娜冷冷回答。
下属低声问,“大人,要不要通知侍卫队长里沙特大人?”
大人摆摆手,不怀好意地盯着艾丝兰娜,“公主殿下,城门在晚上从不开启,这您应该是知道的。”
“少跟我狐假虎威,谁都知道,这规矩只对普通百姓有用,我要你开门,你最好乖乖照办——你既然知道我是班奈国的公主,又是你们祭司长大人的儿媳,就该少说废话。”
“我想您一定弄错了”大人讥讽地笑着,“我们既非听命于班奈国,也不是卡瑞德的部下,我们所服务的是国王的首相苏摩亚安大人。”
艾丝兰娜愣住了,她从没想过会是这种状况,在此之前,她也曾听说,蜜饯国的老国王昏庸无能,实权都掌握在他的首相和祭司长手中,若不是这两方相互制衡,老国王恐怕早就江山不保。
“就算是这样,你们也不会愚蠢到为难我。”艾丝兰娜死撑着,“我要出城走走,你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敞开城门让我过去,否则——”
“否则就把我们送进你父亲的荆棘牢房?”两人哈哈大笑起来,“别傻了,小妞儿,你已经是拉斯帝维家的人,而卡瑞德绝对不会拿我们怎么样,我们也是遵守国王制定的法规而已。不过我倒是想要网开一面,让你离开,如果你肯听话的话。”
“你想要做什么?”
“我只是想知道班奈国的公主和阿伊德城的妓女有什么两样。”他笑容淫邪。
“流氓……混蛋!”艾丝兰娜咬牙切齿道。
“难道要我抱你下马吗?”这位大人粗声道,“新婚之夜跑出来,不知道琼罗大人有没有给你开苞……”他的手攀上了艾丝兰娜的大腿。“滚开!”艾丝兰娜扬起手掌,将男人的手拍开。这人笑了,“瞧,她真够泼辣的!我就喜欢这个味儿……”他狎笑着,再次凑上来。
“大人!”塔堡上有人喊,“城外来了一对人马!”
“看清楚是谁再叫我!”他喝道。
“是班奈国的人,他们举着半角旗帜!”
艾丝兰娜眉毛一扬,心里有了底气,“很好,我们的人来了,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把我怎样。”
“该死……”他低声嘟哝着,抛下艾丝兰娜独自登上塔堡,“看好她,瓦尔。”在离去之前,他这样嘱咐属下。
塔堡上的人开始与城门外的人进行交谈,不多时,城门大敞,一队人马缓缓走入。是乔里多爵士,父王的皇家侍卫队长。艾丝兰娜放宽了心,夹住马腹,不顾那位叫瓦尔的守卫阻拦向乔里多冲过去,“爵士!”她喊着,勒住缰绳。
“公主殿下,您怎么会在这儿?”乔里多惊诧地问。
“你来得正好,我被那个家伙胁迫——”艾丝兰娜认定乔里多是她的救星,“他强迫我和他结婚,还把你的三名属下关了起来,现在还在圣堡之中。你要救我,这些守卫不肯让我出城,他们还想对我轻薄。我再也不想呆在这个国家。乔里多,我要你护送我回国。”
“殿下”乔里多面现难色,“我是来参加您的婚礼的,奉国王陛下之意。因为途中有些事耽搁,才会这么晚到达。”
“你说什么?”艾丝兰娜惊道,“我以为父王是派你来救我的。”
“我们只有十几个人,艾丝兰娜公主。何况,你已经是拉斯帝维家的人,我们无权把你带走。”
“但我是被强迫的!”
“不管怎样,你们已经成婚了。国王让我转告您一句话:乖乖做你的好夫人,他很乐意祝福您和驸马大人百年好合。”
疯了,全都疯了,我的父亲居然会是这种反应,这简直是在做梦。“他是我父亲,他应该为我做主!”至少应该用行动来表示自己的愤怒,她想着。
“他正在为你做主。”乔里多说,“请随我们入城,殿下。”
“不。”她斩钉截铁,“做你们的春秋大梦吧!”她夹紧马腹,一拍马背,马儿高声长啸,随即四蹄飞奔,穿过城门直冲向茫茫黑暗。有人拍马紧追,但很快被甩在身后。她很庆幸自己选了匹好马,没用多久,她就彻底摆脱了身后人的纠缠。
夜浓得像墨,压抑且令人窒息,她不知道方向,亦无法看清方向,任由马儿带着她飞奔。凉风扑面,她瑟缩发抖,却终不及她的心冷:堂堂公主被人欺辱却无人肯为她做主,世人抛弃了她,她的父亲亦抛弃了她。没有什么比这更让她难以忍受。是那个新王后,一定是她,自从她嫁给父王,父王就几乎言听计从,那个可恶的女人一定在父王面前诋毁我,才导致父王对我不加理睬。也许她还巴不得我死在蜜饯国。我要回去质问她,我要揭穿她的真面目。
她越想越恼怒,一时归心似箭,她催促马儿快跑,白马却忽然发出一声长嘶,继而止步不前,发出低低的嘶吼。
前方火把晃动,马蹄声缓慢却清脆,火把渐进,三匹马前后进入艾丝兰娜的视线。为首一人手执火把,火光映亮了他的脸。这张脸让艾丝兰娜大惊失色,她想要调转马头催马疾驰,这人却早已看见她,并粗声粗气地开口,“见到我就跑,你把我当成索命阎王吗?你最好乖乖别动,否则我会让费迪用他的箭招呼你的后脑勺。”
见跑不掉,艾丝兰娜索性直面三人,咬牙切齿,“你比那索命阎王还让我厌恶,克里汀,你这个流氓混蛋!”
“我当是谁哪,原来是我们尊贵的艾丝兰娜公主。”克里汀勒住马,回头望了罗伦和费迪一眼,三人会心一笑。“您要是不说话,我还以为是哪个小妞儿趁着夜黑风高出来会情郎呢。”
克里汀的这张嘴可是一点儿都没变,除了大,还很毒。艾丝兰娜恼怒地瞪了他一眼,果真是冤家路窄,每次出逃都会碰见这三人。她预感自己不会比上次走运。
克里汀斜眼打量着她,“不知公主大人出来会的是哪位情郎啊?据我所知,你现在可是有了新身份,摇身一变成为祭司长卡瑞德的儿媳,此时更是应该在拉斯帝维家的圣堡里,和你的夫君相亲相爱——”
“去他妈的相亲相爱!”艾丝兰娜轻啐一口,“我的事不要你来啰嗦——深更半夜你们出现在大路上,不会是在这儿等我的吧?”
“真巧,虽说不是在等你,但确实是为你而来。”
“你们要做什么?”
“参加你的婚礼,公主殿下。”克里汀大嘴一咧,笑得开心极了,“自从在库尔瓦泽岛分别之后,我很是想念你,我的公主,你占据了我全部的心哪。不过话说回来,我们还真是幸运,正计划着怎么去和你相聚,你却亲自送上门来。”
“上次在库尔瓦泽岛,我真该割下你的舌头,扔进大海里喂鱼吃。”
“或许该搁下的不止我的舌头”他指指脑袋,“你一定很后悔当初没有杀了我,尤其是等会儿我要将你捆绑起来的时候。”他将火把递到费迪手中,轻松下马,“艾丝兰娜公主,或者艾丝兰娜夫人,管它什么都好——你总不会想要我把你抱下来吧?”
“你们想要到卡瑞德那里拿赎金?我猜你们的如意算盘打错了,那老家伙如果真有那么好心,就不会强迫我嫁给他儿子。”
“这不是他的错”罗伦冷静地开口,“如果他不这么做,他就会死于莫塔米国王之手。”
“简直是胡说八道——”
“——他没有,你那位国王父亲正计划和苏摩亚安合谋害死卡瑞德,是你破坏了他的计划。”克里汀咧开大嘴,“你救了卡瑞德,他正不知该如何感谢你呢,我们要是把你安全送回,他肯定回赏赐我们很多金银珠宝,数也数不尽啦。”
“是什么计划?我可从来都没听说。”
“事先并没有人知道这计划,就连我们……也是在计划失败之后才无意间得知这消息。”罗伦道,“你的父亲原本以为,借着亲自护送你来蜜饯国成亲的机会发动突袭,卡瑞德防备不及,必能一击得手,然后再和苏摩亚安来个里应外合。双手密谋已久,否则莫塔米国王怎么舍得将你远嫁到蜜饯?人人都知莫塔米国王有五个儿子,却只有两个女儿,一个还尚在襁褓,因此,他对于你这个女儿简直是宠溺至极,关怀备至。”
“但你却惦记着这小子,早早送上门来,破坏了他们的好计划,我猜你那可怜的父亲一定气得浑身发抖。”克里汀讥讽地道。
原来是这样,他就是为此,才不肯为我做主,他还在气头上。“但我不知他的计划——”
“但你总该明白,就算是再想念男人,也不能那么着急,至少在礼数上……你要考虑周到嘛。”克里汀的话总是这么刺耳。
“闭上你的嘴!”艾丝兰娜怒喝,“就算是这样,他也不该置我于不管不顾,甚至,他还想要我和那个家伙好好过日子,这算是对我的惩罚吗?”
“他没有别的选择,木已成舟,公主。你的父亲计划失败,无法同苏摩亚安交代,既如此,他倒不如索性与卡瑞德交好,也图个让你平安。”罗伦的话还算中肯。
“我不懂,那卡瑞德怎么会识破计划?”
“隔墙有耳啊,小妞儿,任何计划都有外泄的风险。瞧,我们要是再不出发,发财的好计划恐怕就要被人抢啦。”克里汀抓住白马缰绳,“这马儿不错,腿程很快,还是交给我来骑为妙。”
她狠狠地瞪了克里汀一眼,不情愿地下马,费迪用火把帮她照明,她随后爬到了克里汀的黑马背上。
“你们真的要绑着我去见卡瑞德?”她问,无论如何不希望这种丢脸的事发生。
“放心吧,夫人,我们不会让你脸面难堪的。”克里汀似乎洞察到了她的心思,“实际上,我们发现了更好的买主。”
“买主?”她尖锐地问,“你要把我当成货物一样卖掉?卖给谁?”
“卖给这里的首相大人苏摩亚安。”
“我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她咬牙,想到首相大人的城门守卫,她就觉得一阵厌恶。
罗伦笑了,他的笑在火把照亮的黑暗中显得愈发狰狞可怕,“这次计划中,苏摩亚安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他不会甘心。如果他将你握在手中,威胁卡瑞德交出交出领地和实权,你想会怎么样?”
“卡瑞德才不会乖乖就范。”艾丝兰娜回答,那老头子既冷静又可怕。
“你可是班奈国的公主,他若不救你出来,岂不是不把班奈国放在眼里?即使莫塔米国王还在责怪你,他也绝不会咽下这口气。”
艾丝兰娜吃惊极了,“那卡瑞德将会怎么办?”
克里汀一手握住两匹马的缰绳,催马前行,笑容暧昧,“夫人,您是在为卡瑞德担心还是为自己?若是为你自己,我劝你不必担心,苏摩亚安不会亏待你,他可是你父亲的盟友,至少在此之前一直是。至于卡瑞德——他怎么办跟我们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因为,我们只管拿钱走人。”